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太好看了! 

 

文案:
  周通一直覺著,這世界上有人吃活人給的飯,有人吃死人給的飯,他子承父業靠鬼吃飯再正常不過,直到有一天他死了,陰差陽錯得了一雙陰陽眼,可視鬼睹氣,變成了真正的天師,從此天師之路青雲直上。

內容標簽:強強 靈異神怪 重生 現代架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周通,淩淵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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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張符 蝕把米

  初春,草長鶯飛。

  黑色匾額上「八珍閣」三個金色大字龍飛鳳舞,打開的木門擺出邀客的姿勢,可門廳冷落,並不見有客前來。

  這是家風水鋪子,店主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二十多歲,長得眉目清秀,十分有古韻,星眸如水,劍眉英挺,一張俊臉恰似水墨丹青,再配上他一身燙熨平整的黑色緞子唐裝,直接拉出去拍古風寫真都沒問題。

  周通單手支著下巴,看著空盪蕩的門廳,悶悶地打了個哈欠。

  他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下午四點,一天又快結束了,店裡還是沒來一個客人。

  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直接關門打烊的時候,門外風風火火地卷進來一個人,一團肥肉抱著個木頭盒子就衝了過來。

  胖子一把抓住周通的手腕,跟做賊似的四下看了看,見周圍沒人了,才吐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對周通說:「小通,哥拿來了件好東西,幫哥看看。」

  「什麼東西還遮遮掩掩的?」周通疑惑地被胖子拉進了屋裡,胖子衝他眨了眨眼,神秘地說:「這次我敢打賭,肯定是件寶貝!我瞧見很多人都想買它,先下手為強了!」

  周通笑而不語。

  這長相甚萌的胖子名叫端正,是周通發小,別的毛病沒有,除了暴飲暴食就是喜歡「淘寶」,可眼光極差,淘出來的寶沒幾樣能看的過去。

  端正帶過來的「好東西」是一個青銅戟頭,從胡部斷裂,長約二十釐米,斷口完整,援呈弧狀,戟刃內翻,外貌與一般的青銅戟頭不太相似,尤其是這一穿孔的長胡。

  古代的青銅戟為了增加穿孔一般都會加長胡部,可從這胡部上唯一一個穿孔的大小看來,這把長戟應該還能再穿至少兩到三個孔,可這部分卻空出來了,反而在胡部上刻了個奇奇怪怪的圖案。

  端正見周通正打量著這青銅戟頭,緊張地問道:「怎麼樣,小通,瞧出什麼來了嗎?」

  周通謹慎地說:「我再看看。」

  青銅器這玩意,市場一直很好,值錢的特別值錢,就連一些仿製品工藝好了也能賣出去個好價錢,可正因為如此,中華民族偉大的山寨精神得到了發揮,青銅市場裡魚龍混雜,假貨層出不窮,亂得很。

  周通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抱起戟頭,拿放大鏡仔仔細細地一寸寸看過去,十幾分鐘後,他放下放大鏡,看向端正。

  端正心裡立馬咯噔了一下,他肥胖的身體往桌面上一壓,大圓臉直往周通眼前湊:「怎麼樣?」

  「鏽色暗綠,與器體幾乎合而為一,鏽跡深淺一致,鏽斑均勻瑩潤,十分自然。」

  端正聽了這話,心臟吊起來了,一激動差點把周通桌子上的硯台碰掉了,他滿眼渴望地看著周通:「是是是是是真的?」

  周通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敲了敲戟頭,嗡的一聲把端正給震懵了,周通說:「鳴器清越,材質不均,你握在手裡掂量一下——沉嗎?」

  端正呆呆地點了點頭。

  周通說:「這鏽跡太完美了一點,顏色可綠得真統一,合范痕跡也一道全無,就我所知,古代沒有一個大師能有這樣的功力,要我說,現代的機器倒有可能做出來……」

  周通話還沒說完,端正就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張肥嘟嘟的胖臉上滿是絕望,周通早就習以為常,看也不看他一眼,把玩著青銅器:「這回是多少錢買的?」

  端正伸出圓滾滾的手掌,一正一反地翻了翻:「十萬。」

  「被騙得實在。」周通眉眼一彎,嘴角微微勾起,越看這青銅戟頭越覺著做工精湛,幾乎完美得沒有一絲破綻,「當個工藝品還不錯,五百塊還是賣得出去的。」

  聞言,端正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著大腿連連哀嚎:「什麼五百塊,老子指望著能轉手賣他娘個幾十萬的。」

  「想太多。」周通笑著說,「別嚎了,把我生意都嚎沒了,你也不差那個錢。」

  「這不一樣,這是成就感問題,就跟你好好的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非要跑來子承父業一樣,博物館那邊的邀請信都發了好幾回了吧?」

  周通笑得謙虛,一雙眉眼顯得特別溫順謙和。

  端正從地上爬起來,瞅了一眼對面跟周通「打擂」的風水鋪子,「隔壁那騙子最近沒找你麻煩吧?」

  「沒有。」周通笑著搖頭。

  端正說:「下回他再找你麻煩你就打電話給我,哥給你找人揍那丫一頓。那老頭絕對是有病,看你長得帥就成天來你這兒找存在感?也不嫌丟老臉,還自稱楊天師呢!我呸!」

  「他就是個江湖騙子,我爸在世的時候揭穿他不少次,他記恨上了。」

  「原來是這樣!」端正說,「真得教訓他一頓他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端正裝腔作勢的一甩頭,不經意瞥了一眼青銅戟頭,立馬苦了臉跟看冤家一樣一臉嫌棄,趕緊遮了眼睛,說:「拿走!拿走!那破爛玩意你幫我收著拿去賣了,底價五百塊,多一分都算你的!」

  「好。」周通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星眸盛了水似的,他沒把青銅器放回木盒裡,直接在背後的格子架上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放了上去。

  「唉……」越想越不是滋味,端胖子嘆了口氣,說:「小通,我怎麼就這麼背呢?他娘的每次都看走眼,這次我在古街上可是一眼就相中了這玩意的,誰知道又他媽被孫老頭給陰了。哎,小通,你什麼時候跟我去古街一趟,我們讓那老頭虧的脫褲子!」

  「我口味可沒你那麼重,孫老少說也有八十歲了。」周通臉上的笑容擴大,可眼底卻有些沉悶,「你也知道,不是我不想陪你去,是我去不了。」

  周通身體打小就不好,從來不怎麼生病,但是就是經常提不起精神,整個人都十分困乏,若是到了古街那種地方沒走幾步身子就軟的跟團爛泥一樣。每天十二個小時的覺都不夠他睡的,一到晚上八點就開始犯困,睡得稍微晚些,第二天坐一上午都熬不住。

  為了這事兒,他沒少看醫生,中醫西醫赤腳醫生,科學的方子,土方子,甚至他照著書上自製的符水都喝了,也不見一點兒好使。醫生都說他是天生氣虛的身子,沒別的辦法,多休息,多調養。

  端正知道周通這毛病,也不勉強他,嘆了口氣,說:「下回我再去古街摸寶就打電話給你,讓你給我參謀參謀,我再也不逞強非要自己看了,血(xi?)虧!!」

  話還沒說完,端正忽然哎呦一聲叫了出來,抬起被木刺劃破的手指頭,端正一臉鬱悶,「怎麼這麼倒黴啊。小通,哥給你投資你把店鋪再重新裝修一下吧?你瞧你這兒的東西都快成古董了!這破木頭桌子,我這都劃破了第三回了!重新上個漆也成啊!」

  「也就你總是被劃,你跟這桌子天生犯衝。」周通給端正遞過去一張創可貼,搖了搖頭,說:「裝修就不用了,這店裡的風水是我爸定下來的,他臨死前交代一定不能修改一丁半點。」

  「你爸哪那麼神啊,還能管得了他死後的事兒?」端正翻了個白眼,擺擺手,一臉嫌棄地說,「他要是真那麼神,怎麼就突然死了?還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的。」

  周通:「……」

  端正:「……」

  這話一說端正就後悔了,他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說:「呸,我這賤嘴,小通,我說錯話了,你別介意。」

  「沒事。」周通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笑容還是一點沒少,「你說的也沒錯。」

  端正:「……」

  他每次瞧見周通這種表情就怕得慌!

  端正又跟周通絮叨了一會兒,電話打進來家裡有事找他,端正扭著胖身子就走了。

  端正走後,周通還沒覺著困就把《葬經》翻出來看了看,翻到一半的時候腦海裡浮現出青銅戟頭胡部上的那個圖案。周通琢磨了下,把青銅戟頭從貨架上拿下來一路帶到了臥室。

  那圖案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精湛的仿製品怎麼會弄這麼一個一眼就能叫人識破是偽造的圖案在上面?他本來懷疑是哪個廠家的LOGO或者是特意仿製的某個時代的圖騰,拍照拿去百度識圖搜了一圈後沒什麼收穫。

  到了晚上八點,困意準時湧了上來,周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個懶腰把青銅戟頭放進盒子裡擺在床頭櫃上。

  在陰暗的角落裡,一雙陰邪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周通家的窗戶,老道人手裡頭托著個羅盤,羅盤上正、縫、中三針齊動,一片陰雲籠罩在羅盤之上,老道人把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貼在稻草人的門面上,丟進火盆,火舌舔舐著符紙,上面赫然寫著「周通」二字。

  楊老道露出邪笑,被火光晃得滿臉恨意昭然若揭,他咬著牙罵道:「我精心布置了十年的風水局,沒殺得成你周達,就讓你兒子周通替你去死,當年你害得我落魄街頭,人人喊打,現如今父債子償,也不算我找錯了人!」

  火盆中,火星迸射,劈啪作響。

  睡到半夜的時候,周通覺著渾身發燙,呼吸十分不暢,此時此刻如同置身火海,熾熱難耐,可又被深陷夢裡,掙扎不出。他胸口快速起伏,貪婪地吮吸著空氣,隨著時間推移,呼吸力度減弱,不到半分鐘已經是入氣少出氣多,又過了半分鐘就徹底沒了呼吸。

  放在他身邊的青銅戟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一道幽藍色的影子從胡部的圖案中冒了出來,一縷若有若無的氣盤繞在周通身旁,那氣縈繞在周通臉上,一縷一縷地往周通鼻子裡鑽去,隨後像是受到了什麼阻礙一樣又飄了出去。

  寂靜的空氣裡,一個滿是疑問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奇怪,既然已經死了,怎麼吸不出生魂?」他嘀咕道:「我還以為可以白撿個便宜。」那道藍氣又在周通身上盤旋了一周後鑽回戟頭,誰料到,房間內的氣忽然都衝著周通的身體湧來,如同江流入海,氣勢洶湧,連帶著那道藍氣也被一併帶入了周通體內。

  藍氣:「……呃?!」

☆、第2張符 陰陽眼

  周通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體十分輕盈,通體舒泰,像是在沙漠中渴了十天半個月後喝飽了水一樣滋潤,跟以前常常疲乏的身體完全不一樣,腦子裡也是一片清醒,但是卻莫名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他產生這樣的變化。

  他只隱約記得睡到半夜的時候身體特別熱,渾身都像是要被火燒起來了一樣,再往後的記憶就一概全無了。

  周通嘀咕道:「詭異的夢。」

  他翻身坐起,穿上拖鞋,一路走到浴室洗漱,他看向鏡子裡的自己,頓時睜大了眼睛。

  鏡子裡的男人皮膚十分白皙,眉眼清秀,嘴唇勾挑,氣色比他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這些都是不讓他發出驚嘆的原因,令他驚訝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睛,陰魚游於左眼,陽魚游于右眼,陰陽二魚合併為太極八卦圖。

  《周易‧繫辭》裡有云:易有太極,是生兩儀。

  陰爻與陽爻是構成世間萬物的基礎元素,這世上所有事物,萬變不離其宗,都離不開陰陽二魚。

  而現在,陰陽兩魚正鑲嵌在周通的瞳孔之中。

  這雙眼睛十分熟悉,周通一細想,立馬想起了出處。

  他連忙跑到他父親周達的臥室,在架子上翻出了那本《萬法秘藏》,翻看目錄找到陰陽一頁,果然在上面發現了一雙同他一樣的眼睛。

  這雙眼睛被稱為陰陽眼,左眼陰魚可視死物,右眼陽魚可視活物,兩眼合併,可觀陰陽,睹氣視鬼,幾乎無所不能。

  若是修煉得當,陰陽眼還能看穿人的命脈走向,斷命改命都不成問題。

  周通腦子裡亂成一片,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他湊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自己那雙陰陽眼,默默嘆了口氣,苦笑道:「我要是出門說只是一雙美瞳會不會有人問我在哪兒買的……效果還真是挺好的。」

  想到這裡,那雙陰陽眼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喜,主動褪去了顏色,周通又恢復了一雙常人的眼睛。

  周通又是一驚,對著鏡子看了看,只能在瞳孔最中心的地方找到陰陽眼的痕跡,若不是貼得很近的話發現不了他瞳孔的異樣。

  「真是好東西。」

  周通擔心這雙陰陽眼有什麼弊端,把《萬法秘藏》裡有關陰陽眼的部分全都通讀了一遍,結果發現那本書裡把這雙眼睛吹得天花亂墜,書作者對陰陽眼的極度渴望躍然紙上。周通見了也就放下了大半的心,摸了摸有些餓的肚子,往廚房走去。

  鏘得一聲,有什麼東西被他不小心給踢飛了,周通定睛看去,原來是昨天端正買回來的青銅戟頭,他想起來,昨晚研究圖案隨手放在床頭櫃上了。

  可床頭櫃跟門口有個七八米的距離,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了?

  周通把青銅戟頭撿起來,意外地發現上面的鏽斑變得更深了,原本濃綠的顏色變得有些發黑,暗沉沉地貼在表面,他托住戟頭,看向胡部那個他懷疑了很久的圖案。

  「是不是少了幾劃?」

  周通好奇地摸了摸圖案,總覺著上面錯綜複雜勾連著的線條少了幾筆,他拿起手機,跟昨天拍下來的照片做了個對比,果然少了一小部分。

  周通嚇了一跳,覺著這青銅戟頭有問題。

  正想著,青銅戟頭上忽然浮現出幾縷若有若無的氣,那些氣像是棉絮一樣纏繞在戟頭上,隨後又奄奄一息地鑽入圖案之中。

  氣呈藍色,為清氣,正氣,周通想起《辯氣法》上的內容,對這戟頭的態度暫且保持中立。

  他想了想,決定打個電話給端正問問怎麼回事,連續撥了三個電話過去都沒人接。

  「這個大忙人,又不知道跑哪兒做生意了。」周通只好給端正發了個短信:「沒事的時候來我這裡一趟,盡快。」

  他想了想,把青銅戟頭放回木頭盒子之中,一路抱著去前廳門市房開張。

  走進店鋪裡時,一屋子的法器都在發出細小的嗡鳴,燭台、硃砂、符紙、墻上懸掛著銅錢劍……像是能跟他產生溝通一樣,纏繞在這些法器之上的氣有強有弱,都在一股腦地往外冒。

  周通十分納悶,總覺著滿屋子的法器都在躍躍欲試。

  ……一群死物躍躍欲試?

  他被自己這一想法給嚇了一跳。

  周通打開店鋪大門,剛拉開防盜門就見到門外頭站著個皮包骨頭,賊眉鼠眼的老道人,老道人見了周通嚇了一跳,頓時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沒死?」

  想到昨夜那個夢,周通心下雖有懷疑,但見到楊老道時還是嘴角一勾,笑容溫和,眼底卻一片冷意:「托了世叔的福,我活得很好。」

  楊老道打量周通的同時,周通也在打量楊老道。

  這老頭年過六十了,身子骨看著硬朗,但內里幾乎都壞透了,周通看見楊老頭周圍圍繞著淡淡的黑氣,且稀薄得很,顯然其人心術不正,這一輩子做了不少壞事才能有這種顏色濃重的氣。

  令周通詫異的是,楊老頭身上的氣都向著他腰間湧去。

  人本身就是一個循環系統,氣在體內不斷往復,與外界交換疏通,心口的氣可能會比別的地方相對濃郁一點,但絕不可能在腰間會有這麼強大的氣。

  周通往他腰間看了看,竟是透過他的外套看到了被他懸掛在腰側的羅盤。

  那羅盤上的氣十分濃郁,但是卻很沉穩地收斂著,只有一圈烏沉沉的黑氣罩著,它以緩慢的速度吸收著楊老頭身上的氣,一點一點,抽絲剝繭一般。兩者之間的氣幾乎融到了一起,顯然已經相互勾結了不短的日子。

  楊老頭收斂起臉上的敵意,眯了眼睛問道:「世侄昨夜家裡可來了什麼高人?」

  「哪來的什麼高人?」周通笑著說,「世叔也知道,我家裡一直就只有我一人。」

  「也是。」楊老頭嘀咕著,從羅盤的反應上也沒看出來周通家裡有什麼得道高人能破得了他精心布置了近十年的風水絕殺局,可如今周通好好地站在這裡,毫發未傷,而且……似乎臉色比昨日更紅潤了一點?

  思慮再三,楊老道還是十分不放心,他左右看了看,道:「世叔今日過來竄門,想跟世侄交流一下心得,不知世侄是否樂意與我這老頭聊聊天念念故人?」

  周通皺了皺眉,實在是不願意讓楊老道踏進他的店裡,可他身後的那些法器聽了楊老道的話後興奮得更加厲害,都快從架子上蹦下來了,一個個身上的氣甭管多少都張牙舞爪的,好像在說:「讓他進來!快讓他進來!」

  周通不好拂了他們的意思,等楊老道進了屋後,那些氣便衝了過來將楊老道盤繞在中間。

  楊老道一進屋就覺出不對勁來了。

  怎麼莫名其妙得呼吸不暢呢?

  腰間羅盤還是沒什麼動靜,楊老道疑惑地將手按在身側,摸了摸羅盤,羅盤還是沒什麼指示,他也就放心地跨進屋裡,坐在太師椅上。

  沒想到他剛要坐下,身後的太師椅就猛地一撤,楊老道頓時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以為是周通做的手腳,剛要破口大罵就見周通一臉關懷地問候:「世叔這是怎麼了?有椅子不坐,怎麼偏要坐地上?」

  楊老道納悶地回頭一看,那太師椅還在原來的位置,沒有移動分毫。

  難不成是他太緊張,看走了眼?還是昨晚發動陣法太累,還沒有恢恢復?一想到周達的兒子昨晚深受火海之苦他就興奮得一夜沒睡,當年周達害他所受的那些羞辱都在一夜之間一併歸還,他一大清早就起床趕過來看周通慘死的樣子,可讓他萬萬沒想到,周通一點事沒有!

  楊老道接過周通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涼熱正好,可再一口下去,整杯茶卻變得滾燙無比,他舌頭被燙得一哆嗦,整杯茶都被他丟在地上。

  「周通!」楊老道崩潰得大吼。

  周通笑著說:「世叔不用這麼大聲喊我,我聽得見。我之前提醒過世叔,茶水很燙要你小心了。」

  楊老道:「……」

  他氣得渾身發抖,可對著周通無辜的笑容他根本無處發洩,看了看店鋪內的東西,沒一樣看得順眼!

  他也不想知道周通是怎麼活下來了,因為不管是怎麼活下來的,他都要周通死!

  楊老道二話不說站了起來,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氣衝衝地往門外走。

  「砰」的一聲,楊老道被門檻絆了一跤,一路滾到台階下才停住,疼得嗚哇亂嚎,一點沒有給人推卜算命時仙風道骨的樣子。

  周通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見楊老道投來了敵視的目光也沒有將笑容收斂,反倒是笑得溫溫和和的,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滿屋子的法器笑得更是歡快,一個個震動著,氣與氣互相勾連,像是在跳舞一樣。

  周通把銅錢劍從墻壁上取出來,拿出鹿皮仔細擦拭著,說:「你們這些傢伙也真是夠會惡作劇的。」銅錢劍歡快地跳了跳。

  到現在他才相信,這些從小陪伴他長大的東西居然真的有靈氣,是活的。

  被鎖在盒子裡的青銅戟頭也跟著跳了跳,一道藍氣從盒子裡飄了出來,模模糊糊的微縮人影坐在盒子上,兩手環胸,二郎腿一翹,一臉不爽地嘀咕:「真是倒黴,好端端的丟了一魂,還得在這陰暗的地方吃塵土,沒有清氣給我吃,吃點邪氣也行啊,那陰鎖羅盤見了我一點氣不敢往外放真是沒出息。」

  可惜沒人聽得到他的嘮叨,他賭了一陣子氣後意識到了這一點,氣悶悶地鑽回了盒子裡,附在了胡部的圖案之上。

☆、第3張符 純陽體

  楊老道回到店裡也顧不上開張,打發了一眾店員回家休息,他躲在不足十平方米的陰暗小屋裡擺弄著什麼。

  在他面前是個用玻璃罩子罩住的微型住宅。

  客廳內微縮傢俱一應俱全,桌椅板凳,電視沙發全都捏造得惟妙惟肖,且擺設方位全都如同周通家裡一模一樣,只不過這玻璃罩中的傢俱全都被他用極細的黑色絲線勾連著。

  楊老道在水中撈出一攤爛泥,挽起袖子,瘦骨如柴的手在爛泥中不斷揉搓著,逐漸捏出一個人影,爛泥烘乾成型後,楊老道將周通的生辰八字貼在陶偶上,隨後祭出羅盤,羅盤受響應而嗡鳴,算對時辰之後,楊老道對北方磕了三個響頭,口中念念有詞。

  片刻之後,陶偶上黑霧繚繞,楊老道滿懷希冀地看著陶偶上的霧氣形狀。

  他這招名叫凶神煞,旨在請凶神上身,被凶神附體的人多病多災,最多三日就會暴斃而死,若是請來的凶神十分厲害,死相也會相當淒慘。

  那黑霧飄蕩來去,最終凝成「大殺」二字,楊老道一雙老眼頓時一亮,臉上欣喜若狂,竟是大殺之神!

  楊老道忙對著黑霧磕頭,那黑霧逐漸被吸入陶偶體內,不過眨眼時間就消失不見。楊老道見狀,獰笑著將陶偶放入了微型住宅之內。

  另一邊,周通正在替人驗寶,明朝的青花瓷瓶,九成真。

  對方付了錢後,緊跟著又來了一批客人。

  周通納悶得很,平日裡沒這麼多客人啊,難道他莫名其妙地開了一雙陰陽眼連富貴也一併招來了?

  來的人穿著一身便裝,步履穩健,下盤極穩,脊背挺得筆直,表情嚴肅,看起來像是受過專門訓練的樣子,他見到周通的時候先是禮貌地一作揖,隨後便單刀直入,彎都不帶拐一個的。

  「昨日這位先生是否來過?」那人一邊說,一邊向周通遞過來一張照片。

  照片上正是端正那張胖胖的圓臉,端正縮著一身的肉,抱著個木頭盒子緊張兮兮地從老店裡出來,周通猶豫了下,沒正面回答,只說:「你們找他做什麼?」

  「他懷裡抱的這個盒子,你看到了嗎?」那人在桌面上的照片點了點,粗糲的手指直指向木頭盒子。

  那盒子就放在櫃檯下面,在周通腿前一寸的地方,周通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先保持了沉默,眼睛細細地打量他們。

  來的人身上有股很強大的氣,一定是內門中人,懂得練氣之法,他手腕上的氣格外濃郁,那裡一定戴著什麼法器。

  那人見周通不說話,直接道:「我出五百萬買這個青銅戟頭。」

  周通:「……」

  五百萬?

  那一瞬間周通都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難不成真的是他驗錯寶了?還是那個青銅戟頭有什麼淵源,那個圖案說不定是家徽之類的東西,家族的傳家寶?

  腦子裡嗡嗡地亂成一團,周通的腦洞在一瞬間開到極致。

  那人見周通還在沉默,一沉眸子,說:「一千萬。」

  周通:「……」

  周通心想,如果他再沉默下去,對方會不會把價格提到一個億?隨後自嘲了下自己的異想天開,周通點點頭,把裝有青銅戟頭的盒子拿了出來,遞給對方:「他是帶來一個盒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那人皺緊眉頭,一臉嚴肅地把盒子打開,見到裡面的青銅戟頭時露出轉瞬即逝的喜色,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對照著比較。

  他第一個看的就是胡部上的圖案。

  「不對。」男人低聲道:「圖案不對。」

  周通:「……」

  男人露出手腕,那裡戴著一串佛珠,他將佛珠貼在戟頭的圖案上,佛珠發出淡淡的光輝,但不過五秒就安靜如常。

  男人收起佛珠,搖了搖頭,說:「這是仿製品。」

  他把盒子蓋好,推還給周通:「不好意思,打攪了。」

  周通道:「沒關係。」他笑著把盒子收了回來。

  他原本想告訴對方圖案發生的變化,但是當那男子拿出佛珠,將佛珠貼在圖案上的時候,佛珠上纏繞著揮之不去濃郁的黑氣,在那瞬間,沖天的邪氣幾乎鎮壓了整個屋子裡的靈氣。

  那人走後,周通將盒子放回原位,裡面的青銅戟頭卻兀自震動起來,像是要撞破盒子,周通把盒蓋打開之後,青銅戟頭便自己跳了出來,桌上一眾靈物自動避讓。

  一道藍氣從胡部的圖案中冒出,隱約顯出一道虛晃的影子,低沉冷靜的聲音從影子傳來:「小子,你也不怕那些人要拿你性命。」

  周通:「……」

  有滿屋子法器的例子在先,周通見怪不怪,問道:「那些人是誰?」

  影子沉默了下,悶悶地說:「不知道,反正不是什麼好人。」

  周通說:「那你是誰?」

  影子冷哼一聲:「我?你還不配知道我是誰。」

  周通笑而不語,伸手將戟頭拿起放進盒子裡,被周通的手一打,影子變得虛無縹緲,飄蕩了片刻後,冷靜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話還沒說完。」

  周通聞言停了手,影子說:「昨晚有人想殺你,在這裡布了一個十年的風水絕殺局,而你順利地被殺了。」

  「我被殺了?」周通感覺有些好笑,「那我現在是什麼?是鬼嗎?」

  「你的確是死過。」影子說,「但是又活了。與風水絕殺局相對,你的房子裡所布下的風水是續命養人的局,兩者相互對沖,抵消了絕殺局的力量。」

  周通聞言,開始有些相信影子說的話。

  昨夜那種快要被烈火燒死的感覺十分清楚,即便現在回想起來喉嚨裡還有種被濃煙燻嗆著的感覺。

  但家裡的風水是他父親布下的,打從他有記憶起,家裡的東西就沒有換過,難道他父親早就算到他命裡有這一劫,早早就替他準備好了?可憑藉他父親的能力收拾一個楊老道還不成問題,沒必要綢繆到多年以後。

  還有他莫名多出來的這一雙陰陽眼,總不會兩局相碰他就那麼運氣地進化出了一雙陰陽眼吧?他自認為多年抽獎都一直當分母的自己還沒那麼好的運氣……

  周通百思不得其解。

  他問影子:「殺局與命局徹底相抵消了?」

  「當然是命局占了上風。」影子的語氣好像在說你就是個白痴,「你沒發現這一屋子的法器都有了靈氣?真是浪費了你這一雙天生的陰陽眼。」

  「什麼?」周通一愣,「天生一雙陰陽眼?」

  「是。」影子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嫉妒,「不僅一雙陰陽眼還是純陽體質,極易吸氣斂氣,萬眾之一的天師之體。如果我有你這樣的體質早就修煉到大乘之境了,你白白浪費了二十幾年的光陰,知道嗎?年輕人,你現在拜我為師,我可以幫你挽回這些年的損失。」

  周通:「……」

  他懷疑是哪裡出問題了,不是影子在胡說八道,就是之前的自己有什麼問題。

  從小到大他身體一直不好,典型的氣虛之體,怎麼可能會是純陽之體?

  不過……周通試著吸了一下氣,頓時屋子裡的氣都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了過來,如同海浪一般一浪接著一浪,周通見狀嚇了一跳,原以為自己會被這些氣嗆到,卻沒想到那些氣從善如流地鑽入他的鼻腔之中,順著身體流向四肢百骸,通暢無比。

  周通吐出一口濁氣,體內的氣不用他多費心思就全部消化。

  他信了影子說的話。

  想起圖案的缺失,周通問:「昨晚兩局相沖影響到你了嗎?」

  「怎麼可能?」影子輕哼一聲,「小小局面對我來說就像是微風一樣,怎麼會影響到我一星半點?」

  「那你的圖案為何少了一部分?」

  「當然是因為你。」影子冷靜自持的表象有被打破的跡象,「你重生之後,體內陽氣匱乏,就開始大肆吸斂外界之氣,我的一縷生魂被你勾進了體內。」

  「那這麼說來,你現在是受制於我?」

  影子冷笑一聲:「等你死了,那魂就會回來。」

  「可你不會殺我。」周通笑著說,「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裡跟我說這麼多廢話。」

  影子:「……」

  周通見狀,唇角勾起,烏溜溜的眉眼笑得燦爛:「那以後便多多指教了。」

  純陽之體他也不是沒有一點了解。

  影子的魂放在他體內影子便動不了他,若是他橫死心有不甘,影子的魂便會跟他的魂魄勾連在一起,永生永世不會分離。

  那人願意花這麼多筆錢買這青銅戟頭,可見影子的確是個人物。

  而現在,周通不介意利用這個影子知道更多關於內門的事情,畢竟他才剛剛開始接觸天師一道中內門的玄妙。

☆、第4張符 禹步三

  影子見周通看得透徹,也不跟他多說廢話:「我現在有一魂在你體內,你從我這兒學習東西會來得很快。準備好了。」

  周通還沒回過神來,一大堆信息湧入腦海,紛繁繚亂的術法、陣法跟符咒都擠壓著往他腦子裡湧去,可漸漸的變得清晰而有條不紊,他很快就接受了影子所說的內容,並且將其深深地印刻在腦海裡。

  影子面上不動聲色,內裡卻有些小不是滋味,暗道:「我看了這麼多年的書,這些是精華,都便宜你了。」

  周通深吸一口氣,細細地整理著腦海裡的內容。

  影子共傳輸了十本書,星卜命相一一俱全,了解過後雖不能說是深諳其中門道,但是已經算是跨入其門了。周通腦中不斷翻滾著那些東西,如同在閱讀書籍一樣,腦子裡一條一條羅列清楚,竟是比電腦還要好使。

  他一消化就消化了整整一個下午。

  肚子咕嚕嚕叫了幾聲,周通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了下時間,晚上九點多。

  他現在還十分清醒,身體沒有一絲一毫的困乏,手腳輕盈,出去跑上個幾圈都沒問題,手機屏幕閃爍了下,周通拿過來一看,端正給他回了短信。

  端正:被我二舅拉出國了,忙得熱火朝天,剛閒下來,要一個星期後再回去,電話裡不好說嗎?

  周通:不用了,已經解決了,你忙吧。

  周通剛要把手機放下,端正立馬就回了短信。

  端正:臥槽!!!我他媽沒瞎吧?現在幾點,告訴我,現在國內幾點?你他媽怎麼還沒睡著?你居然是醒的?

  周通:「……」

  周通看著一屏幕的感嘆號,心情十分愉悅,他翹著長腿坐在沙發上,唇角勾起,修長的手指在手機鍵盤上輕輕地敲擊著。

  周通:睡什麼?夜生活才剛開始呢。

  端正:……

  端正內心在咆哮:你今天喝了一卡車的咖啡吧??哪家的咖啡這麼好使啊!

  說是要開始夜生活,但習慣已經養成了,這個時間點不睡,周通反倒不知道該做什麼了,藍氣似乎精神不好鑽進了圖案休息,周通看了一會兒書也覺著無聊就上床睡覺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周通聽見耳畔有時輕時重的呼吸聲,一聲聲地喘息著,像是猛獸正在小心翼翼地等待著伏擊獵物的最佳機會。

  周通睜開眼一看,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一張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就湊在他旁邊,那張臉上掛著陰險的笑容,嘴巴幾乎咧到了耳根,口中流出涎水,順著下巴,一滴一滴地滴在床單上。

  他正坐在地上,將頭搭在周通床上,見周通醒了,忽然伸出手衝著周通的脖子掐去。周通往後一撤,身子靈活地翻身從另一側下了床。

  那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站了起來,露出肥碩的身體。

  他除了腦袋跟周通一樣之外,身體是由一團泥捏造而成的,圓滾滾的泥制身體一點點地往周通那兒走去。

  陶偶咧著嘴冷笑道:「有人請我殺你,你今日必死。」

  這一句話頓時觸動周通心弦。

  下午影子傳輸給他的那十本書中正有這一句話。

  腦子一動,周通立刻想到了出處。

  《十方死煞》之中有所記載,此乃「凶神煞」,凶神共分血刃、亡神、災殺、喪門、大殺、捲舌等十九大凶神,這句「有人請我殺你,你今日必死」正是大殺入宮時會說的話。

  既然已經知道了出處,那麼破解之法……

  周通在腦海中過了一圈,大殺之神十分凶悍,一般的驅邪道具都不保證會靈驗,若要破解凶神煞其一是繪製六丁六甲符。

  六丁六甲是道法符籙的主神,可僻除惡鬼惡神,持符高呼甲寅即可。可問題是,畫符前期工作十分繁雜,不僅要沐浴焚香還要行步罡,取黃符朱筆才行。而且,他之前研究符籙只會畫一些簡單的平安符,突然讓他畫這種複雜的符籙不是一般的難……這就是跟一些美術生腦子裡一堆知識理論,但是下筆還是很艱難是一個道理。

  那麼,就只能第二種方法了。

  周通深吸一口氣,先出左腳,次出右腳邁於左腳之前,隨後兩腳併攏,此為一循環,再一步先出右腳,循環往復,直到三循環為止,共邁出二丈一尺,九個腳印。

  那大殺之神先是看著周通垂死掙扎,當周通邁出第三個循環時臉色一變,泥塑身體開始顫抖,他忽然嘶吼一聲,扭動著笨重的身體靈活地向周通衝了過來。

  周通面不改色,冷靜地看著快要逼到眼前的大殺,低喝一聲:「三元九星、三極九宮以應太陽之數,集三步九祭,敕令鬼神退去,急急如律令!」

  大殺眼見著就要將周通一口咬死,身體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住,它離周通只有一寸,稍微靠前一丁點就能吸取周通的生魂,可就差這一點,功虧一簣。

  以周通腳下一點開始,身後九步齊齊湧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周通可以清楚地看見清氣旋轉擰動,逐漸匯成一道強大的龍捲風,將大殺死死地絞殺在風暴之中!

  大殺狂吼一聲,身影被烈風吞噬,絲毫不剩。

  禹步為三,退可驅妖邪,進能殺鬼神。

  清氣匯成的風暴散去之後,地上跌落一個小小的陶偶。

  與此同時,正在隔壁等候周通慘叫而死的楊老道忽然感覺心口一悶,像是被什麼扼住喉嚨了一樣呼吸不暢,下一刻鼻腔之中冒出黑煙,越來越多的黑煙幾乎堵塞了他呼吸的通道,他連忙祭出羅盤,將大殺反噬的力量吸入了羅盤之中。

  楊老道心中吃驚不已:「怎麼可能?!周通怎麼能夠破了我的大殺之神,還引導其將我反噬?!!」

  等那些黑霧全都被羅盤吸收完全之後,楊老道頓時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在羅盤之上,下一刻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周通剛彎腰把陶偶撿了起來,就見一道黑影一路從門外撞了進來。

  青銅戟頭衝進屋內盤旋一圈,落在床上,藍光閃現後,一道影子浮現出來,影子繞著周通手裡頭的陶偶轉了轉,顏色逐漸變淡。

  影子:「……」

  周通莫名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失落感……

  周通疑惑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影子悶悶地說:「沒什麼。」

  周通還要繼續再問,影子卻又一股腦地鑽進了圖案之中,青銅戟頭沉穩地落在床上,一動不動。

  周通細細一想,說:「你趕過來是要救我?」

  影子聽了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裡十分嫌棄:誰要救你?我是衝著大殺來的,那麼新鮮的邪氣就這麼沒了。

  影子面上依然一眼不發,跟沒事人一樣。

  周通又一想,問:「你是為了氣?」

  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的影子冷淡地說:「不是。」

  周通一聽就明白了,笑著說:「下午你傳授了我那麼多東西,我才能對付得了這大殺之神,你既然想吸氣,算我投桃報李。」

  影子又飄出來一點,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周通眼前晃了晃,不太明白周通想要做什麼。

  周通撿起陶偶,上面果然有張黏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紙張,他把那張黃紙撕了下來,放在桌子上,取出一根頭髮黏在陶偶上,口中念念有詞,片刻之後,陶偶詭異地站了起來,走了沒幾步就消失在房間內,下一刻,驟然出現在楊老道身邊。

  那根頭髮正是楊老道今日落在周通店裡的。

  楊老道昏迷醒過來過後,頭痛欲裂,他爬起來剛喘上兩口氣,頓時看到一張骨瘦如柴的臉正對著他,一口黃牙咧著,衝他陰森森地笑了笑。

  那臉乾枯的嘴唇翕動,笑著說:「有人請我殺你,你今日必死。」

  楊老道頓時瞪大了眼睛:「大、大殺……」

  他冷汗流了一身,一屁股又跌坐在地上,大殺桀桀怪笑著一口咬斷了楊老道的喉嚨。

  影子見陶偶消失的方向就猜到了周通的目的,他一點也沒有有人將死的同情心,冷漠地說:「他要殺你,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算是他枉死。」

  「我沒有要殺他。」影子說這話的時候,周通正在洗手間裡洗手,那雙白皙的手在水流的衝刷下顯出幾乎透明的模樣,「殺了他會髒了我的手,一條人命十年壽,我還想長命百歲。」

  影子沉默下來,一聲不吭,心思百轉,到底弄不懂周通想要做什麼。

  周通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雙陰陽眼又浮現了出來,陰魚陽魚在眼眶之中游走,周通笑了笑,柔聲道:「我只是嚇嚇他,我還不會招鬼擺『凶神煞』,也沒有他的生辰八字。況且,不用我動手,他的陽壽也快盡了,明天,你就能吃到你想吃的東西了。」

  楊老道猛地睜開了眼睛,第一反應就是撫摸上自己的喉嚨,完整的脖子讓他放下心來,可昨夜夢裡清晰的觸感讓他真的有一種被大殺咬斷了脖子的感覺。

  難不成是使用「凶神煞」的後遺症?

  楊老道眉頭擰的死緊,一顆心惴惴不安,一雙手還在顫抖,總覺著事情還沒完。

  他有意殺死周通,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錯,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周通背後到底是誰在幫他?難不成是周達?周達已經死了,一個死人能有什麼作為?

  楊老道摸出腰間的羅盤,慌亂之下他並沒有注意到羅盤中心凝出了一個黑點,黑點微微發光,發出輕微的嗡鳴聲,似是在笑一樣。

☆、第5張符 相親啊

  第二天,天氣極好,早春的暖風吹得人困意上湧,周通拉開「八珍閣」的防盜門,對著清晨舒適的陽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隔了一條馬路,對面翠寶閣門口熙熙攘攘,黃色警戒線拉出一塊禁止通行的區域,警察站在警戒線外疏通人群,救護車這時候才姍姍來遲,一眾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趕忙從車內趕下來。

  穿著黑色緞子唐裝的周通將手攏在袖子裡,微微笑著看著吵鬧的人群。

  隔壁賣豆製品的阿姨將車停在周通旁邊,問他:「這翠寶閣發生什麼了?」

  「不清楚呢。」周通輕聲說,一臉茫然地看著阿姨,問,「看樣子是出了什麼事情,你看,警車跟救護車都來了。」

  剛從那邊過來的人聽了他們的對話,晦氣地說:「翠寶閣的楊天師今早被自己的招牌砸死了!」他一臉看熱鬧的樣子,說:「我之前被他騙了三萬塊錢,沒法報警,他算天算地,怎麼就沒算到自己會這麼死的?真是大快人心!」

  周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周通看了一會兒後覺著無聊就回了店內,他打開裝有青銅戟頭的木盒子,果然看到裡頭的青銅戟頭不翼而飛。

  半個小時後,青銅戟頭飛了回來,落在桌子上,鐵鏽稍微退去一點,顏色飽滿了許多,胡部的圖案十分紅潤,筆筆勾連比先前清晰了很多,也更像是一個仿製品了。

  周通把書放下,笑了笑,問道:「吃飽了?」

  「嗯。」從青銅戟頭裡傳來影子的聲音,他很平靜地應了一聲,聽不出來什麼情緒,但周通能感覺到他現在十分滿意。

  想起昨天周通說要投桃報李,影子暗覺一切都在周通的計劃之中,有些吃驚地問:「這些都是你計劃好的?」

  「也不算全是。」周通謙虛地說,「有計劃,也有偶然。我只是能看到楊老道頭頂的氣越來越弱,猜測他活不過多久。」

  「所以你就順便推波助瀾了一把。」

  「是啊。」周通笑著給自己倒了杯茶,嫩綠的茶葉在茶水中飄蕩,周通抿了一口,說:「我昨日嚇了他一嚇,驚出了他一魂,讓那羅盤能更好地吸收他的生氣。今日死在招牌下面算是巧合,正應了那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嗎?」

  影子無言以對,看著周通臉上的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個人可真不好欺負,還好他一開始採用的是合作的戰略……想到這裡,影子十分慶幸。

  不遠處,撿破爛的老頭在翠寶閣門口撿到了個從中間斷成兩半的羅盤,天池、八卦、九星盤全都扭曲錯位,正、縫、中三針齊斷,他把羅盤放在手中摩挲了一會兒後直接將其丟進了垃圾桶裡,罵道:「什麼破爛玩意,我還以為是個寶貝!」

  躺在垃圾桶裡的羅盤輕輕震動了一下,其幅度之弱彷彿是在做最後的哀鳴,那個青銅戟頭不知道是什麼來歷,將他跟在楊老道身邊吸收了幾十年的生氣全都吸入了自己的體內,現在他身上所剩的氣連支撐他活動都不足以。羅盤還想掙扎著從老頭身上吸收生氣,卻再也無法,戟頭不僅吸了他的生氣,還毀了它的身體,以後真的與破爛無異了。

  ******

  周通再見到端正的時候是一個星期後,端正回國後剛下飛機就打電話給周通,要帶周通去醫院檢查身體,雖然周通不像以前一樣氣虛體弱是好事,但是忽然發生了這種變化可不是什麼好事,端正腦洞大,什麼壽命快到了回光返照之類的都能想出來,生怕自己發小出了什麼大事。

  周通想了想,雖然這幾天身體沒什麼異常反應,但做個整體檢查也沒什麼大事,也就由著端正折騰,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儀器,做個了全面體檢。

  體檢報告當天就出來了,身體各項指標一切正常,老醫生拿著那份相當健康的報告,語重心長地對端正說:「同樣是年輕人,你看看你朋友,再看看你自己,嗯?」

  端正聽見老醫生又要開始念經模式,忙一把抓了周通的體檢報告,連聲說:「哎哎哎,趙院長我知道了,既然沒事那我們就先走了,我二舅還有事找我呢,哈哈哈哈,小通,你沒事哥就放心了,咱們快走吧。」

  周通:「……」

  兩人晚上在外面吃了飯,端正端大老闆請客,A市最高樓的頂層花園餐廳,周圍鋪著一圈玫瑰花,小提琴,人工噴泉,彩光燈下氣氛十分曖昧。周通瞧見這場面都覺著誇張,問端正:「這不應該是情侶約會的地方嗎?」

  「就是一普通吃飯的地兒!」端正眼神閃爍了下,說:「隨便吃吃,隨便吃吃。」

  周通覺著端正心裡有鬼,從小時候開始,端正只要對他撒謊,眼神就會四處亂瞟,周通不動聲色,反正隨端正那性格,再鬧騰也不至於鬧騰出什麼大事。

  倆人剛坐下沒多久,紅酒才剛上來,就有人從旁邊走了過來,叫了端正一聲:「端先生!」

  端正忙站起來,衝那人握手:「這不是沈公子嗎!好久不見了呀。」

  端正演技太過浮誇,周通不得不轉過頭去看來人。

  男人長得十分出色,身材頎長,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襯得體型挺拔周正,一雙細長的丹鳳眼一看就蘇媚入骨,偏偏這樣一張精緻的面容下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掛在眼角。

  男生女相,招惹桃花。

  沈鴻文微笑著應端正的邀請坐了下來,端正給他們三人都倒了點紅酒,他笑得十分爽朗,說:「哎呀,真是難得,碰見了沈公子,小通,哥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宏業集團的沈鴻文沈公子,家中獨子,MBA高材生啊。沈公子,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過的,我的發小,周通,N大文博專業畢業生,現在也是個老闆了。來來來,坐下來好好聊聊,聊聊。」

  周通一看這場面,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感情擺的套在這兒,端正在給他相親。

  周通性取向男的秘密從來沒瞞過端正,自從他知道自己是同性戀那天起他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了端正。端正一開始有些不能接受,但回頭一想,周通喜歡男的女的關他什麼事兒啊?周通又不會喜歡自己!要是周通真喜歡上自己了,他倒貼都行啊!但這幾年,他也沒瞧見周通跟誰談個戀愛,這麼好的樣貌跟性格平白蹉跎了可不行!不談個戀愛,開個葷打一炮也行啊!

  抱著這種想法,端正特地安排了這次相親。

  沈鴻文也是個同性戀,雖然沒周通那麼幹淨,但是也挺潔身自好的,以前在國外念書的時候有過一個同居男友,但是男友劈腿,還不止一次兩次,他一怒之下直接把男的給閹了。

  端正知道沈鴻文家世好,性子正直,除了人稍微有點二以外,幾乎沒啥大毛病,配給周通再合適不過。

  端正一顆紅娘心熊熊燃燒,倒酒的時候手都在興奮地發抖,他私下裡偷偷觀察周通的臉色,很好,沒有生氣,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可是,周通一直都是微笑的樣子啊!可心裡頭的想法誰都猜不出來!

  沈鴻文對周通很滿意,對方長相周正,身材好,氣質也佳,身上那種東方人的謙和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尤其是當周通好看的眉眼彎起的時候,簡直要把他的魂全都給勾了去了,完全是他的理想型。

  沈鴻文戰鬥力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拼命地表現自己的男友力,想要把周通迷住。

  可惜周通全程都有在很禮貌地回應,但是卻沒有表現出多一分的喜歡,就在沈鴻文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哪裡表現得不好,惹得對方不開心了的時候,卻聽周通關切地問他:「看你氣色不太好,沈先生最近是不是經常會頭疼?」

  沈鴻文一愣,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他最近是睡得不太好,經常在夢裡夢見一個女人對著他嬌笑,他每次都看不清女人的臉,總是在快要靠近的時候,對方就突兀地消失了。

  周通溫和地笑了笑,因為他能清楚地看見,沈鴻文的眉心繚繞著一點紅色的煙霧,一直在他印堂左右不斷盤旋。

☆、第6張符 十日煞

  周通見沈鴻文一臉呆愣的表情,微微一笑,他站起來,對沈鴻文伸出手,虎口微開,手掌稍屈,標準的國際握手禮。

  沈鴻文受過國外的教育,又是大企業的世家公子,這種國際性禮節自然是信手拈來,他在周通衝他握手的時候就主動站了起來,對周通伸出了手。

  在兩人握手之前,周通很快在他手心裡掃視了一圈,果然發現他掌心四根手指上各有一個紅斑,唯一一個小指沒有染上紅斑卻泛著暗淡的紅色,一個淺淺的光暈打在小指中間指節上,顏色再深一點的話與紅斑無異。

  周通不動聲色地說:「重新做下自我介紹,鄙姓周,名通,如端正所說,家中經營著一家小店,這家店……」周通頓了頓,笑得更加燦爛,「這家店所經營的東西可能對沈先生這類受過西方思想熏陶的人來說有些不能接受,但是,我還是希望沈先生能了解一下。我所開的那家店是集風水、鑑寶、卜算、驅邪、捉鬼於一身的天師店。」

  周通說話的節奏很慢,語氣輕柔,字與字之間有纏綿的尾音連接著,敲打在沈鴻文心裡,沈鴻文被他的聲音撩得心裡癢癢,可聽懂周通所說的內容之後整個人都有些雲裡霧裡。

  他愣愣地轉頭去看端正:「他他他……剛才說什麼?」

  「小通……」端正無力地捂住了臉。

  他就知道!周通不高興了!可不至於用這種方式趕走相親者啊,情人做不成,做個朋友也挺好的,沈鴻文家裡很有勢力,不比他們周家差,關係拉近了以後做什麼都方便!

  想到這一點,端正很是無奈,可轉念一想,這正是周通的性格。

  周通這個人看著和善謙虛,但骨子裡跟竹子一樣堅韌,又有一套固守的法則,是個相當有原則的人。

  沈鴻文還傻傻地站在那兒等端正的解釋呢,端正舌頭跟打了結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沈鴻文覺著自己被耍了,脾氣上來了點,再想起他的前男友,沈鴻文腦子一嗡,指著周通對端正怒喝道:「所以你這是介紹了個江湖騙子給我?端正,事先我跟你打過招呼吧?我最討厭的就是騙子!」騙子兩個字被他咬得特重。

  端正聽見沈鴻文這麼辱罵周通,當場就站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要跟沈鴻文爭吵,結果被周通很冷靜地拉住胳膊。

  周通還是那張斯文儒雅的笑臉,絲毫不介意沈鴻文的辱罵,他斯斯文文,如春風化雨地說:「我們先坐下,我還有事情要跟沈先生好好聊一聊。沈先生,我不是騙子,你反應過激了。」

  周通那笑容太有包容力,讓沈鴻文覺著自己就像是個在母親面前犯錯的孩子,冷靜下來之後教養也回來了,回憶起先前的措辭,頓時覺著自己這樣呵斥別人不太禮貌,他聽話地坐了下來。

  周通問道:「沈先生脖子上的這隻玉貔貅戴了多久了?」

  「二十幾年了……」愧疚心作祟下,沈鴻文完全被周通主導了,周通問什麼他就回答什麼,等回答完了他才反應過來周通怎麼知道他脖子上掛著個玉貔貅???

  周通點點頭,說:「貔貅雄為貔,雌為貅,獨角貔貅常拿來祈福又名『天祿』,兩角貔貅常用來辟邪祛災,又名『辟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沈先生脖子上佩戴的這塊貔貅玉墜應該是兩角貔貅。」

  沈鴻文木然地點了一下頭,緊跟著又點了一下頭,斷斷續續地點了三下後才把系著紅繩的貔貅從衣領裡拉了出來,果然是一隻通體碧綠,品質極佳的兩角貔貅。

  周通說:「你頭疼是因為你發夢,但這幾日發夢,雖然對你有所幹擾卻在夢裡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事情,是嗎?」

  沈鴻文頓時瞪大了眼睛,「是、是……我只是夢見個女人一直嬌笑著看我,每次她快要靠近的時候我就會從夢裡忽然醒過來。」

  沈鴻文覺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這麼多年的教育讓他無法接受周通的說法,他愣愣地看著周通,一臉傻乎乎的樣子,眼睛都看直了,哪有一開始見到的風度翩翩的樣子,但他打從心底裡還是認定了周通是騙子,周通會知道這些肯定是用了什麼手段,沒準是買通了他家裡的傭人?騙子總是無孔不入!

  端正一瞧沈鴻文這樣就知道這次相親徹底告吹了,不過沈鴻文敢罵周通是騙子,就衝這一點就決定不能讓他倆有什麼發展!不顧剛譁啦啦碎了一地的媒人心,端正的護短心就冒了出來,他特別粗魯地悶了一大杯紅酒,說:「小通,你要說什麼就直說,別跟他廢話了!」

  被端正的一通牛飲逗得一笑,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叫來服務員借了支鋼筆,又拿起桌子上的卡紙翻到背面空白處寫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

  清秀幹練的字跡被漂亮地謄寫在卡片上,周通把卡片遞給沈鴻文,說:「沈先生現在腦子一定很亂,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直接聯繫我,生意上的事情……我隨叫隨到。」周通笑得更加燦爛,彎起的一雙黑色眸子裡好像盛了漫天的星子,陰陽魚在其他人都看不見的地方隱秘地游動著。

  他看向端正,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端正忙站起來,跟上周通:「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倆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花園餐廳,就剩下沈鴻文還愣愣地捏著那張寫著周通電話號碼的卡片發呆。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端正追上周通,不解地追問:「你給他電話號碼幹嘛啊?我沒想到他居然說你是個騙子!真的是……啊啊啊,氣死我了,算我瞎了眼!小通,你沒不高興吧?」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端正一哆嗦,一臉便秘地問:「小通,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周通哭笑不得:「……哪跟哪兒啊。從一開始,我就把他當成了我的客人,而且……」周通勾唇笑了起來,一雙眼睛漂亮得好似夜空裡的星子,「還是一頭肥羊。」

  ******

  回到家後,周通就坐在書房看書,A城晝夜溫差大,此刻雖然凜冬過去,天氣逐漸回溫,但晚上還是冷得徹骨,周通洗好澡就鑽進被窩裡開著空調舒舒服服地看書。

  這些書都是從他父親周達房間搬出來的,山醫命相卜五類俱全,夠他看個十天半個月的,他不可能只靠著影子給他傳輸的東西,知識總歸是不夠用的,多學一點是一點。

  青銅戟頭一蹦一跳地跳到桌子上,影子從胡部的圖案裡冒了出來,在周通身前飄蕩了一會兒後,問:「你碰上十日煞了?」

  「嗯。」周通意外地看著影子,「鼻子夠好使的。」

  影子:「……」

  他冷漠地飄出來一個「哦」。

  沈鴻文所中的正是「十日煞」,所謂十日煞是指十日為一個輪迴。

  十代表十全十美,象徵完整。

  「十日煞」將咒術分布在十日內下完,一般來說都是將兩日作為一個循環,結下五個印記,等到第十日時,五個印記的詛咒力量一齊爆發,中了十日煞的人必死無疑。

  然而十日煞最陰邪的地方不在這裡,而在於中十日煞的人的生魂將會被五印囚禁起來,送給施煞者任由其擺布,施煞者不死,那麼魂魄就不會回到陰府輪迴投胎。

  沈鴻文會中十日煞的原因不難想像,沈鴻文男生女相,天生陰體,還好生是男人,不是那種純粹的陰體,而且還有開光貔貅的保佑,不然的話早就被四方孤魂野鬼分吃了。

  周通今日在他手心看到的幾個印記正是「十日煞」留下來的痕跡,那幾個痕跡一般人看不見,他卻能看的清清楚楚。

  第五個印記已經初具模型,只要沈鴻文再做一個夢,十日煞就徹底完成了十日輪迴,等到那個時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沈鴻文。

☆、第7張符 辨真假

  第二天下午,周通坐在店裡看書,手機鈴聲響起,他一接電話,端正那大嗓門隔著十萬八千里也清楚地響徹在周通耳畔。

  周通無奈地擰著眉頭把手機拿離耳朵,聽著端正糾結著咆哮。

  「小通!怎麼辦?!哥看上一個明朝的青花瓷瓶,賊好看!肯定是真的!你快看微信,我把細節拍給你!我幫我遠程鑑定鑑定!」

  周通:「……」

  正巧周通準備出門,得買些東西應付十日煞,周通說:「不用了,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端正一愣,意識到周通說什麼了之後,擔心地問:「你身體沒事了?」

  「不高興我去?」

  那哪兒能……端正立馬連連點頭:「那你快來,我在老街這兒,88號如意坊。」

  電話掛斷後,周通關了鋪子出門打車,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老街狹窄的巷子口,周通付了錢後就下了車。

  老街是本地人的稱呼,在外地人口中他有一個相當風光的名字——「朝天街」,朝天街是出了名的古物一條街,論其歷史長達一百多年,且兼容並包,什麼東西都有,真的假的,明的暗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淘不到的。

  端正是老街的常客,十天半個月的就愛來這兒淘寶,街上的商家幾乎都認識他。周通倒是第一次來,瞧見左右店鋪都新奇得很,那些寶物身上都或多或少充斥著靈氣,看到那些個靈氣活蹦亂跳的模樣,再一聯想店鋪裡都遭了影子毒手的法器,周通忽然很慶幸沒把青銅戟頭帶來這兒,不然的話,這些寶物可就遭殃了。

  然而他沒注意到的是,一縷藍光從他腰間冒了出去,風卷殘雲一般地往兩側衝去。

  周通順著門牌號很容易就找到了如意坊,還沒走到店門口就見到端正站在那兒探著腦袋往路上張望,見周通來了,端正立馬扭著肥胖的身體跑過來,一把勾住周通的胳膊把他往屋裡拉。

  「來來來,小通,就是這個!」端正興奮地指著桌子上的青花瓷瓶。

  周通笑了笑,說:「你催我催了一路了,這會兒人都到了,讓我坐下喝杯水都不行?」

  端正胖臉一紅,忙粗著嗓子說:「老闆,麻煩再倒杯茶來。」

  老闆應了一聲,回頭吩咐店員去拿茶杯,自己在暗自打量周通。

  這人他第一次見,A市幾個著名的鑑寶師他雖然不敢說都認識,但多少能叫得上名字,眼前這人他可是一點印象也沒有,若說是哪位大師的學徒……這倒是有可能,可是……老闆目光落在周通那張斯文俊俏的臉上,心裡暗道,這也太年輕了些,眼光估計也達不到那些大師的標準。

  想到這裡,老闆放心很多,這青花瓷瓶雖然是仿製品,但是工藝很好,他當初都差點看走了眼,騙騙這兩個人傻錢多的年輕人再容易不過。

  一顆心頓時咽回了肚子裡頭,哼,他還以為這胖子找來了什麼救兵呢!

  就在這時,店裡頭來了個須發盡白但精神奕奕的老人,老闆一見來人眼睛頓時一亮,跟見到財神爺似的忙從櫃檯後迎上去,滿臉堆笑地說:「這不是邵老先生嗎?邵老先生能來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邵榮華理也沒有理會老闆,視線在店內逡巡了一圈後,並不是太滿意,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直到目光落在周通手裡的青花瓷瓶,那緊皺的眉頭才稍稍有些舒展上時。

  邵榮華往周通這兒走去,指著他手裡的青花瓷瓶,問老闆:「這就是你前幾天剛買進來的青花瓷瓶?」

  「是、是啊。」老闆冷汗涔涔,乖乖,今日是什麼風把邵榮華邵神眼給吹來了?邵榮華在老街名聲十分響亮,是出了名的「一眼見真假」,幾乎沒有看走眼的時候,這下生意可吹了,邵榮華看過了,那這瓷器真不了了!

  老闆正琢磨著怎麼把東西弄回來,可這時候東西都被他們拿捏在手裡頭把玩了,他哪有什麼回收的理由啊,只能硬著頭皮,看他們鑑賞。

  邵榮華對周通說:「給我看看。」

  周通見他是老人就讓他把青花瓷瓶轉交到邵榮華手裡。

  端正附在周通耳邊,小聲說:「這老頭叫邵榮華,是老街的邵神眼,看東西賊準,名聲大,脾氣也大,看人都拿眼白瞧的,你別介意。」

  周通點點頭,臉上一點不悅的情緒都沒有。

  邵榮華坐在沙發上把青花瓷瓶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布滿褶皺的老手在青花瓷表面摩挲著,嘴角勾起笑容,最後竟是笑出了聲:「真是好東西啊,這人物雙耳瓷瓶做工精緻,瓶身釉色厚實細膩,圖中三仕工筆細膩,正是明朝玄德年間的寶物啊。」

  老闆原本還偃旗息鼓呢,一聽邵榮華這話,立馬就跟打了興奮劑一樣,起死回生,笑得合不攏嘴:「邵先生好眼力啊!正是宣德年間的古物!」

  端正跟老闆的反應差不了多少,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果然是真的!我沒看走眼哈哈!」

  周通抿了口茶,沒有說話,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盡職盡責地當好吃瓜群眾。

  端正見狀,生怕別人把寶物搶了去,立馬準備付錢,邵榮華還依依不捨地端詳著青花瓷瓶,雖然有心想買,但是還是遵守道上先來後到的規矩,一改先前冷厲的表情,笑著對端正說:「年輕人,古董買回去之後就得好生保養,不能糟蹋了,知道嗎?」

  「好好好,我會把他當我情人一樣保養!老闆,多少錢?」

  「五十萬!」老闆豪邁地說。

  端正掏錢的動作頓住,「什麼?剛才不是說二十萬嗎?」

  「一直是五十萬啊。」老闆一臉無辜,隨後笑眯眯地打圓場,「可能是你聽錯了吧?有邵大師鑑定過的,你還怕假了不成?」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端正心窩,對他來說,二十萬跟五十萬確實差不了多少,可平白被人宰了一刀的滋味可真是不爽。

  不過……難得他看準了一次,買回去當個紀念也挺好的。

  想到這裡,端正繼續掏他的錢包。

  「等等。」周通不急不躁的聲音打斷了端正付錢的動作,端正回頭看著周通,臉上還掛著喜色,「小通,怎麼了?」

  「我關了店門大老遠地跑過來不是為了幫你鑑寶的嗎,怎麼連看看的機會都沒有?」周通輕聲笑了笑,語氣帶了幾分埋怨。

  端正現在對周通的印象還停留在周通一去老街就疲乏的階段,想到這個他就過意不去,忙說:「真是對不住,我……」

  「覺著對不住,就先給我看看再決定買不買。」周通雖然是商量的語氣,但是卻令端正無法拒絕,端正聞言,就把青花瓷瓶給了周通。

  周通拿到手裡仔細看了看,沒過多久就還了回去,還是直接還到了店老闆手裡,「不好意思,我們不買了。」

  他對端正說:「走吧。」

  端正雲裡霧裡的,一臉懵逼地看看周通再看看青花瓷瓶,沒明白過來,怎麼好端端的就不買了!

  端正忙追上周通,問道:「怎麼回事啊?」

  「假的。」周通說。

  「啊?」端正腳步一滑,差點摔了一跤。

  「假的?」邵榮華發出了疑問,他叫住周通,嚴厲地問:「年輕人,你說這青花瓷瓶是假的?!」

  「嗯。」周通停了下來,回頭對邵榮華說,「老先生可能年歲大了,有些最基本的東西會忘掉,宣德年間的青花瓷上寫款極多,蓋裡、器內底、器裡中心往往都會有款識,素有『宣德年款遍器身』的說法。」

  邵榮華聞言大驚,在青花瓷瓶上翻找了許久也只找到了兩個寫款,再仔細看了看釉色,腦袋頓時一嗡。

  一世英名,竟然擺在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瓶上?還是個被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挑破,真是丟盡了老臉!

  邵榮華惱羞不已,當即狠狠地瞪了一眼店老闆。

  店老闆哀嚎一聲,立刻明白,得罪了邵榮華,這往後的生意不好做了!

  端正一臉懨懨,顯然又受了不小的打擊,一路唉聲嘆氣的,周通笑著安慰道:「你看走了眼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這麼沮喪抗壓能力也不見長。」

  端正:「……」

  端正委屈地說:「小通你還往我傷口上捅刀子!!十幾年的友誼呢?!!」

  「呵……」周通輕聲一笑,傍晚的餘暉打在臉上,他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唇角勾起,「快六點了,時間差不多了。」

  端正:「???什麼差不多了,你要回去了嗎?」

  「不急。」周通說,他看了看手機屏幕。

  時間跳到六點的瞬間,他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手機屏幕上亮起一串歸屬地是本地的陌生號碼。

  端正琢磨著:誰啊這是?

☆、第8張符 食夢貘

  電話響了一會兒,周通沒接。

  端正看著陌生號碼,問道:「誰啊?你怎麼不接電話?騷擾電話直接掛了拉進黑名單!」

  「不急。」

  電話還在執著地響著,周通鈴聲悠揚,聽著很舒服,可端正不知道為什麼從電話鈴聲中感受到了打電話人的著急。

  ……這打110也不至於這樣啊。

  周通掐著點把電話接了,那邊立馬響起了沈鴻文哆哆嗦嗦的聲音:「周、周先生,您您您現在忙嗎?」語氣恭恭敬敬的,一點也沒有昨天頤指氣使說周通是騙子的樣子。

  周通故意端架子:「手頭有點事情,怎麼了?」

  「周先生,我我我想請你過來我家坐坐。」

  「這麼晚去你家?」周通眉頭微微皺起,很難為地說。

  「是是啊。」沈鴻文說,「我家裡有些情況……」他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後一咬牙,清清楚楚地把情況撂明白了:「是這樣的,我剛才四點多的時候有些犯困,躺在沙發上睡了一小會兒又夢見那女的了!!可是這次夢跟以前不一樣,那女的在我拍她肩膀的時候轉過頭來了,她沒有臉……她沒有臉……!」沈鴻文又開始哆嗦,「然後我就被嚇醒了,醒來後,在窗戶上又看見她了!」再往後顫顫悠悠說的什麼周通都沒太聽懂,跟神經病犯了一樣。

  周通:「……」

  那邊沈鴻文顯然被嚇得不輕,恐怕魂都快被嚇飛了,周通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他咳了咳,說:「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的事情大概還要忙一個小時左右。」

  沈鴻文說:「沒事!多久我都等!周先生您在哪兒,我派車去接您!」

  「在老街。」

  臨掛電話之前,沈鴻文還一個勁兒地要周通一定要來,叮囑了好幾遍還不放心,徹底地放棄了自己的無神論主義。

  電話掛了之後,端正板著臉說:「我聽見沈鴻文的聲音了,他還找你?找你什麼事情?昨天那事兒是我考慮不周到,我不知道那是那種人……」

  「沒事。」周通笑了笑,把電話揣進口袋裡,「我跟他是生意上的往來。」

  端正:「???」

  周通算了下時辰還早,他對端正說:「我們再去逛逛別的店,我要買點小東西。」

  沈鴻文會找他在他意料之中,昨天那一下握手並不是簡單為了確定十日煞,也為了在邵榮華手心做手腳,他用虛假的氣遮蓋了十日煞上的煞氣,導致沈鴻文昨晚本該入的夢被延遲到了今天晚上。

  至於沈鴻文剛才做的那個夢……也是他所為……

  如果他不徹底打消沈鴻文對自己的牴觸心理,他是幫不了沈鴻文的。

  當然,生意也會好做很多。

  端正剛要問周通準備買什麼,就聽見身後有人大喊:「前面那位小友,慢走,請留步!」

  周通聞言腳步頓住,回頭一看,邵榮華小跑著追在他們身後,老人家一路追過來顯然累得不行。周通禮貌地迎了過去讓邵榮華少走一段路,問道:「邵老先生,怎麼了?」

  「方才多虧小友及時指點迷津,才讓我沒有將老臉丟盡,如果真是因為我害得這位年輕人花高價買了那麼一個贗品,那在老街乃至整個A市鑑寶業裡我可是混不下去了。」邵榮華嘆了口氣,態度比之前所見趾高氣昂的傲慢樣子和藹多了。

  周通聞言一笑,漆黑的眉眼完成兩道月牙,「言重了。」

  「剛才聽見小友想買一件小物,不知想買什麼?」

  周通想了想,道:「玉貘。」

  「玉貘?」邵榮華一愣,他以為像是周通這樣的年輕人會買些時尚的東西,青銅器,瓷器或者一些好看的首飾送給女朋友之類,完全沒想到會想要買一個玉貘。

  貘在神話中有奇能,可吞食惡夢,留下美夢,被少數地方奉為保護夢境的神靈。

  可美玉大多都會被刻成貔貅、獅子、觀音、如來等圖案,十二生肖更是寵兒,少有將其刻成貘的。如果周通只是想找一塊普通的玉貘的話,在老街肯定能淘得到,可依周通的眼光來看,他想要的玉貘定然不是普通的玉貘。

  方才那個宣德年間的青花瓷瓶,款識的確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漏洞,然而,那瓷瓶仿得太過逼真,觀瓶身、釉色、圖案等已經能有十之八.九確信其真,在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下,他就很難看到款識這一微小的漏洞。

  雖然有他不仔細的因素在,但仿製者鑽的就是鑑寶家的空子,周通小小年紀就已經有這份穩重跟心細,實在是叫他無法不關注。

  這麼年輕的小夥子能有這樣的眼光,不是浸泡在寶物堆里長大的,就是師從名門。可A市那些個老傢伙收的幾個徒弟他都認識,這麼一想,他更是好奇周通的來歷。

  主意一定,邵榮華語氣更是親和了幾分:「巧了,我有一位友人正是專門賣些古玉的,不如我引路,帶小友前去逛逛。」

  「那麻煩邵老先生了。」

  「不麻煩不麻煩,還不知小友怎麼稱呼?」

  周通道:「鄙姓周,名通。」他讓開位置,介紹端正,「這位是我朋友,姓端,名正。」

  難得跟這樣的老前輩搭上關係,端正忙立正站好,努力表現出一副社會主義四有青年的好模樣,可邵榮華看也沒看他一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周通身上。

  端正委屈。

  周通跟著邵榮華進了一家鋪子,這家鋪子在老街很靠裡面,門前沒多少客人。

  老街很長,鋪子繁多,有人清點過,共有一百三十五家,大多數人一路淘下來走到最後都會審美疲勞懶得走剩下的這點路,走到最後的大多都是十分有耐心的,也往往能淘到好東西。

  這是家名叫「綠意」的小店,門口厚厚的玻璃框內拿檀木架子托了個相當漂亮的玉如意,一進店門,端正就一嗓子嚎了出來:「臥槽,美女啊!」

  周通循聲望去,坐在櫃檯後的的確是個古色古香的古典美人。

  女人穿著一身合體剪裁的旗袍,雖然坐在椅子上,但是仍是能從她的曲線中看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她皮膚雪白,兩腮嫣紅,一雙細長嫵媚的眼睛脈脈含情,朱唇紅潤,手中托著一桿碧綠色的煙槍,香煙味道不重,反而特別香,真正的吐氣如蘭。

  「邵老,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女人說話的時候笑了起來,紅唇微揚,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她探究的眼神在邵榮華背後的周通跟端正身上逡巡了一圈後移開,看向邵榮華,「這兩位小哥是?」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邵榮華說,「這位是端木秋,端木姑娘,是這家綠意的店主人,這是周通周先生。這位……」邵榮華看了下端正,努力想了想端正的名字,但到底沒想起來,乾脆作罷。

  端正:「……」

  他搶在邵榮華轉移話題前做自我介紹:「我姓端,名正,端端正正的端,端端正正的正,端端正正的端正!」

  周通:「……」

  端木秋:「……」

  端正臉紅心跳的,瞧見端木秋盈盈的秋水剪瞳,害羞地說:「你瞧,咱倆的姓裡頭都有的端字,真是巧。」

  端木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沒理會端正,問邵榮華:「邵老今日帶他們二人來是為了?」

  「哦,是這樣的。」邵榮華說,「這位小哥想買一塊玉貘。」

  「玉貘?」端木秋跟邵榮華初次聽見周通要買玉貘的反應十分相似,可生意做得多了,什麼樣的買家她沒見過,也就片刻的好奇,她放下煙桿,從身後的架子上拿出來兩個盒子,一藍一粉,盒子打開後各是一尊造型精緻的玉貘。

  端木秋:「這塊是早清的火燒玉雕貘,這塊也是早清的,不過是青白玉雕貘,周小哥買玉貘是要鎮邪還是只是為了好看?」

  周通說:「鎮邪。」

  端木秋點了點頭,大多數人買玉都是為了鎮邪討個吉利,可不知道怎麼著,這位周小哥說要用來鎮邪的時候,她一瞬間在他身上找到了同門的感覺,可是……端木秋纖白的細手探進袖口摸了摸戴在手腕上的玉鐲子,鐲子安靜如常,沒有一點反應。

  沒有修煉之氣,不像是同道中人啊……

  在端木秋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周通明顯看清了她手腕上戴著的東西,那玉鐲子清氣十足,顯然是件經歷了不少年代的上品法器,這端木秋明顯是內門中人,那她這裡賣的東西,也應該有不少法器了。

  他買玉貘正是為了給沈鴻文驅趕邪氣,十日煞與夢勾連,破了夢,十日煞自然迎刃而解。

☆、第9張符 冤大頭

  玉器周通稍懂,但是並不精通,他目光在兩件藏寶面前看了看,有些猶豫不決。

  這兩塊玉正如同端木秋所說,是上好的美玉,也極有靈氣,兩塊玉上都縈繞著不少的氣,周通問道:「依端木老闆的意思,哪塊玉比較好?」

  端木秋道:「既然你是想拿來鎮邪的,還是這塊青白玉雕貘較好,青音通清,可清除邪氣。這塊青白玉貘原本是晚清八旗中正白旗瑚佳氏手裡的寶貝,白為水,而貘喜水,自然承得一方滋養,最適合驅惡鎮邪。」

  周通點了點頭,「兩塊玉分別多少錢?」

  端木秋:「青白玉雕貘二十萬,火燒玉雕貘十八萬。」

  他信得過端木秋所說的話,戴上手套拿起那塊青白玉雕貘仔細看著,一個聲音卻忽然出現在腦海裡。

  影子說:「買火燒玉雕貘。」

  周通:「……」

  影子:「……」

  周通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影子冷哼一聲,說:「我跟你來了一路了,你看你褲子口袋裡。」

  周通一摸褲子口袋,竟然在鑰匙環上發現了縮小版的青銅戟頭,跟串普通的掛飾一樣……

  周通無語了片刻,說:「你該不是為了老街的靈氣來的吧?」

  一下子被拆穿了目的,影子哼了一聲,又不說話。

  周通搖了搖頭,默默為一街上的寶物哀悼了幾秒。

  影子咬牙切齒地說:「不必如此,我又不是吸了他們的生氣,靈氣而已,吸了他們會還再聚的。」

  周通學著影子跟他說話的語氣冷淡地飄出來一個「哦」。

  影子:「……」

  見差不多該收手,周通沒再繼續逗弄影子,問道:「為什麼要買火燒玉雕貘?我覺著端木秋說的不錯,這塊青白玉雕貘的確比火燒玉雕貘要好。」

  「是沒錯。」影子冷淡地說,「可火燒玉雕貘就快要養成玉心了。」

  周通一驚,這他倒是沒注意,他按照影子的指點,仔細觀察了下這塊火燒玉雕貘,果然在被玉石包裹著的最中心發現了一點極其不易被觀察到的朱點。

  影子說:「他的玉心還沒養成,玉石會自發保護以免被他人覬覦,所以你的陰陽眼會看不到玉心。可這些雕蟲小技在陰陽眼面前不算什麼,你聽我的話,默念口訣——景登雲舉,氣降紫煙,萬靈稽首皆伏我前!」

  周通將火燒玉雕貘托在掌心,依言念完,隨後那塊火燒玉雕貘頓時湧出極為濃郁的氣,剎那間就將那塊普普通通的青白玉雕貘所掩蓋住了,再看青白玉雕貘哪裡還有一開始寶氣縈繞的樣子!

  那一剎那,端木秋也驚詫不已,這平日裡不見其色的火燒玉雕貘怎麼被周通一摸就變得大放靈氣了?看這靈氣,怕是馬上就要修成玉心了!她也有看走了眼的時候!十八萬?虧大發了!這年輕人千萬不要買千萬不要買。

  《素問‧靈蘭秘典論》上有記「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靈樞‧本神》也說:「任物者為之心。」心一向被認為是萬物之根本,佛有佛心,道有道心,世間萬物都講究一個「修心」。這玉能修成玉心,可見其經歷了無限滄桑,是真正的修道成心。

  周通決定就買這塊火燒玉雕貘了。

  他剛準備掏卡付錢就見門外走進來個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走路姿勢端正,腰桿挺拔孔武有力,周通詫異地看著來人,心裡疑惑道:「怎麼是他?」

  來人正是那日在店裡要高價買走青銅戟頭的男人。

  在他進店之後,端木秋手腕上的鐲子開始散發出惴惴不安的氣息。

  男人的目光卻鎖在了周通身上,確切來說,是鎖在了周通手中的火燒玉雕貘。

  男人直接說:「這塊火燒玉雕貘能否轉手給我?」

  想起那日他開出的高價,周通開玩笑著問道:「你準備出多少錢?」

  男人想了想:「八十萬。」

  周通:「……」

  端木秋:「……」

  一臉懵逼的邵榮華:十八萬變八十萬……這玉什麼來歷居然值八十萬?

  他是門外人,看不到火燒玉雕貘的變化,他想從其他幾個人的表情中看出什麼門道,看到端正這兒的時候,彷彿從他臉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倆門外漢大眼瞪小眼,那一剎那,邵榮華忽然覺著自己這個少說在鑑寶界混了好幾十年的人跟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一個等級的……

  周通沉默了片刻,男人說:「道上有規矩,先來後到,可你還沒付錢,這也不算是你的東西。但是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樣吧,你把這塊火燒玉雕貘讓給我,你在店裡隨便挑一樣東西,錢,我來付。」

  周通:「……」

  果然適時的沉默是討價還價最好的武器……

  這筆生意實在是不虧。

  周通笑了笑,說:「可以。」

  「我這兒還有別的玉貘,你要看看嗎?」端木秋原以為周通是個年輕人,沒多少錢就拿了兩塊平價玉貘出來,但這傻大個一看就是個冤大頭啊,她可不能浪費機會。

  「不了。」周通,「我要那個。」他指了指墻上的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小盒子,說。

  端木秋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她靠在櫃檯上,抬起煙桿抽了一口,再看向周通的眼神充滿了深究與打量,她第一次覺著自己會這麼看不透一個人,如果對方是經歷了無數摸爬滾打的老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這麼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這東西……冤大頭再傻也不至於會買吧?

  端木秋抽了一口煙,眼神涼涼的,顯然覺著這筆生意做不成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喚魂香吧。」周通笑著回答。

  端木秋眼神一閃,點點頭:「是喚魂香,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十盒,這是我這兒唯一一盒。」

  「端木老闆藏品眾多,令人佩服。」

  端木秋笑出了聲:「我說這些在暗示著什麼,你這麼聰明,應該聽得懂。」

  周通無辜得看著端木秋,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地摸了摸鼻尖。

  端木秋被周通這一下蘇到了,心肝一顫,差點端不住架子,她穩了穩心神,語氣也軟了點:「唉,這香,你買不起的。」

  周通指了指男人,說:「他能買得起。」

  男人:「……」

  男人受不了他們磨蹭著打啞謎,直接問道:「多少錢?」

  「三百萬。」端木秋舉起漂亮的三根手指頭,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冤大頭:「……」

  男人不說話了,他說:「我打個電話。」

  他出門打電話沒過多久就折返回來,說:「可以,包下吧。」

  端木秋驚訝地看著男人:「真的要買?」

  「嗯。」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金卡遞給端木秋,端木秋刷卡之後才反應過來。

  這盒價值三百萬的「喚魂香」居然真的賣出去了……壓貨壓了這麼久……居然……賣……出……去……了?!

  男人又刷了火燒玉雕貘的錢,被端木秋歡天喜地地送出了鋪子,走出店門的瞬間,他彷彿感受到背後那幾個人都在用一種「這是傻逼」的眼神在看他。

  ……三百萬買個了喚魂香送人,老闆一定是腦子抽了。

  但是老闆要的火燒玉雕貘才十八萬,這麼算好像也不是太虧……吧?

  男人走後,周通把銀.行卡遞給端木秋,端木秋一愣:「你這是?」

  周通說:「替我把青白玉雕貘包起來吧,順便開張發.票。」

  端木秋點頭,笑得合不攏嘴。

  端正伸手拿過周通的卡,把自己的卡遞了過去,說:「這塊玉佛我買了,兩件一起給打個折?」

  端木秋為難地看著端正,周通說:「喚魂香一般人用不了,你應該壓貨很久了,我幫你處理了這麼大的貨物,打個折都不行?」

  見被拆穿,端木秋也不惱,立馬笑了起來:「八折,我這兒很難有這麼大的折扣。」

  周通笑著應了。

  跟沈鴻文約定的時間到了,沈鴻文的司機把車開到跟周通說好的地點,臨上車的時候,自男人出現之後便消失了的影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晚上你先不要動十日煞,我離開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周通:「?」

  周通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影子的氣息就徹底消失了,他摸了摸鑰匙上的掛件,有些走神。

  影子的去向他心裡有些數,那麼好的玉心,影子這種饕餮可不會浪費了。

  可那個男人到底是誰?跟影子什麼恩怨?願意花高價買一個火燒玉雕貘是為了什麼?影子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他查了這麼多書籍都看不到一點關於影子的東西?

  正出神地思考著這些疑點,端正肥胖的身子就擠上了車,周通皺著眉頭看他:「你怎麼也跟上來了?你的車不是停在停車場嗎?」

  「我肯定得跟去看看啊。」端正一臉不放心,「萬一那沈鴻文禽獸了怎麼辦?你長得這麼纖弱又好欺負,我可放心不下!」

  周通:「……」

  周通拿他沒辦法也就由著端正跟過去,周通仔細叮囑道:「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一直在我身邊待著,尤其是到沈鴻文家裡,哪兒也不要去,什麼都不要亂碰。」

  端正正經八百地點點頭,應道:「那肯定的!」

☆、第10張符 小秘書

  許琢當沈鴻文的秘書有三年了,在那之前一直跟在沈鴻文的父親身邊,在沈家很是得力。

  沈鴻文這次十分古怪,天還沒黑就叫嚷著見了鬼,怎麼說都不聽。他手頭還有一堆事情要跟沈鴻文討論,可偏偏按照沈鴻文這個精神狀態只能作罷,留到明日再處理。

  許大秘書還沒出門就被沈鴻文叫住,原本以為有什麼重要的大事,之前沈鴻文都興致懨懨,半天提不起精神,這會兒頗有中氣地叫住了他,仔細叮囑:「待會兒有個長相斯文俊俏的年輕人會來,我派老宋去接他了,你幫我送他上來。」

  許琢:「……」

  對沈鴻文的安排他心底有些不情願,在沈家這麼多年,能讓他去親自迎接的人已經不多了,老一輩的見了他還要給幾分面子,年輕一輩的只怕遠遠看見他就主動滾過去打招呼。這要他親自迎接的人是誰?還是個年輕人?

  沈鴻文被那鬼臉嚇壞了,這時候哪裡顧得上身份問題,他縮在沙發上,手裡頭攥著辟邪貔貅,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四下看著,全然忘了幾個小時前他還是個徹徹底底的無神論主義者……

  許琢在大廳裡等了十幾分鐘就見沈家的老司機老宋帶著兩個年輕人走進來。

  許琢第一眼看見的是端正。

  端正是端家的直系後裔,是端仲天的寵兒,日後端氏企業必定要端正繼承,如果是他的話……少爺有意結交,想用自己討得對方個好感也是情有可原。想到這,許琢臉上的疏離冷傲退去了一點,端著笑臉迎了上去,剛要說話,就見端正幫著周通把厚重的金框玻璃門給推開了。

  臉上的笑僵住,許琢這時才移目去看端正身邊的另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穿著短款膩子大衣,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普通的運動鞋,穿衣風格就像是個普通的大學生,長相十分俊俏好看,唇角勾起自然帶笑,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微微彎起的時候親和無比。

  ……長相斯文俊俏的年輕人。

  忽然想起沈鴻文的描述,許琢暗自一驚,難道少爺讓他來接的人是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端氏企業的公子還親自替他開門,他究竟是誰?

  周通見端正狗腿子似的一路殷勤伺候著,一路上都掛著無奈的笑,快到沈鴻文家裡的時候,端正還特地給開了門,搞得他跟個弱不禁風的書生一樣。

  端正擔心周通去了老街後起了反應,一不小心忽然倒在他面前了,寧願把他當瓷娃娃捧著也不想一個不小心把周通摔了,這也是他特地跟著周通來沈鴻文家裡的原因。

  高中那會兒,他偷偷拉著周通去了趟古街,還沒走兩家店周通就開始反應,吐得臉都白了,回了家後請了三天假才又來上學,差點耽擱了期中考試。

  打那之後端正就不怎麼讓周通去古街。

  幾年下來,在當年的陰影沒有重溫的情況下,他疏忽了很多,再加上上次體檢,周通拿到了全A級體檢結果,可這不代表他忘了當年的事情。

  他從小到大就這麼一個親兄弟似的發小,他不疼誰疼?

  在端正他們發現自己之前,許琢就掩飾好了自己的表情,他謹慎地先跟端正打了招呼,隨後才問周通:「請問是沈鴻文沈先生的客人嗎?」

  周通點了點頭,「我是。」

  居然真的是……

  許琢一直在想周通的身份,但到底想不出對方什麼來頭,只能細心地記下周通的長相,準備回去好好查一查。而這會兒,他按照沈鴻文吩咐下來的,帶他們上電梯一路直到三十二層,開了房門,引他們進屋。

  沈鴻文早就在屋裡頭等著了,他坐在沙發上,惴惴不安地擺弄著手裡頭的玉貔貅,攥得緊緊的,一見周通來了,沈鴻文立馬跳了起來,說:「你們可算來了!」

  許琢皺了皺眉頭,一不小心,少爺的二愣子性子又冒頭了,想起老爺的交代許琢咳了咳剛要提醒就聽沈鴻文滿是不耐煩地說:「好了,許叔叔這裡沒你什麼事了,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許琢:「……」

  客人面前,許琢不好拂了沈鴻文的面子,只好先離開,一路上都在思考周通的身份,深深地為自己的年齡而感到擔憂……居然已經老到記不清如今A市裡風雲傑出人物的地步了?

  沈鴻文拉著周通一路走到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簾沒拉,A市的夜景一覽無遺,沈鴻文指著那扇窗戶說:「就是這扇窗戶!我我我我就是在這扇窗戶上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

  「你不是發病了吧?」端正聽見沈鴻文說胡話覺著怪有意思的,見四下沒人說話也放肆了不少,「還是你家裡頭那些跟你爭家產的叔叔伯伯要害你給你吃致幻藥了?」

  「不是!是真的!」沈鴻文哆哆嗦嗦地說,「我真的看到了,親眼看到的,她還從窗戶裡鑽了出來掐住我的脖子!」他昨天還覺著周通是個騙子,今天就把周通請來驅鬼,這個反差……他自己都覺著丟臉!

  端正見沈鴻文跟真的一樣神神叨叨的,回頭看周通:「小通,不是真的有鬼吧?」

  周通沒說話,他在暗自打量沈鴻文家裡的風水。

  「十日煞」由於十分歹毒,能拘禁魂魄,一般來說施煞難度很高,要求天時地利人和,沈鴻文的體質雖然極易吸收「十日煞」,但畢竟他脖子上掛的那塊兩角玉貔貅不是吃素的,長年辟邪的情況下早就跟沈鴻文自身的氣融合到了一起。他會中「十日煞」必然還有外界因素。

  風水。

  《葬書》中有記:「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故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說白了,藏風得水即為風水,再說的通俗易懂點,和諧的環境就是風水。

  陽宅有陽宅的風水,陰宅有陰宅的風水,現在很多人生前不注重陽宅風水,倒是十分關注陰宅風水,不得不說是有些本末倒置。

  沈鴻文的家裡就是典型的陽宅陰置。

  周通一眼望過去,破綻百出。

  估計對方仗著沈鴻文不懂風水又沒什麼鬼神信仰就毫無避諱地瞎擺一通,但效果出奇的好。

  「玄關在房間裡起迎來送往的作用,不應太小,否則氣出入不便容易造成凝氣,你這玄關本來設計妥當,但為什麼要在這裡放這麼一個厚實的鞋架子?」周通拍了拍堵在玄關門口的實木鞋架,又拿鞋尖點了點墊在門口的墊子,「晦氣內斂,鞋墊還是放在屋外的好。」

  沈鴻文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沒反應過來。

  周通說:「還有這客廳,高低錯落,氣往下走,直衝鏡面。鏡子雖能驅邪,但不宜擦得過亮,你長得這麼好看,平日裡肯定經常愛照鏡子。」

  沈鴻文聞言臉頓時變紅,他不好意思地握拳湊在嘴邊咳了咳。

  周通繼續道:「因要藏風得水,客廳沙發最好擺成U字,一字雖無大礙但是……」他指了指放在沙發正對面的電視,還有左側的水吧擺出的一字櫃檯跟右側的鏡子,周通微微一笑,說:「真是設得好局啊,十字路路路通,有一路通往陰間。沈先生家裡的這十字路三路封住,留下來一路正是通往……」他站在鏡子前,摸了摸光滑的鏡面,說:「這裡。」

  沈鴻文越來越搞不懂周通在說什麼,他腦子裡面亂亂的,只好喊道:「周先生你先停一下,我讓人幫我記一下你說的,回頭通通改掉,我家裡的東西都是她負責的,我記不住這麼多。」

  「好。」周通頓了頓,點頭應允,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緊掩著房門的書房。

  沈鴻文打了個電話,沒多久,書房的門被打開,一個長相俏麗的姑娘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她兩頰酒窩一現,笑道:「沈先生願意工作了?」

  「……不是。」沈鴻文頭疼得要死,「小雯你幫我記一下這位周先生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漏掉。周先生……」沈鴻文愧疚得說,「麻煩你再說一遍,我腦子亂,剛才你說的都沒記住。價錢自然好說……」

  「嗯。」周通點了點頭,安慰道:「沈先生中的這個咒術好破,只是家中風水問題容易招來一些陰氣,陰氣入體就容易看到些不幹淨的東西,沒什麼大礙。我看你精神不好,睡一覺就行了,具體怎麼布置風水,我跟這位小姐詳細說一下就行。」

  沈鴻文疲憊地點了點頭,周通所說正合他意,他仔細叮囑石小雯要一一記住周通所說的內容就回到房間休息去了。

  周通眯著眼睛,笑容燦爛地看著石小雯,說:「這位小姐,那我們就開始吧?」

☆、第11張符 巧破煞

  石小雯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隨身備著的錄音筆放在茶几上,自己捧了個筆記本,耐心地看著周通:「周先生,請講。」

  周通把屋內的風水布局又跟石小雯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把傢俱位置全都換一下,玄關上的鞋櫃搬開,至於這面鏡子……」周通走到鏡子前,手裡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在鏡面上輕輕地敲了敲,「直接砸碎了。」

  石小雯之前還沒有任何反應,此刻臉色忽然一變,她穩了穩心神說:「其他的要求都可以直接執行,但是這個……」她溫婉一笑,「沈先生平時就喜歡照鏡子,這面落地鏡更是他常用的,每天早晚都會照一次,沒了這個,恐怕沈先生會不方便很多。」

  「是嗎?」周通隨便應了一句,很不以為意地轉移了話題,「小雯小姐好像很了解沈先生的生活習慣。」

  「嗯。」石小雯說,「我是沈先生的貼身秘書,他的生活起居基本由我負責。」

  「哦。」周通隨意地在鏡面上輕輕敲擊著,石小雯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她警惕地看著周通,忽然勾唇一笑,那雙平淡的眼睛裡面一瞬間多了許多曖昧的因素。

  石小雯勾了勾衣領,挑開兩粒衣扣,一臉慵懶地說:「嗯……屋子裡有點熱……」她不經意間將長腿翹起,身體前壓,擠出乳.溝,挑逗著周通。

  周通無動於衷,繼續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鏡面。

  端正倒是瞪大了眼睛,這麼多年,想貼上他們端家的女人不少,這麼勾引她的女人沒有五十也有一百了,可是這女人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色.誘起周通了??

  滴——的一聲,嗚嗚嗚的風聲傳來,端正粗著嗓子說:「我開空調了,不熱了吧?」

  石小雯:「……」

  周通:「……」

  石小雯整理了下衣服,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她正要想辦法讓周通離開那面鏡子,就聽周通說:「既然沈先生喜歡這面鏡子,那就算了,改變一下風水格局,沈先生也就沒什麼大礙。」

  石小雯暗自吐了一口氣,再看周通的時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原以為是什麼厲害的人物,也不過如此,稍微懂點風水的江湖騙子而已。

  周通收回手,說:「我剛才說的,小雯小姐記住了嗎?」

  「全都記好了,周先生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沒了。」周通說,「風水需要長久作用,這幾天可能沈先生還會發夢,如果有情況再聯繫我。」

  石小雯站起來,衝周通伸出手,「麻煩周先生了。」

  周通微微一笑,沒有跟她握手,只是作了個揖就帶著端正離開。

  從頭到尾,端正一臉懵逼,總覺著有股暗流在他倆之間湧動,但是究竟怎麼個情況他確實看不出來。

  周通他們走後,石小雯臉上的笑意徹底散去,她整個人的身體都貼在鏡面上,拿柔軟的臉頰磨蹭著冰冷的鏡面,語氣溫柔地說:「小雅再等等,姐姐馬上就能讓你復活了,今晚一過,你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鏡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幾乎長得跟石小雯一模一樣,一臉悲哀地看著石小雯。

  空靈的女音在房間內突兀的響起,那是與石小雯完全不同的聲音。

  「阿姐,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用其他人的生命換來我的生命……這樣本身就是錯的,阿姐,阿姐,我不想你為了我而受苦受累。」

  「說什麼傻話!」石小雯臉上一厲,隨後表情溫柔地撫摸著鏡子裡女人的臉,「小雅你是姐姐的寶貝,如果沒有你,姐姐活著也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我會讓你早日從這塊鏡子裡脫離出來,你耐心等著。」

  「姐姐——姐姐——」

  石小雯的手在鏡面上一擦,鏡子裡女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石小雯猙獰的表情。

  她對著鏡子笑了笑,將散落在兩頰的頭髮全都挽在耳後,走向正在熟睡的沈鴻文。

  石小雯坐在床邊,看著沈鴻文微微皺著眉頭的臉,知道他快要開始入夢了。

  沈鴻文脖子上的貔貅焦躁不安地發出細微的震動,石小雯輕輕地從沈鴻文脖子上把貔貅勾了出來,握在手心裡。

  貔貅不再動彈,石小雯溫柔地看著沈鴻文,低下頭在沈鴻文的嘴唇上輕輕地印下一吻,「我妹妹的生命即將在你身上得到延續,這是你的榮幸啊。」

  一縷生氣被吸入石小雯的口中,石小雯的眼睛閃過紅芒。

  沈鴻文又陷入了夢境裡,蒼茫無邊的天地,光禿禿的石頭,幾乎枯竭的河流掙扎著往下游流去。

  一個女人就站在這樣荒涼的場景內,面對著他,看不清五官,只能感覺她在對著自己嬌笑卻一句話不說。

  微風撩起她的長髮,白衣隨風抖動,翩然而起。

  沈鴻文咽了口口水,知道自己又重複地在做一個夢,可是沒辦法,他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向對方靠近,好像兩人之間存在一個極大的磁場一樣。

  他就快要看清女人的長相了。

  女人忽然對他搖了搖頭,不讓他靠近自己,沈鴻文第一次在夢裡聽清了聲音:「不要……」

  不要……

  不要靠近我……

  不要……

  沈鴻文一愣,但是沒辦法,手腳已經不聽他的使喚,只能一步步無法控制地往前走,沈鴻文張了張嘴想回應女人,至少告訴他自己無法控制身體,可是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

  他跟女人只有一線之隔,那張女人的臉近在眼前。

  沈鴻文瞪大了眼睛,他看清了女人的長相。那是張跟石小雯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怎麼會??是石小雯想要害他?為什麼?他對石小雯還不夠好嗎?

  腦子裡亂成一片,沈鴻文眼看著自己抬起手撫摸上女人的臉,他拉過女人的身體,輕柔地將唇壓了上去。

  「不要……」女人一臉悲傷,唇縫間傳來掙扎的聲音,「不要靠近我……不要……」

  沈鴻文哀怨地想:「我也不想靠近你啊……我是一個gay啊這是要強迫我親吻女人嗎??」

  就在兩人快要觸碰的一瞬間,一聲清鳴忽然響起,一隻巨大的貘咆哮著向他們走了過來,尾巴一掃,張開大口,畫面扭曲變形,像是被手抓皺了的紙張,夢境裡所有的東西都被它吸了進去,山石抖動,河流倒流,花草樹木拔根而起,全都被貘吸入了口中。

  樓下,周通摸了摸口袋,說道:「端正,你等我一下,我東西忘在沈先生家裡了。」

  「哎!」端正叫住周通,「我跟你一塊兒去啊!」

  「不用了。」周通笑了笑,「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他掉頭就跑。

  端正疑惑地嘀咕,一出門小通就一刻不停地拿黃符疊了個紙人,到底在搞什麼?

  趴在沈鴻文胸口的石小雯忽然臉色一變,猛地一口血吐了出來,她立刻站了起來,看向沈鴻文。

  沈鴻文睫毛抖動了下,快從夢境中醒過來了。

  石小雯驚叫著往後退:「不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破了我的十日煞——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什麼時候做了手腳——?」

  石小雯下意識地往客廳跑去,那面落地鏡上裂出了一道極大的裂痕,幾乎貫穿了整個鏡面,石小雯瞪大眼睛,瘋狂地大吼道:「不會的——不會的——小雅!小雅!」

  裂痕中出現了女人的臉,石小雅勉強地笑了笑,說:「姐姐,小雅要走了,你放棄小雅吧!你一個人,也要過的好好的,現在還來得及,姐姐,你快走吧!」

  「傻孩子。」石小雯目光柔和地看著鏡面,撫摸著鏡子,片刻之後,顏色一厲,她又重新折返回臥室,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圓形鏡子,鏡子一打開,強光頓時射向沈鴻文。

  還未從夢境中甦醒過來的沈鴻文立刻被鏡子裡的煞氣凝住了魂魄,他的三魂七魄被石小雯強行吸了出來,石小雯一把捏住沈鴻文的魂魄,將他飄忽不定的靈魂一路拖出臥室,往鏡子的縫隙裡塞去。

  沈鴻文的魂魄扭曲著被石小雯壓進了鏡面,石小雯一臉狠厲地說:「既然十日煞失敗了,那就直接拔出靈魂喂養你!小雅,姐姐不會放棄你的,小雅!小雅!」

  「姐姐——你不能再錯下去了——」鏡子裡的石小雅在抗拒著沈鴻文的靈魂。

  石小雯聞若未聞,動作一刻不停,喃喃道:「小雅堅持住,姐姐會救你……會救你的……」

  就在這時。

  「日出東方,黑庶騰騰。千人萬馬,眼黑搓搓,前面山擋,後面水箱,左邊龍蟠,右邊虎穴。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攝!」

  周通右手高舉黃紙符扎成的小人,快速將咒術念完。

  石小雯的動作頓時被定在原地。

  石小雯背對著周通,卻能從鏡子裡看到清楚來人。

  居然是剛才那個江湖騙子!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騙子!

  他跟自己一樣,都是術士!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破了自己的十日煞!

  石小雯暗自咬緊了牙,她從鏡子裡看著周通,冷笑道:「是我大意了,居然栽在一個年輕人的手裡。」

  周通微微笑著看著石小雯,眼神與見一個死人無異:「你印堂發黑,頭頂生氣所剩無幾,大限將至了。」

☆、第12張符 化厲鬼

  石小雯冷厲地喝道:「那又怎麼樣!對付一個你還是綽綽有餘!」

  周通搖了搖頭,說:「如果在你未施展拔魂之前我這定身術可能制不住你,但是現在……」周通一針扎在紙符人的脖頸處,石小雯兩眼一瞪,身子一軟就倒了下來。

  周通將小紙人放在桌面上,走向鏡子裡。

  沈鴻文的魂魄正有一半卡在鏡面裡,剩下一半露在外面,真正地撅著屁股卡在鏡子裡……

  周通尷尬地看著鏡面,問道:「該怎麼把它送回沈鴻文的身體?」

  影子:「……」

  這人什麼時候知道他回來了的?!

  影子悶悶地說:「把那個男人搬過來,他陽壽未盡,只要外界力量消了,沒多久魂魄就會感應自身身體的號召而回去。」

  周通點了點頭,去房間把沈鴻文橫抱出來,平放在地上。

  影子調侃道:「看你長得瘦弱,力氣倒不小。」

  「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生活,想沒力氣都難。」周通不以為意,笑著說。

  影子:「……」

  沈鴻文平躺下來之後,被塞在縫隙裡的魂魄果然有往外冒的趨勢,周通仔細看著那面鏡子,指尖在鏡子的裂隙上一摸,鏡子緊跟著就震動起來,鏡面上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臉。

  石小雅看著昏倒在地的石小雯,帶著哭腔叫到:「姐姐!」

  周通:「她只是昏迷過去了。」

  「你……」石小雅望著周通,咬著下唇,「求求你,不要殺我姐姐。」

  周通聞言笑了,他說:「我與你姐姐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殺她?」他見石小雅放心地籲出一口氣,又說,「可即便我不殺她,她陽壽也快要盡了。你也是內門中人,你應該明白我所說的道理。」

  石小雅垂著眼簾沉默不語,就在沈鴻文的靈魂快要被抽離出鏡面的瞬間,石小雅清秀雅麗的臉上忽然閃現出一抹決絕,她附身在鏡中的殘魂拼命地拉扯住沈鴻文的靈魂,將它牢牢地吸向自己,可卻又卡在一個地方,讓沈鴻文的靈魂進不得又出不去,兩廂僵持,繼續擺出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

  周通擰眉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石小雅滿含歉意地說:「你願意聽一下我們的故事嗎?」

  周通:「……」

  還未等周通答應,石小雅就開始說道:「我父親原本也是術士。」

  回憶起往事,石小雅語氣悲傷,哽咽著說:「由於施術者過於干涉世間因果變化也知曉太多天機,五弊三缺必犯其一,越是天賦異稟者越是受其限制。他所犯鰥弊,親眼見著我母親因抑鬱跳樓而死,所以不忍心讓我跟姐姐再受其苦,就斷了我們術士的路子。可後來,父親因思念母親鬱郁而終,我跟姐姐無意中找到了父親留下來的玄學孤本,修煉多年之後,才知道姐姐犯了孤弊,剋死了父親,而我犯了命缺,命中註定活不過二十五歲。這不是我們修不修煉所能改變的,從我們一出生開始就註定了。」

  周通:「……」

  他曾聽說過這一點。

  所謂五弊三缺是指「鰥寡孤獨殘」這五弊同「錢命權」這三缺,修煉天師一道的內門中人雖能行雲布雨、占卜過往與未來,但是都逃不過這一命運的束縛。

  他曾經思考過,自己會犯哪一缺,但是並沒有找到任何苗頭,最大的可能就是跟石小雯一樣早年喪父,所犯孤弊,那他父親呢?突如其來的死亡是不是正因為他父親周達犯的是命缺?

  周通有些恍惚,回過神來後聽石小雅繼續說道:「姐姐知道我所犯命缺之後就一直在想辦法救我,她在我死前就將我的魂魄封印在鏡子裡,一直帶在身上,可是魂魄離了身體後就很難再保持完整,我開始有了散魂的徵兆之後姐姐就不肯再將我從鏡子裡放出來。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沈鴻文。」

  石小雅低下頭看著熟睡的沈鴻文,眼神溫柔地說:「他跟我的生辰八字極配,又是天生陰體,姐姐要拿他的魂魄滋養我,讓我能夠離開鏡子,若是我能徹底吞食消化了他的魂魄甚至有可能藉助他的身體死而復生。可是……這到底是害人性命的行為。」

  「姐姐能有今日與我脫不開關係,大師是高人,身邊也有高人相助,我知道我拿沈鴻文的魂魄為難不了大師,但是希望大師能夠圓我一個願望。」

  周通道:「你說。」

  「姐姐生前作惡太多,死後定然會入刀山火海。一報還一報,世間恩怨循環往復,經久不絕,我願意拿我的魂魄抵了姐姐的債。」

  周通:「……」

  周通皺著眉頭問道:「你考慮清楚了嗎?你所說的抵債意味著你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是。」石小雅堅定地說,「姐姐不知道我的魂魄已經不完整了,即便有機會轉世投胎,往後也不是痴傻就是殘缺,我不願意,倒不如就讓性命徹底斷在了這裡。」

  周通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裡複雜的情緒,問道:「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要怎麼幫你?」

  「念這個咒術即可。」

  石小雅口中滾動著一句咒文,清晰地傳入了周通腦海之中,周通點了點頭,道:「我記住了。」

  石小雅笑了笑,看向躺在地上的沈鴻文,沈鴻文的靈魂又從鏡子的裂隙上鑽了出來,很快就飄蕩到了沈鴻文的身體裡。

  「大師可以開始了。」石小雅閉了眼睛。

  周通抿緊了唇,正要開始念咒,房內忽然陰風大作,石小雯的魂魄離體,一身白衣的女人長髮凌亂,隨著陰風四下飄蕩著,她雙眼猩紅如血,十指指甲暴漲,猙獰可怖。

  「她已經變成厲鬼了。」影子在周通腦海裡說道。

  周通一雙俊眉擰成川字,顯然覺著情況十分棘手:「我不瞎,看得見。」

  影子:「……」

  吃了個癟,影子悶聲不吭地縮了回去。

  看你要怎麼治這隻厲鬼!

  周通心想,在之前遇到大殺入宮之後專心研究過符咒,可符咒入門雖易,精通甚難,所繪製出來的符咒力量大小會隨著熟練度而改變,這段時間,小符他畫了不少,但是能拿出來鎮壓女鬼的也就只有一張還算看得過去的五雷符。

  只能用在最關鍵的時刻了。

  對方跟大殺那種幾乎沒什麼自我意識的邪祟不同,生前是術士,死後是厲鬼,俗話說厲鬼不可怕,就怕厲鬼有文化,石小雯接觸了那麼久的內門,肯定比他精通,硬拼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周通四下看了看,嘴角勾起,可真是巧。

  家中風水格局還未改變,往鏡子處聚氣的風水格局正好能限制石小雯的活動!

  周通思考完畢,立刻腳踩禹步,剛邁出第一腳就被石小雯看出了端倪,石小雯咆哮一聲,嘶吼著向他的位置跑了過來,周通腳步移動飛快,已經將禹步踩了出來,暴風卷起,封鎖了石小雯的動向,石小雯見情況不妙,往後退去,眼角目光掃在鏡子上,厲聲道:「小雅——小雅——姐姐會救你——小雅——」她剛變成厲鬼,聲音嘶啞,好似刮擦玻璃般刺耳。

  周通毫不松懈,這一禹步踩完之後又快速往東方跑去,影子冷漠地說:「地上有石小雯丟下來的鏡子。」

  周通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他趁著石小雯不注意彎腰撿起那面鏡子,隨後將鏡面打開,稍微一愣就弄明白了鏡子的用法。

  周通立刻向鏡子凝聚清氣,找到合適的角度,一個反射,在另一側複製出了另一個禹步三。

  石小雯再次碰壁,她憤怒地看著周通,魂魄越漲越大,可再多的掙扎也仍舊被禹步死死地封鎖住,她知道禹步的厲害也知道禹步的缺陷,只卡在禹步的邊緣處不再活動,一直小心翼翼地活動在狹小的範圍內,伺機而動,跟周通形成了一個十分僵持的局面。

  周通一直在尋找使用五雷符的機會,可石小雯太過謹慎,幾乎四面八方都防備到了,實在是無處下手。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打開,二愣子似的端正見到屋子裡的景象忽然大喊了一聲:「臥槽,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那女的跟沈鴻文一塊兒躺在地上??沈鴻文不是gay嗎?!」

  他是普通人,一雙肉眼看不到鬼魂,傻乎乎地大敞著門站在那兒,萌萌的胖臉上寫滿了驚悚。

小劇場:

  端正:「Σ( ° △ °|||)︴臥了個大槽!」

  周通:「……」

  石小雯:「嘿嘿嘿!」

☆、第13張符 鬼之淚

  周通暗叫一聲不好,石小雯下一刻就找到了空子,往端正大敞的門那兒衝去,在穿過端正身體的時候忽然撞到了什麼,白衣迅速被火焰點燃,暗紫色的火焰燃燒在她身體周圍,一身白衣很快就被火焰染成了濃烈的紫色。

  「臥槽!!!什麼玩意!!!」端正只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那力道太大,直接把他撞出門,撞在了地上,胸口燙得嚇人。

  石小雯的魂魄倒在地上打著滾,發出極為尖銳的尖叫聲。

  火焰逐漸熄滅,石小雯紅著一雙血眼死死瞪著端正,還要再次衝過去,魂魄剛起,周通就忙上前去,將五雷符往石小雯背後一貼,喝道:「使五行之將,六甲之兵,斬斷百邪,驅滅萬精。急急如律令!」

  五雷符爆發出強光,一道激雷縱劈而下,直接打在石小雯的背後,激雷怒張,石小雯爆發出更為尖銳的嘶吼著,像是垂死的野獸兀自掙扎不停,可力道卻是越來越弱,魂魄已經被五雷符打成了重傷。

  「你妹妹要拿自己的魂飛魄散換你日後安然輪迴,你卻不思悔過,還想害人!」周通厲聲道。

  「不——」五雷符還在滔滔不絕地發揮餘力,石小雯被雷電擊打得幾乎無處藏身,只能低吼著,魂魄幾乎蜷縮成了一團。

  「大師——你答應過我的!」石小雅驚呼一聲,生怕石小雯的魂魄被雷電劈死。

  饒是周通這種好脾氣的人也有些憤怒,他看向石小雅,問道:「你也看到你姐姐的為人了,就是這樣你還是想要幫她?」

  「是。」石小雅悲愴地看著周通,「我自小就與姐姐相依為命,她變成什麼樣都是我的姐姐,再說,姐姐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石小雅話還沒說完,卻忽然看向西邊窗外,道:「不好了,黑白無常來拘魂了!」

  周通:「……」

  石小雅哭喊著說:「大師,快念咒!我求求你了!」

  周通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開始念誦石小雅傳授給他的咒文,剛念完第一個字,就見從窗戶外飄來兩隻各戴高帽,一黑一白的陰鬼。

  其中一隻高帽上寫著「一見生財」,另一隻高帽上寫著「天下太平」,兩隻陰鬼見到屋內的場景後一怔,隨後厲喝了一聲:「呔,什麼人膽敢動我等要拘拿的惡鬼之魂?!」

  話音剛落,周通便念完了最後一個字。

  屋內狂風大作,就連黑白無常都不禁抬起手遮擋住臉,鏡子裡的石小雅痛苦地抱著身體,魂魄分崩離析的感覺清楚地傳遍了全身,石小雅死咬著牙看向同樣在掙扎著痛苦的石小雯。

  「傻孩子……」石小雯喃喃道:「傻孩子……」

  石小雅笑了笑,說:「姐姐,如果有機會,我們還要做姐妹。」

  風暴散去,鏡子上的人影徹底消失,譁啦一聲脆響,鏡子碎成了無數片。

  石小雅沙啞的聲音響徹周通腦海。

  「大師於我姐妹有恩,為報答大師恩義,我願意將父親留下的掌心.雷一術傳授給大師……大師記好了。」

  隨後,咒語傳入耳畔,一個巨大的圖案幾乎霸占了他整個腦海,周通掌心一痛,抬手一看,手心裡突兀地多出來一個極為複雜的紅色圖案,與掌紋勾連在一起,微小的電火花在交叉點綻開,如同觸電了一樣酥酥麻麻的。

  等那圖案與手心融為一體之後,石小雅越來越顯空靈的聲音響起:「掌心,雷需要配合印章使用,印章威力越大,掌心.雷的威力也就越大……大師,替我跟沈鴻文說句對不起……」

  那聲音忽然徹底消失。

  石小雯一身白衣迅速換了顏色,變成灰撲撲的布衣,她長髮垂落在地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飄了起來,一步步走向黑白無常,眼神幾乎空洞,只有在經過鏡子的時候轉過頭看了一眼已經碎裂的鏡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影子忽然從周通腰間躥了出去,將石小雅流出來的眼淚全都毫不客氣地吞吃了,在被黑白無常發現之前一臉饜足地回到了周通腰間,鑽回戟頭裡。

  黑無常拿索命鎖鎖住了石小雅的魂魄,白無常則甩動著哭喪棒,一臉帶笑地說:「瞧瞧,現在人間術士這麼大的膽子,敢當著無常爺的面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嫌命太長了嗎?」

  「無常爺說笑了。」周通冷靜地笑著回覆,「只是跟他人有約定在先。」

  黑白無常在民間流傳著一個故事。

  白無常原名謝必安,人稱七爺,而黑無常原名范無救,人稱八爺,兩人自幼.交好,情同手足。有一日,七爺與八爺約定同去遊玩,走至南台橋下時天降大雨,七爺對八爺說回家取傘,要他等一下自己。守信的八爺便一直佇立在橋上,哪怕大雨傾盆,河水暴漲也不願意離開,最終因身材矮小而被水淹死。七爺回來後得知八爺死訊,緊跟著吊死在橋上。兩人恩義值得敬佩,閻王知道後就將其雇為陰官,幫他緝拿魂魄。

  因而,有一說法,無常二爺最佩服守信之人。

  周通這麼一說,黑白無常就信了他的說辭,且對周通好感漲了不少,白無常笑得歡,故意嚇唬他:「小子倒是守信,只是這魂魄與閻王交代我時的不一樣了,我們要如何交差?不如你隨我們去地府走一趟,親自跟閻王老爺說說。」

  周通:「……」

  這不是要他死一回一樣嗎!

  黑無常卻板著臉附在白無常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白無常眼光一閃,細細打量著周通,隨後點了點頭,說:「原來是周達的兒子,今日的事情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就暫且揭過,等你日後死了,記得到陰鄉里交代好這些事情。」

  周通一驚,忙追問道:「我父親?」

  「嗯。」白無常面上帶笑,笑眯眯地說,「你父親在陰間可是一把手呢,如今地位節節高,指不定有朝一日,我跟八爺還得看你父親的臉色行事。」

  周通:「……」

  「逗留得夠久了,我等要離去了。」說完,黑白無常便拘著石小雯的魂魄消失在窗口上。

  「小通……」端正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地瞎比劃著,「剛才咻咻咻的——是怎麼回事啊?」

  周通見他表情好玩,笑著逗他:「你剛才都看見什麼了?」

  「我我也沒看見什麼……就看見地上忽然亮起了一團鬼火,然後你把什麼東西貼在了鬼火上,那團鬼火就慢慢熄滅了……然後……」端正咽了口口水,「刮了一陣邪風,窗戶就被吹開了,沒多久鏡子就忽然碎了,譁啦一聲,碎得稀巴爛……這是……怎麼回事啊?」

  周通拉端正進屋,把門關了,「等下沈鴻文醒了,一起給你們解釋。」

  端正傻傻地點了點頭,他忽然咳嗽了下,捂著胸口揉了揉:「怎麼胸口忽然這麼悶,剛才什麼撞過來了,可把我疼的……」

  端正說著,從領口掏出來一塊玉佛,玉佛已經被燒糊了,表面覆蓋著一層黑灰。

  端正:「……」

  端正咆哮道:「臥槽,老子剛買的!」

  周通:「……」

  原來是這樣。

  石小雯想要從端正那邊突破重圍,卻沒料到端正脖子上掛著玉佛,這塊玉佛又恰巧是端木秋店裡的東西,多少有些靈氣。

  周通低聲說:「玉心在你那兒吧?」

  影子悶不吭聲,假裝自己不在。

  周通說:「你吃了不少石小雯的眼淚,鬼很少流淚,那些都是大補,把玉心讓給我。」

  影子:「……」

  「別裝死。」

  「……不。」

  周通:「那我拿七寶鏡跟你換。」

  影子:「……」

  七寶鏡是石小雯用的法器,影子沒想到自己惦記上的七寶鏡居然就這麼被周通先占為己有,心裡憋屈得很,但是又不想說,悶悶地說了句:「好。」

  他把玉心吐了出來,從胡部逐漸飄出來一塊約有紅豆大小的亮點。

  端正瞪大了眼睛,見那亮點一點點地向自己靠近,立馬四肢並用著往後排,一臉驚悚地喊道:「臥槽臥槽臥槽,這是啥?離我遠點兒!!離我遠點兒!!」

  周通:「……」

  周通一把把玉心抓住,對端正招了招手:「過來。」

  端正:「……我我我我害怕。」

  周通無奈地笑了:「我在這兒,你怕什麼?」

  「我我我怕那個,你手裡那是個什麼玩意?」

  「好東西。」周通又對端正招了招手,端正猶豫了下,見那東西一直老老實實地被周通掐在手心裡才緩緩地爬了回去。

  周通把玉心按在了佛像裡,那佛像也是塊好玉,沒多久,玉心便鑽入佛像之內,發出柔和的光輝,逐漸驅散了佛像上的鬼氣。

  端正的心口一下子就不悶了,他瞪了瞪眼,摸了摸脖子上掛的玉佛,眨眨眼,傻乎乎地說:「好了?這是什麼,這麼神奇?」

  「以後好好戴著,人能養玉,玉也能養人。」

  端正雖然聽不太明白,但周通說的總歸沒錯,他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沈鴻文呻.吟一聲,醒了過來,他爬起來後第一反應就是大喊了一聲:「那隻女鬼呢?!那只要害我的女鬼呢!!!我不要親她,我不能親她!!」

  周通:「……」

  端正:「……」

  「石小雯?」沈鴻文看見倒在自己身邊的石小雯,嚇得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見到周通跟見了爹娘一樣衝了過去,「周周周先生,那女鬼長得跟石小雯一個樣子!」

  周通說:「沒事了,已經解決了,石小雯死了。」

  「死、死了?」沈鴻文立馬打了哆嗦。

  周通把事情經過大致給沈鴻文跟端正講了,聽完後,兩人都有些不太敢相信,周通撿起桌面上石小雯沒有關的錄音筆,把裡面的內容全都放了出來。

  石小雯跟石小雅的對話,甚至石小雯的慘叫都通過電波傳給了二人,沈鴻文這才相信,他還顯後怕地看著周通,說:「周周周先生,我還會出事嗎?」

  「不會了。」周通笑著說,「你現在很安全。」

  他沒有告訴沈鴻文,在石小雅散魂之前,也同石小雯一樣哭過,鬼的眼淚相當珍貴,有包治百病的功效,那一滴淚落入沈鴻文的口中,以後的沈鴻文,哪怕是天生陰體,沒有玉貔貅的庇佑,也百邪不侵了。

  沈鴻文平靜了一些後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等等,石小雯死在我家裡??那屍體要怎麼處理??」

  端正:「……」

  沈鴻文:「……」

  周通咳了咳,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第14張符 拍賣會

  石小雯的事情得以解決,加之在周通的指點之下改變了房間裡的格局風水,這幾天沈鴻文不僅人精神了很多,生意上也迎來了幾個大的合作案,可以說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為此,沈鴻文知道周通功不可沒,特地趕到周通店裡,送上了一面「濟世救人」的錦旗,還親手給周通掛在了正廳上頭,周通看得嘴角抽了抽,又不好意思拂了沈鴻文的意思,只好笑著納下。

  石小雯的屍體被沈鴻文想辦法處理掉了,走的是正當的法律途徑:石小雯暴斃而死,沈鴻文是目擊證人,經醫院檢查過後沒有發現什麼外因導致死亡,倒是發現她年紀輕輕的就五臟俱隕,只能下了過勞死的結論。

  A市是大都市,每年過勞死的人不計其數,石小雯又沒什麼家人,她的死也就不了了之。

  後來,沈鴻文特地找周通詢問了下收費一事,直接豪爽地給周通報銷了二十萬的青白玉雕貘,又額外給了周通一百萬。

  陪沈鴻文去周通店裡的許琢一直翻白眼,莫名其妙給人家送錢來的,雖然沈家不差這個錢,但白送給人還真是叫人不舒坦。

  許琢趁著周通不注意,跟沈鴻文說過這事兒,沈鴻文卻一臉神神叨叨,望著周通的背影滿臉欽佩:「許叔叔這你就不知道了,那是真的天師,這點小錢買我的命,划算得很。」

  許琢:「???」

  許琢陪沈鴻文離開店之後,還頗為不屑地瞪了一眼周通,總覺著對方給沈鴻文嚇了什麼迷.幻藥或者洗腦了,不然依照沈鴻文那不信鬼神的性子,死也不可能跑到這種地方送錢。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影子從胡部的圖案中冒了出來,吸收過石小雯的眼淚之後,影子的輪廓變得清晰多了,周通能隱約看出來一個人的五官,但還是模模糊糊地被籠罩在淡薄的氣裡面。

  「沒想什麼。」周通支著下巴往窗外看去,腦子裡都是白無常說的話。

  他爸爸在地府裡當鬼差?那應該是個好差事,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聽無常的意思應該還不錯吧?

  他準備用喚魂香喚的魂正是他父親周達的魂魄。

  周達死的十分離奇,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送去醫院檢查之後內臟也十分健康,按照醫生的說法,周達的身體狀況至少再活上個幾十年沒有問題。

  這幾日他一直在翻閱有關五弊三缺的書籍,內容寥寥,但並不是一無所獲。

  所犯命缺之人,年幼時與常人無異,臨到壽命將盡的時候會多病多災,最後要麼橫死要麼死於頑疾,大多數人都活不過三十歲。

  周通摸索著相框裡周達幾乎被漂白了顏色的老舊照片,皺著眉頭嘀咕:「1966年出生,死於1997年,四十多年的壽命……」

  不應該,不應該的。

  「喚魂香你還用不了。」影子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影子說,「等你什麼時候將陰陽眼進化到可以看清命脈走向的時候才能用喚魂香,不然的話,以你純陽之體,陰陽雙眼,所喚來的魂未必是你父親的魂魄,很有可能是些十八層地獄的厲鬼惡魂。」

  周通被影子看穿了心事也沒什麼反應,他把照片放回原位,對著影子笑了笑,說:「我知道了。」

  影子:「……」

  影子變得淡了一點,他好像衝周通翻了個白眼隨後化作一縷細煙鑽進了胡部的圖案裡,噗的一聲一縷氣從圖案裡擠了出來,那氣散去之後傳來了影子不屑的輕哼:「逞強。」

  周通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端正風風火火地衝進屋來,見了周通之後一巴掌把一張紙糊在周通桌面上,隨後隨手拿起桌面上的杯子,倒了杯茶,剛送進嘴裡就一哆嗦差點把茶杯給砸了:「臥槽,怎麼這麼燙?」

  「發生什麼了?你這風風火火不著調的樣子被你二舅看見了又得挨罵。」

  「不怕!他又不在這兒!」端正仰著胖臉,笑著說,「你先看我給你帶來的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周通把那張被端正揉的快爛了的紙攤平了,挑眉道:「拍賣會?」

  「是啊!」端正一個勁兒地點頭,「去不去?去不去?哎呦,祖宗,去吧!」

  那張紙正是一張拍賣會的宣傳單。

  A城有個著名的羲和拍賣所,這家拍賣所常年少有開張,每年最多也只舉辦過五場拍賣會,眾所周知,拍賣會大多吃的回扣跟服務費,舉辦的場次越多越是賺錢,可羲和拍賣所的目的不像是在圖錢,更像是一種公益性的拍賣活動。

  羲和拍賣所的目的性也很強,每一期都一定有一個主題,「陶瓷」「青銅器」「玉石」「佛像」等等全場都只拍賣這些東西,而這一期的主題正好是「印章」。

  春秋以來,印璽使用頻繁,富有權力象徵的印章有了辟邪鎮鬼的功用,《抱朴子‧登涉》中有記「老君所戴」辟除「百鬼及蛇蝮虎狼之印」,《印典》中也有「道士當刻棗心作印,方四寸也」的記載,可見印章的功力極為深厚。

  周通對印章還是挺感興趣的,他記得周達生前就有一枚相當厲害的印章,在他童年模糊的記憶裡,那枚印章甚至能呼風喚雨,召集雷電,長大後印象淡去,但是卻仍是存了模糊的念想。

  更何況,石小雅臨散魂前傳授給他的「掌.心雷」還需要一枚印章引導力量才行,印章的力量越大,掌.心雷的功效也就越大。

  周通還在思考掌.心雷的事情,端正就按耐不住性格了,拉著周通的胳膊嚷道:「周通!你一定得去!你得去給我長臉啊!」

  周通疑惑地看著端正。

  在周通逼問的視線下,端正立馬交代了:「你還記得汪凱吧?那小王八蛋也會去會場!」

  周通:「……」

  汪凱是端正的表弟,倆人從小八字不合,要是倆人出現在同一場合的時候基本上得鬧出點什麼事情。

  他們這樣的企業家去拍賣會上拍賣古董一般都會挑個參謀一塊兒陪去看展品估價,端正沒有花錢去請個老江湖,反而是來找周通,可見他十分信任周通。

  端正說:「我聽說汪凱從國外請了個大師回來,那個大師是國內藏品都看夠了才跑去國外的,你也知道,咱們國有那麼多國寶都流落在外……不過汪凱那小子,咱們A市有那麼多高手他不請,非要從國外請個回來,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不是?」

  周通被端正嫉「惡」如仇的表情逗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任由端正在那邊抱怨汪凱有多麼多麼不上道,做過多麼多麼不入流的事情。

  他拿起海報仔細看了看,「就在後天嗎?」

  「是啊。」

  「……有點趕啊,看來這幾天要惡補一下了。」

  端正疑惑地看著周通,「惡補什麼?」

  周通笑了笑,十分自然地說:「印章啊,瓷器我比較懂,可印章這小類古董我可是能力有限。」

  能力有限四個字被周通咬得很重,他在故意嚇唬端正。

  端正聞言臉色一點兒沒變,放心地拍了拍周通的肩膀,說:「妥妥噠!要看什麼書就跟我說,國內國外的要啥都有!」

  周通笑得特別燦爛。

  盤在圖案裡把他們對話全都聽了去的影子不屑地嘀咕:「拿喬,你那雙陰陽眼看什麼還看不準?幾枚小小的印章而已。」

  周通把鑰匙圈掛在書桌旁的掛鉤上,讓鑰匙跟縮小了的青銅戟頭懸空在桌子外面,飄啊蕩啊搖啊晃啊……

  影子:「……喂。」

  周通笑著對影子說:「那後天你就不用去了,我還想麻煩你幫我參謀參謀呢。」

  影子:「……」

  影子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稀罕。」

  周通:「哦。」

  影子:「……」

  老子不開心,但是老子就是不說,哼。

  到了拍賣會當天,周通午睡剛起沒多久就接到端正的電話,端大胖已經到門口接他來了!

  周通在衣櫃裡隨便找了套衣服套上,打著哈欠去門口接端正。

  結果端正身後跟著好幾個人……

  幾個人湧進屋裡開始給周通造型。

  換西服,剪頭髮,調整搭配……

  周通默然無語地坐在鏡子裡,看著好幾個人在他頭上不停擺弄,嘴角抽了抽:「你這也太誇張了吧?」

  端正靠在門上指揮:「這邊頭髮剪短點,你就不能剪齊了嗎?!看得我都著急!」

  理髮師:「……」

  端正撇了撇嘴,跟周通說,「小通你不懂,你長得好看不知道外表的重要性,我可是吃過苦頭的人,你穿得好看點,到會場上帥死他們!」

  周通:「……」

  就在這時,影子忽然從胡部上浮現了出來,在桌面飄飄蕩蕩。

  影子嗤笑一聲,聲音傳入周通腦子裡:「你這也叫帥?」

  周通挑了眉頭,眸子一沉,那雙藏了宇宙星辰的黑眸裡多了幾分曖昧的因素,影子見狀氣忽然散了一點,隨後,被端正催得快不成人樣的理髮師一個不注意拿吹風機直接給他吹散了。

  周通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影子:「……」

  端正納悶地問:「怎麼了你笑什麼?」

  「沒什麼。」周通笑著說,「我剛聽見有人放了個屁。」

  端正聞言大怒:「誰放的屁?都這麼忙了還有空放屁?!」

☆、第15張符 死變態

  傍晚,火燒雲席捲天邊,遠山被晚霞蒸騰出一片濃烈的紅。

  雖然還沒到正式開始的時間,拍賣會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

  主會場門口停滿了各種豪車,從新潮的蘭博基尼到奢華的勞斯萊斯一輛輛疊過去跟名牌車展似的,不到這個時候,真不知道A市的有錢人這麼多,當然,這次拍賣會名聲大,引來的外地人也不少。

  端正從他爸那兒借了輛卡宴,也挺高調。

  晚飯端正特地少吃了一碗飯,準備精精神神地應付汪凱,結果沒想到,兩人在停車場就碰頭了,還正好一前一後,停在了對門的車位上。

  端正推門下來,一眼就看見了同樣動作的汪凱。

  汪凱一下車就嚷嚷道:「這不是我可愛的端正端大表哥嗎?真是巧,你也來參加拍賣會啊?」

  端正在心裡把汪凱罵了個透徹,暗地裡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巧,真是到哪兒都能撞見你。」

  汪凱咧咧嘴:「這不緣分嗎?」

  端正小聲罵道:「我呸!」

  周圍人都在打量他們兩個,能來參加拍賣會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認識端正跟汪凱,可卻不熟悉,只從表面上范范來看,汪凱長得五官深邃,身材挺拔,比端正長得有才幹多了,第一印象很重要,誰是金玉誰是草包看臉的成分比重太多了。

  隨後,周通從車裡走了出來,站在端正身邊,他見過幾次汪凱,彼此認得,「你好。」

  汪凱見到周通眼裡露出點驚艷來,他左右看看端正又看看周通,一時沒想起來這人是誰。

  這這這這誰家的公子啊?

  有女人路過經不住多看了周通幾眼,讚美道:「小夥子長得俊俏,跟大明星似的。」

  周通笑了笑,端正覺著臉上特別有光,得意洋洋地哼了哼。

  就在這時,端正忽然哎呦了一身,一個沒留神,不知道哪來的石子砸了他腦袋,周通皺了皺眉頭,看著地面上的那塊石子,似乎在上面看到一絲微弱的氣,有人在操縱這塊石子。

  汪凱見狀哈哈大笑幾聲,道:「表哥,小心點!下會兒要是塊大石頭砸著你了可怎麼辦!」

  端正陰沉著臉摸了摸腦袋。

  周通的視線落在汪凱身後的車窗裡,從那裡冒出來一股強大的氣,看來汪凱請來的行家是真的「行家」。

  想到這裡,周通微微吸了一口氣,周圍的氣卻因為這一小小的動作而發生變化,汪凱正得意洋洋著,忽然啪嗒一聲,一坨鳥屎正拉在頭頂上!

  「臥槽!怎麼這麼倒黴?!」汪凱氣得直嚷嚷。

  端正見狀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車門就被一雙修長的手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車裡走了下來,他有著東西方結合的樣貌,精緻的五官,挺翹的鼻梁,一雙深邃的黑眸,唇邊掛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容。

  沒了車門遮擋,男人身上的氣清清楚楚地曝光在眼前,周通可以確定,方才操縱飛石擊中端正的正是此人。

  張俊楚下車後第一時間找尋氣的變化,可方才一瞬間凝固又流轉的氣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得散去,跟往常一模一樣,讓他抓不到一點線索。

  那鳥落下的糞便絕不是偶然,雖然都是惡作劇,但通過氣影響飛鳥落糞比他操縱石頭打人的惡作劇要高明也難得多了。

  男人視線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到周通身上,驚訝地道:「周通??」

  周通從看清男人的樣貌之後就有些驚訝,現在已經緩過來了,他禮貌地點了點頭,說:「張先生,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男人頗為稀奇地走了過來,他衝周通伸出手,黑眸裡有掩飾不住的驚艷,「這麼多年不見,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周通莞爾一笑,客套:「張先生才是更出色了。」

  端正從見到張俊楚之後一張臉就漲成了豬肝色,在周通要衝他握手的瞬間,端正一掌拍上張俊楚的手掌,拒絕了這個握手。

  端正陰沉著臉說:「你還好意思回來?」

  「端正。」周通輕喝一聲,有些頭疼地皺了皺眉頭。

  「小通,沒事,今兒哥在這兒!哥替你做主!」端正一昂腦袋,跟張俊楚槓上了!

  張俊楚無奈地看向周通:「端正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什麼誤會都沒有!」端正大著嗓門說。

  張俊楚為難地笑了笑,旁邊汪凱見端正大發雷霆的樣子促狹地笑了笑,要是場合跟身份都合適的話,他特別想拿手機把這一幕給拍下來。

  端正還要說什麼,旁邊來了人跟張俊楚打招呼,張俊楚對那人笑了笑,隨後跟汪凱說:「趙先生也來了,我們先去見見他。」

  「好啊。」汪凱點了頭。

  張俊楚沒理會端正,隔著端正對周通說:「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周通,有空聚聚。」

  周通笑了笑,沒點頭也沒搖頭。

  端正聞言,氣得渾身顫抖,剛要破口大罵卻發現自己胳膊被人用力拉住了,力道太大讓他一驚,回過頭一看才發現周通冷著臉看著自己。

  端正一哆嗦,立馬收回了還要犯事的手跟腳,說:「他他他……」

  「傻逼一個,你理他幹什麼。」周通冷笑一聲。

  端正一愣,立馬反應過來,一拍掌,頓悟:「是啊!就是個傻逼!我理他幹嘛啊!小通你能這麼想實在是太好了!那個張俊楚就是個傻逼!你也不要再想他了!」

  周通:「……」

  影子聲音傳入腦海,滿是八卦:「前男友?」

  周通:「……神經病。」

  影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後見周通不理會自己又安靜了下來。

  兩人在禮儀陪同下進了會場。

  拍賣會還沒開始,現在正在進行的是暖場的酒會。

  張俊楚在人群之中,不知不覺就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他十分享受這種虛榮感,從高中那會兒嘗試過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欲罷不能。

  他游刃有餘地在眾名媛之中穿梭,甚至吸引住了男性的眼光,然而在會場上這麼多俊男靚女,都沒有一個人來得耀眼。

  周通。

  他是周通的大學同學。

  在大學時代,周通是唯一一個比他更耀眼的存在。

  那個時候,全校不知道多少男女都喜歡周通,他也是其中之一,他喜歡周通,不僅僅是因為周通有著出色的外表跟極強的個人能力,還因為他十分享受探索周通那種叫人摸不透的性格。

  每當他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時候,就有種征服了野獸的快感。

  而到最後,他知道周通喜歡上了自己的時候,那種征服感簡直到達了頂峰。

  而這時,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不是接受,而是拒絕。

  他選擇了出國,遠離周通。

  在大洋彼岸,他享受著被周通思念的過程,他只要一想到周通正因為思念他而痛苦無比就興奮得渾身顫抖。

  如今,三年過去了,他覺著他留給周通的傷痕正在慢慢愈合,他最適合在疤痕快要修復完全的時刻出現,再次揭開傷痕累累的瘡疤,而周通的反應也讓他出乎意料得愉悅。

  正如他所想,周通忘不了他,哪怕經歷了三年獨自舔舐傷口的歲月,他還是忘不了自己。

  可是……

  張俊楚心底存有懷疑,為什麼他屢屢向周通投去視線可沒有一次發現周通也在看自己的?他為什麼不看我?不敢看我?

  如此想著,張俊楚心裡舒服了很多。

  「他一直在看你。」影子促狹地說。

  「我知道。」周通微笑著跟前來搭訕的人聊天,在腦內漫不經心地應付影子的八卦精神。

  影子說:「那個人可真討厭,你也太沒眼光了,長的也不算好看,更虛偽。哦,我忘了,你也挺虛偽的。」

  周通:「……你不說話我不會忘了你的存在。」

  「哈哈。」影子愉快地笑了幾聲,「知道嗎?人類很享受的一個瞬間之一就是打前男友的臉。」

  周通:「……」

  周通無語地說:「你懂的真多。」

  影子說:「想試一下這種感覺嗎?」

  周通:「……你要做什麼?」

  「等著。」

  「喂!」

  周通叫了影子幾聲,影子都沒回應。

  張俊楚又一次看向周通,當他發現這次周通也沒有在看自己的時候,終於按耐不住了。

  既然周通不找他,他就主動找周通。

☆、第16張符 張俊楚

  張俊楚端著兩杯酒走到周通身邊,看了看他身旁的人,說:「端正不在?」

  「嗯,他二舅來了。」

  「哦,我說怎麼汪凱也不見了。聽說他父親很嚴格。」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周通皮笑肉不笑地應付張俊楚的自來熟。

  張俊楚靠近周通,在他面前幾寸的地方小聲說:「他不在的話,我們會方便很多。」

  周通退後一步,跟張俊楚保持距離,笑了笑,說:「他在也一樣沒什麼話不能說的。」

  「唉。」張俊楚嘆了口氣,「小通,三年不見了,我很想你,以前在學生會的時候,你幫了我很多,這些情分我都記得。你還記得辦公室門前的那棵老松樹嗎?我出國那一年,我說它可能活不下去了,前幾天碰見留校讀研的同學說那棵樹還在頑強地生長著,哪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周通:「……」

  周通心裡挺納悶的,他不知道自己跟張俊楚什麼時候關係好到這種地步了?以前張俊楚就喜歡自說自話,在他面前扮演情聖,搞得自己對他多深情他對自己多不捨一樣,可現在他都出國三年了,被西方思想腐蝕成這個樣子了???

  周通還要說話,卻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們在聊什麼?」

  那聲音有些耳熟,周通回過頭去,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僵住了,緩了一秒才又恢復,也順利地掩蓋住了眼底的驚艷。

  這個男人長得太漂亮了。

  如同希臘雕像一樣完美的身材被嵌套在標準的西裝裡,頭髮全都被向後梳,留出光潔的額頭,小麥色的皮膚顯得十分健康,標誌英挺的五官就像是電影海報上經過精心修飾過的一樣。

  ……明星吧?

  這是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

  下一刻,男人卻一下子攬住了周通的肩膀,用極為親暱的語氣在周通耳邊低聲說:「Honey,怎麼有朋友在,不給我介紹一下?」

  周通:「……」

  張俊楚:「……」

  這下子,周通認出了男人的聲音。

  是影子。

  影子笑了笑,笑容微帶沙啞富有磁性,他對張俊楚伸出了手,散發出對周通強大的占有欲,那股子氣勢完全將張俊楚的傲氣而遮掩了下去,影子說:「你好,我是周通的男友,我姓蔣。」

  張俊楚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個事實,不敢置信地問了一遍:「你是周通的?」

  影子點點頭,咬字清晰地說:「男友。」

  張俊楚:「……」

  張俊楚向周通投以詢問的眼光。

  周通沒有正面回答,卻沒有否認,更沒有拒絕影子摟著他肩膀的動作。

  張俊楚的心一下子就沉了。男人之間有天生的敵對心理,尤其是情敵之間,那種濃郁的雄性氣息已經無法掩蓋了。

  他在暗自打量男人,與自己進行比較。

  雖然不知道男人是做什麼的,但是從他這一身名牌西裝跟談吐風度上來看,只有一個成功人士才會有這樣的精神面貌。

  再看張俊楚引以為傲的長相……

  誰來告訴他,這麼一對比的情況下,他渾身上下還有哪點值得驕傲?

  鬥敗了的孔雀萎靡地收起了爪牙,苦笑著將紅酒一飲而盡。

  但在轉過身的瞬間,張俊楚不服氣地心想:「等一下拍賣會開始了,我讓周通知道他失去了什麼!」

  「別鬧了。」等張俊楚走後,周通輕輕一抖肩膀就掙開了影子的手,影子也不計較,收回了手,冷著臉看周通,低聲問:「你就這麼感謝我的?」

  周通:「……」

  周通將影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雙陰陽眼只能看到影子身上強大的氣,卻看不到什麼肉體組成,他抿了一口紅酒,說:「我原本就覺著羲和與一般的拍賣會所不太一樣,今天來了才知道不一樣在哪兒。羲和所拍賣的東西大多都有靈氣,是法器吧?而會買法器的人……多少懂些門道,而在這些人之中,肯定有厲害的高手在。你……」周通雙眼一彎,笑著說,「你用氣凝出了個假肉身出來就不怕別人看穿?」

  影子一臉無所謂地說:「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有一雙陰陽眼。」

  「是嗎?」周通抬了抬紅酒杯,跟影子碰了杯,愉悅地說,「我就當你在誇我了。」

  影子:「……」

  影子只是一團氣,當然不可能喝酒,他陰沉著臉看向周通,總覺著自己十分看不懂周通,對方就像是一個謎一樣。

  就在這時,影子忽然按住周通的後腦勺,將身體壓了過去。

  影子足有一米八幾的高大身材立刻就將周通掩蓋在了陰影之中,在周通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一股涼意覆蓋在自己的雙唇上,隨後口中的氣被絲絲縷縷地吸了出去,冷風吹拂在他剛沾了酒敏感的唇瓣上。

  周通打了個哆嗦,耳邊傳來影子愉悅的輕哼。

  周通眯了眯眼,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團極為強大的氣,嘴唇動作,小聲說:「有人來了。」

  影子眼角余光後瞄,在周通那雙陰陽眼看見後不久他就注意到了那個人,可周通身體裡的氣太過美味,比他吃過的那些個古物靈器身上的要好吃一百倍,實在是不捨得放開。

  可身後那氣越來越近,影子實在是沒辦法,在緊要關頭收了口,化作一縷藍影鑽入了周通腰間。

  趙先生的腳步猛地頓住。

  那股強大的氣消失了。

  陪在他身邊的高大男人低聲問道:「老闆?」

  「沒什麼。」趙先生舉目向遠方望去,一雙眼睛陰鷙得像是尋找獵物的雄鷹。

  「周通!」端正從人群裡擠過來,一頭熱汗,「我二舅可真能念叨,他自己都來拍賣會了,還嫌我湊熱鬧,長輩就是這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周通笑了笑,說:「好像快要開始了,可以準備一下了。」

  「嗯!」端正點點頭,指了指二樓的位置,說:「我買了雅間,走,跟我上去看!」

  「好啊。」

  兩人去二樓雅間,位置極好,能將整個一樓展廳一覽無遺,更是將展台看的一清二楚。

  敲了鑼之後,跟其他展廳不同的地方又出來了。

  羲和的展品是一塊兒展出來的,沒有一絲一毫的介紹,細節透過攝影儀投放到大屏幕上,印章上再小的細微細節也能看得清楚。

  周通挑了挑眉,這有點意思。

  寶物之間有氣相生也有氣相剋,兩種東西若是屬性同一的話有彼此加成的作用,反之,則會使本身的氣變弱。

  此時此刻,大廳內一共展出了七枚印章,彼此的氣相生相剋兼有,這就意味著,前來押寶的術士要看得不僅是寶物上的氣,還要推斷彼此之間相生相剋的情況。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周通在二樓一眼掃過去,誰是內行人,誰是外行人一覽無遺。

  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大屏幕的大多都是看外表的外行人,而內行人則會將視線專注到印章本身。

  這一眼掃過去,令周通意外的是,居然有不少內行人,而且有意思的是,他們還會出手干擾,以自身之氣影響周圍人的判斷。

  周通笑了笑,看著下頭的明爭暗鬥也不著急,對看大屏幕看的熱火朝天壓根就坐不住的端正說:「雅間挑的不錯。」

  端正忙點頭:「是啊,這兒大屏幕看得清楚極了!」

  周通忍俊不禁。

  對面忽然傳來一個視線,周通不悅地皺了皺眉。

  張俊楚跟汪凱的座位正在他們對面,而張俊楚除了剛才看自己的那一眼之外其餘的時間幾乎都在低頭看一樓的展品。

  周通跟張俊楚接觸不多,也沒什麼興趣知道張俊楚什麼時候入的道。

  半個小時過去,主持人問道:「有哪位願意發表一下高見?」

  ……居然還有這麼個環節。

  周通一愣。

  看來這羲和的幕後老闆也是內門中人啊,這一場拍賣會與其說是拍賣會不如說是鬥法會,也正好,可以讓他看看各家的情況。

  先是一樓幾個人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那些人都是些普通的鑑寶家,說出來的話雖然中肯但能參考的地方不多,周通聽了權當長了知識。

  到後來,才漸漸有能識氣的人說出了些門道來。

  那些人講的層次也並不深入,周通打了個哈欠,有點犯困。

  影子悶悶地說:「比以前道士講會還無聊,我先睡會兒,印章你看好了吧?」

  「嗯。」周通笑了笑,說:「真羨慕你,想睡就睡,我也想睡。」

  影子冷笑一聲:「死後自然長眠。」

  周通聳了聳肩:「那我還是醒著吧。」

  對面忽然叮鈴鈴響了幾聲,有人搖了鈴。

  張俊楚站了起來,道:「此七枚印章中最值錢的當屬那枚白田印章。」張俊楚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譁然。

  在那之前,其餘人都對白田印章有了初步的評價,其色其料都無須贅述,珍貴是珍貴,但在一堆和田玉章、血眼石玉章當眾真不算是極品,就連其他人在評價的時候也拿捏不準,只用了「較好」「頗好」等詞來形容。

  張俊楚一站起來就直截了當地將「白田印章」奉為最好。

  底下有些年紀大的人都紛紛感嘆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是大部分人都在詢問張俊楚的身份。

  有人認出了張俊楚,說:「這不是A大XX年的畢業生嗎?我記得他,上次還在A市雜誌封面看到了,這麼年輕就獨當一面出來鑑寶了?」

  還有人說:「這不是張家的嫡系傳人張俊楚張天師?」

  「張家?」

  「張家你都不知道???三大天師世家之一,在南方三省有句話,神仙管不管,張家說了算!現在知道這年輕人的厲害了吧?」

☆、第17張符 桃木卯

  張俊楚所說的這枚白田印章的材料隸屬於田黃種,而展出的這塊白田印章還是極為難得的「金裹銀」,裡料白田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田黃料,相當極品。

  早在明朝,田黃石被朝廷指定用作印章材料,到了清代,從乾隆開始的歷代皇帝更是喜愛田黃石,田黃石甚至祭天大典之上都占有至關重要的一席之地。

  張俊楚說:「這枚印章是官印,自然凝聚了大量的真氣,而且歷史悠久,材料珍貴,當然,只有這些的話的確當不起『最好』二字,幾位不妨仔細看一下,印章上的文字。」

  在張俊楚的示意之下,工作人員把印章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亮出印底文字。

  「伏蠻王印」四字盡收眼底,眾人紛紛議論起來,都不太明白這四個字有什麼深意。

  張俊楚得意地笑了笑,說:「不知道眾人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古代有位術士名叫寧均,他在飛霜崖上見到一隻老鼠沿著蜿蜒山路盤曲而上,最終在鼠穴內發現了一枚印章,用該枚印章可呼風喚雨,御使鬼神,威力相當強大。那枚印章的章底正是刻著『伏蠻王印』四個大字。」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底下有人高聲回應道:「只不過我記得《安化縣志》中有記載,那枚印章是枚銅印,並不是什麼白田印章啊。」

  「的確。」張俊楚說,「既然如此,你也應該知道這個伏蠻王印因印柄損毀而失效了。我猜後人是將這枚印章重新用白田石包裹了一圈,印章的威力卻還沒有消失。雖然是猜想,但我有辦法證實這個猜想。」

  張俊楚話音剛落,就見那枚印章忽然抖動了下,隨後不知道誰忽然叫了一聲,所有人都注意到窗戶居然開始下起雨來。

  轉眼間便化作傾盆大雨,狂風呼嘯,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一屋子的人全都怔住了。

  能識氣的人都注意到從印章內散發出一種驚人的氣,層層疊疊,盤盤旋旋,縈繞在周圍,一點一滴地向周圍擴散而去,一瞬間,竟是將其他所有印章的氣全都包裹住了。

  這一下,不需要張俊楚再證明什麼,這枚白田印章的確是當得起「最好」二字。

  張俊楚見眾人都被他折服了,得意地哼了聲,他目光隔著大廳遙遙望過來,極具壓迫性地逼視著周通。

  張俊楚嘴角邪惡地揚起,冷聲到:「不過我的判定也不一定正確,我想聽一下我一位好友的意見。他是我大學時候的同學,成績一直比我好,相信他會有比我更出色的見解。」

  比張俊楚更厲害的人?

  底下的內門人倒吸一口涼氣,頓時都有一種江山代有人才出的感覺,紛紛期待地看著張俊楚,期盼他念出那個名字。

  張俊楚點名道姓地說:「周通,你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屋內一片安靜,張俊楚咬著牙又叫一聲:「周通?」

  張俊楚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看著他對面,因此一樓大廳跟二樓其他雅間的人都在往他看的方向望過去,可是他們都沒發現張俊楚所看的地方有什麼稀奇的。

  端正:「……」

  端正被視線盯得背後發麻,他推了推周通,尷尬地說:「小通,張俊楚叫你了。」

  「什麼?」周通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剛才實在是太無聊,他本來是閉著眼在腦內模擬畫符,結果椅子太舒服一不小心睡著了。

  端正附在周通耳邊把剛才的事情大致給周通講了一遍,周通目光落在得了張俊楚大力讚美的那塊白田玉章上,說道:「也沒什麼驚人的地方啊。」

  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端正正好把麥克風給打開了。

  底下人聽得清清楚楚。

  張俊楚臉色難看地看著周通,諷刺道:「那你說說,這七枚印章中哪個最好?」

  「第三個。」周通笑著說道。

  張俊楚聞言一怔,沒想到周通這麼快就給了他答案,他往展台上看去,因為方才伏蠻王印大顯神威,展台上的其他印章都偃旗息鼓,被伏蠻王印的靈氣鎮壓住了。張俊楚看了好幾遍才敢確定,那枚印章根本就沒什麼稀奇的地方,指不定是周通病急亂投醫,隨口胡謅的。

  其他人都跟張俊楚有一樣的想法。

  周通所指的那枚印章是個普普通通的桃木印章,桃木雖然能辟邪,但是數量太多了,桃木製的印章哪怕年代久遠,收藏價值也不高,更別說桃木比不得玉石能夠吸聚靈氣,在周通之前幾乎沒人提及它。無論是從普通人還是從術士的角度來看,那枚桃木印章都不是什麼好物,說是這七枚印章中最差的一個也不為過。

  張俊楚爽朗地笑了出來,裝作關切地問候道:「周通,我知道你畢業後一直不太好,但是不至於退步到這種地步啊?好吧,可能是我懂得太少了,這枚桃木印章好在哪裡,我是真的看不出來,大家也是一臉懵懂,你就給我們解釋一下?」

  話裡頭的諷刺意味太重了,底下一眾人都有點明白過來了。

  恐怕張俊楚跟這位叫周通的年輕人有什麼恩怨,故意找茬來的。

  「好啊。」周通帶著笑意說道,語氣不急不躁,緩慢輕柔,透過麥克風,他溫柔的聲音被電流一帶,如春風化雨一般讓人聽了渾身舒服,跟張俊楚咄咄逼人的氣勢完全不同,淡定而又從容。

  周通說:「其實主辦方弄錯了,這枚不是印章,是剛卯。」

  不理會底下的譁然,周通清楚明了地解釋道:「剛卯大多用桃木製成,又名桃卯,小的剛卯跟骰子相似,大的剛卯跟印章相似,也常常刻有文字,很容易和印章混淆。但是它跟印章最大的區別就是,剛卯上有對穿之孔,其上的銘文也有所不同,印章大多是刻有持印主人的威名,黃神越章上刻有『出入大吉』『殺鬼驅邪』等咒文,而剛卯上的銘文則大多韻腳整齊,句式與詩經相似,不信的話,你們可以看一下。」

  桃木印章被翻了過來,露出底部文字:正月剛卯既央,靈殳(shu音同書)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疫剛癉(dan音同蛋),莫我敢當。

  字跡雖小,但卻清楚地暴露在他們眼前,以證周通所言非虛。

  張俊楚眉頭蹙得死緊,彷彿能夾死一隻蚊子,他的確看走了眼,這枚桃木製品不是印章而是剛卯。可是,即便是剛卯那又怎麼樣?還是抵不過他這枚能夠呼風喚雨的「伏蠻王印」。

  周通道:「剛卯其名,剛字是『剛強不屈』之意,卯字則是正月卯日,秦漢時期將卯日定為忌日,不興樂曲不食葷腥,來避免卯日可能會帶來的災禍,以此出了剛卯來辟邪祈福。」

  「那又如何?」周通太過冷靜從容反而叫張俊楚內心惶惶不安,可卻又不想就此認輸,死咬著牙強撐著,妄圖以緊逼之策將周通逼往末路,「周通,你解釋了這麼多的常識是想說什麼?」

  「……」周通沉默了片刻,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張俊楚的表情跟看自己怎麼教都教不會的學生一樣既無奈又著急,滿滿的爛泥扶不上墻的無奈,「你還不明白嗎?」

  張俊楚心跳忽然加快,他胸口發悶幾乎喘不上氣,緊張地問道:「我明白什麼?」

  「當我給你看到那段文字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了。」周通說,「這枚剛卯,是當年祝融神教訓夔龍所用。」

  張俊楚:「……」

  張俊楚雙手猛地扣在欄桿上,盤得死緊,他咬牙切齒地說:「胡說八道!」

  周通聳了聳肩,在那一瞬間,他周圍的氣忽然發生了變化,底下一眾人紛紛都仰起頭看向周通所在的地方,然而下一刻,他身上的氣又忽然消失,好似剛才的變化不曾存在過一樣。

  而這時,一直如死物一樣的桃木剛卯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一條巨獸從卯底崩騰而出,巨大的咆哮聲響徹整個展廳。

  「夔,神魅也,如龍一足。」

  夔龍奔騰而出,一足懸空踩踏,隨後天地變色,狂風暴雨席捲了整個房間,展廳內的術士被夔龍所震懾,居然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樣,半點也動彈不了,疫鬼身形模糊,獰笑著擦著他們的臉頰而過,而這些術士只能呆愣愣地看著夔龍在空中招搖著身體,呼風喚雨,奔走雷霆。

  下一刻,一簇極為強大的火焰從卯底噴射了出來,火光盛大,幾乎照亮了整個房間,熊熊熱火蒸騰翻滾,火舌舔舐著每一個角落。

  那團火焰中顯出一個威武巨神,腳踩山川,與夔龍鬥在一處,一瞬間,地動山搖,整個房間好似沉入在地震中一樣,轟隆隆的雷電聲被夔龍的咆哮聲所掩蓋。

  「這、這是怎麼回事……」張俊楚驚訝地低聲呼喊。

  火舌猛地舔上他的臉頰,他頓時後退一步,狼狽地跌坐在雅間裡的沙發上,眼睜睜地看著周通口中所說的祝融與夔龍爭鬥神奇景象。

  桃木剛卯顯靈了。

☆、第18張符 大老板

  約有半分鐘後,一切奇異景象全都消失,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見了什麼,一些個術士望著那枚剛卯眼中露出貪婪之色,而其他普通人則懵懂未解地看了看身邊忽然變了氣勢的一眾人。

  可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卻覺著自己的身體輕盈了許多,多年工作落下的積疫沉珂莫名就消失不見,身體狀態好似二十來歲的時候,充滿了活力與鬥志。

  到底發生了什麼……

  端正雖然是普通人,但是他脖子上掛著一附有玉心的玉佛,在玉心靈氣的影響下,多多少少能看到一點異樣,雖然沒有其他人看得那麼清楚,但輪廓是有的,也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熱感。

  他怔忡了片刻之後,兩眼放光,野心勃勃地說:「這枚印!章!啊不,剛!卯!!!我要定了!!」

  周通笑了笑,把端正拉了回去,說:「坐好吧,這裡沒我們什麼事了。」

  端正不聽,說:「不行,我得拍那個剛卯!」

  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說:「看熱鬧就好了,輪不到我們拍的。」

  端正:「?????」

  無人再發言。

  對面的張俊楚還被那奇異景象震懾得半天說不出話,頹靡地坐在沙發上,久久未能回過神,總覺著自己的人生在一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帶給他極大震撼的其實並不是桃木剛卯,而是周通。

  周通所展現出來的凌厲氣勢和那凝成了一個繭幾乎將他包裹在中間的強大的氣根本就不是他這樣的人所能夠對抗得了的。

  周通他……到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還是以前那個親和溫柔,幾乎與人無害的周通嗎?

  桃木剛卯毫無疑問地成了這七枚印章中最有價值的一枚,因此被擺上第一個拍賣。

  主持人叫了底價之後,叫價的人幾乎掀翻了拍賣會場的房頂,計價員都快看不過來了,他從業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有眼睛耳朵不夠用的時候,只能狼狽地叫停,喊來另一個工作人員跟他一起計價。

  十幾分鐘就叫到了五百萬的高價。

  端正本來抱著「土豪都是最後出場」的心態一直默默地觀望,結果沒想到自己還沒出手價格就被抬得這麼高了。

  五百萬,不算是小錢了,他平日裡花個幾十萬拍點古董回去玩玩,他爸跟二舅權當他有正當的興趣愛好不怎麼管,但五百萬買個桃木剛卯回去……

  按照那倆的尿性,玉石青銅器什麼的還能看出值錢來,一個桃木做的玩意好幾百萬???

  他彷彿已經看見他爸跟他二舅的男雙混打了。

  但是……端正依依不捨地望著桃木剛卯,巴不得一雙眼睛黏在上面,只恨自己不是個大佬。

  周通也很喜歡那枚桃木剛卯,但是清楚自己的經濟實力,也就不怎麼太惦記了,總歸合適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八百萬,沒人再加價了。

  大家的心思都跟端正差不多,有錢的大老闆看不懂桃木剛卯的價值,自然不願意多出,而看得懂桃木剛卯的價值的,又沒有那麼多錢。一時之間,場面寂靜無聲,各人臉上表情複雜。

  主持人沉默著,給大家足夠的思考時間,可仍是沒有人抬價。

  周通注意到,最後叫價的人是之前那位「送」了他喚魂香的冤大頭。

  真是大手筆。

  周通的視線在那人臉上擦過之後,就落在坐在他旁邊的趙先生身上,趙先生也正好在看他,兩人目光一瞬間對在一塊兒去,周通不急不躁,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點了點頭,打過招呼。

  對方視線卻一直鎖定在周通身上,帶了些不太禮貌的打量。

  周通將目光移開,看向主持人。

  端正都覺著這個價格高的嚇人了:「八百萬是不是有點過了啊……」

  周通:「你忘了那個人了?」

  「誰?」

  「叫價的。」

  端正眯著眼仔細看了看,一恍然,拍了大腿,道:「是那個冤大頭!」

  「是啊。」周通琢磨著說,「你說他花那麼多大價錢買這些古董做什麼,還都是有靈氣的東西?」

  端正:「???」他怎麼又聽不懂了?!

  八百萬之後就沒人再出價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舉了牌子,報出了一千萬的價格。

  全場一致譁然,都紛紛舉目看去,是誰報的價格。

  然而舉牌的只是個戴著墨鏡一身西服的普通男人,看穿著應該是誰的保鏢。

  一千萬。

  原本已經塵埃落定的價格又一次被抬到了高價,周通的興趣一下子就來了。

  有意思。

  他期待地看著冤大頭那邊的反應。

  冤大頭果然是冤大頭,見到一千萬的出價之後立刻又抬了一百萬。

  對方馬上給予回應,再加了一百萬。

  兩人一前一後一百萬一百萬地加價,最後居然將價格提到了兩千萬。

  冤大頭那邊沉默了沒再出價。

  全場已經淪為純觀眾的眾人基本全部都是呆愣的表情,回過神的都在找人查這枚桃木剛卯什麼來歷,擔心自己是不是錯過了價值一個億的寶貝。

  周通見狀也不是不吃驚,這枚桃木剛卯雖然值錢,但兩千萬確實誇張了點,早就超出了它的價值,估計拍到後來兩方人撕紅眼了,周通對影子開玩笑地說:「你看,你還不如一個桃木剛卯值錢。」

  影子:「……」

  端正嚇得都傻了,胖臉上的肉都快攤平了,「這這這什麼玩意啊??兩千萬??瘋了吧???」

  周通笑著說:「不是很懂這些有錢人。」

  冤大頭不再叫價,顯然覺著兩千萬的價格太高,他們承擔不起。

  周通還期待又有峰迴路轉,結果最後很平靜地以兩千萬的高價成交了。

  周通伸了個懶腰,靠在沙發上,喝了口茶,說:「剩下的估計都沒意思了,可惜這些寶貝,估計都拍不出什麼價格,我們可以撿個漏。」

  「撿漏?」端正立馬來了興趣,「我挺喜歡張俊楚說的那枚伏蠻王印的,小通,你看能撿漏嗎?」

  「那枚?」周通挑了挑眉,說:「原本那枚印章挺好的,可惜印柄斷了之後威力大打折扣,又被後人套了個白田玉,簡直是糟蹋了好東西。靈氣進出不便,現在就是一枚垃圾印章,白送我都不要。」

  端正:「……」

  端正腆著臉問道:「那那那撿漏哪一枚?」

  「那一枚吧。」周通給端正指了一枚,說:「那枚印章雖然也不出彩,但光華內斂,重要的是上面的氣比較適合你。」

  端正用力點了點頭,「好!」

  周通也給自己挑了一枚印章,準備配合掌.心雷使用,但在拍賣之前,有人敲了雅間的門,服務員開了門後,居然是先前拍下了桃木剛卯的墨鏡男。

  墨鏡男進了房間之後,問道:「請問周通周天師在嗎?」

  周通一愣,隨後站了起來,「你好,我是周通,但是不是什麼天師。」

  墨鏡男雖然早有準備是個年輕人,但是沒想到是個看起來這麼親和的年輕人,想起老闆的交代,他恭恭敬敬地說了句「你好」就把手中的盒子奉上,送到了周通面前。

  「這是?」周通疑惑地問道,謹慎地沒接過盒子。

  墨鏡男說:「這是我們老闆送你的禮物。」

  「你們老闆是?」

  「閻琦閻先生。」

  周通:「……」

  端正:「……」

  端正一下子就嚎了出來:「臥槽,真的假的啊??」

  周通也有些不敢相信,問道:「是不是弄錯了?」

  閻琦是A市首富,家中產業無數,黑的白的,明的暗的,幾乎能賺錢的生意他都有涉獵,做得最好的兩樣產業是黃金跟地產,A市寸土寸金的幾套樓盤都是閻琦公司開發的產業。

  閻琦怎麼會忽然給周通送禮?

  墨鏡男:「包間名甄翠,您姓周,名通,本地人,N大文博畢業生,家中經營著一家名叫『八珍閣』的風水鋪子……」

  「好了。」周通打斷了墨鏡男一本正經的背誦,說:「我知道了。」

  他接過盒子,打開一看。

  周通:「……」

  端正:「……」

  端正瞪了瞪眼,鬼吼鬼叫:「臥槽!!!!!這他媽!!我瞎眼了吧??桃木剛卯??」

  周通托著盒子問道:「你們老闆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

  「周先生是明白人。」墨鏡男說,「請周先生跟我來。」

  「小通……」端正緊張地叫了一聲周通,周通搖搖頭,說:「沒關係,我去看看。」

  墨鏡男出了門,引路,說:「端先生不放心的話也可以一起跟過來。」

  端正忙點頭,緊跟在他們身後。

  墨鏡男一路將他們引到拍賣行的休息室裡,偌大的包間內,坐著一個須發盡白的老人,老人一雙眼睛銳利而又明亮,可即便如此,還是掩飾不了身上的疲憊。

☆、第19張符 高與低

  閻琦本人如雜誌上電視上的採訪一樣,嚴肅而又冷厲,不苟言笑,手裡拖著個煙斗,嘴裡吐出淡淡的裊娜青煙。

  端正抬手遮了嘴巴,湊在周通耳邊小聲說:「小通,你覺不覺著閻琦特別像我們初中數學老師?」

  周通:「……」

  周通正要跟閻琦打招呼,閻琦居然率先一步招待了他們,閻琦把煙斗放下,說:「你好,周先生。」

  閻琦這幾個字咬字十分清楚,彷彿站在高處談判,一種上位者向下位者發號施令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是他幾年來一直處在A市商業圈頂端長盛不衰所養成的習慣與氣勢。

  在他這種氣勢下,很難有人能保持平常心跟他對話。

  閻琦雖然有求於周通,但是還要看看周通的實力,故意拿出了在商場上談判的氣勢。

  周通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說:「閻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閻琦眼底露出些驚訝,但很快掩藏了起來,他對周通的表現很滿意,於是叫人端茶過來,請周通坐下。

  周通坐下之後,將盒子放在茶几上,並沒有表現出要收的意思,閻琦翻了下眼皮,有些不滿地說:「周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周通笑著說:「閻先生忽然送此大禮,我難免有些惶恐,不知道閻先生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我先聽過,再決定收不收禮,不然受之有愧,以後會寢食難安的。」

  閻先生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到這個時候才將所有防備心徹底放下來。

  細節見真章,不貪財不畏權,這個年輕人很好。

  閻先生說:「其實這場拍賣會是我特地拜託羲和拍賣所進行的。」

  周通露出疑惑地神色。

  「先請周先生看幾張照片。」閻琦拿起桌面上的IPAD,解了鎖遞給周通。

  周通接過一看,頓時愣住,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端正好奇地湊過來一看,頓時嚇得渾身一抖,差點從沙發上跌下來。

  「我的媽啊——」端正嚎了一嗓子後立馬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著閻琦,害怕惹閻琦不高興了。

  結果閻琦壓根就沒看他,緊張地看著周通。

  IPAD上有好幾張照片,一個人的臉上生了一大塊烏青色的斑痕,顏色複雜,深深淺淺,錯落不一,如果這樣也就罷了,那些斑痕還會移動,幾張照片上的斑痕形狀大小各不相同,端正那一眼看見的正好是拼成了一個笑臉的!

  周通臉上的笑消失不見了,沉聲說:「這可能是鬼斑。」

  「……」被周通猜中之後,閻琦臉色立刻變得十分急切,忙追問道:「周天師,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如何化解?」

  「說不準,我得親眼看看。」

  鬼斑這東西來得十分稀有。

  有種陰鬼叫「哀鬼」,這類鬼喜歡為人為伍,他如果瞧上了某個人身上的氣就會一直跟著他,纏在他周圍,被哀鬼纏上的人就會失去食慾,面色蒼白,還特別喜潔,身上的氣被哀鬼逐漸吸走,到最後就會喪失生氣,極易生病。

  如果在那之後,哀鬼被人用了不正當的手法除掉了,哀鬼的怨氣就會留在之前寄居的人身上,產生鬼斑。

  閻琦還擔心周通是沒有真材實料的,這一試探立馬就知道周通是有真本事的,哪怕再年輕,也是個有學問的真天師。

  閻先生思慮片刻,說:「我有一個小孫子,雖然暫時還沒暴露在公眾面前,但這個事情周先生應該聽說過。」

  周通點了點頭。

  他的確聽說過。閻琦有個兒子,中年不幸車禍而亡,留下個剛出生的小孫子,閻琦一直將其視作掌中寶,保護得很好,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家媒體能夠拿到有關他小孫子的一點消息。但是其人的存在,卻是眾所周知的。

  看來鬼斑長在他這個小孫子的身上。

  閻琦繼續說:「得了鬼斑的是我的小孫子,閻海。」

  周通:「……令孫多大年紀了?」

  「十七。」

  「正是哀鬼喜歡的年齡。」周通琢磨了片刻,問道:「方便讓我去看看嗎?」

  「當然方便,只不過今日不行。」閻琦說,「他奶奶在照顧他,他奶奶不信這些,非要用科學的方子治療疾病。」

  周通表示可以理解,跟閻琦約了個時間。

  等具體跟閻琦商量好之後已經十點多,拍賣會早就結束了,閻琦還要送他們回去,被周通婉拒了。

  出門之後,頭頂星光點點,路燈橘黃,溫柔地灑在停車場的地面上。

  一輛車忽然開了過來,刺眼的前照燈晃了周通的眼,周通眯著眼看過去,車停下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車裡走了出來。

  「張俊楚?」端正大叫一聲,警惕地將周通護在身後。

  張俊楚一聲不吭地走了過來,手裡好像捏著什麼東西,他忽然一揮手,手中的東西被他拋了出去,端正下意識地抬手去擋,耳畔有風刮過,張俊楚拋過來的東西被周通穩穩地握在手心裡。

  那是一截樹枝,不粗卻因為張俊楚拋過來的時候帶著氣,威力還是不小的,周通看得出來,張俊楚是有意試探,但是他不想避讓了。

  像是張俊楚這種人越是不理就越是起勁,以前他是懶得理,但似乎繼續視若無睹下去,張俊楚還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今天的挑釁讓周通被強迫性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已經很讓周通厭煩了。

  張俊楚靠在車門旁,點了根煙抽了起來,夜色中,一點火花晃著張俊楚的表情有些猙獰,張俊楚吸了一口煙,問道:「什麼時候入的道?」

  「張先生,道上有規矩,正當的切磋,互相學習可以,可偷襲私鬥卻是不允許的。這方面的規矩,張家應該有教過你。」

  張俊楚抽煙的動作頓時停住,他把只抽了兩口的煙頭甩在地上,正色,認認真真地打量周通。

  周通還是跟以前沒什麼變化,一雙眉眼溫柔細膩,劍眉俊朗,星眸似水,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可以在他眼中找到太陽的光芒。

  可到底不一樣了,真正的周通是什麼樣子的?

  張俊楚一直在貪婪地看著周通,如果可以的話,甚至連眼都不想眨一下。

  端正實在看不下去了,罵道:「夠了張俊楚!!別以為小通以前喜歡你你就可以這麼放肆!你出國的時候考慮了小通的想法嗎?現在還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啊傻逼!」

  「等等。」周通打住了端正的話,一臉鬱悶地看著端正,「誰跟你說我以前喜歡他的?我好像跟他都不太熟啊。」

  端正:「啊?」

  周通微微皺著眉頭,努力回憶著大學時代有關張俊楚的事情,說:「印象裡是不怎麼親近的大學同學,一起在學生會工作過,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別的印象了。」

  端正:「……」

  張俊楚咬著牙說:「周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周通笑了:「當然知道。」

  「你在掩飾自己。」

  「掩飾什麼?」周通不解地說,「是張先生你想太多了。」

  周通嘴角的笑收了一點,他彎著眉眼看向張俊楚。

  那雙眼睛裡十分平靜,壓根就沒有一丁點喜歡的元素在裡面。

  直到這一刻,張俊楚才徹底明白,周通根本就沒有喜歡過自己,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張俊楚內心裡掀起滔天駭浪,久久不能平靜,就在這時,又有一輛車停在了旁邊。

  張俊楚跟周通同時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他們同時轉頭看向停車的方向。

  高大的男人從車上下來,眼神在對峙的三人面前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周通臉上。

  周通笑著打了招呼:「你好,又見面了。」

  來人正是在拍賣會上輸給閻琦的那位。

  「鄙姓陳。」男人衝周通禮貌地點了點頭,做了自己我介紹,「陳恩,周先生你好。」

  「陳先生你好。」

  「周先生。」陳恩還是一如既往地幹練果決,單刀直入,「我們老闆有意聘請你為我們公司的古董鑑定師,十年合同,只服從老闆一個人的命令,待遇從優,送您一套在A市X區的高層公寓,每個月薪酬五萬保底,另有提成。您看如何?」

  周通:「……」

  端正:「……」

  周通嘴角一勾,笑道:「我的身價有這麼高了?」

  「老闆的誠意全在這裡。」

  周通嘆了口氣,為難地說:「可是我還有祖輩留下來的事業要經營。」

  端正:「……」

  端大胖內心在咆哮:那家小店還經營個蛋啊!!

  陳恩眼底露出一絲嘲諷,這些年輕人幼稚的執著總有一天會被現實狠狠踩在腳下,他沒再跟周通多說,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周通:「周先生,如果你考慮好了,可以給我來電話。」

  周通把名片收了,「好的,我會好好考慮。」

  陳恩把車開走之後,張俊楚酸溜溜地說:「知道他在給誰幹活嗎?」

  周通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手裡的名片,薄薄的一層紙在周通手裡像是活了一樣,「趙京山。」

  張俊楚聞言一怔,不敢相信地問道:「知道你還要考慮???」頓了一下,張俊楚諷刺地說:「我知道了,你在拿喬,還想提升身價?像你這個年齡,能有這麼一份工作已經很好了,並不是所有術士都能跟我一樣擁有斐然的家世,有縱情揮霍的天分。」

  這話還沒說完,張俊楚就見周通毫不猶豫地把陳恩給他的名片塞進了垃圾桶裡。

  隨後,周通轉過身來看向張俊楚,精緻的眉眼彎成漂亮的月牙,眼睛裡像是盛了月光,瑩瑩璀璨,周通笑著說:「是嗎?可張先生忘了,比家世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能力。」

  他說完這句話後,周圍的氣頓時就變了,強大的氣擠壓在張俊楚的身邊,幾乎將他壓得不能呼吸,驟然變強了的威壓壓迫著張俊楚佝僂著身體,雙腿根本就無法支撐這強大的力量,膝蓋情不自禁地彎曲,在周通面前直接跪了下來!

  影子的笑聲傳入周通腦海,「囂張跋扈。」

  周通嘴角揚起,挑釁地回覆:「那又如何?」

☆、第20張符 去鬼斑

  閻琦很守信用,一到約定的時間就派車來接周通,還沒上車,端正就一路小跑著過來把他們給攔下來,喘著粗氣說:「差差點遲到……我、我也去。」

  「你去幹嘛?」周通皺著眉頭不悅地問。

  「湊、湊熱鬧啊。」端正一臉理所當然,周通無語地看著端正,端正晃了晃相機,說:「神奇世界的大門在我眼前打開了,我怎麼能不好好記錄一下,誰的人生跟我一樣刺激啊!」

  周通:「……」

  他現在十分後悔把玉心給端正,在玉心的影響下,端正已經有能夠識氣的能力了,自然開始接觸這些神神鬼鬼的內門一事,滿心熱切得很。

  擺脫不了端正,周通就只好一併把他帶去了閻琦家裡。

  閻琦住在郊區,獨立別墅,比端正家老宅只大不小,家裡僕人倒是不多,來來回回見到的就只有那麼三兩個。

  周通進屋後就在打量閻琦家的風水。

  別墅坐北朝南,所臥之山也是呈現一條直衝東方而去的龍脈,天高雲廣,無論做陰穴還是陽穴都是上好的頂尖之地。而別墅內裡的布局,開闊明亮,三層樓房以竹梯相連,節節高,水池中錦鯉擺尾,花園裡翠柳拂窗,上好的納陽風水。

  鎮宅金蟾吐翠,盆裡的錢幣也是上好的五帝錢。這樣還能招來哀鬼,真不知道閻琦的孫子是怎麼樣的八字奇輕。

  周通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大問題,他問道:「令孫在哪裡?我能去看看他嗎?」

  「當然可以。」閻琦忙應了一聲,帶著周通上了三樓,打開門前猶豫了下,叮囑道:「小海現在相貌有些嚇人,周先生見了不要害怕。」

  「沒關心。」周通溫和地笑了笑。

  端正咽了口口水,緊張而又期待地看著房門一點點被打開。

  「喀嚓——」

  一聲脆響,門內門外的人都頓時僵住了,周通一愣隨後嘴角勾起,看著屋子裡面擺弄相機自拍的小男孩,笑著說:「還挺有精神的。」

  小男孩沒想到會有人忽然開門,忙把相機藏在枕頭底下,抱怨道:「爺爺!你進來怎麼不敲門啊!」

  閻琦板著臉說:「你在幹什麼?」

  小男孩別過臉去:「沒什麼。你帶來了什麼人啊?」

  閻琦說:「給你治病的高人。」

  小男孩回過頭仔細打量了周通,隨後嘴角一撇,十分不屑:「爺爺你不會是被人騙了吧?這倆長得哪像是高人?一個就是個小白臉,一個大胖子,騙我我都不信。高人不應該是留著長白鬍子的瘦高老頭嗎?法器呢?法器也不帶一個?」

  周通聞言忍俊不禁,剛要說話,卻見到小男孩臉上的斑痕發生了變化,那約有半個手掌大的斑痕像是游走在他皮膚之下似的,悄悄往他耳後挪了挪,只在正臉上露出了不到一半,像是十分害怕周通一樣,可是本來面積就不小,怎麼藏都藏不住。

  周通說:「你染上鬼斑大概有一個星期了吧?」

  閻海狐疑地看著周通,「我爺爺告訴你的?」

  閻琦可冤枉,他可沒說。

  周通說:「在得了鬼斑之前晚上會發噩夢,經常被嚇醒,是嗎?還會常常渾身無力,看什麼都不順眼,總覺著什麼都不幹淨,衣服一天要換三次,超過一個小時就要洗手,動不動就要拿手帕擦拭要碰觸的物體,我說的有錯嗎?」

  閻海愣了片刻,喊道:「爺爺,你連這些都告訴他了?」

  閻琦板著臉喝道:「小海!」

  閻海瞪了閻琦一會兒,最後屈服地坐回了床上,不情願地嘀咕:「我說了我的臉沒事沒事……」

  周通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閻海的牴觸情緒很奇怪,而且,照理說他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都十分愛美,閻海底子不錯,十七歲的小帥哥一枚,可偏偏十分不在意這個鬼斑,還會拿手機自拍?到底在想什麼?

  房間內窗戶關著,氣很不流通,周通用陰陽眼在閻海房間內一掃,果然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閻海的房間內藏著很多不太靈的法器,床底下的銅錢劍,櫃子裡有一盒硃砂,還有一小袋黑狗血,黃符夾在書頁裡。

  目光落在書架上,除了學習資料跟名著小說以外還有幾本《葬經》《說神道鬼》《周易》等雜書。

  看來閻海的興趣相當廣泛啊……

  年輕氣虛的男孩子,還閒著沒事乾喜歡研究這些東西,難怪會染上哀鬼。

  周通搬了椅子坐在床邊,從側面看向閻海越來越往耳朵後面縮的鬼斑,閻海下意識地拿手擋住臉,不想讓周通看,周通卻強硬地按住閻海的手,湊了過去。

  閻海用眼角余光瞥到周通好看而又認真觀察的臉,一下子就臉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乾、幹嘛啊?」

  「普通的鬼斑而已。」

  周通伸手在鬼斑上輕輕拍了拍,將早就蓋了桃木剛卯之印的掌.心雷打入閻海的皮膚內,閻海頓時覺著皮膚刺痛,尖叫了一聲,周通直起了身子,對閻琦說:「客廳裡那座鎮宅的金蟾先搬到這間房裡去,就擺放在他床頭。這幾天經常開窗通通風,順便說一句……」周通微笑著說,「十七歲的年輕,還是學習重要一些,旁門左道,少研究會比較好。」

  閻琦還沒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這就解決了?」

  「嗯。」周通點了點頭,「小問題。你孫子可能去了什麼不幹淨的地方被哀鬼纏上了,這裡風水太好,金蟾鎮宅,又有龍脈護持子孫後代,那哀鬼就被這麼上乘的風水所除去了,心有不甘留下了一些鬼斑做報復。我已經把鬼斑除去了。」

  聞言,閻琦忙看向閻海,果然見到一直盤繞在閻海臉上的鬼斑消失不見了!那個鬼斑他可是請了好幾個大師都除不去,害他擔心得要死,在這個年輕人嘴裡,怎麼就變得這麼容易而不值一提,彷彿只是起了個痘痘而已?

  看到閻琦的驚喜表情,閻海就知道這年輕男人說的沒錯,他忙拿起鏡子看了看,覆蓋了半邊臉的鬼斑果然沒了!閻海露出失望的神色,隨後眼底又燃起了熊熊火光,滿是雄心鬥志。

  當著閻琦的面,閻海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周通面前,懇求道:「我之前以為大師是江湖騙子,衝撞了大師,求大師收我為徒!」

  周通:「……」

  閻琦:「……」

  閻琦咳了咳,示意閻海注意一下形象,閻海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一樣,亮著眼睛看向周通:「大師!」

  周通搖了搖頭說:「我不收徒。」

  「沒關係!」閻海懇切地說,「我給你打下手啊!」

  周通無奈地看著閻琦,委婉地表示:「閻先生,你看,鬼斑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下面應該沒我什麼事了吧?」

  「那是。」閻琦自然不願意自己唯一的小孫子去弄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哪怕是有真本事也不該是他們閻家的未來,「我送周先生出門。」

  「麻煩了。」

  「周先生!」閻海不放棄地拉住周通的胳膊,閻琦當即怒喝道:「小海!成什麼樣子!」

  閻海的熱情被冷水澆得一滴不剩,委屈地看著閻琦,可眼底滿是絲毫不肯放棄的熊熊火焰。

  在周通快要跨門而出的時候,閻海忽然說:「周先生,你知道我染上哀鬼的時候經常發夢,可你不想知道我發的是什麼夢嗎?」

  周通腳步一停,轉過頭看向閻海,就在閻海還要出口引誘周通的時候,周通卻笑了,笑得十分燦爛:「既然哀鬼已去,鬼斑也治好了,這些噩夢還是不說為好,都是過去了。」

  這句話說得體面到位,但其實說白了就四個字——不!想!知!道!

  閻海終於偃旗息鼓,萎靡地坐在床上。

  幾人出了房間之後,閻琦還留周通在房間內坐了一會兒,周通疑惑不解,看閻琦的表情像是還另有隱情未說。

  他也不著急,氣定神閒地坐在客廳裡喝現磨的咖啡,陪著閻琦東拉西扯。

  過了一會兒,閻琦才嘆了口氣,略顯為難地說:「周天師,這次請您過來,給小海看病是其一,其實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其實周通早就有心理準備。

  閻海臉上的鬼斑是難辦,但是卻不至於讓閻琦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兩千萬的桃木剛卯也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

  周通笑了笑,說道:「閻先生直說就是。」

  閻琦眼神閃爍了下,極為鄭重地說:「是這樣的,我有一家公司最近風水不太好,已經出了十多樁命案了。」

☆、第21張符 雙煞生

  閻琦所說的公司名叫「海瑞」,周通略有耳聞,大學時代的時候,學生會有幾個經管學院的妹子臨畢業前都在準備應聘海瑞,無論是薪酬還是未來的發展都相當可觀。

  海瑞死人的消息他知道,只不過新聞上只報道了兩個員工的過勞死,閻琦所說的短短一個月內死了十幾個人的事件估計被他動用力量壓下來了。

  在周通之前,閻琦請來了幾個天師看了看,都說是海瑞的風水不好才導致的死人,可是周通卻懷疑有別的原因,畢竟海瑞已經存在十多年了,要是因為風水死人早就死了一大批了,別說十個,一百個都有可能,怎麼會趕在這一個月內忽然爆發?

  周通要親自去看看風水,畢竟照片所能拍攝的內容十分有限,更是捕捉不到氣場的變化,閻琦當場答應下來,立刻派車送周通去公司。

  海瑞所在的地方寸土寸金,值錢得很,周通站在大樓底下仰頭看去,眯著眼看著兩棟靠的極近的大樓,說道:「這公司的風水的確不是很理想。」

  閻琦問道:「怎麼不理想了?」

  「兩樓挨得如此之近,形成了一道狹小的空隙,這叫天塹煞,有血光之災。連接兩樓之間的彎曲拱橋,如此而建又叫做鐮刀煞,兩煞並存,想活人都難。」周通不解地問道:「你家中風水擺設如此之好,為什麼這裡卻不講究了?而且這麼久以來,就沒有出過一點事情?」

  閻琦聞言尷尬地笑了笑,說:「市中心地價太貴,政府肯批下來的土地太少,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了。建好房子之後我請了風水師父給看過,說沒什麼太大的問題,這兩樓靠攏上接天橋是天庭蓮梯的吉像。」

  「天庭蓮梯?」周通忍俊不禁,覺著那位大師實在是個胡說八道的奇才,「天庭蓮梯要迎水而立,這周圍全是鋼筋水泥,哪來的天庭蓮梯?蓮離了水是死蓮,別說血光之災的凶相,能不破財算是好的了。等等——」周通的話戛然而止,走到大門口,打量著擺放在大樓門口的兩尊麒麟,道:「我明白了為什麼最近才開始死人了。」

  周通指了指目麒麟足下破裂的地方,說:「麒麟是民間四大神獸之一,向來有能化解無形之煞的說法,一般來說,鎮宅鎮樓的麒麟都是公母兩列,公麒麟居左,母麒麟居右,腳踩彩球的是公麒麟,腳踩幼子的是母麒麟,閻先生你看。」

  周通將手放在母麒麟的足下,說:「幼子麒麟不見了。」

  「什麼?」閻琦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經過周通指點之後才發現,他問道:「這對風水會有什麼影響嗎?」

  「肯定會。」周通說,「先前騙你天庭蓮梯的人估計怕這雙煞影響太大,讓你買了一對鎮宅的麒麟來暫且鎮住煞氣,本來是有用的,可惜如今小麒麟丟失,母麒麟必然要去尋小麒麟,而公麒麟失了母麒麟定然會到處游走,鎮宅的力量就大為削弱。被鎮壓的煞氣就一併釋放出來了。」

  「既然如此,我找人修復好是不是就沒事了?」

  「按理論來說應該是這樣的。」周通點了點頭,他遲疑了片刻,又說,「不過,卻不是長久之計。」

  「周先生怎麼說?」

  周通撫摸著母麒麟足下的裂痕,道:「閻先生來看,這裡的裂痕很明顯是人為,有人想破了閻先生的風水。」

  閻琦:「……」閻琦思前想後,腦海裡羅列了很多名單,問道:「那依照周先生的意思,如今要怎麼辦?」

  「樓勢已經形成,而且蓋了十年有餘,如今想要化解煞氣只有一個辦法,閻先生最好還是將公司搬去別處,拆了這裡的大樓重新蓋。」

  「這……」閻琦滿臉猶豫,周通的建議說著簡單,但是執行起來並不容易,海瑞裡少說有上千人,忽然就說遷址,遷去哪兒去是個問題,再說在市中心重新蓋房子,還得去通過政府批准,難上加難。

  閻琦問道:「周天師可還有別的方法?」

  「這是最穩妥的,其他都是治標不治本,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周通遺憾地搖了搖頭。

  周通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從樓上砸了下來,閻琦臉色一變,忙叫來保安前去查看情況,周通想了想,親自跟著保安前去,結果發現,是有人從十七樓一躍而下,跳樓身亡。

  死相淒慘無比,一地鮮血。

  那人身上的氣轉瞬間就化作青煙彌散,隨後有鬼魂從身體裡飄了出來,懵懵懂懂地往高處飛去。

  周通一愣,緊緊盯著那魂魄飛去的方向,稍微動用了一點氣,想要將魂魄勾扯下來,可沒想到,虛空之中有股強大的力量在跟他互相拉扯著,互不相讓,強大的力量緊緊地吸引著魂魄往高處飛去。

  這不對,人死後的魂魄雖會六神無主,但是終歸跟身體之間有感應聯繫,不過這麼快就飄走。

  就在這時,影子化作一道藍光從胡部裡冒出來,慢慢卷上魂魄,隨後周通似乎看到空氣中啪得亮起一點火花,連接著魂魄的線驟然被掙斷。

  魂魄飄飄蕩蕩地落回屍體上方,毫無意識,等待著鬼差前來將他拘走。

  影子回到周通身邊,傳了聲音入周通腦海:「有人在利用這雙煞合併的極凶之地養魂。」

  「嗯。」周通也看出了門道,他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對著魂魄念誦了幾句,隨後那縷魂魄慢慢地爬進了周通的瓶子裡,縮成了一點泛著幽紫色影子的光點。

  死的人最後確定是行政部的主管鄒明,行政部的人都說鄒明這幾天心情一直很抑鬱,整天不說話,連聚會都不太參加,今天出事之前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報表也不審,後來,秘書進去給他匯報會議情況,看見鄒明桌子旁居然放著一個奶瓶,他孩子明明都已經上初中了,哪裡還會用得到奶瓶。

  秘書帶著哭腔一臉後怕地說:「我跟鄒主管說完工作安排,剛要出門,就見到鄒主管忽然站了起來,我以為他有工作要吩咐我,結果沒想到,鄒主管走到了窗台邊上,拉開窗戶就直接跳了下去!」

  說到這裡,秘書忍不住哭了起來:「我都不知道鄒主管工作壓力這麼大的……嗚嗚嗚。」

  「你做的很好了。」有人安慰秘書。

  周通聽完之後,四下看著鄒明的房間。

  鄒明的房間十分整潔,可以看出來這個人特別幹練,房間內的氣早就被大開的窗戶吹散了,周通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又死了一個人,閻琦頭疼得不行,待會兒警察來了還要找他問話,閻琦嘆了口氣,對周通說:「那周天師,今日先麻煩你到這兒,改天我再打電話跟你聯繫。我讓司機在樓下等你,小宋,送兩位下樓。」

  「不用了。」周通搖了搖頭,「我們自己下去就好,閻先生要注意身體。」

  電梯裡,端正瞧見四下沒人了,才小聲說道:「這家公司可真夠邪門的,就我這普通人都看見好幾處特別陰暗的地方了,你瞧見他們一樓那個休息室沒?到處都是烏漆墨黑的氣盤繞在那邊,還有死人那間辦公室的走廊裡頭,一堆一堆的什麼玩意啊。」

  周通還在回憶拉扯鄒明魂魄的那股力量,就在這時,電梯門打開,有個女人走了進來,她挺著大肚子,看見周通的時候微微一笑,禮貌地點頭打招呼。

  周通跟端正立馬讓開位置給她,孕婦抱著文件夾笑得很明媚:「現在的年輕人,真有禮貌謝謝兩位弟弟。」

  「哪裡哪裡。」端正表弟表妹多,知道孕婦嬌貴最碰不得,生怕自己一身肉擠了人家。

  對方到三樓的時候就下了電梯,臨走前還對他們笑了笑,十分親和。

  端正羨慕地看著女人,說:「懷孕了的女人有一種別樣的魅力啊,你瞧瞧,渾身上下都是母性的光輝。」

  周通無奈地瞪了一眼端正,說:「不想女人又不會死。」

  「唉,那咱們換個角度,你想想你喜歡的男人懷孕了!」

  周通:「……」

  端正想了想覺著有點噁心,吐了吐舌頭,說:「當我放了個屁。」

  回去的車上,端正一直扭著胖身子坐立不安,周通看不下去了,問他:「你這是怎麼了?」

  「其實我憋了一路,剛才一直在閻家眼皮子底下沒好意思說。」端正搖搖晃晃,像是生了痔瘡一樣坐都坐不住,萌萌的胖臉上滿是著急,「我從上午就一直在想,閻海那小屁孩的房間特別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尤其是他那個書桌,實在是太眼熟了,太眼熟了。」

  「是嗎?」周通對閻家已經沒什麼興趣了,就說,「你慢慢想,不著急。」

  「想不起來啊啊啊啊!」端正咆哮道,就差趴在車座上撅著腚了,「我這個腦子,關鍵時刻怎麼就……好難受啊,跟便秘一樣的!」

  周通:「……」周通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過來,腦門送過來。」

  「啊。」端正聽話地把頭伸了過去,周通食指在他額心輕輕一點。

  端正的腦子一下子清明了,眼睛一瞪,喊道:「我想起來了!奶奶的,我他媽想起來了!」他二話不說掏出手機,打開微博,在關注人裡面找到了個叫「陰陽小道」的博主,第一眼就看到了剛剛被周通治好的鬼斑!

  端正驚訝地大叫道:「臥槽,這小子原來還是個網紅啊!」

☆、第22張符 活見鬼

  這個名叫「陰陽小道」的博主專門發一些靈異現象,還經常科普一些玄學知識,粉絲有十幾萬人,幾乎每條評論都過千,是個大V,也不知道在建國後妖怪不準成精的社會主義制度下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端正一條條往下掃,喃喃道:「我說嘛……自從上次知道石小雯的事情之後我就特地去關注了一些靈異博主,這個是最火的,沒想到啊,閻琦藏得那麼深的孫子居然是個這麼厲害的網紅,要是叫媒體知道了,肯定熱鬧!」

  周通隨意瞥了一眼端正手機,一下子就看到了熟悉的東西,他低聲叫道:「停!」

  端正立馬停住劃微博的手指,緊張地問道:「怎、怎麼了?」

  「我看看這張照片。」周通從端正手裡拿過手機,將頁面上的照片放大。

  那是張一看就P過的照片,老巷子裡面一片漆黑,夜色中亮起一道紫藍色的光芒,晃得路邊像是有張鬼臉一樣。周通看也不看這些,將照片一直放大,在角落裡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個男人神色匆忙,在照片上只露出半張側臉,且臉色鐵青看不出五官,也不知道是被昏暗的燈光映照的,還是被閻海P成這樣子的。

  端正沒瞧出來端倪,拱著大腦袋湊在照片前面仔仔細細地看著,最後眼睛一瞪,驚叫道:「臥臥槽……這他媽,這男的沒有腿!」

  周通眯著眼打量著照片,說:「有腿,只是被擋住了。」

  端正放心地籲出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鬼。」

  「可也不是什麼幹淨的東西。」周通沉聲說,「發微博的日期是四月一日,愚人節,閻海的標題是鬼屋惡作劇,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閻海就是在這裡被哀鬼纏上的。」

  照片跟投影儀一樣,捕捉到的都是光影,但是從某種特殊的角度也能捕捉到氣的變化,網絡上所流傳的諸多恐怖照片大多都是捕捉到了氣的特殊時刻跟特殊角度。

  閻海這張照片也是同理,拍得巧妙,正好捕捉到了黃昏時刻,陰陽交界時氣的變化。

  陽氣衰弱,陰氣滋長。

  正常人的陽氣下沉,陰氣上浮,所以才會在倒黴的時刻有印堂發黑的說法,而照片上所拍攝到的這個男人與其他人不同,他身上的氣是渾然於一體的,而且幾乎與外物融為一體,所以端正才會看走了眼,以為男人沒有腿。

  配著照片的只有短短一行字——凶巷鬼影,平凡的回家路上暗藏殺機。

  端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說:「閻海這小子看著年輕,捕捉新聞的本事倒不錯啊。」

  周通也跟著點了點頭:「這幾張照片拍得都有水平,抓到了真東西,難怪這微博會火。」

  端正又往前翻了幾頁微博,周通跟著繼續看了幾個,覺著閻海這小孩挺有意思的,明明是個外行人,可偏偏有內行人的敏銳,好幾次都跟厲害角色擦肩而過,能平安長到這麼大隻招惹上了只哀鬼根本就不是八字奇輕,而是運氣太好。

  周通笑著看了下去,臉上的笑容卻一僵,逐漸沉了下來,他按住端正劃動微博的手,說:「你看這個。」

  端正一臉迷茫地看了看周通手指下的那張照片:「怎麼了?」這上頭那男人挺普通的啊,不過不對勁啊,閻海這微博是靈異微博,放個普通男人的照片在上頭是怎麼回事?還是個不露臉的。

  周通問:「這棟大樓是海瑞吧?」

  「啊,是,是海瑞。」端正愣愣地應道。

  周通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微博,找到閻海的微博,翻到他們剛才關注的那張照片,放在端正手機旁比對著。

  周通一左一右地看了看,問道:「是一個人嗎?」

  端正:「好、好像是……」

  端正:「……」

  周通:「……」

  端正「啊」地叫了一聲,差點把手機給摔了。

  周通皺著眉頭,說:「你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這人我認識!」端正胖臉嚇得煞白煞白的,「那次我爸帶我去談生意,就是跟他談的!他是海瑞的員工,叫什麼來著……徐徐、徐晨!」

  「徐晨?是海瑞的客戶部經理徐晨嗎?」坐在前頭一直沒說話的司機忽然應了一聲,疑惑地問。

  「是啊,老趙你知道?」司機是端正家裡的,半路被端正二舅派來劫走端正回去辦正事的。

  「那是我表外甥,他一個多月前就死了。」

  「死了?」端正懵逼了,「怎麼死的啊?」

  「車禍。」司機說著,放慢了油門,說:「晚上加班回去路上被卡車撞死了,當場就確認死亡。」

  端正:「……」

  端正被嚇得渾身哆嗦,半天沒說出句話來。

  周通覺著不對勁,沒再多說,目光落在那個徐晨的身上總覺著好像疏忽了什麼。

  「知道為什麼那男人看起來渾身上下幾乎全是陰氣嗎?」影子的聲音傳入腦海,不帶一絲感情。

  周通琢磨了下,說:「他是靈體。」

  「是。」影子說,「你很聰明。一般人死後,善魂會隨著肉體飄蕩,等著無常來拘魂,而枉死冤死的魂魄則會逐漸脫離與肉身的聯繫,憑藉著尚未了結的遺願,在人世間飄蕩,然而這些鬼魂滿心滿念只有他尚未了結的遺願,並沒有其他意念,自然帶著一種難以化解的煞氣,實際上毫無自我意識。而這種卻不一樣,你既然知道他是靈體,也該知道,死後魂魄能夠化為靈體的也必然會是天師一脈中人才對。」

  「也就是兵解。」周通點了點頭,「所以他才能夠用術法拘住魂魄。可是他拘住別人的魂魄做什麼?復仇?」

  「也許只是因為自己橫死而心有不甘,想拉幾個熟識的親友一起下去陪他玩?」影子雖說是玩笑,但是語氣很冷漠,像是在面無表情地講一個冷笑話。

  「玩?」周通沒把影子的冷笑話放在心上,「你倒是挺適合陪他去玩的,都是靈體。」

  「跟我玩?」見被拆穿了本形,影子也不介意,倒是輕哼一聲,滿是不屑地說:「也不怕他魂飛魄散。」

  周通笑著搖了搖頭,道:「也不能十分確定就是他做的,明天我再去海瑞看看。」

  「無聊。」影子說,「你要是肯將心思都放在修煉上,以你的體質跟智慧,我保證你能長命百歲,現在那些個自認不凡的天師統統都不是你的對手。」

  「這事是挺無聊的,處理不好只不過是再多死十幾條甚至幾十條人命而已。」周通故意說反話。

  影子被他氣得半天不說話,冷哼一聲,消失在周通的意識裡,可消失前,周通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影子甩給了他一本書,書裡面滿滿的全是有關於「靈體」的東西。

  悶騷的老妖怪。

  周通心想,笑著將影子傳授給他的知識全都消化了。

  第二天,周通還沒聯繫閻琦就接到了閻琦的電話。

  電話裡,閻琦說:「周先生,有事要麻煩您再過來一趟。」

  周通問道:「怎麼了?」

  「昨天你說我們那兒石獅子風水不好,我就找人把石獅子修補了一下,我想他們盡快當天完成就出了高薪讓他們加了點班。」閻琦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便沒那麼平穩了,「到晚上十一點左右的時候,我接到秘書的電話,說那些工人打電話說乾不了了,問了下情況,他們說我們公司鬧鬼,不敢接這個生意。」

  「鬧鬼?具體怎麼回事?」

  「我秘書用錄音筆記下來,請您來公司一趟。」

  「好。」周通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剛出門就撞見端正,周通問道:「你怎麼每天都這麼閒?」

  「嘿嘿。」端正賠笑說,「汪凱那混小子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我二舅忙得要死,沒空管我,我陪你玩去!」

  周通:「……」

  周通不想帶端正去,畢竟出人命不是鬧著玩的,但端正根本就不怕,哪兒熱鬧往哪兒湊,硬生生地擠上了車,周通真是大寫地沒辦法。

  周通他們到海瑞的時候,已經有人候在門口等著他,閻琦在辦公室坐著,眉頭蹙得死緊,高挑的秘書站在一旁,在閻琦的示意下打開錄音筆。

  工頭顫顫巍巍的聲音從錄音筆裡傳了出來:半夜十點多的時候,我們快把石麒麟修補好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小孩的笑聲,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傳過來的,特別滲人。雖然心裡害怕,但我們也沒多做理會,可後來,我們看見霧濛濛裡,有個小孩一直在往這兒爬!誰也沒注意到什麼時候起了這麼大的大霧,那小孩就一邊咯咯咯地笑著,一邊爬過來,身後拖了一地的血……

  聲音說到最後帶了些神經質的尖叫,似乎是回憶起昨天的事情之後覺著十分痛苦。周通想了想,說:「我先去看看。」

  他在秘書的陪同下去了石獅子周圍,一圈修補石獅子的材料都被丟在地上,被打掃衛生的阿姨掃成一堆,堆放在旁邊。

  周通在那一堆石料裡找到了一個扭曲不成形的陶偶。

  小孩?陶偶罷了。

  小伎倆而已,不過嚇唬普通人還是挺有用處的。

  陶偶、布偶、紙人常被人拿來用以施加詛咒或者行召喚之術,古時深宮中詛咒他人就常常拿此來行巫蠱咒術。

  這陶偶上沒有布下什麼陣法,估計施術的那人也只是想阻止他們修好雌雄麒麟而已,沒有害他們的意思。

  可如果雌雄麒麟不修的話,那就糟糕了,這一個月來,沒有雌雄麒麟的鎮壓,盤踞在天塹煞與鐮刀煞周圍的煞氣越來越濃,已經漸有烏雲壓頂的預兆,影響到了這裡的員工,幾個體弱氣虛陰盛的員工都被打上了標記,頭頂的氣一股腦地往外冒,再這樣下去,整個公司就成了背後之人的狩獵場,到時候,他想要殺幾個就殺幾個。

☆、第23張符 搗蛋鬼

  周通把幾張符貼在現場,告訴閻琦可以找人繼續修石麒麟,盡快修好,再一次叮囑,這裡風水不好,最好盡快搬遷,閻琦沒給正面回應,顯然很是困擾,周通就不再多說,轉而問道:「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叫徐晨的員工,上個月前出了車禍,我想看一下他的有關資料。」

  海瑞員工那麼多,閻琦自然記不住,他叫來人事科的主管,詳細問了下,人事科的主管承認是有,但人已經死了,檔案早就被調走了。

  周通沒辦法,只好找來徐晨的同事問了下情況。

  有人有一起聚會的照片,拿來給周通看過後,確定周通在閻海微博上看到的男人正是徐晨。

  幾個同事紛紛表示,徐晨這個人平日裡十分低調,幾乎不跟人有任何往來,更是少有摩擦,根本不像是還不到三十的年輕人,常常覺著暮氣沉沉,周通聽過之後點了點頭,對徐晨這個人大致有了初步印象。

  陪在一旁的閻琦問道:「這個員工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周通笑著說:「沒什麼,只是他應該是第一個死的員工,我問一下具體情況。」他還沒弄清楚事情真相,不太方便告訴閻琦目前的情況,引起了不必要的驚慌可不是什麼好事,更重要的是容易打草驚蛇。

  閻琦點了點頭,仔細一想,海瑞頻繁死人的怪事的確是從徐晨車禍死亡開始的,前段時間還能壓下來,但昨天鄒明那縱身一躍聲勢浩大,鬧得媒體沸沸揚揚的,聲稱海瑞會變成第二個富士康。

  閻琦頭疼得要命,下意識地將罪過歸結到徐晨身上,但心裡也明白,跟徐晨沒什麼關係,難不成真的要遷去別的地方?平白耗費這麼多資金真是令人頭疼。

  「唉,說起徐晨就想起來他那可憐的老婆。」有人忽然嘆了口氣,一臉可惜地說,「聽說才剛結婚一年,老婆剛懷上孩子沒幾個月徐晨就死了,讓人家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可怎麼過日子?」

  「徐晨他老婆?」有女同事插嘴道:「我記得也在我們公司啊,提了不少薪水,也發了很多補貼。」

  「那有什麼用?補貼再多也比不上人家一個老公。」另一個女同事滿是遺憾地說。

  周通聞言,問人事科經理:「徐晨的妻子是哪位?方便讓我看一下資料嗎?」

  「方便。」人事科經理立馬答應,找秘書去檔案室裡調來了徐晨妻子周曉萍的資料。

  周通把資料拿在手裡仔細看著,端正湊過來一眼瞄到照片上,大叫道:「這不是昨天在電梯裡碰見的孕婦嗎?」

  「是啊。」周通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張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穿著正裝,笑容端莊妍麗,比昨日見到的那位孕婦年輕不少,但論起氣色,不相上下。

  端正疑惑地道:「可是昨天那位怎麼看也不像是新喪了丈夫的樣子啊,我瞧著臉色滋潤得很。」

  周圍幾個員工討論周通身份的竊竊私語立馬停了,疑惑地看向端正,心底湧出了更多的八卦。

  難不成徐晨被戴了綠帽子?他老婆外面偷人了?

  周通掃了一眼簡歷,沒什麼出奇的地方,就是一個挺普通但是很優秀的姑娘的簡單生平,再想了想,昨天他見到周曉萍的時候沒覺出周曉萍身上有什麼異樣,雖然總覺著有種違和感具體卻又說不出來。

  周通說:「我想親眼看一下這位周小姐。」

  「好。」周通說什麼閻琦就應什麼,閻琦立馬吩咐:「把這位周曉萍周小姐叫過來。」

  「不用。」周通打斷了閻琦的吩咐,「我去找她。」

  閻琦一愣,轉念一想,還是周通考慮得周到,這樣才能看到最真實的周曉萍。

  閻琦還有事情要忙,就不陪在周通身邊,周通就跟端正兩個一塊兒坐電梯下去到財務部那一樓層。

  半路上,口袋裡的鑰匙忽然一抖,周通微微蹙眉,明顯感覺到影子的蠢蠢欲動,看來又是遇見什麼靈氣充沛的東西了。

  周通正想著,低頭一看,影子果然化出來一道若有若無的氣往左側飄去,周通一勾唇,大步往前走去。

  「哎?」端正懵逼了。

  周通快步走到一個花瓶旁邊,彎下腰,在影子摸上那東西之前率先將它撿了起來。

  影子:「……」

  周通把玩著手裡頭的玉佛,笑道:「的確是個好東西,用你來尋寶挺靈的。」

  影子悶聲說:「喂!」

  這是塊約有一節指節那麼大的玉佛,五官雕刻細膩,栩栩如生,玉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純正厚實,上面繚繞的靈氣一圈圈地盤繞,揮散不去。

  周通把玉佛攥在手心裡,對影子說:「這玉佛明顯有主了,庇佑性意味很濃。」

  「哦。」影子咬著牙冷漠地回應了一聲,又回到胡部悄無聲息。

  周通覺出影子的鬱悶,笑著將玉佛收好。

  剛一打開財政部的大門,一股濃郁的煞氣衝面而來,周通沉了臉,警惕地打量四周圍。

  財務部經理事先被閻琦交代過,知道周通的目的,見周通來了立馬迎了上來,賠笑著說:「你好,是周先生嗎?」

  「你好。」周通衝他點了點頭,神情嚴肅,經理剛要給他引薦周曉萍就見周通的視線直接落在了周曉萍的身上。

  那股子沖天的煞氣就是從周曉萍身上湧現出來的,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濃烈煞氣。

  周曉萍看起來頗為坐立難安,正在到處翻找著什麼,旁邊幾個員工神情憊怠,有幾個還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有員工站了起來,嘀咕著「怎麼空氣這麼不好」就跑去開窗通風,可還是覺著胸口發悶。

  「曉萍姐,還沒找到嗎?」一個年輕的女員工問道。

  「沒呢。」周曉萍滿臉擔心,「我不記得放在哪兒了。」

  「唉,我再幫你找找。這麼重要的東西可不能丟了。」

  「是啊。」周曉萍嘆息一聲,挺著大肚子彎腰四處尋找著。

  周通走過去,把玉佛亮在周曉萍面前,問道:「請問是你的嗎?」

  周曉萍見狀,喜意爬上眉梢,當即笑得十分燦爛,從周通手裡接過玉佛,說:「是我的,還好沒丟,還好沒丟。」

  「這玉佛?」

  「這玉佛是我老公送給我的。」周曉萍把玉佛放在手裡珍愛地摩挲著,像是在撫摸心上人的臉頰,她將玉佛掛在脖子上,在那一瞬間,房間內的煞氣頓時消散全無,同時,玉佛上飄散出來的強大的靈氣也一併消失。

  陰陽相合,兩者相抵。

  難怪覺不出異樣,卻偏偏有種奇怪的感覺。

  周通眼睛微微眯住,對周曉萍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轉頭就走。

  端正忙跟上,問道:「怎麼了?你這就看完了?啥也沒問?」

  「不用問了。」周通說,「我已經能有九成肯定是徐晨在背後搗鬼。」

  周曉萍身上的煞氣跟昨日碰見的煞氣幾乎一模一樣,可徐晨要做什麼他卻毫無把握,看來私下裡還要想辦法從周曉萍那裡問出點什麼。

  「啊?」端正腳步一頓,差點被自己絆倒,「可是徐晨他他不是死了嗎?」

  「嗯。」周通點了點頭。

  端正嚇得打了個哆嗦,「小通,你你你的意思是真的有鬼?」想了想之前的事情,不等周通回應端正就改了口,「噢!是真的有鬼!」

  周通:「……」

  兩人正說著,周通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是閻琦的電話,一接通閻琦就十分著急地說:「周天師!出事了!你快來門口!」

  周通聞言立馬往門口跑去,剛出大樓,一眼就看到原本在修葺石獅子的工人正在大打出手,他們身上都纏著幾根若有若無的線,像是提線木偶一樣被人操縱著攻擊彼此。

  不到一會兒就一地見血。

  周通一握拳,再攤開的時候,掌.心雷微微散發著光芒,他對空揮出一掌,細微的電芒閃爍在那幾人頭頂,將線連連斬斷。

  那幾人頓時停下了手,互相看了看,雖然莫名湧上來的戾氣消失不見,但心底還有些埋怨,眼睛一瞪,咒罵道:「王八蛋,跟你一起幹活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我貼的符呢?」周通看向電線桿,上面的符被人家給撕下來了,他問幾個工人,「你們把符撕了。」

  「沒有。」工人都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們撕的。」

  「是個男孩撕的!」有個工人喊道:「還拿著個單反偷拍我們!」

  話音剛落,喀嚓一聲聲響,周通回過頭去,看見閻海手裡舉著個相機,笑眯眯地對著周通揮了揮手,他口袋裡還有半張沒塞進去的黃符。

  周通頓時頭疼無比。

  有錢人家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被寵壞了的,麻煩。

  「小海!」閻琦厲喝一聲,閻海縮了縮脖子,沒吭聲,下一刻立馬抱著相機往回跑。就在這時,忽然一聲驚叫響起,幾人立刻回頭看去。

  大樓五樓的窗戶上掛著個人搖搖欲墜地晃悠著,隨後,砰的一聲,從窗戶裡掉了出來。

☆、第24張符 紫薇盤

  那一瞬間,大樓內又是一陣騷動,閻琦臉色一白,腳步晃了晃,一下捧住心口,閻海見狀也不鬧了,衝上來扶住閻琦,擔心地叫到:「爺爺?!」

  所有人都在看屍體掉下來的窗口,只有周通仰著頭看向連接兩棟大樓的天橋處。

  那裡站著個男人,一身黑衣,低沉著臉,幾乎跟鐮刀天橋融為一體,隨後被風送走,煙霧一樣飄散不見。

  周通抿了抿唇,臉上一點笑容也不見。

  警車跟救護車緊隨而至,墜樓的人早就死了,摔下來的不過是具屍體,圍觀人群人心惶惶,當天下午就送上了不少辭職信。

  端正看著走廊裡稀稀拉拉的人群,感慨道:「要是我,我也不敢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了,多嚇人啊。」

  周通沒說話,喝了一口茶,腦子裡都是男人的身影。

  端正說:「再這麼死下去都快沒地兒落腳了,一處地方死一個人,想想就可怕。」

  「等等。」周通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靈感,「你說什麼?」

  「啊?」端正愣愣地看著周通,「我說一處地方死一個人……怎麼了小通,你這表情我看著害怕!」

  周通站起來打電話給閻琦,撥了三次才撥通,「閻先生,麻煩給我一張海瑞的分布圖,還有各個員工的第一出事地點。」

  閻琦疲憊地應了周通的請求,半個小時後秘書就交給周通一個文件夾。

  周通把地圖在茶几上鋪開,照著資料,拿馬克筆在地圖上標記了目前為止出事的幾個員工的死亡位置。

  端正看得雲裡霧裡,問道:「你畫的這是什麼東西?」

  「是紫微星圖。」周通說。

  「紫微星圖???」端正又懵逼了,苦著臉說,「小通你能說點我聽得懂的嗎?」

  「紫薇星圖是命圖,是紫微鬥數的直觀表現,紫微鬥數是自古傳下來的一種星命術,內含天人合一,兼具五行之說,向來被譽為『天下第一神數』。」

  「……」端正。

  周通嘆了口氣,說:「殺破狼你該知道吧?」

  「啊。」端正亮了眼睛,「這個我知道,殺是七殺星,破是指破軍星,狼是指貪狼星!我看小說裡頭有寫,殺破狼跟這個有關係嗎?」

  「殺破狼就是紫微鬥數的組成部分,與煞星組合可形成竹羅三限的大殺局,不過,這裡還沒布置成竹羅三限,而是武曲、貪狼二星守身宮,三方四正凶煞多會的『武貪守身格』,此格主宮失星,貪狼占大限,多夭折。」

  「什麼?」

  影子說:「算了,你別跟他解釋了,浪費口水。」

  周通也懶得跟端正解釋那麼多,聚精會神地看著地圖上的紫微星圖,目光落在命宮上,回憶著具體位置:「這一層是……財務部,命宮之主的位置大概就是周曉萍所在的地方,徐晨要害他妻子?不對,命宮失星,並無太歲當頭,他是想要化解?置之死地而後生?」

  「那個女人身上雖然有煞氣卻並不是死氣。」影子糾正周通。

  周通沉思了片刻,說:「武貪守身格,多夭折。」

  影子:「……」

  影子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他不情願地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周通考慮得周到。

  徐晨如果要殺人的話就是要殺周曉萍肚子裡的孩子,要救的也是這個孩子。

  影子從胡部裡飄蕩出來,在表面上掃了一圈,說:「對宮是地空星。」

  「嗯,是昨天跳樓而死的那人的位置,地空入宮,耽於幻想,他恐怕是產生了什麼幻想才跳樓而亡。」

  「還剩一個位置。」周通指了指右側的高樓,說:「三合方,是什麼星?」

  影子沉思片刻,道:「三合方或擎羊或陀羅,擎羊帶陽火,陀羅帶陰火。」

  「好。」周通翻看著資料。

  端正一臉驚悚地看著周通,又把目光落在那一團盤繞在資料上模模糊糊的人影,哆哆嗦嗦地道:「這、這這是什麼玩意?」

  影子逐漸凝出一個模糊的實影,卻不大,像是個袖珍玩具一般,「哦,我是周通的男朋友。」

  周通:「……」

  端正駭得臉色發白,捧住心口栽坐在沙發上,可憐的沙發承受不住端正的體重,發出刺啦一聲聲響,端正抖得跟篩子一樣地說:「小小小通,你你你不會要辦冥冥冥婚吧?」

  周通懶得搭理端正,一聲不吭地繼續查找資料,很快就找到了。

  影子頗為有趣地逗弄端正,說:「冥婚?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別鬧了。」周通把資料攤開,說:「這件事上了報紙,兩個星期前,倉庫起火發生了小範圍的爆炸,死了個保管員。正好是在左三合方的位置,是擎羊。」

  「那麼剩下一個就是陀羅了。」影子說。

  「陀羅帶陰火,哪來的陰火?」周通低頭琢磨著,片刻他便想明白了,眼睛一眯,道:「徐晨要親自動手。」

  「聰明的孩子。」影子吹了聲口哨,誇獎道。

  端正看著他倆一唱一和,默契十足,自己半句話都插不進去,頓時有種兒大不中留的感覺,想想自己照顧了這麼多年的周通忽然就被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連個實體都沒有的野豬給拱了,心裡真是酸澀無比啊……

  順著右三合方的位置找到了陀羅星入的宮位,那裡正巧是個休息室,而且因為地理位置不好,不透風也不見陽光,早就被棄而不用了。

  如果要完成這「武貪守身格」,必須要布好陀羅星的位置,而且星盤運轉和時機也有關係,也就是說,在三天內,徐晨必然要在陀羅星要入的左三合方宮內殺一個人。

  既然如此,那他就可以布置下天羅地網引誘徐晨前來,到時候就可以將徐晨一併除去。

  主意打得雖好,但最大的變數在於徐晨。

  周通可以百分百肯定,徐晨生前必然入了道,可能還是個中高手,能在兩煞並存的海瑞大樓裡精心布下這麼一個滔天的殺局,若是再進一步,還可以讓紫微星入住命宮,轉殺局為生局,尋常人等是做不出來的。

  徐晨是什麼水平,周通拿捏不準,至少比他之前所見到的那些人都要厲害,手中握著的是真本事。

  今日死了人之後,石麒麟的修繕工作卻意外順利完成了。

  不過周通一想,也很理所當然。

  前面死的幾人都是徐晨布下的煞局,自然需要利用天塹煞與鐮刀煞留存下來的煞氣,現在煞局皆已完成,剩下的一個靠他親自動手,石麒麟的存在與否也就不重要了。

  為保證安全,周通跟閻琦商量給員工們放三天假。

  公司一人放假倒沒什麼,可所有人都放假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像海瑞這麼大的公司,三天不做生意要虧損不少。為此,閻琦猶豫不決,周通給他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最終勸服了閻琦。

  周通回家之後,擺好祭壇,提起硃砂筆,繪製出了幾張五雷符和六丁六甲符,但右眼皮一直跳,總覺著惶恐不安,隱隱覺著手裡頭這幾張符籙還不足以對付徐晨。

  晚上入夢睡去,夢裡仙霧盤旋,靈巫在頭頂合掌而歌,極為纏綿的樂聲迴盪在耳畔,妙曼仙舞自遠方娉娉婷婷,仙影裊娜,卻又像是海市蜃樓一樣令人琢磨不透。

  一串如黃鐘大呂的吟唱自頭頂傳來,周通彷彿抓到了仙人的衣袂一角,還要再細看去,卻只能在雲海中看到有人盤踞於高空,長髮飄然,垂眸撫琴。

  靈霧中,一條火鳳擺尾翔舞,在雲霧間吐露星點火花,璀璨鳳尾忽上忽下,掀起彩光頻頻,如同鏡面漣漪,波濤層層疊疊,卷著仙氣向周通衝了過來,毫不留情地將他卷了出去。

  周通從夢裡醒了過來,一雙陰陽眼灼灼發光,竟是如同鳳凰火焰一樣的赤紅色,等從夢裡回過神來之後,周通吐出一口長息,也是帶著火花,他腦海裡漂浮著一幅複雜的畫面,竟是一張符籙。

  「九鳳破穢符……」周通喃喃念出符咒的名字,只是念誦這五個字就感覺唇舌間有種強大的力量在碰撞,微微火花灼燒得他嘴唇發麻。

  細細回想,夢裡的景象太過虛幻,若不是這就在嘴邊的符咒,他肯定要以為自己是白天畫符畫多了,畫出後遺症來了。

  無奈地笑了笑,口中發乾,周通起床倒水喝,看見安靜地躺在床頭櫃上的青銅戟頭,腳步停了下來。

  他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夢裡是誰在向他傳授「九鳳破穢符」?

  「男朋友,你在嗎?」周通倒了水後斜靠在床頭,親暱地呼喚著影子。

  影子:「……」

  片刻之後,一道藍影從胡部飄蕩出來,逐漸凝成一個模糊的輪廓,影子像是受了干擾的電波,飄飄蕩蕩,粗著嗓子,大有一副被人擾了清夢的不痛快:「怎麼了?」

  「我做了個夢。」周通說。

  「哦。」影子那語氣完全是在說關我屁事。

  見狀,周通也明白了,不管是不是影子做的,按照影子那悶騷性格,肯定是不會說的。周通把水杯放在桌子上,關了燈,躺了下來。

  黑暗中,影子散發著微弱的藍光:「……喂?你把我叫出來到底做什麼?」

  周通閉著眼睡得踏實,唇角勾起,像是夢囈一樣輕聲說:「叫你起床上廁所。」

  影子:「……」

  操!

  影子咒罵一聲,鑽回胡部,害得老子擔心是不是以周通這個修為就學九鳳破穢符太傷身了,白擔心一場!

  可他心裡卻是放心不少,安然地回去戟頭裡打坐修煉,悄悄地從周通身上一點點地吸收靈氣。

  雖然周通像是個過濾網一樣,經周通體內游走一輪的靈氣純粹得彷彿聖泉靈水,但是他不敢太過放肆地吸收……誰讓周通太敏銳了呢……

  影子悶悶地想,卻忽然發現,周通悄悄地將越來越多的靈氣釋放了出來,供給自己吸收吐納。

☆、第25張符 三合方

  周通沒想到,商人的頭腦被利益卡死,閻琦到發布公告的時候卻忽然改了口,沒有放任整個公司都放假,把幾個公司核心成員聚在一起,都安置在一個辦公室裡面,保證這幾天最基本的運作,其餘人都給藉著整頓的名義放回家裡去了。

  先斬後奏,周通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也沒那個資格指揮閻琦管理公司的事情,只好又給每個人都畫了一張真武帝神符偷偷塞進工牌裡面,小符沒什麼攻擊性,但是能保護他們不被小的邪祟侵害。

  一共二十幾個人,要不是有七寶鏡可以複製簡單的小符籙,要他臨時畫這麼多得累死。

  更讓周通意外得是,周曉萍居然沒有放假回家,單獨留在了辦公室裡工作,他還擔心會影響周曉萍日後的工作,特地以周曉萍是孕婦為理由,叮囑閻琦一定要放周曉萍回家。

  周曉萍在這個事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周通還弄不清楚,但是是必須要防備的目標,周通不能把她放在「武貪守身格」之中。

  周曉萍坐在安靜無人的辦公室裡,對著電腦結算會計報表,她的側臉十分漂亮,線條柔和細膩,再加上懷孕讓她有一種母性的光輝,讓人看了渾身舒服。

  「周小姐。」周通走過去,坐在周曉萍對面,笑了笑,說:「我聽說閻先生給你們都放了大假,你怎麼不回去?」

  「我想把手頭事情全都忙完。」周曉萍挽了挽耳側的頭髮,說:「等這部分忙完了交接給同事我就可以放產假了,寶寶還有三個月就出生了。」

  「恭喜。」周通眉眼彎起,笑得親和,他目光落在周曉萍隆起的肚子上,一雙陰陽眼暗自流轉,打量著周曉萍腹中的模樣。

  氣可以靠氣來遮掩,但形卻是無法的,那天沒有意識到是腹中胎兒的問題,周通沒仔細看,今天卻是藉著機會看清楚了的。

  周曉萍肚子裡的是死胎,靈肉早就分離,靈魂卻生生被拘束在周曉萍的肚子裡。

  就在這時,周曉萍忽然哎呦叫了一聲,周通一蹙眉,問道:「怎麼了?」

  周曉萍搖了搖頭,一臉幸福地說:「沒什麼,寶寶踢了我一下。」

  周通:「……」

  周通嘆了口氣,那一下不是胎動,而是魂動,格局將成,死嬰的魂魄受到影響自然會有反應,而且,隨著時間的迫近,反應會越來越劇烈。

  周曉萍敲擊鍵盤的動作沒有停,她看著電腦,說:「這個孩子是我跟徐晨愛的結晶,徐晨死後我悲傷過度,進了醫院,那時候醫生告訴我,這個孩子保不住了,我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徐晨我留不住,連他的孩子我都留不住。」周曉萍聲音裡帶著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後來,醫生說孩子又活了過來,恢復了生命跡象,當時我就想,我已經失去過他一次,絕不會再失去他第二次。一個做母親的,最珍視的就是她的孩子。」

  周通沉默不語地看著周曉萍,周曉萍把文檔保存好,眼睛往上瞟,把眼淚逼了回去,她忽然笑了,帶著微微的哭腔,說:「我這是怎麼了……忽然跟你說這些,可能是這段時間憋得太委屈了,一直在假裝堅強,遇到一個陌生人反而脆弱起來了,你可別笑話我。」

  「周小姐,你是一個好媽媽,有你這樣的媽媽,你的孩子很幸福。」周通笑著說,可眼底卻沉著,沒有一絲的笑意。

  他不想去想像周曉萍得知自己腹中孩子是個死胎時是怎麼樣的絕望,可這卻是周曉萍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一路送周曉萍離開辦公室,周通親眼看著周曉萍坐車離開才折返回大樓。這時候已經下班了,辦公室裡還有人在加班,夜幕低垂,星空中看不見一顆星星。

  周通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隨時會來的徐晨。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周通跟一個人迎面撞上,那人頭頂帶煞,匆匆忙忙地往外跑,撞了周通之後道了聲對不起就往外趕去,周通拉住他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這麼著急?」

  那人哎呦一聲,苦巴著臉說:「吃壞肚子了,媽的,拉了三趟了還不見好。」

  「我給你備點藥。」周通故意提醒道:「你怎麼不帶工牌?」

  「上個廁所帶什麼工牌啊。」那人一夾屁股,急得往外跑,「有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再說,哎呦,疼死了,這吃了什麼東西啊……」

  周通沒辦法只好放他離開,臨走前,手速特快地在他上衣口袋裡塞了張符進去。

  辦公室的人都在低頭工作,雖然老闆開了三倍的薪水,但是這些集中到一塊兒的工作根本就不是三倍薪水所能補償的,他們也想像王永一樣吃壞肚子,總往廁所跑也好過留在這兒忙活這一堆堆成山的工作……

  周通找了個地方坐下,時刻注意著辦公室裡氣的變化。

  就在這時,有個員工忽然大叫一聲,周通忙看去,手指間頃刻便夾了一張六丁六甲符。

  只見窗戶上貼過來一張巨大的人臉,那張人臉大笑著,嘴巴幾乎咧到了耳後根,一雙眼睛突出,幾乎沒有眼白,黑漆漆的兩個大洞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下一刻,擋風玻璃盡數碎裂,人臉撞進窗戶裡,張著血盆大口咬了下來,周通見狀踩著桌子上去,將手中的六丁六甲符飛速貼在人臉之上,觸碰的瞬間青煙滾滾蒸騰,人臉哀嚎著往後退去,砰得一聲掉在地上,又是一個陶偶。

  可這時為時已晚,辦公室裡的員工都紛紛四散開,早就有人拉開辦公室的門,往外跑了。

  「糟了。」周通頭疼不已,早就讓閻琦把所有人都打發回去閻琦不聽,現在麻煩大了,這些人有十來個,憑他一人之力根本就抓不回來,跟一群被狼嚇到了逃出了窩的兔子一樣。

  深吸口氣,周通心道,只能直接去找徐晨的位置了。

  陶偶在這裡,操縱陶偶的人必然離得不遠,徐晨身上的煞氣很重,不難找。

  影子從胡部中冒了出來,往東邊飄了飄,道:「這裡。」

  周通點了點頭,跟上影子,影子快速往前飛著,忽然散出數十道細小分支,往四面八方而去,周通一怔,隨即嘴角勾起,想起影子之前冷漠地說自己做這些事情很無聊時的樣子,特別想吐槽一句影子也挺無聊,可一想影子那既傲嬌又悶騷的性格,還是不說為好。

  那數十道細小分支正是去尋那些四散的人群了。人類在遇到危險時下意識地就會往大門外跑,周通早就在各個地方都打上了符籙,有攻擊性的也有防禦性的,再加上有影子,短時間內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煞氣越來越近,影子忽然停住,周通也跟著停了下來,沉著臉看向走廊另一頭飄蕩著的黑衣男人。

  徐晨幾乎跟走廊背景融為一體,一身黑衣在幾乎沒有光的走廊裡濃得像是一攤墨水。

  徐晨開口便是:「你我本是同路,何必互相干擾。」

  「說笑了,你濫用術數,殘害他人生命,我與你不是同路。」周通面上雖然仍是帶笑,但話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徐晨嘲諷地笑了聲,說:「那些人本就該死。鄒明有虐.童癖好,玩死過一個七歲大的孩子,那孩子的陰魂時刻纏繞在他周圍,他遲早要死。還有金銳,賭錢逼死老母,別看在海瑞裡風風光光的,但實際上背負著巨額高利貸……我殺的這些人全部都該死!我有什麼錯?!」

  「河出圖,洛出書。萬物之數,生死存亡皆有定論。你不過是利用他們完成你的『武貪守身格』。」周通毫不留情地說。

  「武貪守身格」本就是三方四正凶煞多會的極煞命盤,定然入宮的都是災星,周通早就知道徐晨所殺的那些人無一是純良的好人,但這並不能成為徐晨殺戮的藉口。他插手干擾他人命局,試圖改換周曉萍腹中孩兒的命局已經影響了太多太多的人,蝴蝶效應正是如此。

  徐晨怔了片刻,像是被周通拆穿了真面目,臉色驟然一厲,他陰氣上湧,越來越多的煞氣將他包圍,徐晨說:「你阻止不了我的,今日『武貪守身格』必將凝成,我會讓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周通沉默著看著徐晨的動作,卻見徐晨忽然掉了頭往後衝去,周通忙緊隨其後,追了兩步之後腳步頓住,暗道:「不好。」

  影子也察覺出了異樣,看向周圍,「最簡單的鬼打墻,好破。」

  「這不是重點。」周通咬著牙說,「重點是,剛才的徐晨不是真正的徐晨。」

  影子笑了兩聲,明顯帶著惡作劇般的笑意:「我還以為你沒有發現。」

  影子見周通沒有動作,問道:「你不著急?」

  「急?急什麼?」周通笑了笑,反問道。

  影子見周通不緊不慢地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去,心裡古怪,卻見周通氣定神閒地站在一堵墻面前,說道:「抄近路。」

  影子:「?」

  周通默念:「出入天門,入自離宮,招致雲軿(音同瓶),駕虛乘光。」隨後他緩步走入石墻之中,猶如出入無人之地,怡然自得。

  影子低聲笑了起來,這人真是有意思,曾經傳給他的幾本書居然消化了不少,不知道還會帶給自己多少驚喜。

☆、第26張符 自了結

  男人鬼鬼祟祟地一路潛伏到被封鎖的會議室門前,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將會議室的大門推開,走了進去。

  棄而不用的會議室內落滿了灰塵,因常年沒有使用,大門被推開的時候發出了吱呀一聲聲響,男人打了個哆嗦,咒罵道:「怎麼可能有鬼,媽的,我得趕緊把東西弄出去。」

  男人正是藉口拉肚子要去上廁所的王永,他是海瑞技術部的開發人員,負責平日裡公司管理信息系統總的維護工作,公司的機密幾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雖然一開始跟海瑞簽署了高額的保密合同,但是卻並不能滿足他的野心。

  王永在其他公司的誘惑下,成了海瑞的臥底,頻繁地將秘密洩漏給海瑞的競爭對手,卻不小心被他手下的一個員工發現了,員工威脅王永要告發王永,王永失手之下將其殺害。

  那時候人多眼雜,王永沒辦法,就只好將員工的屍體放在會議室裡,現在這間會議室莫名其妙就被盯上了,他得早點將屍體轉移走,正好閻琦不知道抽什麼風,把公司裡的人都放回去了,現在剩下那麼幾個加班都加得焦頭爛額,根本就沒空注意他。

  會議室旁邊就是貨梯,一路通往地下停車場,他可以把屍體從貨梯裡運出去,想辦法銷毀了。

  這麼想著,王永便悄聲走到櫃子前,深吸一口氣,打開櫃門,隨著櫃門打開,惡臭味頓時傳了出來,濃烈的屍臭熏得王永胃裡翻滾,差點吐了出來。

  王永咒罵一聲,戴上手套把屍體從櫃子裡拖了出來塞進早就準備好的麻袋之中,屍體僵硬,很難摺疊,王永廢了半天功夫才把他塞進麻袋之中,剛要扎上口袋,就感覺背後一寒。

  王永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手裡頭一抖,把麻袋摔在一旁,麻袋裡的屍體露出腦袋,瞪著一雙眼睛,陰森森地看著王永。

  飄蕩在王永身後的正是徐晨,徐晨冷笑著看他。

  王永瑟縮著往後退去,「別別別裝神弄鬼了!你是誰?」待看清對方長相之後,王永驚叫道:「徐、徐晨你是徐晨?」

  「是。」徐晨的臉森森可怖,像是從地獄輪迴而來的惡鬼,伴隨著陰風森森,獰笑道:「殺人者償命,你做好準備了嗎?」

  「不……」王永隨手抓起桌面上棄而不用的煙灰缸猛地往徐晨的頭上砸去,卻沒料到,煙灰缸直接穿過了徐晨的身體,在王永的用力過大的情況下拋飛在地面上,發出咚得一聲巨響。

  王永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扯起來,脖子上被什麼東西死死咬住,動脈跟喉管被壓迫得黏在一起,王永喉嚨裡溢出絕望的呼喊聲,像是破舊的風箱,呼哧呼哧……呼哧……呼哧……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徹底沒了聲音。

  徐晨面無表情地將王永的屍體丟下,扣住了王永的魂魄,口中默念咒訣,眼底顯出一抹厲色,可咒訣過後,預料之中的變化卻沒有發生,徐晨微蹙眉頭,又將星盤重新推演了一遍,發現並沒有錯之後,臉色大變。

  「不對……」

  「你意識到了。」說話間,周通的身影從墻面裡出現,徐晨瞪大了眼睛看著周通,「你居然習得穿壁橫空之術!」

  「是。」周通微笑著看向徐晨,不緊不慢地道:「還不止如此,你看你腳下。」

  徐晨低頭一看,雙腿竟是被一道道極細的真氣捆住,寸步難行,他稍微一掙扎,底下的陣法就顯現得越是完全。徐晨念咒,與那些真氣仔細對抗,誰料到,兩者互相牽扯,竟是不相上下。雖然如此,可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著了周通的道,此刻他被困在此處,寸步難行!

  怎麼會這樣……這個年輕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修為?

  徐晨雖然驚異於周通的能力,但卻更為驚訝為什麼自己的「武貪守身格」沒有凝成,他已經布全了煞星,卻沒能完成?徐晨下意識地往王永的屍體上一看,兩眼圓瞪,罵道:「你騙我!!」

  「是。」周通瞟了一眼地上的陶偶,無辜地聳了聳肩,說:「兵不厭詐,你也知道你所殺幾人都是帶煞的惡人,這裡加班的人統共那麼幾個,排除一下也就知道你要殺誰了。再說陶偶之術你很擅長,沒識辯出來這可怪不了我。」

  那王永根本就不是王永,而是一個由周通親手捏制出來的陶偶替身。至於王永本尊,還在公司裡頭到處亂轉,找不到北呢!

  徐晨咬了牙,還要掙扎,卻見眼前一花,周通揮出一道掌.心雷打在他的身體上,徐晨祭出一團黑霧擋住了掌.心雷,那一擊完全在周通的意料之中,周通毫不意外地又甩出一道六丁六甲符,正面打在徐晨的門面之上!

  徐晨發出驚人的哀嚎,眼睛迸射出激越的紅芒,凶惡的目光幾乎要刺穿周通的身體。他靈體驟然暴漲,黑霧如同惡鬼一樣在他身畔張牙舞爪。

  周通眯著眼看著徐晨的變化,暗叫到:「不好,紫薇納身!」

  「武貪守身格」雖然還未形成,但是大部分煞星已經布好,徐晨正以施術者之身斂納四方煞星的煞氣,此刻,周圍的煞氣被他吸納入體,徐晨在短瞬間膨脹了數倍,竟是與房間齊高!

  他略一抬腳,就扯斷了周通布下的陣局牽扯,面目猙獰地向周通甩下一掌,率先出手,步步緊逼,毫不退讓。

  周通見狀,迎面甩上一張六丁六甲符,六丁六甲神力爆發在徐晨掌心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徐晨退也不退,任由那張六丁六甲在身上起作用,帶著窟窿的大掌直接向周通拍了下來。

  周通眉頭一簇,將手掌外翻,掌心對外,與徐晨那一掌接連,掌.心雷發出雷霆閃光,穿透了徐晨的手掌,在凝滯的瞬間,周通迅速向後躍去。

  徐晨沒有絲毫的停頓,又向周通衝了過去,似乎在他的意識裡已經沒有了停頓二字,完全地攻擊攻擊再攻擊。

  隨著「紫薇納身」的進行,越來越多的煞氣都齊集徐晨身體,徐晨膨脹無比,在周通面前如同擎天巨人,很快就將周通逼入絕境。

  周通神色冷靜,迎著徐晨的攻擊。

  徐晨每一下都帶著巨大的威力,步步緊逼,然而卻未能對周通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徐晨心裡也知道要糟,這些煞氣本不歸屬與他,此刻只是暫且借用,長久下來,若不快些將周通拿下的話,他很有被煞氣反噬的危險。當做好這一決定之後,徐晨立刻伸出巨掌狠狠地向被他逼到墻角的周通壓了下去。

  周通背靠墻角,徐晨巨大的身影籠罩了周通,此刻周通無論從哪個方向都逃不出去,就像是被逼入絕境的獵物一樣,只能徒勞地掙扎著等待著獵人的殘殺。

  「差不多了吧?」影子低沉的聲音響起,似乎覺著這個遊戲很是無聊,他不耐煩地說,「你想學這紫薇納身也不用這樣,看了也夠久得了,傻子也學會了。」

  周通臉上的嚴肅退去了不少,他笑了笑,說:「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了?」徐晨聽見了影子的話,一顆心驟然變得惶恐不安,手掌壓覆下來的動作就有了片刻的遲疑,就在這遲疑間,周通眼睛一眯,口中念念有詞:「九鳳真官,破穢鳳凰,朱衣仗劍,立於上方。九首吐火,當空飛行,炎炎幣地,萬丈火光!」

  光字方脫口而出,自周通口中吐出一團火焰,火焰入風便化身,化作一隻雙翼怒張,尾羽飄揚的九頭火鳳!

  嗥——

  九頭火鳳踩在徐晨身上,九隻頭顱分別撕咬著徐晨的身體,那些煞氣在烈焰的灼燒之下幾乎不堪一擊,化作一道道黑煙往天際飄去,很快就彌散於無。

  煞氣散去之後,徐晨的靈體便暴露了出來,他的身影變得十分模糊,幾乎看不清楚五官,肢體扭曲著,身上還帶著被火鳳灼燒之後的黑煙。

  周通這時候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問影子:「要怎麼處置他?」

  「廢了他的修為,過一段時間他就會轉化成魂魄,到時候鬼差把他捉回地府,自有判官來斷他生平。」

  「廢修為?」周通為難地蹙了眉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這一團靈體下手。

  影子還以為是周通不願意,冷笑道:「你不敢?那就我來動手,我可是最喜歡廢他人的修為。曾經一眾道修妄圖圍殺於我,一共一百三十一個,盡數被我廢了修為。」

  周通:「你以前貌似很不得志。」

  「不得志?」影子氣焰一漲,道:「那些垃圾在我手底下過不到三招。」

  「哦……」周通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

  影子鬱悶地一聲不吭。

  周通不再多言,退後一步,道:「那你來吧,總是盤在戟頭裡,老胳膊老腿也該動彈動彈。」

  影子冷哼一聲,正要出手卻聽見「哇」的一聲孩童的哭喊聲響徹天地。

  周通臉色一變,調笑的神情消失,看向徐晨,頓時一驚,「你瘋了?」

  徐晨冷笑一聲,道:「我也是極惡的煞星。」說完,靈體逐漸變淡,周身被火光所籠罩住,幽藍色的火光晃得整個會議室裡猶如籠罩在地獄陰火之中。

  周通衝上前要攔住徐晨,卻被徐晨的煞氣擋在外面,徐晨燃燒了自己的靈體,將力量轉移到了「武貪守身格」之中。

  徐晨自爆的速度太快,周通來不及阻止,武貪守身格已經形成,海瑞大樓上的煞氣頓時向中心湧去,將失缺的命宮牢牢裹住,圍城了一個繭,蠶食著星圖上僅剩的靈氣。

  「你阻止不了我了……」徐晨喃喃道:「可你卻能改變命局,紫微星入住命宮即能化解災厄,紫微星我早已找好,你殺了閻海就能救得了整棟大樓的人!他一人的性命換全部人的生命,年輕人,是你抉擇的時候了!」

☆、第27張符 死嬰煞

  徐晨的靈體漸漸淡去,直至消失不見,下一刻,整棟大樓劇烈搖晃著,越來越濃郁的煞氣從布置好的煞星點向周圍溢散而去,在觸碰到周通貼在墻壁上的符文之後又瑟縮著往回收去,一時之間,徘徊不前,但越來越多的煞氣湧現出來,很快就能將符籙上的靈力消耗殆盡。

  周通沉著臉快步走在走廊上,穿過墻壁直往財務部的方向走去。

  財務部附近的煞氣已經濃郁到盈滿了每一處空隙,幾個彌留在原地的人見狀嚇得臉色發白,總覺著在空氣裡看到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呼吸不暢,像是在火海裡一樣,被煙塵熏得喉嚨生疼。

  周通把他們趕走,一路直往財務部走去。

  電話在此時響起,周通拿起一看,閻琦給他回信息了,短信上正是閻海的生辰八字,周通顧不得其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張黃符,剪裁成小人的模樣,周通咬破手指,拿微型羊毫筆沾著自己的血在黃符上寫上了閻海的生辰八字,隨後將黃符小人抄進口袋,毫不畏懼地衝入煞氣之內,低聲道:「這麼多的煞氣,你不出來吃個飽?」

  影子聞言,冷哼一聲,從胡部鑽了出來,竟是如饕餮一樣,將周圍的煞氣吞食入腹,可那煞氣卻是源源不斷,無窮無盡地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影子吃也吃不完,但給周通開闢出了一條清澈明亮的通路。

  周通就在影子開闢的通路中衝入了財務部。

  就在周曉萍所坐的位子上,一團團煞氣凝出了嬰兒的模樣,約有枕頭大的嬰兒影子飄蕩在黑霧之中,嗚哇的啼哭聲響徹不絕,那一團團的黑煞之氣籠罩了嬰兒,撕扯著他的四肢與皮肉,彷彿要將其拉入阿鼻地獄,撕扯個稀爛!

  徐晨的心思太沉重了,竟是願意為了孩子的復生而犧牲自己,散去三魂七魄也要讓這滔天的煞局形成,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周曉萍腹中的孩子本就是死的,布下的這個煞局會讓孩子吸收更多的煞氣,若是要讓死局變活局,復活孩子,關鍵就在於這最後一步——納紫微星入命宮。

  徐晨如意算盤打的是好,想要利用周通殺了閻海來完成命局,以閻海一人性命換整棟大樓中人的性命,換誰來說這一換多都覺著值得。

  但是他最大的錯誤就是找錯了人,對於周通來說,不殺閻海也照樣可以破除煞局,只不過,耗費的時間要多一些罷了,只是如此,周曉萍腹中的孩子卻活不過來了。

  周通看準方位,將口袋裡寫有閻海生辰八字的小人拋了過去,正正落在嬰兒的正上方,兩者相碰間,煞氣扭曲變形。觸碰到了黃符,嬰兒周圍的煞氣漸漸向後退散,嬰兒的啼哭聲漸漸停息,似是舒服了很多,發出嗚哇的低吟。

  周通吐出一口氣,活動了下身體,說:「一個小時,開始吧。」

  影子點了點頭,周通剛轉頭就在門口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煞氣包裹在那人的身上,幾乎遮掩了她的容貌,周通警惕地盯著來人,說:「周小姐,這麼晚了,你還來海瑞做什麼?」

  周曉萍頭頂正往外冒著生氣,一縷一縷源源不絕,顯然生命快到了盡頭。

  「我聽到我孩子在哭呀。」周曉萍的聲音裡滿是絕望,她搖晃著身子一步步地走向周通所在的地方,黑霧如絲綢一般從她身體周圍滑過,周通看著周曉萍步履艱難地靠近自己,隱約在熏天的煞氣之中嗅到了一絲血腥之氣。

  周曉萍的視線毫無焦點,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站在周通面前,右手撫摸上肚子,喃喃道:「周先生,我的孩子是無辜的,他甚至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樣子就要死了。」

  周通:「……」

  周通抿了抿唇,沉聲說:「周小姐,他早就死了。」

  「是嗎?」周曉萍垂眸,眼中淚光閃爍,「可是,我想讓他活呢,我是他的母親,我能給他一次生命,就能給他第二次。」

  周通終於尋到了血腥味的來源,他低頭看去,周曉萍身下拖著一長串鮮紅的血跡,絲帶一般從門口拖延到了腳下。

  周曉萍忽然伸手抱住周通,溫柔地將周通困在懷裡,像是一個母親在擁抱自己最疼愛的孩子,她笑了笑,在周通耳邊輕聲說:「紫微星入住命局是嗎?徐晨告訴我,我的命星也是紫微星呢。」

  周通:「……」

  待周曉萍說完這句話,她的身體便軟在周通懷裡,周通抱著周曉萍蹲了下來,手指按在周曉萍頸部大動脈上試探脈搏,按下去的手指下沒有一絲跳動,而盤旋在周曉萍頭頂的生命之氣也斷了線,徹底彌散。

  「何苦呢……」周通唇邊噙著抹苦笑,徐晨跟周曉萍的父愛與母愛著實讓人欽佩,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來孩子的生命?可他們的行為終究不是正途。且不說平白殺害了這麼多人的性命,就說孩子活了那又如何,父母死了,又有誰願意來照顧這個孩子,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為血脈相融的人已經不在了。

  周通母親早夭,在周通印象裡的母親只有照片上溫柔笑著的模樣,他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感受過在母親懷裡撒嬌的感覺,也不曾吃過母親親手給他烹飪的飯菜。

  而他父親雖然是在他懂事之後撒手人寰,但那時候周通還沒有自立的能力,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如果不是周達生前遺產頗豐,可能周通連飯都吃不起。成長的一路都是他咬著牙挺過來的,生病時一個人痛苦地在床上掙扎,心情低落時望著夜空會感覺自己越來越堅強。

  他很清楚一個沒有父母的小孩子會吃多少苦頭,會走多少彎路。

  ……雖然心疼孩子,可總不會讓他撿回家裡去養吧?周通頭疼地想著。

  然而,事實證明,周通想多了。

  在周曉萍死後,一股陰氣從她下.體蔓延出來,與籠罩著周曉萍的煞氣相互呼應著,嬰兒正掙扎著從她的陰/道內爬了出來,露出濕漉漉的一個肉球,手掌攤開抓住周曉萍的裙子,鑽出了一個大如鍋底的腦袋。

  周通:「……這嬰兒不對勁。」

  「這是死嬰煞。」影子說,「嬰兒早死,魂魄被拘束在母親體內不得自由,原就怨氣橫生,又在『武貪守身格』的影響下,煞氣匯聚於母親的身體將他滋養在煞氣之內,再適逢父母俱亡才換來他的新生……三者合一凝成的死嬰煞。」影子冷笑幾聲,拖長了的聲音裡興味盎然,「這可十分有趣。」

  「死嬰煞」這個詞在周通這兒並不陌生,他曾在一本書中看過死嬰煞。

  以前有拿死胎作為藥引的用法,傳聞能長生不老,也能起死回生,因而常常有人買賣快要成形的胎兒,可那時候若是墮掉成形的胎兒往往會造成一屍兩命,更有甚者,未到分娩的時候直接剖開產婦的肚子,取死胎販賣,能賣出高價。

  嬰兒枉死的怨氣落在死胎很傷就會形成死嬰煞,若是母親也死,兩重怨氣堆疊出來的死嬰煞可不得了。

  民間有一故事,一農夫妻子肚中懷有胎兒,可惜適逢饑荒之年,食不果腹,農夫便決定墮了妻子腹中胎兒拿死胎去賣,妻子全力保護,衝撞間意外小產,妻子身死,胎兒落地之後便不會呼吸。

  農夫剛要取走死胎卻發現那隻死胎睜開了雙眼,鬆軟的牙床之上堆滿了鋒利的牙齒,頃刻間就將農夫撕咬了個乾淨,死胎出門之後見風就長,雖然還維持著嬰兒的模樣,卻大如牛,將整個村子都屠戮了個乾乾淨淨,到最後,還是雲遊的道士路過才以獻祭生命為代價將其打得魂飛魄散。

  死嬰煞一向被列為最毒的邪物之一,女人本屬陰,嬰兒在陰體內生長變化,吸收的都是陰氣,及到出生之後才沾上陽氣,可他並沒有那個機會等到出生就化作了鬼怪。

  那死胎正努力地從周曉萍腹中爬出來,一雙手伸出,緊緊扣住周曉萍的雙腿內側,暴長的指甲扣進周曉萍的血肉,忽然偏過頭,拿黑黝黝的眼睛望向周通,裂開嘴笑著,滿嘴獠牙,尖銳細長,彷彿一口就能咬斷你的脖子。

  周通眯了眯眼,隨後也衝那死胎笑了笑,那死胎臉上的笑容一僵,像是沒明白過來周通為什麼衝他笑,愣著表情直勾勾地看著周通,跟普通小孩看待新奇世界一樣。

  周通走過去,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那濁氣裡帶著九鳳破穢符留下來的火花,噼啪一聲在空氣裡炸開。

  他輕聲說:「可惜你還沒出生就又要死了。」

  他不可能讓死胎從母體中爬出來的,一旦爬出來之後死嬰煞就很難阻止。

☆、第28張符 父母心

  死胎聞言,彷彿聽懂了周通的話,他面露驚恐,立刻更加用力地從周曉萍腹中鑽出,口中嗚哇亂叫著,尖細的指甲摳得周曉萍雙腿內側都是鮮血。

  誰都無法阻止他,他要獲得新生,等他出來了,這些人都得死!

  死胎不甘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尖利的吼叫,聲調之高,立刻震碎了周邊的窗戶玻璃,劈了啪啦玻璃碎片掉了一地,氣流帶著玻璃碎片衝向周通,影子在周通身邊一掃,蕩開那些碎片。

  周通一步不停地走向死胎,半蹲下來,在死胎觸碰不到的地方停下。

  因煞氣太盛,死胎的半截身體還卡在周曉萍體內,呲著獠牙看向周通,發出「嗚嗚」的警告聲,周通透過死胎臉上的掙扎,看到了徐晨跟周曉萍臨死前的決然,他嘆了口氣,說:「我很同情你,可是抱歉。」說完,徐徐吐出一縷氣,那縷氣飄蕩出來,凝成了九鳳破穢符的模樣,一張虛晃的符籙漂浮在死胎面前,火光繚繞,晃著周通微笑的面容。

  周通柔聲說:「我送你去投胎。」

  「嗚——」死胎一聲尖叫,眼見著符籙貼上了自己的面頰,發出一聲賽過一聲的尖叫,雙手掙扎著,一雙如黑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周通,似是要將周通千刀萬剮。

  周通面不改色地迎視著死胎的邪惡瞪視,陰陽眼內平靜如水。

  九鳳又是一聲嘶鳴,烈焰攜卷著死胎,將他周身的氣焰全都吞噬殆盡,淒厲的叫聲一聲高過一聲,早就超過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最高頻率。

  周通蹙著眉頭忍受著死胎最後的哀鳴,直至符文火焰消耗光了死胎的全部力量。

  影子不耐煩地說:「臨死前還這麼吵。」

  周通將死胎的靈魂收入一個小瓶子內,對影子說:「還好你做了隔離,不然叫公司的其他員工聽到了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周通笑著答謝。

  影子:「……」做得這麼隱蔽他怎麼又看出來了???

  「你準備怎麼處置這惡魂?」

  「他也是無辜的。」周通想到這個死胎,不覺有些命運弄人,「我送他去投胎。」頓了頓,周通四下看了看,說:「現在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裡的煞氣。」

  影子一下子就沉默了,周通笑了笑,說:「我現在瞎了。」他閉上眼將桃木剛卯拋在地上,唇角勾起,笑道:「嗯……大概會瞎個十分鐘左右。」

  影子:「……」

  十分鐘後,這裡的煞氣就會四散而去,到時候四散的煞氣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周邊的人,必須在十分鐘之內全都鎮壓住。

  影子雖能吞食煞氣,但是卻並不能在十分鐘內完成,而一旦周通出手,那些煞氣都會被鎮壓在一處,影子貪不到一點便宜,這十分鐘是周通給影子的用餐時間。

  得知周通的意思,影子從胡部鑽了出來,化作一道青煙卷起,很快便將辦公室內的煞氣全都席捲了個遍,隨後帶著一股煞流湧上各個星盤點所布置的位置,如同饕餮一樣毫不留情地蠶食著煞氣。

  周通撿起桃木剛卯,一步步走出大樓。

  樓外,市中心燈火輝煌,這麼大的轟動居然沒有引起一個人的注意,街道上人來人往,如同每一個平平常常的夜晚。

  周通走到大樓的最中心位置,在鐮刀煞的正下方,將桃木剛卯放在地上,用力輕輕一壓,桃木剛卯受力鑽入地面,竟是直直鑽透了鋼筋水泥,往地底深處而去。

  一瞬間,煞氣都向最中心湧來,以桃木剛卯為原地,形成了一道道旋轉著的氣流,最終凝聚到一處,一絲一毫都沒有遺漏地被桃木剛卯卷了進去,死死地鎮壓在下面。

  石麒麟的影子從遠處飄蕩過來,腳下踩著雲霧,口中吞吐火焰,盤繞在周通身邊如小犬一樣馴服可愛。

  周通抬頭看向高處,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坐在連接兩樓的拱橋之上,衣袂臨風,長髮飄然,散發著極為強大的氣,月光籠罩在他身體周圍,如水紋盪漾,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兩人視線相撞,雖看不清容貌,但周通覺著對方正在對他露出一個相當愉悅的微笑。

  就在這時,一顆明珠從地底湧出,正是周通先前埋下桃木剛卯的地方,明珠大如卵石,熒熒飄起,在周通身邊飄蕩了片刻,周通伸手一把握住,掌心的明珠柔軟似泥,可隨他手握而改變形狀,但是卻與外表的清冷不同,顯得異常溫暖。

  「這是什麼?」

  「這是父母心。」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的出現,那聲音十分清潤,帶了幾分嚴肅認真,周通聞言看去,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他周身盤繞著強大的氣,其氣純白而清澈,十分純粹。

  警惕心沒有落下,周通問道:「閣下是?」

  男人衝周通一抱拳,作揖道:「在下姓韓,韓齊……韓七。」

  ……一聽就是化名。

  周通熟稔地抱拳回禮,「周通。」

  這套動作還是承自他父親周達。

  道上有句話,「人是哪家,抬手說話」指的就是亮相時的動作。

  張韓衛三大天師世家各有各的拜見動作,一些小門小派為打名氣也有特定的動作,都是些小的細節。周達當年混跡在道上的時候有「小指扣弦,周達拜見」一說,便是在拱手作揖的時候會將右手小指塞入左手拳心之中,這就叫亮相了,這樣一來就相當於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以後往來辦事也方便一些。

  不過,與周通不同的是,這位自稱韓七的年輕人明顯用的是化名,作揖時的動作也採用了現今大流術士統一的作揖禮節,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是哪家門派,不過,姓韓,又有這樣強大而又純粹的氣場盤繞,二十五上下的年紀,差不多也就是韓家的那位了吧?

  心中有了模糊的猜想,周通卻沒說破對方的身份,說:「韓先生,你剛才說這是父母心?」

  「是。」

  韓七說:「我遠遠地感覺到這裡有股沖天的煞氣,雖被掩藏了起來但我心內仍是不安,遂過來查看一下,原來是大師將此地事情全都解決了。」

  「大師不敢當。」周通笑著跟他客套。

  「大師謙虛了」韓七嚴肅而又恭敬地說,「幾分鐘前這裡的煞氣還盈漲漫天,現在幾乎消散了,可見大師是真的高人。」

  「別一口一個大師了。」周通說,「我們倆年紀相當,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再說這麼彎彎繞繞地說話,我也不習慣。」

  韓七聞言,與周通好感多了不少,拘謹的臉上帶著笑了淺淺的笑意。

  先前說過,萬物皆有心,死物一旦得了心之後便是凝聚了靈力,這父母心正是徐晨跟周曉萍的父母愛所凝結出來的精華結晶,灌注了兩人所有的心血。

  韓七說:「我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這裡肯定有位枉死的孩童,不知道……周通周先生可否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於我?」

  「當然。」周通聽韓七說話咬文嚼字,顯然是大家出來的,而且說話時十分注意禮節分寸,自己的名字被他用這種口氣說出來像是咬在牙齒間磨出來的一樣,說沒有一點不在自那是假的,還好自己沒那麼多繁文縟節。

  周通把事情經過大致同韓七講了,隨後把裝有死胎魂魄的小瓶子拿了出來,那魂魄在小瓶子裡還沒有放棄掙扎,豆似的小人拼命撞擊著玻璃瓶子,奈何這瓶子的材料是浸泡過黑狗血的,是他們這等煞物天生的剋星。

  周通看那小人陰狠狠地跌坐在瓶子裡瞪著自己,故意伸手彈了彈瓶子表面,小人被嚇了一跳,立馬瑟縮著往後退去,卻看見周通十分惡劣地壞笑了一下,登時氣得兩頰鼓起,呲著獠牙怒視。

  韓七驚訝地看著周通,「周先生,你竟能看清裡面的具體模樣?」在他看來,只能看到藍瓶中一點幽藍色的光斑,卻看不清魂魄具體的輪廓,他記得族中長輩曾說,須得修煉到極致或者開壇開眼之後才能看清鬼怪的具體面貌,眼前這年輕人是如何做到的?

  「嗯?」周通一愣,隨後才明白過來韓七的意思,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把瓶子交到韓七手中,連帶著父母心一塊兒送交了過去,「給,這便是死嬰煞的殘魂,你拿去超度吧。」

  「父母心天下少有,你就這麼放心交給我?」韓七掌心上父母心飄蕩著,發出溫暖的光輝。

  「放心。」周通應了一聲,隨後想起來什麼一併將另一個瓶子也交了過去。

  這是那日鄒明墜樓時的魂魄,起初周通以為是鄒明的魂魄,後來經徐晨解釋才知道,原來是鄒明殺害的那小孩的魂魄。

  周通笑著說:「麻煩韓先生了。」

  「定不負所托。」韓七認真地抱了拳,然而在他抬頭對上周通表情的時候,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種自己有了種當苦勞力的錯覺……

  可是,超度是積累功德的大事,捉一百隻鬼也不如超度一個亡魂結的善緣多,這一下兩隻亡魂還都是小孩,那人就這麼大方地全都給他超度了?

  韓七疑惑不解,看向周通的眼神裡充滿了打量,周通疲乏地揉了揉肩膀,見韓七在看他,側過頭,笑得十分親和溫柔,問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韓七臉一紅,忙搖了搖頭,說:「我一人足矣。」

  「嗯。」周通點了點頭,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影子飄蕩在他身後,模模糊糊,韓七看了一眼周通背後,只覺著有股氣盤繞在那裡,卻又看不真切,只以為是周通身上的靈氣便轉頭專注於開壇,忙著超度。

  影子問道:「你把超度這麼好的事情讓給他做什麼?」

  「哦。」周通不以為意地說,「他印堂發黑,頭頂有陰雲籠罩,近日有血光之災,而且很有可能喪命,讓他超度超度積積善緣,也好躲過這一劫。我嘛,不差這兩個。」

  渾然不覺此中奧妙的韓七,兩手掐訣,默念咒術,父母心漂浮起來,蕩於頭頂,兩魂一左一右飄蕩在周圍,隨著韓七厚重的吟唱而往高處飛去。

  周通坐在海瑞大門口的台階上,抬頭看著那幾縷越飛越遠的魂魄,一雙陰陽眼波光流轉。

  被鄒明害死那孩子借了死胎的光,有父母心的庇佑下輩子也能投個好胎,他在世的父母如果知道了也能寬慰不少吧。

  周通目光又落在了韓七的身上,一個女人的影子盤繞在韓七周圍,她柔弱無骨的手撫摸上韓七的臉頰,似是看到了周通的目光,她抬起頭衝周通笑了笑,猩紅的眼睛裡滿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一陣冷風吹過,那女人似是煙霧被風打散,消弭不見。

☆、第29張符 占不明

  武貪守身格因徐晨而成,又因周曉萍而了,夫妻二人一死換開始,一死換終結,仔細說起來倒有些命運弄人。

  煞局破除之後,殘存的煞氣雖然被周通都鎮壓在了桃木剛卯的祝融神力之下,但到底不是長久之法,他叮囑閻琦在幾個煞星歸位點放置一些貔貅、麒麟、金蟾等驅驅邪,過個十天半個月差不多能將徹底消去武貪守身格的遺害。

  那日諸多員工所見識到的人臉還沒熬過夜就記不真切了,大家都隱約記得昨晚看過什麼東西,仔細說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而此次事件中的受害者周曉萍則報入警案,死相淒慘卻又十分詭異,腹部一刀雖是致命傷,然而大腿內側布滿了被像是從陰.道內鑽出的某物刮扯出來的傷痕,而且經檢測腹中孩子早就在幾個月前就死了,參與破案人員都陷入驚恐之中,最後被國家某部門接手之後不了了之,這是後話。

  唯一死裡逃生的王永鬼使神差地跑去監獄自首,聲稱看到了被他殺了的人的亡魂,如果他不贖罪的話要將他撕碎,等到找到屍體確認罪名之後,被關入監獄的王永已經變得瘋瘋癲癲,神經錯亂。

  而閻琦的孫子閻海自然因周通用了他的生辰八字而受到武貪守身格的影響,說是影響也不太嚴重,只是會連續生上一個月左右的病,不是什麼大病,小的感冒發燒四肢疲軟而已,在家老實幾天,也挺好。

  再說到海瑞大樓的處理問題上,閻琦還是固執己見,哪怕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也還要堅持不拆遷,周通不再跟閻琦多費口舌。

  結果當晚,閻琦做夢夢見自己在大樓內穿梭,先是被從天而降的巨大鐮刀砍斷了腦袋,後又成了無頭男屍,被越逼越緊的兩棟大樓夾在中間,生生夾成了一攤肉泥。

  連續三天做了同樣的夢,閻琦終於撐不住,神情疲憊地托關係去找政府申請拆遷,將員工暫時遷到了另一棟大樓,請了周通看過風水之後,請了幾家工程隊立刻馬不停蹄地修建大樓。

  閻琦忙裡忙外,還要請周通吃飯,被周通婉拒了,閻琦拿出重金感謝周通,周通把錢收好之後,笑容滿面地對閻琦說:「閻老闆,歡迎下次光臨。」

  閻琦打了個哆嗦,一向板著的嚴肅面容上帶了些無奈的苦笑。

  這樣的事情,一輩子經歷一次也就夠了。

  ******

  「綠意」裡,老闆娘端木秋托著煙桿,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吞雲吐霧,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天氣愈熱,前段時間雨一下完,很快就到夏天了。

  表情嚴肅的年輕人皺緊眉頭坐在端木秋身邊,一雙細長的手揉捏著端木秋的長腿,很不情願地一下又一下地給端木秋按摩。

  端木秋舒服地哎呦叫了一聲,見年輕人眉頭一蹙,臉上正經嚴肅的表情一成不變,不太樂意地抖了抖腿,把煙斗裡的煙灰扣了扣,說:「我說大外甥,你要是不樂意就直說,你小姨讓你捏個腿怎麼跟哭喪一樣?」

  年輕人五官動了動,努力讓拘謹的表情變得柔和一點,他扯動了下唇角,試圖露出一個後輩討好的笑容。

  端木秋的煙桿輕輕碰在年輕人的臉頰上,說:「別,你這樣更像哭喪了。算了,這麼多年沒見,你小姨也不為難你,說吧,什麼事情?」

  「姨娘。」年輕人端坐在藤椅上,坐姿標準,兩手平放於膝蓋之上,「小侄這次前來是有件要事要請求姨娘。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我母親的忌日,希望今年姨娘會願意隨我一起回家中看望母親,母親盼了你十多年,若是她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

  「看她?」端木秋冷笑一聲,如黑曜石一般美麗的眼睛裡卻藏著些落寞,「她當初為了個男人狠心與我斷絕姐妹關係,我為何要去看她?」

  「母親對不起姨娘,可是我知道母親一直記掛著姨娘,她臨死前就一直說要見姨娘,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願望一直沒能實現。」

  「……她還記掛著我?」端木秋手中的煙桿叩擊著玉石製的煙灰缸,一下又一下,節奏急促,「記掛著我做什麼呢?這麼多年沒見了,我早就忘了她什麼樣子了。」

  「母親卻一直沒有忘記。」年輕人緩緩說道:「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母親說這個世界上,最配玉的人就是姨娘。」

  「她倒還是跟以前一樣會說話。」端木秋輕笑一聲,沒再多說,年輕人抬眸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姨娘的意思是?」

  「再說吧,我看看我有沒有空。」端木秋吐出一口煙霧,「沒別的事情了?」

  年輕人垂首思考了片刻,最後點了點頭,「沒別的事情了。」他見端木秋的表情沉了下來,又弄不清善變的姨娘什麼心思,便說,「如果姨娘煩我了,我就先離開,免得礙了姨娘的眼。」

  端木秋一把扣住年輕人的手腕,細長的柳眉皺著,「你就真沒別的事情了?」

  年輕人一怔,黑漆漆的眸子裡帶了些迷茫的水汽,端木秋嘆了口氣,鬆開年輕人的手腕,「那老虔婆替你算的那一卦我已經知道了。」

  「哦。」年輕人吐出一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麼惹得姨娘不快了,原來是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端木秋揚高了聲音,「你奶奶都算不出的卦,你以為是小事?她一直防備著我們見面,這次卻派你這次來尋我,不僅僅是為了讓我去拜見姐姐,更是為了你身上的不解之卦吧?你為什麼不提?覺著那老虔婆算不出的卦,我也算不出來?」

  「不是的。」年輕人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我知道姨娘不喜歡我們韓家,不想讓姨娘為難。」

  端木秋:「……」

  端木秋看著眼前仍是不苟言笑,正經嚴肅的年輕人,默默地嘆了口氣,她把一枚玉玨塞入年輕人手中,站了起來,懶聲道:「那卦一片迷霧,我也算不出來,你有血光之災卻是確鑿無疑。這枚玉玨你拿好,如果它遇見某人顏色變亮了,那那人就是能幫你渡劫的恩人,你小心拿好,別弄丟了。」

  韓齊清雙手接過端木秋遞送過來的玉玨,道:「多謝姨娘。」

  「沒事。」端木秋背過韓齊清,說:「我累了,要午睡了,你走吧。」

  「是,姨娘。」韓齊清剛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看向端木秋,詢問了一遍,「母親的忌日?」

  「你煩不煩?你們韓家的人就是討厭,我答應了就是一定會去,別再問了。」

  「好。」韓齊清聞言笑了笑,將玉玨裝入錦囊之中放入口袋,腳步聲極輕地離開了綠意小店。

  待韓齊清走後,端木秋柳眉越蹙越緊,幾乎揉在了一處,她望天眨了眨眼,一雙妙眸裡盈滿了淚水。

  ******

  周通悠閒地坐在公交車內,天氣大好,外面晴空一片,萬里無雲,他起早爬了個山,剛從山上下來,滿肚子的新鮮空氣還未消化,被窗外暖洋洋的陽光一照,渾身舒服。

  影子見周通懶洋洋地靠在公交車椅背上,調侃道:「坐個公交就怡然自得成這個樣子,你可真沒追求。」

  「是啊,我是挺沒追求的。」周通笑著說,「圖個懷舊罷了,這輛公交是我小學時候常坐的,那時候我爸還在世,我身體也沒那麼差,到後來,去不了特別擁擠的地方,空氣一渾濁我就呼吸不暢。」說著,周通吸了口新鮮空氣,花香鑽入鼻腔,周通舒服地呻.吟一聲,說:「還是春天好。」

  一枝桃花忽然刮到了車窗玻璃,卷進來一朵桃花,周通把桃花別在戟頭旁邊,笑著說:「真美。」

  影子:「……」拿氣把桃花吹走後,影子咒道:「小心一會兒上來一堆人。」

  周通還是滿面笑意,隨著公交車停靠車站牌,路邊黑壓壓的一群,全是人頭,周通忽然想起來,即將到來的幾個站點是高峰站點,一堆學生跟上班族。

  周通見到人群瘋了一樣湧進車內,立馬把寬鬆的車內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無奈地說:「烏鴉嘴。」

  影子惡劣地笑了笑便潛入胡部,消失不見。

  公交車又往前開過去兩三站,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上來,周通坐在靠後面的位置,打量著來人。

  「是那個韓七。」周通心想,「他來這裡做什麼?」

  儘管公交車司機有顆開F1的心,把輛老舊公交車開出了職業賽車的速度跟搖晃幅度,但韓七卻絲毫不為所動,如同打進去的木樁一樣釘在地上。但他似乎有些走神,抓著扶手便兩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周通看了一會兒,在猶豫要不要去跟韓七打招呼,就在這時,周通敏銳地發現,韓七身邊擠過來一個人,那隻手正在擁擠的人群中熟練地穿梭,往韓七的褲子口袋摸去。

☆、第30張符 新生意

  「韓七。」見小偷快要得手,周通叫了一聲韓七的名字,韓七一怔,回頭看去,見到周通的時候,頗有一種久未見的故人重逢時的喜悅,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奇妙,有的人你認識他很久卻彷彿兩個陌生人,而有的人,第一眼見到就有能夠成為知己的感覺,他對周通很有好感。

  「周先生,又見面了。」

  「叫我周通吧。」周通笑著說,「我都直呼你的姓名了,你還這麼客氣,顯得我很不懂禮貌。」

  「哪裡。」韓七忙說,「那我就直稱你周通了。」

  「嗯。」周通眼角余光瞟了小偷一眼,那小偷似乎盯上了韓七,剛才被周通打斷了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繞去了韓七另一邊,在周通看不到的地方伺機動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個話真不是假的,這小偷專業水平可真是夠高的。

  周通想著,拉過韓七,說:「這裡人多,我們到後面去。」

  韓七疑惑地看了一下後面黑壓壓的人群,雖然不解周通的意思,但是還是隨了周通往後走,那小偷見狀也跟了上去,偷偷動作著,將手摸入韓七褲子口袋,周通耐性告罄,腳步停住,壓低了聲音說:「適可而止吧。」

  那小偷一愣,一抬頭看見周通警告的眼神,立刻縮了脖子,對方明明是個年輕人但是眼神中有種極大的威懾力,小偷心裡一緊張,沒敢再黏上韓七,只能看見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

  「怎麼了?」韓七見周通停了下來,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周通說,「你錢包掉了。」

  韓七一怔,立馬低頭看去,在雜亂的一堆鞋中發現了自己棕色的錢包,他跟左右人說著抱歉,彎腰將錢包撿了起來,卻沒有當場打開檢查,但韓七臉上明顯帶著忐忑。

  周通看出來韓七對錢包的在意,但是明顯不想讓自己發現他的在意,正巧他到站了,就跟韓七說:「韓先生,我到站了,有緣再見。」

  韓七似是如釋重負,臉上的忐忑也淡去不少:「有緣再見,路上小心。」

  「好。」周通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又一想,這個韓七看起來嚴肅拘謹,但實際上神經還有些大條,被小偷盯了這麼久還沒個警覺,周通便好意提醒道:「A市賊多,韓先生注意隨身財物安全。」

  「謝謝。」韓七心裡暖暖的,笑著點頭。

  周通下車之後,韓齊清才把錢包打開,錢包內放著幾張現金跟卡,韓齊清把錢包夾層打開,抽出裡面一張老舊照片。

  照片還是景點十塊錢現拍現拿的那種,上色很粗糙,估計時間也久了,顏色褪去,像是矇著一層黑灰。

  韓齊清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錢包上,車上人又多,他絲毫沒注意到口袋裡的玉玨正在發出淡淡的光輝。

  再過幾站,韓齊清也下了車。

  道路兩旁全都是梧桐,A市是座富有濃郁歷史氣息的城市,相傳當初城主夫人喜歡梧桐,城主就大手一揮,將整個A市都栽滿了梧桐,長至今日,株株拔地而起,鬱郁蔥蔥,形成了一條條天然的綠色帶。

  巷子窄,韓齊清獨步走在小巷裡頭去,頗有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樣子,A市與他童年記憶中相差不大,路還是那條老路,梧桐也是當年那些參天蓋日的梧桐,只是不知道,路盡頭的人還在不在了。

  韓齊清腳步頓住,看著眼前高聳的摩天大樓,心下的期待被揉碎成渣,他遺憾地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早就知道會沒了,親眼看見了,我該死心了。」

  「先生,買玉蘭花嗎?」一個黑皮小孩挽著籃子,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向韓齊清,眼神裡滿是期待與祈求。

  他籃子裡裝滿了白色的玉蘭花,新鮮綻放的花朵上還掛著露水,被穿了鐵絲可以綁在車裡面或者掛在鑰匙環上,很多老人或者小孩都會向周圍人兜售這種廉價的小工藝品。

  韓齊清是第一次遇到,他拿出錢包,買了五朵白玉蘭,擺在摩天大樓外的石階上,像是在祭奠什麼一樣。

  ******

  周通左右打量著,精緻裝修的包間奢華高貴,背後墻面上鋪著一層水晶,頂端吊燈富麗堂皇,晃得整個屋子有種歐式的奢靡。

  挑了眉頭,周通看著一直打電話催促的端正,雙手環胸,問道:「又是相親?」

  「不是!」端正擺擺手,胖臉上有些尷尬,他放下手機,坐在周通對面,神神秘秘地說:「我給你介紹生意,大生意!」

  「大生意?」周通懷疑地看著端正。

  端正忙點頭,竭力獲得周通的信任,「是這樣的,我有一個遠方親戚,算是個堂弟吧,小時候玩得賊好,後來他爸死了,也就不常往來了。前段時間參加個招標會,正巧碰見他敘起舊來了。他告訴我,他家前幾天想遷祖墳,不小心挖出來一具屍骨,查看了下是她奶奶的奶奶的。」

  「什麼?」周通打斷了端正,「奶奶的奶奶的屍骨?那不應該早就腐爛了,怎麼認出來的?」

  「說是身上有信物。」端正解釋道:「屍骨挖出來是爛的,但是莫名其妙,沒有棺材啊,就是一具屍骨,而且據說挖出來的地方也不在墳裡。」

  周通:「……」

  這種事情他倒是第一次聽說,周通有些新鮮,他來了點興趣,問道:「後來呢?出現怪事了?」

  「是啊!」端正話音未落,包間門被推開,有個高挑的男人走了進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來晚了。」男人扭著腰走了過來,一屁股落座在周通身邊,說話輕聲細氣,舉止十分婉約。

  周通:「……」

  「對不起,路上堵車。」男人解釋道,主動給自己倒了杯酒,拿出商場上的做派,翹著小指托起酒杯,笑著說,「遲到了,我自罰一杯。」

  周通說:「不用客氣。」

  「對啊,客氣什麼!」端正出來拉近關係,給兩人互相介紹,他先對男人說,「這位就是我發小,周通,我給你介紹的大師。」

  「周先生,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那人看了周通幾眼,眼底有些不信任,覺著周通這年齡實在是太年輕了,可又不好拂了端正的面子,一念之間已經有了主意,有真本事最好,沒真本事就當幫端正照顧他朋友的生意了。

  端正又對周通介紹道:「這個就是我跟你說的,我堂弟,宋炫。」

  「宋先生你好。」

  客套完之後,兩邊都不廢話,周通問道:「屍骨的事情端正已經跟我說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也沒出什麼大事……」宋炫支支吾吾地說,「就是我家裡人總說房子裡鬧鬼,經常會看到些不幹淨的東西。我們找先生看過了,什麼撒鹽潑黑狗血,買了道符護身符之類的都沒什麼太大的用處。說是看見了不幹淨的東西,但到底沒什麼實質性的傷害,我奶奶就沒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奶奶的屍骨都被人挖出來埋在別的地方了,她還不放在心上?」端正嚎了一嗓子。

  「這事兒肯定得放在心上啊。」宋炫縮了縮脖子,絞著手指說,「不知道哪個缺德的連死人的墳都挖,當自己摸金校尉啊!有本事去摸古墓啊,翻我們家的墓是幾個意思?」

  「我得去看看,什麼時候方便?」周通下了結論,問道。

  宋炫算了算時間,說:「就這週末吧?」

  「嗯,具體約個時間地點。」周通跟宋炫商議過後,決定周六下午兩點去宋炫家裡看一看,這事兒玄乎得很,周通只聽宋炫一面之詞拿捏不準到底是什麼在搞鬼。

  三人商定之後就開始吃飯,席上,周通一直在觀察宋炫,宋炫身上有股暗淡的晦氣盤繞著,雖然不至於影響生命,但是長久下來必然會導致他體弱多病,不過,這股晦氣不像是近日才纏上的,倒像是與生俱來的。

  宋炫接了個電話要走,端正送他出門回來之後,對周通說:「十幾年沒見,這小子變得娘裡娘氣的,喝個酒還掐蘭花指。上次見到他可把我嚇了一跳,不過他人還是很好的,你看他說話做事,也算是利落。」

  「舉止雖然女性化了一點,但是性格還算不錯。」周通中肯地應了端正的評價。

  「是啊。」端正見周通不介意,就敞開了說,「這也怪不了他,他家裡挺奇怪的,男丁少得可憐,這一代就他跟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男孩。我估摸著是風水不太好,當初他爸要入贅他們家,我二爺爺是萬萬不同意的,但是扭不住,果然結婚後不到十年,他爸就死了。小通,你去他家的時候注意看看,是不是家裡有什麼髒東西,要是有,給他收了去!」

  「嗯。」周通點了點頭,按照宋炫的描述,有髒東西是八.九不離十了。

☆、第31張符 禍男丁

  周六一到,宋炫的車就停在周通店門口,是輛黑色的路虎,乍一眼看過,怪有氣勢的,弄得像是要爬山一樣。結果,還真是上山。

  路虎一路開進大山裡頭,路邊風景倒退,高可參天的巨木遮天蔽日,陽光從樹陰影的空隙間流瀉下來,灑出一地斑駁的好風景。

  周通生在A市長在A市,二十幾年還不知道附近居然有這麼漂亮的一座山。

  順著崎嶇的盤山公路,路虎往高處開去,越來越進到大山裡頭。

  端正坐在周通旁邊,拿單反拍著外頭的風景,說:「聽說這整個山頭有一大半都是宋家的,要不然憑藉我們端家的實力,我那表叔就不可能入贅他們宋家。這兒景色還真是挺好看的。」

  周通也在觀察路邊的景象,這山走勢貌似十分曲折,就這半個小時的車程,盤山公路都不知道繞了多少圈了。

  開了約莫有半個小時,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放眼望去,山林之間一座老宅,鬱郁林木掩映間,紅瓦飛簷,鬥角高盤,四邊飛簷之上蹲距著蝙蝠瑞獸。

  鎮宅的石獅子列在兩邊,大門打開之後,還要再走一段距離才能正式到老宅,裡面這段路是不讓開車進去的。

  難得在這個時代還能見到這樣老的宅子,可見張家財力雄厚歷史淵遠。

  下了車後,端正打電話給宋炫,過了沒多久,就有傭人來接他們進去,走了一段路後抵達正門,紅褐色的大門緊閉,門面上雕刻著花紋古老的浮雕。傭人推門而入的時候,便有一種古樸沉重的氣息撲面而來。

  端正屏住呼吸,對這種嚴肅的場合實在是有些不適應,而在開門的瞬間,周通則敏銳地捕捉到了絲絲縷縷纏繞在房間各個角落的死氣。

  「端正!」宋炫叫了一聲,踩著拖鞋迎了過來,亮著特別燦爛的笑容,「歡迎啊歡迎。」在別人都沒看到的角落,宋炫衝端正擠眉弄眼的。

  端正:「啊?」

  端正看不懂宋炫的意思,懵逼地看了看周通,周通也無奈地聳了下肩膀,暗示靜觀其變。

  宋炫見狀,壓低了聲音說:「今個兒不太方便了,我一分鐘前剛得知我二舅媽要來。」

  「……那怎麼了?」端正也壓低了聲音問道。

  宋炫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女人的戰場啊。」

  端正:「……」

  周通:「……」

  「小炫,你朋友過來玩了?」身後傳來一個端莊的女音,宋炫聞言一挺背,扭了腰轉頭看去,笑得跟朵花一樣燦爛,「是啊,大舅媽,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端正吧,你小的時候我見過你,還給你喂過糖,記得嗎?」

  端正被點了名後忙主動招呼道:「何姨,好久不見,越來越年輕漂亮了啊!」

  說話的是個穿著旗袍的妍麗女人,頭髮盤在腦後,一絲不苟,畫著淡妝,笑起來嘴角抿著,端莊得體。

  何麗蓉微笑著說:「快坐,這都這麼多年不見了。」她招呼完端正後看向周通,問宋炫,「這位先生是?」

  「周通。」宋炫搶著說,「這是端正朋友,叫過來一塊兒玩的。」

  「長得真是一表人才。」何麗蓉看了看周通,滿意地打量了一圈,隨後問道:「有女朋友了嗎?」

  周通:「……」

  周通笑著搖了搖頭:「還沒有。」

  端正聞言,在心裡默默道:雖然沒有女朋友,但是有男朋友了!

  何麗蓉聞言來了精神,說:「這麼年輕帥氣的小夥子還沒有女朋友?要不然,我做主,給你介紹幾個女孩,都是一頂一地漂亮能幹。」

  「不用了。」周通有些架不住長輩的熱情,「事業未成,還不想談家庭。」

  「得兩手抓呀。」何麗蓉搖了搖頭,說:「你怎麼跟小炫一個想法呢?如果有合適的,就得抓緊機會,別等以後,那可就晚了。」

  周通忙點頭應是。

  就在這時,大門又被推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懷裡頭抱著個孩子,小孩估計才有幾個月大,窩在女人懷裡,乖巧地閉著眼睡覺。

  女人進來後就是一副主人的樣子,瞧見屋子裡站著好幾個人,揚著嗓門問道:「這是怎麼了?都在這兒站著,不知道的當罰站呢?姐姐,這是家裡的客人嗎?」

  何麗蓉見到來人後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她冷淡地瞥了一眼女人,說:「是小炫的客人。」

  「哎呦。」女人輕呼一聲,「咱們炫少什麼時候還有能帶到家裡的朋友了?真是稀奇啊。」

  宋炫臉色一沉,隱隱有了幾分不悅,曾柔還不依不饒地說:「我可沒別的意思,炫少可別生氣,我呀,是關心炫少,咱們大家都知道,炫少平素比較孤僻,成天生活在我們這一堆女人裡頭,這性格呀……」她笑眯眯地說,「難免有些古怪,正經的男性朋友都沒怎麼有,所以我有些擔心,炫少是不是叫別人騙了。」

  端正咬著牙小聲說:「這女人可真討厭。」

  周通沒理會曾柔的挖苦,問宋炫:「今天不方便了是嗎?」

  「是啊。」宋炫抱歉地說,「讓你白跑一趟,我不知道她要來。」

  「曾柔,你說話注意分寸,客人還在!」何麗蓉低喝了一聲,曾柔懷裡的嬰兒動了動,有要哭的跡象,曾柔立馬安撫著嬰兒,說:「寶寶乖,不哭不哭。」

  見嬰兒又平靜下來了,曾柔衝何麗蓉說到:「你說話這麼大聲幹什麼?嚇到我寶寶怎麼辦?他最近幾天睡眠一直不好,今天好不容易睡著了,還要被你吵醒。宋家現今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被你嚇出事了可怎麼辦!」

  「曾柔……」何麗蓉狠狠地咀嚼著曾柔的名字。

  曾柔白了她一眼,說:「吵什麼吵,自己沒本事就怨不得別人。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懷不上孩子,也留不住啟超的心,你瞪我就好用了?」

  「曾柔你不要太過分了!」何麗蓉顫抖著說。

  「我過分?」曾柔眉頭一挑,罵道:「你背地裡對我家裡人做的那些事情當我不知道?我弟那筆賭債再怎麼利滾利也不可能到那麼多,你敢說你沒動手腳?還有我爸媽去的醫院,那院長不是你爸的朋友?何麗蓉,我曾柔可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人!」

  「你——」何麗蓉瞪著曾柔,氣得氣血上湧,「你胡說八道,含血噴人!」

  「誰幹的事情誰心裡清楚。」曾柔不鹹不淡地拋出一句,冷笑道:「背地裡搗鬼,當面就不敢承認了,真是笑話。」

  「在鬧什麼!」一聲蒼老的低喝聲打斷了兩個女人的爭吵,曾柔臉色一白,立馬不說話了,她抱著孩子坐在一邊,見小孩醒了就拿玩具逗他開心。

  何麗蓉也深吸幾口氣,壓下怒火,抬了抬下巴,讓快要被逼出眼眶的眼淚收了回去,隨後又恢復成平日裡婉約的模樣。

  從二樓走下來個須發盡白的老太太,老太太佝僂著身體,拄著拐杖,雖年邁但仍是精神奕奕,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在二樓眾人臉上一掃之後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老太太沉聲說:「我今日請了貴客上門,你們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

  曾柔回嘴道:「是她先找茬的。」

  何麗蓉:「你——!」

  「夠了。」老太太輕輕砸了一下拐杖,說:「都給我安靜!待會兒貴客來了,誰再這樣不懂大體就別怪我不客氣!」

  「哎!」曾柔軟軟地回了一句,立刻不吭聲地繼續逗懷裡嬰兒,老太太看了小孩一眼,臉上的冷厲褪去不少。

  宋炫引薦道:「外婆,這兩個是我朋友,一個是周通,一個是端正。」

  「奶奶好。」兩人一齊向老太太打了招呼。

  「嗯。你們好。」老太太的目光在端正跟周通身上掃了一圈,落到周通臉上的時候停留了下,這張臉看著十分眼熟,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可青年給他的第一印象倒是不錯。但僅限於此,老太太沒再多說什麼,沒把這兩個小輩放在眼裡。

  老太太囑咐宋炫:「去玩吧,別去後山。」

  「好。」宋炫點了點頭,反正這次主要是看家宅的,去不去後山無所謂。

  房門第三次被打開,從門外走進來個熟悉的身影。

  韓齊清見到老太太后一作揖,這次是標準的韓家禮節,老太太一看笑逐顏開,拄著拐杖親自到門口去迎接韓齊清:「能勞煩韓家少當家幫忙點穴,真是我們宋家的榮幸啊。」

  「老夫人客氣了。」韓齊清謙虛地,「齊清不才,能為老夫人分憂解難才是榮幸。」

  老太太眉開眼笑,說:「哪裡的話。今早才下飛機,累了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看穴遷墳也不遲。」

  「……」韓齊清頓了頓,下意識地看向站在老太太身後的周通。

  這一看,韓齊清就發現周通正看著自己,兩人視線相撞的時候,周通還衝他露出一個親和的笑容,想起來今天在電話裡對老太太撒的謊,韓齊清臉一紅,說:「沒事沒事,都是小輩應該做的。」

  老太太笑得更加歡快,把韓齊清迎入了屋內。

  周通問宋炫:「今天是不是看不了後山了?」

  「是啊。」宋炫紅著臉為難地說,「我也不知道奶奶做了這個決定,害得你白跑一趟,不過沒準鬧鬼的原因正好是出在家裡頭,也不算白來。」

  「這位先生是?」聽了他們對話的何麗蓉越發仔細地打量周通,問宋炫。

  宋炫見不小心被何麗蓉把對話聽了去,也不遮掩了,就說:「周通也懂點風水,我請他過來幫忙看看。」

  「原來是這樣。」何麗蓉點了點頭,又說,「不過這次是真的白來了,你外婆請來的貴客,是韓氏一門的少當家。韓氏一門你應該聽過,給不少達官貴人都看過風水,當今XX大會堂的布局還是他們現今當家給看的呢。這位少當家韓齊清可是個厲害的人物。」

  宋炫聞言,對周通更加愧疚,他雖然不是道上的人,但也知道,一個生意遇上同行了,還是個比自己厲害的同行時是個什麼感受,他抱歉地看著周通,已經打算好等一下不管周通看沒看出什麼都給周通一筆豐厚的辛苦費,也算是自己一點小小的補償了。

  聽何麗蓉說完話後,宋炫再一回神卻發現周通跟端正都不見了。

  倆人走到別墅門口,眺望著山脈,端正伸了個懶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說:「屋裡頭空氣太差了,這家裡頭女人可真可怕啊。還是外頭的空氣新鮮,也沒那麼多屁事兒。你看這青山朦朧,白雲悠悠,真是個好地方啊,等以後我老了也要在這種地方買套別墅,頤養天年!」

  「知道他們家為什麼女人這麼可怕嗎?」周通聽了端正的話後笑了笑,說:「這裡的風水可不怎麼好。」

  「啊?」端正懵懵地看著周通,指了指綿延吐翠的青山,說:「這還不好?地勢開闊,天朗氣清,四象皆是上等啊。」

  周通聞言,挑了眉頭看向端正,端正被周通滿是探究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嘿嘿一笑,說:「我就瞎逼逼幾句,周天師您看呢?」

  周通笑著說:「哪兒看來的風水經,不是這麼講的。」

  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處,指著西邊的山脈,道:「山勢拔地而起,無緩坡做支腳這等砂勢稱青龍無足。」他又指向另一方,說:「東側山脈昂首挺胸,毫不馴服,正是白虎銜屍。乍一眼看去,這裡是龍懷虎抱的藏風聚氣之地,實際上是卻是大凶之地。」

  「大大大凶?」端正抖著聲音問道,他想起來之前周通說的話,問道:「那你說這家女人為什麼這麼可怕?」

  「白虎銜屍,主婦人掌權,禍及男丁,甚至有絕後之患。」

  宋炫:「……」

  剛出門尋他們的宋炫正正巧聽全了周通的分析,一張本就白皙的臉蛋被嚇得煞白煞白,那模樣活像一口氣上不來就背過去。

  周通見狀,唇角勾起,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也別太放在心上。」

  宋炫:「……」

☆、第32張符 山體塌

  等屋內人散乾淨之後,周通跟端正才跟著宋炫回到老宅裡去。

  問過幾個自稱見過鬧鬼的傭人,說法各不相同,宋炫自己也碰見過邪門事兒,所見到的景象跟那些個傭人也不一樣。

  端正嘖了一聲,說:「你們該不會是出現幻覺了吧?」

  「這就不敢肯定了。」宋炫搖了搖頭,「說是鬼吧,我也不是很信,但說是幻覺……哪兒有那麼逼真的幻覺啊?」

  但是,幾個人之間的共同點就是所撞見的那個鬼都是個女鬼。

  周通記下這一點,在老宅裡四處逛著,把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老宅歷史久,又沒什麼人氣,再加上有白虎銜屍坐鎮,陰氣重在預料之中,那幾處出過事的地方都纏繞著不少的陰氣,長時間住在這種環境下,難怪宋炫會有那麼女性化的動作。

  正看著,樓下又發生爭吵,端正越過欄桿往下一瞥,家裡頭兩個女人又吵了起來。

  宋炫見狀,把房間門一關,吵鬧聲隔絕在外,頭疼不已。

  端正同情地看著宋炫,說:「你也是挺可憐的。」

  「是啊。」宋炫苦逼兮兮地點了點頭。

  「傳聞果然是真的啊……」端正八卦著,「我聽說你舅舅宋啟超私下裡養了個小老婆,還生了個大胖小子,沒想到是真的。我看宋叔叔整天不苟言笑,那麼嚴肅的,也會幹出這種事情啊?」

  「舅舅也沒辦法。」宋炫解釋說,「舅舅那方面身體不好,跟大舅媽在一起快十年也沒能讓大舅媽懷上,後來不小心跟曾柔搞到一塊兒去了,曾柔就懷上了。你也知道,我們家男丁稀缺,檢驗報告說那是個男孩子之後,我外婆就讓曾柔帶著孩子住進家裡來,打從那天起,只要我大舅媽跟曾柔見面,就得吵個天翻地覆。」

  「跟你大舅媽十年都沒懷上,跟曾柔搞了一夜就懷上了?」端正瞪了瞪眼,說:「那孩子該不會是別人的吧?」

  「那不會。」宋炫忙擺手,一臉不可能的表情,「我舅舅那麼謹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弄錯,有醫院的親子鑑定,還是三家的,準不會錯。」

  「噢……」端正唏噓不已,「那就是命運弄人了,你大舅媽也怪可憐的,這個鍋應該你舅舅背!」

  「是啊……」說到這裡,宋炫忽然想起了什麼,說:「不過我外婆一直存有懷疑。」

  「謹慎點好。」端正點頭應和,「喜當爹可就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兩人在一旁八卦,周通在跟影子交流心得。

  周通在識海內與影子溝通,說:「你覺不覺著這白虎銜屍有些古怪?」

  「是有些古怪。」影子說,「正常白虎銜屍的格局裡,白虎意氣風發,勢有與蒼龍一較高下之威猛,這隻白虎雖勢頭尤在,但是有幾分偃旗息鼓的味道。」

  「對。」周通點頭,「像是被什麼鎮壓了一樣。家裡的陰氣呢?你覺出什麼來了嗎?」

  「沒看到什麼陣法。」影子如實相告,「這些陰氣都是長久彌留下來,非一朝一日能形成。」

  周通回頭對宋炫說:「我能看看那具挖出來的屍骨嗎?」

  宋炫為難地說:「這有些難辦,我在這個家的地位……你也能看出來,那具屍骨已經被外婆請和尚念經裝入棺材裡了,等明日韓大師點了穴遷了祖墳之後就送進土裡。」

  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

  時間也不早了,宋炫還要留周通跟端正在家裡吃飯,被他們二人婉拒了。

  想起白天那場面,要是搬到飯桌上的話,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頓飯了?一時之間,三人心中都這麼想。

  要不是宋炫外婆明確強調要宋炫留下來吃晚飯給韓齊清接風洗塵,宋炫也想跟他們一塊兒去城裡吃,壓根兒就不想看見兩個女人在飯桌上繼續吵架。

  今天讓周通白跑一趟,宋炫懷著歉意一路把周通送到了大門口,曾柔就抱著孩子在一樓客廳裡面溜達,見到周通他們的時候忽然把宋炫叫住了。

  雖然曾柔比宋炫大不了幾歲,但畢竟在輩分上算是宋炫的長輩,宋炫再不喜歡曾柔也不好在他外婆眼皮子底下犯事,只能不情不願地停下來,叫了一句「二舅媽」。

  聽了這個詞,曾柔眉頭一皺,她討厭宋炫就是因為宋炫一直堅持叫她「二舅媽」,彷彿在告訴她她只是個小而已,曾柔眼角余光瞥到二樓某處時,壓下心裡頭窩著的火,滿面笑容地說:「我剛才聽說你到處找傭人問最近房子裡發生的不幹淨的事情,你這個朋友是來看風水的吧?」

  宋炫瞧見曾柔表情不對勁,就說:「不是,就是來玩的朋友。」

  「別瞞我了,我可看得清楚。」曾柔冷笑一聲,說:「這小夥子年紀輕輕就能當上個風水大師,也是有些能力的人,不過,看出什麼來了嗎?這個家裡頭,是不是真有什麼髒東西啊?」

  周通見曾柔將刀子對準了自己,也不含糊,笑著說:「有。」

  「還真有呀。」曾柔誇張地說,「那會不會害到我跟寶寶啊?」

  「不害人就不會害己,妖邪之物一向是尋陰氣盛的地方去,你若是心中無鬼,自然什麼都不怕。」周通緩緩說道,語氣溫和,彷彿只是在隨口閒聊,但是所說出的話卻如針一樣一字一字扎進曾柔心裡。

  曾柔笑容一僵,覺著自己大意了,她盯著周通看了好一會兒,說:「這位大師說得很是在理。但是,我們宋家的事情不勞大師操心。如今有韓天師在,什麼牛鬼蛇神擺平不了?你這次恐怕是白來了,想騙錢?也不看看我們宋家是什麼地方?」她隨後瞪了宋炫一眼,批評道:「以後少跟這些人交往,還不知道是哪兒來的江湖騙子,敗了宋家的錢是小事,丟了宋家的面子可是大事。在韓天師面前也敢班門弄斧,笑話。」

  宋炫扣著手指,咬牙沒吭聲,端正氣得差點破口大罵,被周通按住了胳膊。

  周通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盛,他對曾柔說:「你連續十天夜不能寢,心中有記掛,常常夢到不幹淨的東西,每天凌晨三點一定會醒過來,對嗎?」

  曾柔一愣,隨即鳳眸瞪起,還好咬緊了牙關,差點把「你怎麼知道」幾個字脫口而出,她咬了咬牙,說:「胡說八道,我睡得可好得很。」

  「是嗎?」周通笑得越發燦爛,他回頭看向宋炫他們,說:「回去吧,再不下山,山路就不好走了。」

  「好。」端正狠狠瞪了一眼曾柔,宋炫怕曾柔,周通不稀罕跟曾柔一般見識,他可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人?一下子嘲諷了他兩個兄弟,這個仇他記下了!

  影子在周通耳畔說道:「你脾氣也是夠好的,若在以前我年輕氣盛的時候,她在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咽氣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靈體了。」周通帶著笑意說。

  影子:「?」

  周通說:「殺人造殺孽,折壽,我想長命百歲,她既然要死,我又何必動手?」

  曾柔頭頂纏繞著一股死氣,輕易驅散不得,周通試過以純陽之體吸納,卻沒有一點起效,那顯然是命中註定,旁人無從更改。

  「周通!」一聲輕呼自身後響起,周通腳步頓住,回頭看去,見韓齊清正從二樓趕了下來,宋家老太太和何麗蓉陪在他身後,周通疑惑地看向韓齊清。

  韓齊清走過來,說:「難得再聚,我送送你。」

  曾柔臉色一白,「韓天師,你、你們認識?」

  「嗯。」韓齊清神色冷淡地衝曾柔點了點頭,「朋友。」

  曾柔身體晃了晃,她先前那副做派完全是做給韓齊清看的,想討好韓齊清拍一拍韓齊清的馬屁,卻沒料到這一下居然拍到了馬腿上!

  老太太跟何麗蓉都露出驚訝的神色,沒想到周通跟韓齊清居然是朋友,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居然能得韓齊清這樣恭敬對待?

  韓齊清一路送周通出去,他有話要跟周通說,就讓端正和宋炫跟在後頭。韓齊清說:「剛才謝謝你沒有揭穿我。」

  「與人方便而已。」周通說,「誰都有為難的時候,韓七有意隱瞞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別叫我韓七了。」韓齊清拘謹的表情一僵,越發顯得拘束,羞愧地說,「重新介紹一下,在下姓韓,韓齊清,有意隱瞞身份真是對不住。」

  「哪裡。」周通笑著搖頭。

  韓齊清解釋說:「有些私事不想讓族中知道,我就提前兩天來了A市,說來也巧,若不是提前,還不能認識周通。」

  「緣分。」周通道。

  影子忽然飄蕩了出來,在周通背後形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韓齊清見狀,臉色一變,正要出手,卻見到影子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韓齊清下意識地掐訣,卻被影子放出來的一道黑光禁住了手指,掙脫不得。

  周通:「……」

  周通咳了咳,說:「別鬧了。」

  影子冷笑一聲,說:「這小子跟你可真親近。」

  周通挑了眉頭:「怎麼?男朋友吃醋了?」

  影子:「……」

  影子一下子沒接周通的話,過了片刻才說:「不過是過來人給你的提醒,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通笑著應下,說:「是是是,多謝老前輩提醒。」隨後就得不到影子的回應了。

  韓齊清詫異地看著周通頭上的輪廓消失,訝然問道:「……這是何物?」

  「一只可愛的寄生鬼。」周通。

  韓齊清:「……」

  跟在他倆身後頭的宋炫也見著了影子的輪廓,嚇得拉住端正的胳膊,哆哆嗦嗦地說:「那、那是啥?剛才是不是、是不是……鬼??」

  「鬼?」端正不是第一次見了,他也自覺有維護發小男朋友的義務,兩眼朝天翻,說:「什麼東西?你看見什麼了,什麼都沒有啊,該不會是幻覺吧?」

  「啊?」宋炫眨了眨眼,再看時,果然什麼都沒有。

  送到正門口後,周通說:「不用送了。」

  韓齊清也止了步子,說:「如果此間事了,我還有時間的話,就去拜訪周通。」

  「好。」周通笑著說,「歡迎。」

  就在兩人握手的時候,遠處忽然發出轟的一聲,巨大的煙塵從林木間冒了出來,似是發生了山體滑坡,青煙一圈滾著一圈往下冒去。

  韓齊清暗叫道:「不好,蒼龍翻身。」他看向周通,道:「我先去看看,改日有緣再見。」

  「好。」周通點頭,目送韓齊清離開。

  宋炫怎麼想怎麼覺著不是滋味,雖說端正一口咬定是自己看到了幻覺,但是怎麼又是那麼逼真的的幻覺啊?他想了想,一把拉住正要上車的端正,哀求道:「好端正,你今晚陪我睡吧。」

  端正:「……」

  端正驚慌地看著宋炫,宋炫說:「我總覺著心裡特別不安定,就這一晚上,一晚上行吧?」

  端正被宋炫磨得沒辦法,最後點頭應允了,對周通說:「小通你先回去,宋炫膽子小,要我再陪陪他。」

  「好。」周通說,「脖子上的玉佛隨身戴好,不要輕易摘下來。」

  「知道了!」端正拍著胸脯保證。

  回去路上,山裡的新聞就傳了出來。

  山體發生滑坡,砸死了來山裡旅遊觀光的一家人,私家車被山石砸了個稀爛,車裡的人當場死亡。那附近的花草樹木基本上都被抖下來的山石砸得斷裂,從照片上來看,現場一片狼藉。

  蒼龍翻身不是什麼好兆頭。

  古來蒼龍翻身有兩個說法:其一,龍騰虎躍,風水生吉利之象,此時雖會產生風雨交加,雷電轟鳴的異象,但是意味著山石活動,靈氣充盈,異象過後,山林受龍虎靈氣滋養,反而會得其福祿;另一種則是意味不詳,龍爭虎鬥,山體滑坡,山石凌亂,受到龍虎影響的整個地區都會不得安寧,直到兩方有一方鬥敗了為止,連年自然災害,不死不休。

  可是……

  周通搜刮著一切從現場拍來的照片,仔細看著,今日發生的事情肯定不是龍騰虎躍,但卻跟龍爭虎鬥又有些差異。

  白日所見到的那白虎銜屍之象,白虎頹靡,不太可能還強行與青龍爭鬥,而蒼龍無足之象也不是能形成龍爭虎鬥的條件。

  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通越想越覺著有趣,決定第二天去偷偷去山裡看看,那老太太雖然勒令他們不得上山,但是他只是去「旅遊」一下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第二天天一亮,周通就準備好,雇了輛車開進山裡,結果因為山體滑坡,盤山公路前進不了,又沒什麼繞行的路子,就只能停在出事地點不遠處,步行上山。

  周通下了車後就往山上走,這一路路程還真不短,走著走著,周通忽然覺著腳底似是乘了風,身子漂浮到了半空中,腳底離了地面約有五釐米左右,一直往前自在地飄蕩著。

  「謝了。」周通道謝之後,沒得到影子的回應,低聲笑了笑。

  周通停在發生山體滑坡的地方看了看,沒見到什麼異樣,繼續往前,一路到大山裡頭,停在宋家老宅不遠處。這一看,卻發現,山體發生了變化。

  左側無足蒼龍鬥氣十足,煞氣繚繞,成了煞青龍,而右側白虎也是同樣格局,虎頭高昂,煞氣四溢,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風水格局變成這種極煞的模樣。

  而宋家……似乎陰氣更重了一些。

  周通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端正的來電。

  端正在電話那頭著急地說:「小通,你方便的話再來宋家一趟!出事了!」

  「怎麼了?」

  「昨晚我真的見到鬼了!女鬼!還好我有玉佛,她衝到我床邊,看了我幾眼就被玉佛擊退了!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大事是,昨天去查看山脈的韓齊清到今天也沒回來!他不是你朋友嗎?他是不是被困在山裡了啊?」

  「什麼?」周通一怔,憑藉韓齊清的修為短時間內沒法處理這極煞的格局可以理解,但是這種格局也不至於困住韓齊清,他怎麼會忽然失蹤呢?

  剛掛斷電話,周通就見到遠遠的有個人影在向這邊靠近,頭頂如同掛著一個漏了個洞的口袋,生命之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

  周通上前去扶住奄奄一息的韓齊清,韓齊清剛要說話卻被周通制止了:「你先別說話,我帶你回去包紮,你頭頂的傷口可不小。」說著,周通將靈氣打入韓齊清體內,將他吸納的煞氣全都驅逐出了身體。

  韓齊清呻吟一聲,「謝」字還沒說出口就暈了過去。

☆、第33張符 環抱局

  韓齊清莫名失蹤一夜,第二天又負傷歸來嚇壞了宋家的人,都覺著這山裡頭藏著什麼連韓大師都破除不了的邪物。

  韓齊清昏迷不醒,一時之間也無法解釋他遭遇了什麼,只能暫時靜觀其變,等著韓齊清醒過來。

  在宋炫房裡,周通四處查看著房間內的可疑跡象,如端正所說,昨夜這裡真的來了不幹淨的東西,陰氣猶在房間內四處徘徊,執著得經久不散。

  端正指了指床邊的位置,說:「就在這兒,昨天那女鬼就趴在地上,只露出半個身子,陰測測地看著我,她長頭髮披著,臉色煞白煞白的,一張嘴,滿口的獠牙,嚇死寶寶了!」

  周通說:「除了這些還有別的特徵嗎?」

  「別的特徵?」端正想了想,說:「穿著白色連衣裙,顯得挺嫩,看年輕也就十五六歲。對了!」端正猛地想起來,說:「她好像跟一般的鬼不太一樣。」

  宋炫驚悚地看著端正,怎麼感覺端正像是見鬼專業戶了呢?!

  「怎麼不一樣?」周通問道。

  「說不上來。」那種形容就在嘴邊,可怎麼也說不出口,端正急得頭皮都開始發癢,他撓了撓腦袋,說:「就是感覺不一樣,她不像是普通的鬼,挺、挺實在的……」

  周通:「……」

  還好他認識端正久了,端正說的話他也能自己翻譯成聽得懂的語句,可能端正的意思是,那女鬼介於人跟鬼之間,推程度的話,更接近於鬼一點。

  這算是什麼?

  「會不會是靈魂出竅?」有了初步的猜想,周通卻不能把握,畢竟他沒有親眼看到女鬼的樣子,他對宋炫說:「你這一個星期見過幾次了?」

  「這個星期……」宋炫數了數,「這是第三次了。」經周通這麼一提醒,宋炫忽然有了想法,他一拍手掌,說:「好像她每周一三六都會出現!我聽家里幾個傭人說見到鬼了也是在周一周三跟周五的時候。」

  端正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說:「又不是上班,我還一三五上班,二四六放假呢,那周日呢?周日輪值?」

  宋炫:「……」

  「再說吧。」線索不全,周通也猜不出是什麼,不過宋炫說的可以拿來參考一下,正巧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他可以留在宋家看一看。

  「我去看看韓齊清。」周通安撫好宋炫的情緒之後說道。

  因為宋家老太太年紀大了,宋家特地請了家庭醫生照顧老太太,就住在別墅裡頭,給韓齊清包紮了傷口。

  周通也查看過韓齊清身上的傷口,他頭上被山石砸出來一個大窟窿別的沒什麼大傷,不像是遭遇了什麼邪祟,反倒像是也碰見了山體滑坡,不幸被石頭砸中了腦袋。

  然而令周通想不明白的事,韓齊清身上一直有被邪祟纏繞的跡象,從他當初見到韓齊清開始,一直到現在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韓齊清此生註定有一個大劫,按照他周圍的氣來看,現今正在應劫,只是那劫究竟是什麼,是否會對周圍人產生影響,該如何化解,他一時之間都捉摸不透。忽然想起來,那日晚上在韓齊清周圍看到的女人影子,周通直覺跟此有什麼關係。

  周通去看望韓齊清的時候,韓齊清還在昏迷,頭上綁著一圈厚厚的繃帶,掛著點滴,閉目的時候眉頭緊蹙,身體還時不時地抽搐一下,連昏迷都昏迷得不安穩。

  影子從胡部鑽了出來,落座到周通身邊,在韓齊清臉上轉了一圈,說:「不用想了,我知道纏繞著他的東西是什麼。」

  「是什麼?」周通問道。

  影子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周通,說:「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周通:「……幼稚。」

  影子:「……」

  周通道:「你說與不說都無所謂,我自己查出來更有趣一些。」

  「你不想救他?」

  「當然想。」周通理所當然地說,「可是我更好奇纏繞在他身上的東西是什麼?似正非正,似邪非邪,那股氣連他自己都沒感受到,真是有趣。」

  「那是怨氣。」影子說,「不過不是一般的怨氣。韓齊清年少的時候肯定跟他人留了約定,卻沒能按照約定執行,對方就在韓齊清身上留了怨氣。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對韓齊清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如今這番情況,肯定是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那人對韓齊清怨氣橫生。而且,當初跟他定下約定那人一定變成了什麼邪祟,至少不再是個普通人,不然的話,以韓齊清的修為,小怨小怒傷不了他。」

  周通問道:「你確定?」

  「十之八.九。」影子淡漠地說,「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去看看韓齊清的小指,如果他小指上有一顆紅痣的話,就證明我說的沒錯。」

  周通聞言,拉開被子翻開韓齊清的兩隻手,果然見到韓齊清右手小指指腹上有一顆紅豆大小的紅痣。

  真被影子說中了。

  是怨氣。

  怨氣這東西可大可小,小的怨氣生不了什麼作為,而大的怨氣卻幾乎能毀天滅地。很多鬼魂都是吸收了怨念才會變成不可收拾的厲鬼惡魂。怨氣好破也不好破,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要破解韓齊清身上的怨氣,那麼肯定要從當初他做好的那個約定入手。

  至於是誰,要等韓齊清醒過來再說了。

  「嗯——」淺淺的呻.吟聲從韓齊清口中發出,韓齊清忽然睜開了眼睛,像是被噩夢驚醒一樣,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韓齊清低呼一聲,頻繁喘著粗氣。

  針頭被他劇烈掙扎掉出了血管,周通看見他手背上正汩汩往外冒著鮮血,說道:「你醒了,昏迷了能有小半天了。」

  「我……」韓齊清腦袋暈了暈,腦震盪的後遺症還沒過去,他緩了約有半分鐘才基本清醒,「周通?」

  「嗯。」周通拿出一旁的醫療盒子,扯過韓齊清的手臂,拿棉花沾了酒精按在韓齊清手背上的傷口處。

  「唔——」韓齊清悶哼一下,下意識地要收回手,卻被周通牢牢地按住了,「你流了不少血,待會兒叫醫生進來給你重新給你補針。」

  韓齊清毫無意識地聽從了周通的吩咐,他左右看了看,問道:「這裡是宋家?」

  「對。」周通按著他流血的傷口,坐在他旁邊,問道:「你在山裡發生了什麼?」

  「這裡山勢走向十分詭異。」韓齊清說,「龍脈有異動,我去查看的時候發現山水很是排斥外人,並且有股極為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我剛進到山裡就遇上了滑坡,大石頭從頭頂砸了下來,我被砸了個正著,昏迷了一晚上,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邊全都是亂石,說來也挺幸運的,那些亂石就幾塊砸中了我,還不是要害,我不敢再往深處走,就返回,半路上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想起臨昏迷前的景象,韓齊清感激地看著周通:「謝謝你救了我。」

  「小事情。」周通琢磨著韓齊清說的話,與他猜想的相差不大,但問題是韓齊清所說的排斥是怎麼回事?現如今,龍虎異動,形成了詭異的風水,難不成龍虎皆動是在反抗什麼?

  房門被敲響,護士進來之後問道:「韓先生,怎麼了?」

  周通讓開位置,說:「他針歪了,幫他看看。」

  「好的。」護士給韓齊清止了血,換了另一隻手重新掛上點滴,調好滴速又離開,出門的時候撞見個人,護士低著頭說:「曾夫人。」

  「嗯。」曾柔拎著個保溫桶走了進來,見韓齊清醒了,臉上露出幾分喜色,忙進屋去,坐在韓齊清身邊,關懷地說:「韓先生,你醒了就好,身體怎麼樣了?頭還疼嗎?」

  韓齊清神色冷淡地說:「不礙事了,勞煩曾夫人關心。」

  「我給你燉了點雞湯,老母雞,燉了整整五個小時,加了枸杞、紅棗、當歸,很是補血,你趁熱喝一點,補補身體。」

  周通見狀,讓開位置,對曾柔禮貌地笑了笑,對韓齊清說:「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周通!」韓齊清叫住周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看了看曾柔,說道:「謝謝曾夫人,我還有些事情要與我朋友商議,麻煩曾夫人迴避一下。」

  曾柔臉色一白,笑容僵住,她扯了扯嘴角,勉強地笑了笑,說:「那、那好吧,我等會兒再來。」

  曾柔走後,韓齊清說:「麻煩關一下房門。」

  周通點了點頭,他又坐回原位,韓齊清一臉掙扎,最後下定決心,說:「周通,其實我此次出來之後,家里長輩有替我算我一卦。」他頓了頓,沉聲道:「卦象顯示大凶。」

  「……」周通。

  韓齊清咬了咬牙說:「奶奶替我卜算,我此生最大的劫難便在此,若是能度過此劫,便是魚躍龍門的大吉大利之象,但是很有可能會夭折於此。」

  「卦象上有沒有顯示解決辦法?」

  「沒有。」韓齊清搖了搖頭,「奶奶跟姨娘都無計可施。」他垂著眼睛,說:「姨娘前幾天送了我一個玉玨,如果我能遇見可幫我渡劫的命中貴人那玉玨就會發亮,可惜,我把玉玨弄丟了。」

  周通莞爾,思前想後,笑著說:「其實我初見你的時候也幫你算了一卦。」

  韓齊清詫異地看著周通:「那卦象如何?」

  「與你家人算的差不多,你命裡有血光之災,很難化解。」周通頓了頓,試探地問道:「你記不記得以前有沒有遇見什麼奇怪的人,定下了約定卻沒能履行的?」

  「奇怪的人?」韓齊清思忖一二,搖了搖頭,「沒有。」

  「是嗎?」周通覺著有些古怪,可能是時間太久,韓齊清忘掉了也說不定,沒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外頭端正喊了周通一聲,「小通,回去了,再不走天黑了,山體滑坡,路堵得很,更不好走。」

  「好。」周通笑著應了,他對韓齊清說,「這幾日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韓齊清點了頭,對周通抱了拳,道:「謝謝。」

  周通笑了笑,轉身離開。

  周通與端正一路步行下山,走到路上,端正直嚷嚷喊累,周通忽然腳步停住,說:「不對勁。」

  端正說:「怎麼了?」

  「我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

  「啊?」端正愣了,「難怪這麼累,我說這山路怎麼就沒個盡頭啊。我們不是遇到鬼打墻了吧?」

  「不是。」周通看著遠處的山脈,左右兩側砂勢靠攏,越有環繞之格局,周通眼皮突突直跳,有股不好的預感。

  「龍環虎抱……」周通沉聲道:「我們被困在山裡了。」

☆、第34張符 仙樂舞

  山勢龍環虎抱,兩側圍攏,將大半座山跟宋家全都包圍在其中,山石靈性開啟,竟是在無他人操縱的情況下形成了這龍環虎抱的自然格局,一旦格局不破,那麼就別想有人能從中走出去!

  可好端端的,為什麼會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先是無足蒼龍與銜屍白虎瘋狂相鬥,後又演化生出了青龍白虎雙煞,到現在兩隻竟然合力而為,收尾相接,成了龍環虎抱之局。若說背後一點人力操縱都沒有的話,周通是不信的。可到底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居然能控制一整座山的風水?

  看來有必要進山裡頭看看了,不過還得小心一點為好,山石有了自我保護意識,抗拒他人的進入,小則林木擾路,大則滑坡山石崩塌,韓齊清就是個典例。

  「走吧,今晚先在宋家借住一晚上。」周通對快成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慌得不行的端正說道:「你先給宋炫打個電話,就說今晚有暴雨,我們來不及下山就只好折返回去。」

  「好!」端正說完就跟著周通掉頭往回走,打電話給宋炫。

  結果,原以為是周通隨口扯出來的謊話,剛走到宋家大門口的時候,突然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雨幕如織,遮天蔽日,周通站在窗邊看著外面不絕的雨水,敞開了一條縫的窗戶裡鑽進來絲絲縷縷的怨氣。

  周通伸出手指,那幾縷怨氣在他手指上盤旋了一圈後被飄蕩在周通身後的影子吞吃掉了,周通說:「這是山林的怨氣,肯定有人在動手腳。」

  「我對風水並不擅長,幫不了你了。」影子趴在窗邊當零食一樣抓過一把怨氣吞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這樣厲害到能夠影響一座山的風水局可不是小局面,背後的人也定然是大師級別的人物,你可小心點,我有一魂還在你身體裡。」

  「那是自然。」

  「你明天要入山?」

  「是。」

  「哦。」影子又吸了兩口怨氣,似乎是覺著味道不夠好,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他一揮手甩出一道氣,把窗戶關上,說:「不早了,休息吧。」

  「好。」周通點頭應了,他閉上眼睛,腦內在復習著以前所學到的風水知識,深覺書上所說並不夠用,世間這等奇異景象多如牛毛,哪裡是書本所能夠記載詳盡的,還須得豐富的經驗啊。

  今夜,周通很快就入睡了。

  夢裡,龍爭虎鬥,盤繞著煞氣的無足蒼龍嘶吼一聲,身體蜿蜒前行,游走於天際,而另一邊,口銜屍體的白虎對蒼龍怒目而視,踩在高坡之上,一聲咆哮,大地震顫。

  雷霆萬鈞,雨幕瓢潑,漆黑如墨的煞氣遮天蔽日,極快地游走於天地之間,如飛羽飛葉。

  龍虎互不相讓,撕咬吼叫聲不絕於耳,周通站在地面,仰頭望著奇異景象,如滄海之一粟,微渺而不可見。

  龍虎所撞之處,天崩地裂,越來越多的煞氣從山石中溢散出來,幾乎盈滿天際。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劈了下來,青龍被閃電正中眉心,嘶吼一聲,從半空中墜落下來,重重跌在地面上,山石圍攏,將青龍困在中間,而同時,白虎也被不知從哪裡而來的巨大藤蔓纏繞住四肢,石頭如巨釘打入白虎四肢之中。

  龍與虎皆不能動彈,氣息奄奄地趴在其中,稍微一反抗,困住他們的力量就越來越強大,從他們體內一股股靈氣被外界吸走,那些原本不可以肉眼所見的靈氣化作實體在周通眼前,清楚明了地往高處游走而去,彷彿頂端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他們一般。

  周通心臟咚咚作響,他知道這是個夢,但是這個夢卻逼真得很,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風吹刮在臉上時產生的刺痛感,也能清楚地聞到煞氣濃郁的惡臭,更能清楚地聽見龍虎的咆哮與哀鳴。

  就在這時,烏雲之中破開一處,一艘船緩緩從中慢慢飄蕩而來,船上站滿了彷彿一寸小人,手持樂器,歡歌起舞,清脆仙音從頭頂傳了下來,一聲連著一聲,舞姬揮動著手裡的彩綢,旋轉著擺舞,彩綢拋下的時候,灑出星點水光。

  那水光直線墜落,滴在蒼龍的眉心,壓覆在蒼龍身體周圍的石頭頓時往後撤去,蒼龍活動了下身體,一甩龍尾,又恢復奕奕精神。

  白虎見狀,不甘地昂了昂頭,卻不料被藤蔓困住,而此時,彩綢又一揮動,水光滴落在白虎身上,那些藤蔓也退縮回去,消失於黑暗之中。

  有人端坐在小船之上,被眾舞姬圍住,他穿著廣袖仙袍,正垂眸撫琴,額心一點金印發出光芒,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孔,男人長髮披散在身後,沒有一絲一毫的裝飾,隨風而舞。

  船上小人猶自隨著琴聲起舞,仙舞裊娜,仙樂飄飄,隨著光點逐漸縮回雲霧之中,破開的雲霧只留下一串金黃的印記,當船尾退回雲霧之中後,那破開的洞徹底消失,天際又恢復成黑濛濛的樣子,像是仙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而蒼龍與白虎皆都乖順地匍匐下來,藏入山中,不再動彈。

  周通忽然睜開了眼,夢裡頭的景象歷歷在目,眼前還有仙船的輪廓,而那仙樂也就在耳邊,周通喃喃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周通前思後想一番之後,忽然笑了,他星眸如水,波光瀲灩,望著窗外仍在滔滔不絕下著的瓢潑大雨,眉眼綻開,「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

  他晃了晃放在桌子旁邊的青銅戟頭,影子不情願地冒了出來,問道:「怎麼了?」

  周通笑著說:「半夜兩點了,喊你起床上廁所。」

  影子:「……」

  影子磨著牙說:「你是不是有病?」

  周通愉悅地道:「是啊,你有藥嗎?」

  影子瞪了瞪眼,忽然徹底從胡部的圖案上鑽了出來,化出肉眼可見的實體,那張極為英俊的臉龐逼近周通,有力的雙手將周通按在床上,影子勾唇一笑,眸子中泛著幽幽的藍光,他忽然低下頭咬住周通的嘴唇,舌頭一勾便撬開周通因驚訝而來不及合上的雙唇,舌尖活動勾扯著周通口中的靈氣。

  在周通反應過來之前,影子很快撤去,舔了舔嘴唇,說:「我有藥,味道不錯吧?」

  周通:「……」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慘叫,周通忙從床上跳下來,隨手抓了件外套穿上就往外跑,因為這一嗓子大廳內燈火通明,很多人都醒了過來。

  周通看著跌坐在走廊上的曾柔,頭髮凌亂,衣衫不整,又看了看離她最近的那扇房門,韓齊清的,狗血的猜測湧上腦海。

  大家心裡都有差不多的猜測,這三更半夜的跑到韓齊清門口能做什麼?曾柔以前出身就不太乾淨,能給宋啟超這種已經結了十多年婚的男人當小三的能有什麼幹淨心思?

  何麗蓉披著披風,冷傲地站在高處睥睨著曾柔,冷笑一聲,沒有說話,而當家老太太則陰沉著臉看向曾柔,曾柔知道自己完了,哪怕有母憑子貴,有了今天這事,她在宋家的地位就可能再高了。

  周通想了想,繞過曾柔,走到韓齊清房門前,敲了幾聲,韓齊清壓著怒氣,不太耐煩地開了門,見到門口站著是周通的時候,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點,詫異地問道:「周通?這麼晚了,有事情嗎?」

  「嗯。」周通說,「我睡不著了,估計你也沒什麼要睡的心思,有些事情找你商量一下。」

  「好啊。」韓齊清點了點頭,讓周通進屋,「進來細說。」

  「好。」周通臨進房前,回頭看了一眼曾柔,曾柔正站起來,拉上掉落在胳膊上的外套,高傲地昂著頭,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扭著腰走了,可她的身體還在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羞愧。

  進屋後,周通說:「曾柔心思太活,你事情做得有些絕了,神鬼之類你還好應對,最可怕的其實是人心。」

  「對不住。」韓齊清也有此想法,頭疼地說,「近日事情太多,我有些心煩意亂,犯了大忌,她剛才摸進我屋裡的時候,我以為是邪祟之物,就把她打出房了。」

  周通:「……」

  周通忍俊不禁,搖了搖頭,說:「你身體還沒好,躺著聽我說就行。」

  「好。」韓齊清躺回床上,看著周通,說:「這麼晚了你還來找我,肯定是大事。」

  「是。」周通肯定地說,「之前看你身體不好,沒同你講,山裡風水格局發生了變化,龍環虎抱,我們暫時出不去了。」

  「什麼?」韓齊清驚訝地說,「怎麼才一夜之間就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我也不清楚。」周通細細一想,這格局變化的確是從韓齊清在山裡遇險開始的,難道是韓齊清在無意間觸動了什麼?

  不過,這些都可以暫時放下不談,周通說:「我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需要你的幫忙。」

  韓齊清聞言,忙正色道:「願聞其詳。」

  「你應該聽說過《九歌》跟六舞。」

  韓齊清點了點頭,說:「《九歌》乃屈原之作,用以祭祀神明分東皇太一、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等十一篇,而六舞出自《周禮‧樂師‧舞師》,祭祀山河之兵舞、祭祀社稷之帗(音同服)舞,祭祀四方神靈之羽舞,驅旱求雨之皇舞等。」他不解地看著周通,「怎麼了?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

  周通笑了笑,說:「古有方相氏身穿玄衣朱裳,揮舞長戈盾牌來驅逐疫鬼,我想請齊清同我一起,奏九歌,跳兵舞,來驅除龍虎身上的煞氣,安撫山石身上的怨恨。」

  韓齊清還是懵懂未解,他道:「我先前上山的時候看過這裡的風水,雖不說是洞天福地,倒也算是處藏風聚水的好地方,怎麼一夜之間就滿是煞氣了……?」他頓了頓,解釋道:「抱歉,我並不是不相信你說的話,只是……」

  「沒事,我可以理解。」凡人並不像是周通一樣,具有一雙陰陽眼,可視鬼睹氣,他們完全是從書本跟經驗中汲取知識轉化而為己用,周通伸手遞給韓齊清,說:「你握住我的手。」

  韓齊清伸手過去,放在周通掌心,周通指了指窗外,發動靈氣,說:「你看。」

  窗外雨幕遮天,韓齊清聚精會神地看著周通所指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幕幾乎看不到什麼,隨後,又什麼東西忽然出現在眼簾,韓齊清頓時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停止了腰桿,探著身子往外看去,窗外,一條龍趴伏在地,長長的龍尾無力地揮動著,而與他相隔不遠處,一隻白虎也趴伏在地,四肢似是被什麼壓迫著,兩者氣勢交融,將山體環保在中央。

  「這……」韓齊清震驚不已,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這是如何做到的?」

  周通將手拿開,眼前景象又消失全無,山還是原來的山,雨水仍是淅淅瀝瀝地下著,絲毫不見停息。

  韓齊清怔忡地看著周通,惶恐不已:「大師。」

  「你別這樣。」周通莞爾,「小把戲罷了,我有個法器,可以看見氣的具體樣貌。」財不外露,跟韓齊清的情分還沒到他會把自己那雙陰陽眼的秘密告訴韓齊清。

  韓齊清正色點頭,道:「大師,我竟是沒有注意到山裡格局發生了這樣的變化,若不是大師,恐怕宋家一家都要毀在這裡。」

  龍環虎抱之局並不僅僅是會將人封在山內,更是會影響人的命運,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好的風水能使人長命百歲、大吉大利,惡的風水同樣會讓人招致災難,先不說能不能從龍環虎抱局中出去,就是能在局中生存下去,也定然不是惡疾纏身就是早亡,更是會為後代招惹不幸。

  在做那個夢之前,周通還不明白為什麼風水格局會這樣變化,現今卻是明白過來了。

  那日的山體崩塌既不是因為龍騰虎躍也不是因為龍爭虎鬥,而是龍虎受到外界的壓力而做出的反抗,現今龍環虎抱局所顯示出的異象也正是因為山林之氣要抵抗想要吸收他們靈氣的那股力量而做出的自我防禦措施。

  龍虎受限,它們需要幫助。

  「大師需要我怎麼幫你?」看明白風水格局之後,韓齊清嚴肅地問道,大有一副周通說什麼他就如何去做的樣子,周通見他一臉緊張拘謹,笑著說道:「別這麼緊張,你我都是天師一道的繼承人,應該知道此間的事情都是盡人事而知天命,全力即可。」

  「大師所言極是。」韓齊清點了點頭。

  周通被他一口一個大師叫的頭皮發麻,「別這麼叫我了,太見外了,你還是叫我周通吧。」

  韓齊清猶豫了片刻,怎麼都張不開口,周通忍俊不禁,也不為難他,就說:「先點穴,找到真穴之後,我們倆一人奏九歌,一人跳兵舞。」周通停住,問道:「你想奏九歌,還是跳兵舞?」

  韓齊清斟酌道:「還是奏九歌吧,我這身子硬得很,不適合跳兵舞。」

  「好,你身體也還未痊愈,是不適合跳兵舞。」周通笑道:「這幾日準備一下九歌。古琴橫笛為上,看看宋家有沒有古琴或者橫笛,都沒有的話唱也是可以的。」

  「嗯,我知道了。」韓齊清。

  周通:「好了,那先這樣,我明日出去尋一下真穴,你這幾日好好休息,到時候肯定會耗費心神。」

  「定不辱使命。」韓齊清道。

  周通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用太勉強,盡人事即可。我先回去了,晚安。」

  「晚安。」

  周通離開房間之前又仔細叮囑道:「你好好想一想,你有沒有漏掉什麼跟你定下了卻沒有履行的約定,這可能關乎到你的命局。」

  韓齊清一怔,愣愣地點了點頭,他腦子裡浮現出了小時候的事情,時日太久,他記不清了,卻隱約記得好像是跟誰定下了一個約定。

  究竟是什麼約定呢……

  韓齊清小指疼了一下,他從被窩裡伸出手看著那雙白皙修長的手,腦子空白了片刻。

  第二日,雨還是沒有停,屋外黑雲壓頂,屋內也被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曾柔的寶寶哭個不停,何麗蓉坐在客廳喝著紅茶,對傭人說:「曾柔怎麼回事?小軒哭了一早上了,她就不知道哄哄?」

  老太太也被哭聲驚動,從房間裡出來,一路往二樓曾柔的房間走去,在門口的時候,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老太太沉了呼吸,對傭人說:「把鑰匙拿過來。」

  「哎!」傭人去拿了備用鑰匙打開房門,頓時一股邪風吹了出來,雨水被穿堂風一路帶到了門口,老太太猝不及防被雨水打在臉上,臉色一沉,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她快步走進屋內,小嬰兒被放在床上,嗚哇哭叫著,襁褓被雨水打濕,滲透進皮膚內,身上冰冷,額頭髮燙,正發著高燒,老太太忙叫人把嬰兒抱去客廳,叫家庭醫生來看。

  她拄著拐杖走到床邊,俯身一看,嚇得臉色一白,倒退兩步。

  「快——」老太太掐著嗓子吩咐,「快來個人!」

  周通跟著幾個傭人走進屋內,在窗邊往外一看,眸子頓時沉了下來。

  死相淒慘的曾柔肢體扭曲地掛在樹上,一隻手臂掉在地上,一向漂亮精緻的臉龐被極細的利器刮得分不出原來的容貌,衣衫大敞,左邊□□被挖了出來,瞪著一雙眼睛死死地望著上面,表情驚恐,光是看著她這副樣子就能想像得到她當時驚懼的心情。

  不知道是哪個傭人忽然想到了什麼,捂著嘴驚叫了一聲:「鬼——肯定是那個女鬼!是那個女鬼!!!」周圍的人都紛紛想起了自己遇到鬼的情景。

  十六七歲的女鬼,似人似鬼,白著臉咧著嘴站在遠處衝他們笑著。

  如果不是運氣的話,他們是不是就會像是曾柔一樣被以這麼殘忍的方式殺害?

  為什麼是曾柔?

  周通百思不得其解,宋宅裡很多傭人都說見到了鬼,但都只是受到了驚嚇,一點實質性的傷害都沒有,就連見到女鬼次數最多的宋炫也沒有受傷。為什麼會是曾柔?

  周通眯著眼仔細拿陰陽眼掃視著曾柔,曾柔魂魄已經離體,身上還仍舊留存著極大的怨氣……而且,似乎有兩股怨氣糾纏著,其中一股極為強大將曾柔的怨氣牢牢地壓製在身體內。

  她的魂魄呢?已經去投胎了?還是因為怨氣演化成厲鬼了?

  周通決定先將點穴的事情放下,在別墅裡看一圈再說。

  一上午都耗費在這上面,周通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別墅還是以前的樣子,只有曾柔的房間才有一種怨氣。

  影子調笑道:「又要畫符了?」

  「是啊……」周通頭疼地說,「不過還好有七寶鏡,想有多少張符就有多少張符。」

  他將畫好的六丁六甲符跟真武帝神符貼在別墅內才出門去尋穴。

  山內本就靈氣充沛,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因,靈氣轉為煞氣,遮掩了靈穴的位置,再加上暴雨天氣不停,找到真的靈穴可得費上一番功夫,不過好在周通有一雙陰陽眼,尋起真穴來比一般人也方便很多。

  等他找到真穴回家的時候,宋家上面的陰煞之氣越發的濃烈了。

  他走進別墅內,大大小小的人都聚在一起,傭人們一臉絕望地站著,老太太坐在首座,也是一臉沉悶。

  周通走到端正身邊,問道:「怎麼了?」

  端正小聲說:「唉,他們發現出不去了,我就說瞞不住。」

  周通:「……」

  周通說:「就當我們不知道,先靜觀其變。」

  「好。」端正點頭。

  「韓師身體不適,實在不適合再叫韓師出手幫忙,但是你看先是我奶奶的屍骨被挖了出來,後來曾柔又死相淒慘,大雨連綿不休,我們還被莫名其妙困在了山裡,這些事情……一件一件都不能讓人心安。」老太太嘆了口氣,說道:「韓師是韓家的傳人,承得您父親的天師法術真傳,望韓師能夠伸以援手。」

  韓齊清白著臉坐在老太太身邊,聽著老太太對他恭敬地說話,內心滿是愧疚,目前的局面他並不能看懂,若不是得了周通的指點,恐怕連外界風水變化都沒能注意到。

  這場雨來得太突然了,遮擋了很多線索。

  而且,曾柔的死他著實弄不明白,山水變化乃氣的變化,光是氣的變化怎麼可能讓曾柔死相如此淒慘?

  肯定還有別的東西作祟。

  韓齊清斟酌著語言,如實相告:「老太太放心,風水一事很快就可以解決,但是曾夫人的死……還要費些功夫,這兩者我還弄不明白有什麼聯繫。」

  「風水的事情要如何解決?」老太太關切地問道。

  韓齊清說:「我明日會開壇求晴,到時候晴天一出,百邪退散,只是需要老太太借我一把古琴開壇。」

  「古琴?」老太太皺了眉頭,看向何麗蓉。

  何麗蓉自小學習古琴,她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父親送了一把古琴,形如九霄環佩,是宋時對九霄環佩琴的仿製品,後當做嫁妝帶進了宋家老宅。

  何麗蓉吩咐傭人把琴抱了出來給韓齊清看了看,韓齊清目光望向周通,周通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韓齊清於是說:「好,謝謝何夫人。」

  老太太眼尖地發現了周通跟韓齊清之間的小互動,多看了周通幾眼,留了個心思。

  幾人各自散去,韓齊清叫住周通,說:「大師……周通,剛才我撒了個小謊,我覺著風水局如此變化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動手腳,不然的話不會驚險如此,我擔心打草驚蛇就……」他顯然不是慣於撒謊的人,說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

  周通笑著說:「你做的很多,我也懷疑風水局有人在背後計劃著什麼,沒關心,不用太擔心,明天就可以去施行了。」

  「你已經找到真穴了?」韓齊清驚訝地看著周通。

  周通點了點頭:「嗯。」

  韓齊清滿心佩服,幾乎說不出話來。

  風水會隨時間變化,寶穴也不會一成不變地是寶穴,時間變遷,好變壞,壞變好,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宋家才會考慮遷墳,將他請過來,將如今的真穴點出來。

  現在,周通只是用一天的時間就點出了真穴,直接就把他的工作給完成了!

  韓齊清羞愧難當,越發覺著在周通面前站不住腳。

  轉念一想,韓齊清卻隱隱地有些期望,如果周通正是姨娘幫他算的那位命中貴人的話那就好了……以周通的本事應該會幫他順利渡劫的。

☆、第35張符 解困局

  次日仍是陰雨綿綿,大山中氣象異常,引得通訊都出現了障礙,手機收不到信號,電視機打開也是湛藍一片,電腦無法上網,還好電跟水都是正常的。

  周通跟韓齊清計劃好之後,決定在陽氣最正的正午去真穴施行計劃,兵舞須得長兵,周通以柳枝代替,柳素有「五鬼」之稱最是靈性,再配上這把仿製的九霄環佩琴,他們的樂舞會事半功倍。

  宋家人因常年居住在山裡,與山中風水幾乎連成了一體,有他們在場和樂吟唱的話更好,周通就吩咐韓齊清把宋家人也一併叫去了真穴的位置。

  見時間差不多了,韓齊清擺好供桌,將硃砂、線香、紙符等一一布置完畢之後,又取桑木搭了高台,在供桌兩旁一左一右各搭了一個約有五平方米的小台子,他與周通一人一邊。

  台子上灑了米酒,周圍鋪了一圈濕潤的泥土,又各自貼了十張黃符,這才算做好前期準備工作。

  韓齊清頭上的線還沒拆,綁著一圈厚厚的綁帶,他坐在九霄環佩琴前看了一眼周通,問道:「可以開始了嗎?」

  穿著廣袖長袍,手持柳條的周通理了理衣服,感覺寬大的下擺實在是有些不合適,他撣了撣衣袖,抱歉地笑了笑:「馬上就好。」

  韓齊清見狀,臉一紅,訥訥不語,單手握拳湊在唇邊咳了咳,不敢再看周通。

  周通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袍,原本是韓齊清帶過來做開壇用的法袍,此次用作跳兵舞的祭祀衣袍,穿在周通身上竟是格外的合身好看,正如同古時巫覡一樣,顰笑間滿是神聖而不可欺的意味。

  可周通身上偏偏有種令人想親近的神秘力量,那種溫柔的光輝照得人渾身舒服。

  周通甩了下柳條,心裡很苦,這一身衣服真是太麻煩了,他可真擔心萬一不小心踩了衣服下擺摔一跤可怎麼辦?準備好了之後,周通看了下時辰,說:「開始吧。」

  「是。」韓齊清認真地點了點頭。

  兩人各自就位,韓齊清撥弦兩聲,修長的手指在古琴上彈奏著,一串串音律飄蕩出來,古琴發出岑岑的古老聲音,韓齊清開始吟唱著《山鬼》篇:「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周通隨樂而舞,廣袖飄忽,柳枝擺動,周通面上帶著習慣性的笑容,舞動著手裡的枝條,雙手擺動有力,勁瘦有力的腰肢扭轉,轉身帶動出的節奏彷彿是在戰場上揮舞雙兵。

  隨著山鬼清越的歌聲與柳枝的擺動,星星點點的靈氣從祭台上往四面八方溢散而去,污濁的怨氣掃過祭台都化作純淨的靈氣,反身充盈於天地。

  大雨越來越有停息的趨勢,多日纏綿的陰雲也有擴散開的徵兆。

  宋家人按照韓齊清教他們的,垂眸隨著韓齊清和唱《山鬼》,眼角瞥到開化的陰雲,內心暗喜不已。

  就在這時,一個傭人忽然低呼一聲,其他人紛紛隨著她所指的地方看過去,都是臉色大變。

  山林間不知道何時顯現出了一個詭異的形狀,那形狀大約是個人的輪廓,卻足有巨木那般高大,五官模糊不清,一手持著巨斧,一手扯著鎖鏈,鎖鏈那頭似有什麼巨物一般正劇烈掙扎著,那巨人用力一扯,一條龍尾甩了出來,登時,山林間又顯現出了一條蒼龍的影子。

  而在另一邊,同樣站著一個巨人的影子,一手持斧,一手持鎖鏈,只不過鎖鏈的另一端鎖著一隻白虎,兩獸都是氣息奄奄,被鎖鏈死死地鎖住脖子,稍微一動彈,就能得到巨人加倍的懲罰。

  那兩隻巨人帶著懲罰的意味,眼神深深地望著他們,一雙黑洞洞的眸子凶狠無匹,用沉默在

  訴說著「若是再敢冒犯下去,定不輕饒」!

  宋家全體都被震懾住了,被來自林間的巨大壓力壓迫著停住了吟唱,嘴唇顫抖著縮在一起,往韓齊清腳下靠去。

  老太太啞聲道:「韓大師……」

  韓齊清:「……」

  周通跟韓齊清也感受到了氣的變化,兩人望去,韓齊清手一抖,差點彈錯了節奏,周通一邊繼續跳著兵舞,一邊仔細觀察著。

  他這雙陰陽眼看的比周圍人真切,正是邪祟之物入侵山林,將龍虎困住才導致了如今這幅局面,他跟韓齊清的樂舞對這些邪物是有效的,那些邪物身上被靈氣沾染了的地方都褪去了污濁的顏色。

  「繼續。」周通輕聲說了一句,隨後便麵不改色地繼續踩著舞步,甩動柳枝,絲毫沒有停頓,韓齊清點了點頭,很快跟上節奏,可是雨水衝刷著他,韓齊清頭上的傷口還沒好完全,又遭逢這樣的大雨,身體很難支撐。

  那兩隻巨人見到兩人並沒有停止的跡象,都紛紛抖動著手裡頭的巨斧一左一右向著兩人砸了下來!

  周通見狀,手掌向上一翻,打出靈氣,隨著舞動的擺動,越來越多的靈氣聚攏過來,擋住了由煞氣凝聚而成的巨斧,卻聽韓齊清那邊悶哼一聲,再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韓齊清臉色煞白,撫琴的手在竭力控制著才沒有顫抖。

  「你沒事吧?」周通替韓齊清又擋下一縷四散的煞氣,關切地問道。

  「沒事。」韓齊清咬牙,繼續撥弦,心裡篤定自己一定要撐下去,如果他倒下了,今日的樂舞就是白忙一場,山林間已經發生如此異動,煞氣成形,在樂舞的影響下肉眼也可見,若是繼續拖延下去,還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子。

  周通試著將柳條打向韓齊清的方向,幫助他抵擋煞氣,低聲道:「你堅持一下,很快就好。」

  韓齊清深深吐出一口氣,顫抖著手撥弦,大雨越下越急,如瓢潑,頭頂萬鈞雷霆炸響,他忽然手一抖,彈錯了一個音調,下一刻,山林中狂風大作,那風完全沒有章法,從四面八方而來,竟是讓人找不到一處可以避風的地點。

  周通暗叫一聲不好,再一看,韓齊清頭上紗布裡竟是滲出了血,他之前查看過韓齊清頭上的傷口,不至於到如此地步,所以才敢在今天開壇準備樂舞。

  現如今,韓齊清彈錯了一個節拍,他的樂舞也跟著失效了,一時之間被仙樂壓製的煞氣又暴漲而起,如洪水猛獸一般撲向中間幾人。

  宋家的人肉眼凡胎看不見煞氣,卻能感覺到陰風陣陣,將他們包圍在中間,嘶吼的狂風毫不停息,似是要將他們一口吞食!

  就在這時,一縷影子從胡部裡冒了出來,在韓齊清身體周圍轉了一圈之後,鑽入了韓齊清體內,韓齊清垂下來的頭頓時一昂,眼睛微微一眯,似是換了個人似的,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奕奕。

  韓齊清扭了你就脖子,活動了下身體,忽然一下子將琴抱住,十指在琴弦上一抹,撥弄出幾個音節之後,頭也不抬地對周通說:「準備好了?」

  周通一愣,意識到這是影子之後便回答:「好了。」

  影子勾唇一笑,十指飛快地在琴弦上撥弄著,他的氣勢與先前韓齊清的氣勢完全不同,琴音如迢迢流水奔騰不息,隨口啟唇吟唱著:「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周通情不自禁地跟著節拍起舞,如果說一開始韓齊清的樂感節奏都是他帶動出來的,那麼現在,完全是他跟著影子的節奏在走!

  周通暗自咬了牙,一扭身的功夫將柳條抽出,擊打在層層煞氣之上,頓時撥開雲霧,煞氣四散,被點點靈氣蠶食,轉化成純淨的雨水。幾次之後,周通找到了自己的節奏,不再被影子的節奏帶著走,兩人竟是你奏樂我旋舞,無比地和諧統一,琴瑟和鳴。

  頭頂雨水淅瀝瀝地墜落著,烏雲卻被陽光破開,那渾濁的雨水逐漸變得清澈,灑落人間,如甘霖一般。

  晴空綻放,碧藍天空如洗,萬里無雲。

  晴天一出,兩側巨人身形迅速萎蔫,被陽光一照射,煞氣頓時彌散全無,而長期被壓製住的青龍與白虎皆咆哮一聲,抖擻了精神,青龍甩動長尾,騰空而起,白虎咆哮一聲,歸於山林。一時之間,山林之中的怨氣與煞氣盡數被破除而去,空氣清純無比,一口氣吸進去,五臟六腑皆被洗禮。

  地面上,百花齊放,蟲草皆從地底冒出,一朵朵蘑菇如撐開的傘頂著瑩瑩露水。樹上結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果實,顆顆精緻如螢石,就連周通手上所持的那兩根柳枝都抽出了新芽,嫩綠無比。

  「比預期的效果好多了啊……」周通琢磨著,「山裡得到了滋養,陰穴基本被掃蕩一空,所剩下的都是些靈氣充盈的真穴,以後對宋家人大有裨益。」

  周通轉頭看向影子,正欲謝他幫忙,卻見到影子仍在撥弄著琴弦,只不過所彈奏的不再是《山鬼》而是換了一首周通從未聽過的曲子。

  而影子似乎是沉浸在了曲子之中,全神貫注地彈奏著,明明是借用了韓齊清的身體,頂著韓齊清的樣貌,可周通卻似乎看到了躋身在韓齊清身體內的靈魂。

  高大英俊的男人峨冠博帶端坐在高台之上,一雙英挺眸子低垂,默默撥彈著手中古琴,額心一抹金印閃閃發光。

  周通猛地一怔,將眼前的男人與先前夢境裡的融為一體,再要細想,卻聽見鋥得的一聲,影子猛地睜開雙眼,如大夢一場,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影子:「……」

  影子深吸一口氣,將斷了弦的琴丟在一旁,不耐煩地說:「這麼簡單一件事情,耗費這麼大的功夫。」

  說完,從韓齊清體內抽身而出,在空中盤繞一圈吞食了不少靈氣之後又回到了周通腰部的青銅戟頭裡。

  周通:「……」

  宋家人見此情形目瞪口呆,何麗蓉先是上前詢問了下韓齊清的狀況,關切地問道:「韓天師,韓天師你沒事吧?」

  當家老太太卻忽然跪在了周通面前,叩首拜謝道:「多謝天師救命之恩。」

  周通:「……」

  周通忙制止住老太太要下跪的動作,將老太太扶起來,說:「我也沒做什麼,倒是韓齊清的傷勢可不輕,要多關心一下。」

  「一定。」老太太誠懇而又滿含歉意地說,「抱歉,先前老婦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天師,希望天師不要掛懷。」

  周通笑著說:「沒有怠慢,我在貴府叨擾數日,才要感謝老太太的不吝招待。」

  「千萬別這麼說。」老太太還要推辭,周通卻擺了擺手,說:「先回去再說吧,給韓齊清看看傷勢。」

  「好。」

  韓齊清由宋炫跟端正兩人一同扶著,幾人回了宋家別墅,這一路上都是大好風光,山石如洗,青翠欲滴,樹木鬱郁蔥蔥,百花齊放,萬鳥齊鳴,一片欣欣向榮之貌,連帶著眾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快到宋家別墅的時候,老太太派去探路的人打電話回來說下山的路通了,又能走了,幾人都欣喜若狂,差點流下激動的淚水。

☆、第36張符 哭七關

  醫生重新給韓齊清做了包紮,傷口浸水化膿,到傍晚的時候就發起了高燒。這反應遠超乎周通的預料,周通去韓齊清房裡看了看,結果發現韓齊清的身體內靈氣飄忽不定,往常盤繞在他身體周圍的靈氣越來越稀薄,被從他小指紅痣上蔓延而出的怨氣一點點蠶食著。

  如果那些靈氣還在的話,韓齊清絕不會到這種地步。

  周通嘆了口氣,也怪他沒考慮到韓齊清身上的怨氣會到這樣強烈的地步,似乎從進到山裡開始,那股怨氣就越來越強大。再一聯想,宋家鬧鬼的事情,周通便產生了聯想。

  可是,韓齊清與宋家並沒有什麼瓜葛,為什麼宋家的陰魂會纏上韓齊清?難道當初跟韓齊清做下約定的是宋家的人?

  思及此,也不是沒有可能,周通去找宋家老太太問了下情況,宋老太太表示,這十幾年來家中並沒有什麼人遇到意外,一切如常。

  線索又斷。

  晚上十一點鐘,宋家老宅內的人都各自去休息,這幾日大雨連綿,山路被莫名封住,屋子內的人都惶恐不安,現在風水一事解決了大半,雖然還有鬼怪滋擾的隱患,但心內卻踏實了很多,家中既有韓齊清韓天師,又有一位不露相的得道高人,那些鬼怪還能鬧到哪兒去?

  到了十二點的時候,燈光齊滅,所有人都陷入了睡眠。

  宋家地下室裡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隨後,敲擊聲越來越劇烈,最後形成了極大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沉重不已。守夜的保安被聲音鬧醒,打折手電筒往地下室走去,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敢遠遠地看上一眼。

  手摸上墻面尋找著開關,好不容易找到了,保安卻發現地下室前走廊的燈光打不開了。

  他猶豫了下,決定回去叫天師們看看,下一刻,還放在墻面燈光開關上的手忽然被覆蓋上了一個冰冷刺骨的東西。

  那東西冷得像是被埋在雪地裡多日的石頭,硬得很,可表面卻又十分黏滑,黏膩的聲音在手掌的蠕動間傳入保安的耳朵。

  他渾身顫抖著,拿起手電筒順著墻面一路照過去,登時,一張十分幾乎腐爛到五官都無法辨識的臉龐出現在他的眼前,而那覆蓋在他手背上的東西正是一個黏著些許腐肉的枯手!

  保安慘叫一聲,下意識地收回手,卻沒料到那東西竟然將手一縮死死地抓住了保安,口中不斷開合,像是要說什麼一樣,然而他幹癟的嘴唇幾乎無法動作,從喉嚨裡發出來的也是極為低沉沙啞的吼聲。

  那枯屍佝僂著老背,幾乎沒多少血肉身下的屍架拉住保安的手,將他拉向自己,保安猝不及防被他用力一拉差點跌入老屍的懷抱,在緊要關頭,保安腳步一剎,猛地向後退去,一扯手臂,竟是將枯屍的手臂給扯了下來!

  見不再被枯屍抓著手臂,保安尖叫一聲,掉頭就跑。

  那枯屍愣了兩秒之後,立刻跟在保安身後,拖著已經變成了骨架的雙腿一步步地往外走著。

  周通在保安慘叫出第一聲開始就醒了,他迅速穿好衣服,出門一看,保安正從地下室的方嚮往客廳跑,一路跑得跌跌撞撞,連燈都顧不及開,只見他身後跟著個瘦骨嶙峋的枯屍,腳步趔趄地緊追不捨。

  隨著保安一聲高過一生的慘叫,越來越多的人被吵醒,他們紛紛往外看去,頓時驚悚地叫成了一片。

  「我的媽啊——」宋炫嚇得渾身發抖,正要往回跑躲進屋裡頭去,卻被周通一把拉住,周通問道:「那個方向是地下室嗎?你外婆奶奶的屍體是不是就放在地下室裡?」

  「是是啊……」宋炫抖著聲音回到。

  周通說:「她手腕上的鐲子,你看看,是不是就是你外婆認識屍體時的記號?」

  「是……是是……」宋炫越想越不對勁,忽然腦子一靈光,尖聲喊道:「不是詐屍了吧?」

  「是詐屍了。」周通眯著眼琢磨道:「不過情形有些不對勁。」

  「啊?」宋炫縮在周通身後,從周通側邊偷偷看著客廳內的景象。

  那枯屍沒有要害人的意思,茫然地在客廳裡到處轉悠,保安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也沒有人敢去樓下。那枯屍轉了一圈後,開始往樓梯上走,乾瘦的骨架行動困難,似是十分不習慣這具屍體。

  「枯屍裡有魂魄……」周通大為不解,「這都死了多少年的屍體,魂魄早該被無常拘走了,怎麼還會在屍體裡?」

  「周天師!」老太太拄著拐杖從三樓下來,說道:「還請周天師幫幫忙。」

  「這是你奶奶的屍體。」

  老太太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可如今也沒有辦法了。」

  「這樣吧。」周通想了一個主意,「屋子裡有紙錢嗎?」

  「有。」老太太剛應聲就回頭吩咐,「小炫,去頂層雜物間把紙錢都拿過來。」

  「好、好的。」宋炫看了周通一眼,看見周通讓他放心的眼神才應聲,連忙跑去頂層取紙錢。

  周通算了下時辰方位,對老太太說:「她的直系親屬就只剩下你了吧,那就要麻煩老太太一下,哭個喪。」

  「好。」老太太點了點頭,隨即按照周通的指使對著那枯屍高聲喊唱道:「一呀嗎一炷香啊,香煙升九天,大門掛上歲數錢,二門扛起白紙幡,靈前香煙沖天燃,為給奶奶免災難,來給奶奶哭七關……」老太太實力演技派,剛得到周通指使開始唱哭喪歌就聳拉著臉,老淚縱橫地唱了起來。

  這首哭七關被她唱得聲淚俱下,那枯屍似是聽到了哭喪歌也止住了上來的動作,身體僵硬在那裡,懵懂地站立著,老太太見哭喪歌起了效果,唱得更加賣力:「哭呀嗎哭七關哪啊,哭到了五七關,五七關是閻王關,也是奶奶最難過的關……」

  唱及這裡的時候,那枯屍忽然動作了,她抬起頭看向唱著哭喪經的老太太,黑洞洞幾乎被腐蝕乾淨的眼眶直直望著老太太,老太太嚇得身體一抖,沒敢再繼續唱下去。

  那枯屍扶著欄桿快速往上走著,眼睛一直看向老太太這裡,沖天的怨氣從她身上冒了出來,一層卷著一層往頭頂鑽去,老太太拉住周通的胳膊,顫抖著說:「天、天師……」

  「別急,沒事的。」周通目光一直落在枯屍的身上,專注地看著,就站在那裡,動也不動,老太太嚇得嘴唇發白,呼吸急促,幾乎要背過氣去,聽到周通的安撫後,心內雖然扔不放心,但卻止住了快要突發的心臟病。

  就在那枯屍快要到二路的時候,周通對正抱著紙錢跑到三樓的宋炫說:「去把那嬰兒抱出來。」

  「啊?」宋炫一愣。

  周通說:「來不及解釋了,快。」

  宋炫聞言把幾捆紙錢往門口一丟,就拐進房間內,把正在酣睡的小孩抱了出來,一臉懵逼地看著周通:「然後呢?」

  周通道:「讓他哭。哭得越大聲越好。」

  宋炫:「……」

  周通催促一聲:「快。」

  宋炫一咬牙,用力掐在小孩的大腿上,那小孩立馬開始嚎啕大哭起來,那枯屍頓時又止了動作,眼神不再盯住老太太,反而緊張地看著三樓哭泣不已的小孩,身上的怨氣也漸漸散去。

  「別停。」周通對老太太說,「繼續哭。」

  老太太腦子裡一片空白,幾乎是周通說什麼她就照做什麼,周通讓她繼續之後,老太太接著唱下去,直到唱完最後一關:「哭呀嗎哭七關哪啊,哭到了七七關,七七關是黃泉關,黃泉路上路漫漫,金童前引路,玉女伴身邊,奶奶您騎馬坐著轎,一路平安到西天,奶奶您騎馬坐著轎,一路平安到西天……」

  周通抬了抬手,對宋炫說:「最後一句詞記住了嗎?」

  宋炫點點頭,周通說:「讓小孩哭,你唱,不要唱奶奶,唱媽媽。」

  宋炫:「……」

  宋炫咽了口口水,抖著聲音一點不著調地唱到:「媽媽、媽媽您騎馬坐著轎,一路平安到西天……」

  「啊——」枯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委頓地跌坐在地上,似是十分痛苦的樣子,周通喊道:「紙錢丟下來。」

  「好。」爬到三樓的端正一起幫著宋炫把紙錢丟了下來。

  周通把紙錢丟在前面,直接甩出去一張九鳳破穢符,符火將紙錢點燃,熊熊烈火冒了出來,幾乎籠罩了整具乾屍,乾屍在火焰裡痛苦地掙扎著,透過火焰的光芒身體扭曲不已,尖銳的慘叫聲傳了出來,震得整個房間的裝飾物都在不停顫抖著。

  一個鬼魂從乾屍裡飄了出來,那魂魄十分微弱,長髮飄飄,隨時都有可能散去。

  老太太看清了鬼魂的樣子,驚悚地退後一步:「曾、曾柔……」

  「呵呵……」曾柔虛弱地笑著,陰毒的眼神看向周通,「你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為什麼沒能阻止她殺了我?!」

  「人各有命,自有天道,我總不能跟鬼差作。再說,你的死我也很意外,並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我沒那個能力救你。」

  「胡說八道!!」曾柔滿腔怨氣全都發洩在了周通身上,「你可以救我的,你可以救我的……你沒有救我,還要將我打得魂飛魄散!」

  「冤枉。」周通無奈地聳了聳肩,「如果我要將你打得魂飛魄散,那九鳳破穢符就該落在你身上,而不是只是落在紙錢上了。」他臉上掛著微笑,勸道:「既然死了,就早日去投胎,殺了你的人是誰,告訴我,興許我可以替你報仇。」

  「是誰……」曾柔頓了片刻,思考良久,魂魄飄忽,「是誰……是誰殺了我?是個女人!是個女人!不,她是女鬼……是個女鬼……」思維受到了干擾,曾柔語無倫次地說,「我不認識那個女鬼,她為什麼要殺我?她說我動了她的東西?她的東西是什麼?她是誰……是誰殺了我?」

  周通:「……」

  「你還好吧?」周通無奈地看著女鬼,雖說人死後魂魄會暫時處在不安定的狀態,但是曾柔的狀態也不安定了,估計是慘死死後怨氣太重不想投胎,無意識地鑽入了枯屍當中躲過了鬼差的捉捕,不過,他剛才燒了紙錢,也唱了《哭七關》,鬼差應該很快就要來了吧?

  剛想到這兒,那堆紙錢的飛灰裡逐漸顯現出兩個影子。

  黑無常板著臉,見到周通時一言不發,白無常倒是活潑很多,他收了收從嘴裡聳拉出來的舌頭,說道:「小子,是你開了陰門?」

  「是。」周通說,「我發現這隻女鬼還在陽間作祟,不去投胎,所以請二位大人將他緝捕回陰間。」

  「甚好。」白無常眯了眯眼,說:「這女鬼生前作惡不少,正是閻王派下的重點緝拿對象,你小子幫了我們不小的忙。」

  「哪裡。」周通笑著說。

  「說吧,無常爺是賞罰分明的主,你要什麼賞賜?」

  「賞賜就不必了。」周通說,「我想看看這女鬼生前見到的景象。」

  「這好辦。」白無常爽快地答應了,「只給你一次機會,仔細看好!」說完,拿著哭喪棒在曾柔魂魄的眉心處一點,登時一道黑光湧了出來,浮現在周通眼前時變成了一幅幅移動的畫面。

  畫面裡,曾柔正在房裡給小嬰兒喂奶,就在這時,窗戶上貼上來只陰森可怖的人臉,長髮緊緊貼在窗戶上,那女鬼直接推開窗戶衝入屋內,曾柔剛想尖叫,就被女人的長髮給緊緊捆住了脖子吊到了高處。

  「該死的女人,你碰了我的東西。」那女鬼說話的聲音十分清脆,如同十六七歲的少女,清晰可聞,不似一般的鬼魂厚重似是矇著一層霧一樣,就連她的身影也與一般的鬼魂不太類似,別的鬼魂鬼氣極重,身影難辨,而她卻十分清晰,在月色下甚至有種分不清到底是人是鬼的錯覺。

  「我……沒……有……」曾柔啞聲掙扎著,手臂搭上女鬼的長髮,卻被女鬼分出的另一縷頭髮狠狠地絞住了,她用力一扯,登時將曾柔的手臂拗斷,隨後二話不說,絲毫不由曾柔分辨,直接將她甩出了大開的窗戶外。

  曾柔從頭到尾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四肢扭曲地掛在樹上,瞪著大眼,驚懼地看向窗口處飄蕩著的女鬼。

  「我再怎麼討厭他,他也是我的。」女鬼陰沉著臉說,穿著白紗長裙的身影曼妙如青蔥少女,但臉上卻矇著一層幽綠色的鬼氣。

  畫面到此為止,周通看完之後斂了心神,一直在思考那女鬼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黑白無常一時之間也沒說話,二鬼對視一眼,對周通說道:「你也看到了,這下就沒我們兄弟二人什麼事情,我們帶她下去投胎。」

  「有惡鬼徘徊在外,二位不管一下嗎?」周通笑著說。

  白無常也跟著笑了起來,那陰測測的笑容配著掉出來的長舌頭別說有多滲人了,周通面不改色,聽白無常推卸責任:「這不有你們這些天師嗎?那女鬼就交給你了。」

  周通忍俊不禁,「盡力而為。」

  「哈哈哈。」白無常笑了幾聲,黑無常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拉了拉白無常的袖子,沉聲道:「東西,給他。」

  白無常一怔,隨後一拍腦袋,說:「看爺這記性,差點忘了。」

  他從懷裡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周通,「這是你那死鬼老爹托我們帶給你的。」

  「我爸?」周通詫異地接過小盒子,打開一看,竟是周達生前所常用的那枚印章。

  「他要我們轉告給你,這印章威力極大,回家裡看過他放在書櫃第三個格子最右邊的花瓶裡的東西之後再使用。」白無常說道。

  「是。」周通點頭應聲,他看著那枚印章,彷彿看到了周達生前的樣子,眸子垂了下來,周通問道:「我爸他……在地府還好嗎?」

  「好得很。」白無常說,「只是他現在掌管地獄千萬惡鬼冤魂抽不開身,再加上身上陰氣重,你又是他親近的人,他怕把陰氣傳染給你,不敢上來見你。」

  「是這樣……」周通抿了抿唇,低聲說。

  白無常見他有些傷心,嘆了口氣,安慰道:「父子見面總有時,等你死了,想見多久就見多久。」

  周通:「……」

  黑無常咳了咳,白無常才沒心沒肺地笑了笑,說:「時間不早了,我二位要回地府交差了,這一屋子的人我也幫你處理好了,等他們一覺起來全都是黃粱一夢,不用你費心解釋。」

  「多謝二位無常爺,無常爺慢走。」周通恭敬地說道。

  黑白無常滿意地點了點頭,拘了曾柔的魂魄就著還未散去的煙霧逐漸散去。

  白無常忽然從煙霧裡鑽出個腦袋,說:「差點忘了,還有句話,他讓我帶給你。」

  「什麼?」

  「為天師者,修人間正氣,須得以匡扶正義為己任,你既然走上了此道,便得謹記『揚善除惡』四字,切不可以天師之道違逆天道倫常,更不可殘害他人!」

  白無常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極為嚴肅,聽來如雷貫耳,周通聞言彷彿看見了他父親周達的身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說:「謹記在心。」

  地府內,黑無常緊皺的眉頭一直沒鬆開,語氣略帶不滿地說:「你騙他做什麼?」

  「哎。」白無常衝黑無常翻了個白眼,說:「你懂什麼,這人啊,活著的時候就得有個盼頭。」

  黑無常仍是沉著臉沒搭理白無常,白無常賠笑說:「別板著臉,走,咱們吃酒去,那小子懂事,燒了這麼多紙錢給咱們,這一個月的酒錢都不用愁了!」

  等黑白無常的身影全都淡去之後,整棟別墅的人跟被.操縱了一樣,該去哪兒就去哪兒了,就連枯屍也自動走回了地下室。

  第二天起來,幾人都覺著頭疼不已,可怎麼也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渾渾噩噩的。

  周通想著那個明明是鬼卻又並不完全像鬼的女鬼,一夜未眠,他把影子叫出來,問道:「依你看,那是個什麼東西?」

  「不知道。」影子說,「她肯定是隻鬼,但是有什麼外力加諸在她身上,讓她有一部分人的特性,說起來,與我們靈體有些相似。」

  「是很相似。」周通點了點頭,說:「可是又跟靈體不一樣,那她算是什麼?」

  「不知道。」影子冷漠地說。

  周通:「那你說她口中所說的『她的東西』是什麼?」

  影子:「……不知道。」

  「不知道?」周通說,「一問三不知,你白活了這麼久。」

  影子:「……」

  影子咬牙切齒地說:「故意找茬,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周通:「……」

  周通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他笑著說:「我話多一點,你也不會無聊,不好嗎?」

  「別笑了。」影子粗著嗓子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你爸周達的事情。」

  周通:「……」

  周通臉上的笑漸漸沉了下去,他背對著影子,說:「沒有,他不用我擔心。」

  影子冷笑一聲:「逞強。」

  兩人都不再說話,過了片刻,影子的聲音幽幽地迴盪在房間裡:「人各有命,他肯定希望看見你活得好好的。」

  周通沒回應,就在影子覺著自己太多事了的時候才得到周通的回答。

  周通說:「我會繼承他的衣缽,揚善除惡。」

  ******

  韓齊清掙扎在夢裡出不來。

  他正在做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幾乎被時間衝淡了,只剩下一丁點模糊回憶的以前。

  姨媽跟韓家的關係一向不和,韓家老太太對姨媽這種自在灑脫還有點任性的性格很是厭煩,曾經三番五次地找姨媽的麻煩,母親夾在中間很是難辦,後來,家中發生了一些事情,姨媽被奶奶誤會,趕出了韓家,自己一個人跑到了A市。

  他五歲的時候,跟著母親去A市看望姨媽。

  那個時候,姨媽開了家小小的店鋪,在一條很長很長的街上,姨媽的店裝修得很漂亮,十分有古韻,翠綠的寶玉,微甜的香氣,都是他童年裡有關姨媽的所有印象。

  那個時候,姨媽跟母親的關係還是不好,她們幾乎每次見面都會爭吵,母親希望姨媽跟她回去韓家,姨媽卻執意不肯,母親沒有辦法,只好坐在店裡,嘆氣,陪姨媽聊天,聊到姨媽不耐煩地趕他們出去。

  韓齊清就在店外面玩耍。

  店外有一棵很大的柳樹,走過不到百步就有一座石拱橋,穿過石拱橋是條小巷子,順著小巷子一路過去是個特別漂亮的小公園,小公園裡種著各式各樣的花朵,夏天,蓮葉綻放,池塘裡,粉色的蓮花娉娉婷婷,美艷得像是姨媽臉上的腮紅。

  可是……是誰帶他來到這裡的呢?

  五歲的韓齊清坐在蓮花池塘邊,傻愣愣地看著池塘裡的金魚不停游走,那些愚蠢的小生命把水面上的浮游物當成食物,每次碰到都會張開嘴吞食,過不久又會吐出來,一次一次地不長教訓。

  荷花的香氣傳了出來,這種荷花的香味並不濃郁,隔得近了才能聞到淡淡的清香,韓齊清伸長了手,卻怎麼也摸不到花瓣。

  眼前忽然一黑,韓齊清的眼睛被一雙嬌嫩的小手捂住了。

  「小韓子,你猜我是誰?~~」清脆的童音在身後響起,韓齊清愣住,隨後捂住他的手鬆開,韓齊清轉過頭去,看到少女嬌俏的臉龐。

  小女孩笑嘻嘻地爬坐在韓齊清身邊,銀鈴般的笑聲隨著她晃動的雙腿越蕩越遠,越蕩越遠……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韓子,我們說好了哦!」

  韓齊清從夢中醒了過來。

☆、第37張符 混沌陣

  在宋家已經待了很多天了,周通惦記著他父親藏在花瓶裡的秘密,想先回家一趟,宋老太太千請萬求要周通留下,周通沒辦法就答應宋老太太再在宋家待一晚上。

  端正卻是不得不回去了,他二舅打了N個電話催促他回家,端正只好依依不捨地回了家,臨回去前,千叮嚀萬囑咐周通,要周通不要逞強,萬事小心。

  周通送走了化身管家婆的端正,留在宋家又巡視了一圈,想要找點有關於那隻女鬼的蛛絲馬跡。結果,意外地發現,山裡的煞氣並沒有徹底消去,講道理,他們昨日已經奏過《山鬼》,跳過兵舞,山裡的煞氣即便不能全部散去也應該會好轉很多,然而實際上,過了一夜,又開始彌散出來濃郁的煞氣。

  山裡頭還有蹊蹺,定然布下了什麼大陣,周通隱約有了個猜測,有人在用山林中的靈氣滋養著什麼,那東西很有可能就是近日來影響宋家的那隻女鬼。

  懷著這樣的心思,周通又去山裡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心裡納悶得很,他停在幾棵參天大樹旁,說:「這幾棵樹長勢蹊蹺,總覺著不對勁。」

  「兩樹攔路,鬥蓋蔽日,這是眼。」

  「眼?」周通皺了皺眉頭,「想要監視什麼?這山林裡有什麼值得監視的東西嗎?」想了想卻無結果,影子也沒有給出一個猜測的答案,周通說,「的確如我所想,這裡有個吸收靈氣的大陣,但是大陣藏得很深而且時日已久與山林之氣互相交融,一時之間難以尋覓,還要費些功夫。」

  影子道:「我留下個標記。」說著,他甩出一道靈氣打在那兩棵大樹的頂端,大樹蓬蓋搖晃了下,將那縷靈氣吸收了進去,影子說,「這樣我們就能看見這隻『眼』在監視著什麼。」

  「好。」

  周通折返回宋家,當晚應了宋老太太的要求睡在宋家。

  今日正好是個周三,周通晚上沒有睡著,仔細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宋家到處都被他貼滿了真武帝神符,如果那女鬼再敢進入宋家的話十有八.九會觸動真武帝神符,到時候他就能想辦法將女鬼引入他所編織的陷阱,直接用九鳳破穢符拿下!

  周通主意打得好,可是並不確定女鬼今夜會不會來,要是不來的話……周通無奈地笑了笑,那就當失眠了一個通宵好了。

  就在周通琢磨著陷阱是否還有漏洞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敲打玻璃的聲音,周通疑惑地看去,卻見到窗外拂過一絲黑色的絲帶似的東西,隨後又一片安靜。

  「來了。」影子的聲音傳入腦海,周通戒備地又躺回原位,窗戶又被敲了幾聲,隨後喀嚓一聲,從內鎖住的窗戶被莫名其妙地打了開來,冷風呼呼地灌入窗戶內。

  一個鬼影從窗外飄了進來,森冷之氣頓時把整個房間籠罩得像是一座冰窖。

  周通:「……」

  周通萬萬沒想到,這女鬼居然敢直接找上門,他還以為女鬼會忌憚他去選擇別的獵物,沒想到直接撞上槍口了。

  女鬼在屋內飄了一會兒,似乎在尋找什麼,最後飄到床邊,浮在半空中俯視著周通。

  周通被她那焦灼眼神盯視得都不敢大喘氣,生怕驚擾了女鬼,他小心扣住掌心的九鳳破穢符,在黑暗中蠕動著嘴唇,準備趁女鬼不備的時候直接將符打出去!

  「是你嗎……?」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帶著絲絲憂傷,「是你嗎?小韓子,我感受到了你的氣息。可是又不像是你……」她很困難地喃喃自語著,「是你嗎?我等了你好多年呢……你為什麼沒有履行約定呢?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那女鬼聲音越來越急促,周通感覺額頭上一涼,似是那女鬼正在觸摸他的頭頂,女鬼的手指停留在周通的額頭,沒有下一步動作。

  「好奇怪……」女鬼自言自語著,「是你嗎?小韓子……」

  就在這時,周通的腦子裡浮現出了很多畫面,年幼的兩個孩子在池塘邊奔跑玩耍,嬉戲逗樂,言笑晏晏。

  「不是你。」周通正看得出神,那女鬼忽然變了聲音,她嗓子極為尖利地發出一聲怒號,「你也碰了我的東西?」

  周通:「……」

  點在額頭上的手指上帶了煞氣,周通一抬手,將九鳳破穢符打在女鬼的背後。

  「啊——」女鬼慘叫一聲,被九隻鳳凰啄食著身體,她的魂魄與其他鬼魂不同,周通竟是看到了肉體被啄食的畫面,聞到了火焰灼燒肉體的濃烈味道。

  周通大為詫異,確定自己安全之後就將燃燒著的九鳳符收了回去。

  女鬼陰毒地看著周通:「該死的天師!」

  周通說:「韓齊清與你定下約定,以他的性格定然是有事耽擱了才無法履行,你既然已經身死,何必執著於生前的約定,遲遲不肯去投胎!」

  「我不想去投胎!」女鬼嘶吼了一聲,「他跟我約定好的!我要完成這個約定,即便是死,我也要他完成,他跟我說好了的,我們拉過勾,說好了的!」

  女鬼魂魄極為不穩定,那忽隱忽現的身體也在半空中飄忽著,周通見狀,知道不能再繼續刺激女鬼,否則等她怨氣暴漲到發狂的時候就不好收拾了!直接就地解決,這女鬼不知道是何物,古怪得很,周通必須得除了她才行!

  想到這裡,周通不再大意,那女鬼內心掙扎了片刻之後便陰沉著鬼面,對周通怒目而視,她說:「你碰了我的東西……」

  周通無奈地看著女鬼,他現在是明白曾柔是怎麼死的了,曾柔想要勾引韓齊清不成被女鬼發現了就被殘忍地殺了。可是現在算什麼?他可沒勾引韓齊清,女鬼找他算的哪門子的賬?

  再一聯想剛才女鬼將他誤認為是韓齊清,周通一瞬間有了想法。

  會不會是因為影子附在了韓齊清的體內,沾染了韓齊清的氣息,而現在影子就在他旁邊,女鬼誤會了,誤以為自己也跟曾柔一樣,染上了韓齊清的氣息。

  那這誤會可真大發了。

  周通心念一動,抓起青銅戟頭往遠處一丟,果然見那女鬼動作頓住,疑惑地轉頭看向被周通丟在房間角落裡的青銅戟頭,她目光落在戟頭上,猶豫了下,又轉過頭看向周通,眼底浮現出了幾絲迷茫。

  ……這女鬼明顯心智未全,一心念著韓齊清,可是卻連哪個是韓齊清都弄不清楚。

  周通默默搖了搖頭,對影子說:「幫個小忙。」

  影子:「……」

  都不用周通解釋,影子就知道周通要他幫的什麼忙。

  影子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從胡部的圖案裡鑽了出來,化成一道虛影。

  他身上果然帶著韓齊清身上的氣,那是他趁著周通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在韓齊清身上吸過來的,沒想到還會來這出?

  再次在房間內感受到了韓齊清的氣息,女鬼果然不再盯著周通,反而虎視眈眈地盯著影子,「小韓子?」

  影子:「……」

  女鬼飄向影子,迷茫地看著那一團光影:「小韓子?」

  周通笑道:「你就應她一聲,免得她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影子怒道:「她不就是認錯人了?韓齊清就在隔壁的房間,我直接帶她去找,有什麼恩怨趕緊了結,送這女鬼去陰曹地府投胎!」

  周通還以為影子開玩笑的,結果沒想到影子是認真的,影子從西北的角落裡一下子躥到門口,靈氣一湧動,房門晃悠了下,快要被他的靈氣帶著打開了。

  周通眼皮一跳:「……喂!你認真的?」

  「呵呵。」影子冷笑一聲,靈氣大漲,房門被呼地一聲吹開了,周通忙踩著禹步過去,想要封鎖住女鬼的動作,卻沒料到,下一刻影子又砰得一聲把房門關上,對周通喝道:「還磨蹭?看我東奔西跑好玩是不是?」

  周通腳步一剎,停在原位,見影子看穿了自己的把戲,壞心眼地笑了笑,說:「她直接羊入虎口,怪沒意思的,不然前半夜白熬了,你說是不是?」

  「惡劣。」影子冷哼一聲。

  周通不再玩笑,勾起的唇角漸漸沉了下去,他手指掐訣,念起咒文:「玉清大將,九天召名,六丁六甲奉行,真符速召,急急如律令!」

  四面的六丁六甲符頓時被周通的咒文所觸發,正被影子帶入符陣中央的女鬼登時被六丁六甲神匯聚在一塊兒的神力打了個正著,紫色天雷滾滾而下,神光燦爛,女鬼慘叫一聲,在濃煙中的鬼影變得若隱若現,似有還無。

  周通在陣法之外,看著女鬼的身形漸漸變淡,耳邊是女鬼經久不絕的淒厲哀嚎,他安靜地等著六丁六甲符陣一點點地將女鬼身上的怨氣打散。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卷進來一道道猛烈的勁風,四面八方的怨氣全都向女鬼聚攏而來,與六丁六甲符陣的神力相互拉拔著,那些怨氣似乎是在保護女鬼,介入了陣中央,與陣內的靈氣相互抗衡,要將女鬼從陣中解救出來。

  周通見狀,心下有了計較,他再一念咒訣,符陣的威力登時減弱,那些咆哮著的怨氣卷上女鬼的魂魄,漸漸地將其一點點地修復。

  女鬼驚懼地看著周通,不敢再造次,等到身體能動的時候,立刻掉頭從窗戶一躍而出,被怨氣卷著飄向遠方。

  周通走到床邊,直接從二樓翻身下去,落地時影子接的正好,他跟上從女鬼遺漏下來的星星點點的靈力星子,不慌不忙地走進山林深處。

  果然,這山中所形成的風水煞局不是沒有原因的,藏在山中吸收靈氣擾亂風水的大陣果然是為了滋養什麼,而它滋養的目標八成就是這隻女鬼了。

  至於那個大陣的作用是什麼,周通心裡也有了隱約的計較,保存鬼魂,以便讓其不用喝孟婆湯,不用過奈何橋,不用入輪迴,而再世為人。

  女鬼身上的鬼性已經被六丁六甲符打傷,沒什麼威脅力,周通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去看看到底藏在山林中的大陣是什麼,那陣居然藏得如此巧妙,連他都沒有發現。

  靈氣粒子越來越濃,周通停了下來,眼前一片繚亂,樹木橫七豎八地長在一塊兒,雜亂無章,像是塊經久沒有被人打理過的荒山野林,然而樹木跟樹木之間也不再是彼此競爭的關係,像是合作一般,合抱在一起。

  周通看了看匯聚在樹前面的靈氣星子,思考了片刻,隨後走到樹前,伸手在樹幹上一摸,他的手卻直直地穿透了樹幹。

  「好一個障眼法。」周通唏噓一聲,「居然能瞞過我的陰陽眼。」

  「因為沒有靈氣也沒有煞氣。」影子說。

  周通嘆了口氣,說:「也怪我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既沒有靈氣也沒有煞氣,我早該懷疑的。」說著,他便直直地穿過樹幹,裡面是一片新的天地。

  地上畫著一個半徑約有十米的巨大圓圈,邊緣全都是凹陷下去的溝槽,槽裡澆灌著鮮血,數百隻腐爛的屍體堆積在圓圈周圍,有一隻已經放棄掙扎的野山羊抖著腿,絕望地瞪著一雙眼睛,鮮血從它的大腿處流了出來,灌入溝槽裡,順著溝槽形成的複雜圖案流遍了整個陣法。

  大陣就在此處。

  「居然是血泉混沌台!」影子驚呼一聲,道:「現今居然還有人會使用這種陰邪的陣法?」

  「……什麼?」這個陌生的名字讓周通一怔,詢問道:「這個聽起來就很厲害的陣法是做什麼的?」

  「血泉混沌台是要將周圍百里內的所有靈氣全都歸於血泉之中,在血泉之中浸泡著的魂魄可不經輪迴而再世為人,其身上鬼氣全消,與常人無異,但卻能享受長生不老,永世不死之福。可這百里內的所有生物都將死於血泉,萬靈皆歿,無一能活,且千年之內不得輪迴,正如其名,再回混沌!」

  這點正與周通所想不謀而合,然而周通卻沒料到,居然如此陰邪。

  「不過。」影子忽然說,「這陣法不對。看這陣法所發動的時間少說也有十餘年,到如今還是初始時渾渾噩噩的狀態,被供奉的女鬼狀態也不對。」

  周通的目光在大陣上掃視了一圈後,問道:「這裡為什麼是這個樣子的?有填土的跡象,有人在修改大陣。」

  「是。」影子說,「看來,這陣並不完整,有人在用此陣做實驗。」

  周通:「……」

  看來,那女鬼就是可憐的試驗品了。

  而此時,那女鬼被煞氣包圍著浸泡在水中,赤.裸著若隱若現的身體,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又像是一朵綻放在血腥之中的白蓮,少女純潔的臉龐低垂著,靈魂陷入了沉睡,沒了之前張牙舞爪的氣勢,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周通問道:「要怎麼破除大陣?」

  「很簡單。」影子說,「這大陣未成,殺了那陣心供奉的女鬼即可。」

  「好。」周通點了點頭,正要跳入血泉之中,卻聽見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喊叫。

  「周通!」

  周通聞言,轉身看去,韓齊清喘著粗氣跑了過來,他急切地看著周通,喊道:「周通!不要!先不要動手!」

  「韓齊清?」周通詫異地看著韓齊清。

  韓齊清一路趕過來,頭上的繃帶都散落了下來,鮮血染紅了紗布上的一小塊,顯然傷口因為他的劇烈運動又裂開了。

  韓齊清見周通停了下來忙趕著跑去,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二話不說地爬了起來,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周通身邊,「周通,不要動手,我有話要跟她說。」

  陣中的女鬼忽然睜開了眼,她一雙眼睛猩紅如血,怨毒地盯著韓齊清:「你、你是誰?你要殺我……你要殺我?!」

  韓齊清身上的怨氣散去一些,便讓他自身的氣息鑽了出來,女鬼尖聲叫道:「你是小韓子!!你是小韓子!!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趴在韓齊清背後的女人忽然睜開了雙眼,一口咬斷了韓齊清頭頂的氣,周通正欲出手,卻被韓齊清抬手止住了。

  韓齊清咳了咳,頭頂氣若游絲,「小柔,我對不起你,我忘了與你小時候的約定。」

  女鬼惡毒地看著韓齊清,眼底滿是濃濃的恨意,「我一直在等你,等到我死,可是你一直沒有回來,你也沒有寫信給我,你沒有!!」

  「對不起。」

  「我死了,我已經死了,我無法復活,我在這裡受了十幾年的苦……我活不過來了,我要你陪我,我要你跟我一起死!我們約定好的,我們會組成一個新家!!!我們約定好的!!」女鬼嘶吼著,鬼氣衝上她的臉頰,將她的五官籠罩在一片幽綠色的鬼霧之中。

  韓齊清仍是在道歉:「對不起。」他頓了頓,隨後又堅決地續道:「我不能死,韓家內亂,我奶奶年歲已高,她身體不好,我若死了,便無人孝順她。不過……」

  韓齊清咬著牙,不顧背後的怨氣化成的幻影凶狠地蠶食著他的生氣,忽然一下子跪在血泉前,說道:「我會履行跟你之前的約定。」

  女鬼瞪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看著韓齊清。

  韓齊清一字一字清楚明了地說道:「我會跟你結冥婚。」

☆、第38張符 山水逆

  韓齊清說完這段話後,女鬼神情平靜了不少,連帶著血泉也跟著安穩了下來。

  周通震驚地看著韓齊清,萬萬沒想到,韓齊清居然會有這樣的決斷。

  冥婚說得通俗點就是與死人結婚。

  在玄學裡,儀式是相當重要的一種東西,繪製符籙時要開壇做法,祭祀天地人神鬼時也要先舉行儀式,婚姻儀式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為重要的幾個儀式之一,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象徵意義。

  在古時,為了表示為死者的尊重,參與冥婚活著的一方往往要活埋死葬,與死者釘在棺材內,一起往生,在黃泉路上相伴,孤冷投胎路上永不寂寞。即便到近代,這種陋習也沒有辟除,再往後,偏遠地區還是會舉辦冥婚,只是不再死葬。

  然而即便不會死葬,冥婚也會影響其一生一世。

  結了冥婚之後,兩人的氣便勾連在了一起,生者這一生都無法再找到伴侶,孤老終生。更有氣弱的人,會因冥婚染上的鬼氣影響而變得體弱多病,英年早逝也不是沒有可能。

  韓齊清是內門中人,修氣練氣自然不在話下,只不過,要跟他結冥婚的人可是隻在血泉裡浸泡了十幾年的厲鬼,又吸食了這山林中的靈氣轉化成如此之強的煞氣,恐怕日後韓齊清難免會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周通忍不住勸道:「韓齊清,你想清楚了嗎?這不是兒戲,你如果與她結了冥婚,你以後的修煉肯定會受到影響。」

  「我已經想清楚了。」韓齊清決絕地點了點頭,他看向周通,說:「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想你幫忙。」

  「什麼忙?」周通問道。

  「請你給我們做證婚人。」韓齊清到。

  周通:「……」他嘆了口氣,點點頭,說:「可以。」

  韓齊清:「多謝。」

  他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血泉中央,一邊走一邊將掛在脖子上的玉石墜子摘了下來,他將墜子向陣中的女鬼遞了過去,柔聲說:「小柔,這是我們韓家祖傳的寶物,現在環境不好,委屈你一下,只有這個可以當做聘禮。」

  女鬼愣愣地看著那枚玉墜,神情恍然,過了片刻,那墜子從韓齊清心中飄了出來,飄蕩在女鬼身邊,女鬼站了起來,跟韓齊清正面而視,臉色一厲,道:「那我要與你結下三世情緣呢?!」

  韓齊清直直地迎視著女鬼的視線,點了點頭:「我答應。」

  女鬼仰頭大笑了起來,一時之間,陰風大作,血泉上的煞氣蒸騰如雲霧,將他二人緊緊地包圍在其中,女鬼唇角勾了起來,說:「好啊。那我們就結冥婚。」

  她將手搭在韓齊清的手裡,韓齊清牽著她走出了血泉。

  韓齊清說:「小柔,你等一下。」他轉而走向周通,說:「麻煩周通幫我準備一下儀式。」

  周通點了點頭,他口袋裡還有備用的黃符,周通拿出黃符,扎成了兩個小人,一男一女以作金童玉女,韓齊清早有準備,身上帶了兩根白蠟燭和一張紅紙。

  周通將白蠟燭擺在地上,正中央放著幾個山果,隨後將金童玉女放在蠟燭兩側。

  周通在地上點著了一堆火,把紅紙放在火中,火焰吞噬了紅紙,女鬼一身的白衣被染紅,像是穿了件鮮紅的嫁衣一樣。

  韓齊清笑了笑,說:「小柔,你穿紅色很好看。」

  女鬼長開雙手,左右看了看,眉頭緊蹙,似乎還有些不安。

  周通又將金童玉女燒了,登時有兩個看不清臉的男孩女孩從火堆裡跳了出來,圍著韓齊清與女鬼歡呼跳躍。

  周通算了下時辰,已是良辰吉日,便道:「可以開始了。」

  「好。」

  周通最後把白燭點燃,幽幽火光竟是蓋住了地面上的火堆,那兩根蠟燭的影子高漲,長過了幾人,火焰在高處飄搖著,像是夾在兩根蠟燭之間有一扇門一樣。

  金童玉女牽著一條紅綢走了過來,玉女將紅綢一端交給韓齊清,金童則將另一端交到了女鬼手中,他們共同牽著紅綢緩步走向蠟燭之間。

  周通站在他們面前,沉聲說:「一拜天地。」

  紅綢被牽動,他們轉身向著天地鞠躬一拜。

  「二拜高堂。」

  韓齊清說:「我父母雙亡,北方為冥府所在,我們向北拜吧。」

  「好。」女鬼輕聲應了一句,似乎到現在還不相信韓齊清會與她結冥婚。

  見他們向北拜了一拜之後,周通又唱喏道:「夫妻對拜。」

  韓齊清轉過身,面對女鬼,女鬼亦轉身看向韓齊清,目光對上,女鬼妙眸中瑩瑩如水,帶了些淚光,她顫抖著嘴唇問道:「你真的要與我結冥婚?」

  「是。」韓齊清溫柔地笑了笑,「再拜之後我們就是夫妻。」韓齊清說完就彎下腰去,誰料到,手中的紅綢被猛地扯了出去,女鬼哭泣著將紅綢撕碎,她一身紅衣迅速退去顏色,又變回原本鬼氣森森的白衣,女鬼說道:「我不要與你結冥婚!」

  韓齊清愣愣地看著女鬼,「小柔?」

  女鬼帶著眼淚冷笑道:「你這樣不守信用的人,不配跟我相守一生!」

  「小柔……」

  「不要再叫我了!!」女鬼的下半身的鬼氣散去一點,身影竟是越來越淡,一星幽藍色的火花迸射了出來,隨後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火花滿布她的下半身,韓齊清震驚地看著女鬼,道:「小柔!不要!」

  「人世間太苦,我已經不想要投胎了。」女鬼望著韓齊清,眼底流露出不捨,「小韓子,你是自由的。」

  「小柔!」韓齊清伸手撲過去,想要抓住小柔,手卻從小柔的身體上穿過,整個人重重地跌在地上。

  周通將他扶了起來,說:「你我都救不了她了。」

  「休想壞我大陣!」一聲叱吒響起,周通循聲看去,一個羅盤從林木中飛了出來,羅盤飛至女鬼面前,從中伸出了數十條鎖鏈,將女鬼全身都鎖了起來,布在女鬼身下的火焰還在燃燒著,她卻被鎖鏈鎖住身體,狼狽地倒在地上。

  「小柔!」韓齊清見狀,咆哮一聲,仔細一看,道:「幽魂鎖!李應?!!」

  「小子,你居然認得我?」一個人影從林子裡走了出來,那人長得極為矮小,估計只有半人那麼高卻長著一個龐大的腦袋,身材比例極為不合理。

  自他出現之後,羅盤便牽引著鎖鏈向他而去,一路拖曳著女鬼,毫不留情。

  李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韓家的龜兒子,鬧得如此狼狽,如喪家犬一般,如果讓你那死鬼老爹看見了,非得氣得從棺材裡跳出……」話音還未落,李應臉色一變,轉頭看去,衝他飛舞過來的羅盤止在半空中,竟是被看不見的東西阻攔住了。

  李應在韓齊清身上一掃,認為以韓齊清的本事不可能阻止他的乾坤劫道盤,再一看去,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個人站在韓齊清身後,那人長得眉清目秀,瘦弱清臒,看樣子年齡不過二十三四歲,方才站在那裡絲毫不引人注目,然而當李應注意到他的時候,卻覺著對方身上那種如玉一般溫潤親和的氣質中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這人是誰?!難不成是他阻了我的乾坤劫道盤?

  李應一咬牙,默念咒文,那羅盤掙扎了幾圈,而它之後的鎖鏈居然像是與羅盤脫了節一樣,任由羅盤如何掙扎,鎖鏈卻詭異得不動如山,捆縛住女鬼的力量也越來越弱。

  「封。」周通輕吟一聲,那鎖鏈頓時絞住了女鬼的下半身,那些越來越往上灼燒的火焰漸漸平息下來,竟是被周通止住了燃燒的趨勢。

  李應大為驚訝,他看著不受他驅使的鎖鏈,問道:「你究竟施了什麼術法?」

  「小伎倆。」周通笑了笑,說:「簡單的五鬼運氣之法而已。」

  「五鬼運氣?」李應明顯不信,「五鬼運氣怎麼能攔得住我的乾坤劫道盤,驅動得了我的幽魂鎖?」

  周通依然笑著看向李應,那笑容看的李應渾身發毛,頭髮發麻,隱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周通說:「你應該想得明白為什麼。」

  李應:「……」

  腦內靈光一閃,李應頓時瞪大了眼睛,他倒退一步,道:「不!不可能!你不過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娃娃,怎麼可能能比我擁有更強大的運氣能力?!我知道了!你這是聲東擊西!!你肯定是施展了什麼術法!」

  周通無奈地聳了聳肩,「我都說了你卻不信,這也怪不得我了,不過也多虧了你,不然的話,這女鬼就要魂飛魄散了。」

  李應又一念咒,那乾坤劫道盤仍是被困在半空中動彈不得,一股強大的力量跟他形成了拉拔戰,無論他怎麼動作都無法將乾坤劫道盤拉到身邊,而且,讓他感覺不妙的是,那股阻撓他的力量絲毫不見減弱,反而越來越強大,不過一分鐘,李應就滿頭大汗。

  「周通?」韓齊清緊張地叫了一聲周通,周通微笑道:「我會救下她,你生氣散落了太多,好好休息。」

  周通的應允讓韓齊清下意識地鬆了口氣,等心放了下來之後,韓齊清才反應過來,自己只是得了周通的一句許諾就已經有種事情已經塵埃落定的安心感,他原本以為自己在年輕天師一代中已經算是佼佼者,再拿自己與周通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李應沒辦法,只好舍了幽魂鎖,將幽魂鎖從羅盤內拔了出來,兩者一分,阻撓他的力量才消去一點,李應忙趁機將羅盤收回手中,法器又回到懷抱,李應放心不少,挺直了胸膛,嗓門也大了不少:「小子,我不管你使了什麼術法,我只想說,你若是想活就留下這女鬼速速離去!她的命運跟你們毫無關係!休要壞我大陣!」

  「哦?」周通道:「這麼說來,這大陣是你布下的?」

  「廢話!」李應聞言,略微得意洋洋地道:「這普天之下還能識得血湧混沌台的人還能有幾個?」

  「什麼?」周通一怔,問影子,「你不是說是血泉餛飩台嗎?」

  「當然是血泉。」影子冷漠地說,「這人連名字都記不得,還敢誇口,真是可笑,智障。」

  聽到影子的嘲諷,周通不禁莞爾,看向李應的時候眼裡帶了些同情,李應莫名其妙地看著周通,吼道:「你這是什麼眼神?」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周通笑著問李應。

  李應警惕地看著周通:「什麼話?」

  「天道好輪迴。」周通輕聲說道:「血泉混沌台影響了整個山林,可如今,混沌台將毀,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李應:「……」

  李應一身的汗毛頓時全都豎了起來,他手持羅盤,小心翼翼地衝四方望去。

  山林間樹影婆娑,如千萬幢幢鬼影。

  呼嘯聲在耳畔響起,李應下意識地往聲源處看去。

  一條巨龍咆哮著從山林間一躍而起,長須飄然,龍鱗怒張,衝著李應嘶吼一聲,勁風從龍口中噴湧而出,李應頓時被狂風掀翻在地,李應吐出一口血,手中緊緊抓著羅盤,正要起身,又聽一聲咆哮,一隻白虎呈雷霆之勢奔衝而來,嗷嗚一聲咆吼,虎掌將李應重重地按在地上。

  「啊——」李應慘叫一聲,身體下陷入崩裂的土地之中,他不甘心地死死抓住乾坤劫道盤,口中含糊著鮮血,念誦了咒訣。

  咒訣念到一半,就聽見周通用彷彿看戲一樣的語氣說道:「若要完成血泉,需要生物鮮血的澆灌,十幾年的血泉可飲了不少生靈的鮮血吧?」

  李應咒訣斷在口中,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成千上萬隻冤魂撲向了他,那些原本應該活躍在林木中的生物的幽魂如爆發的蝗災一般齊齊湧向了李應,凶狠地撕扯著李應的身體,他瘦小的身體被埋葬在幽魂之中,尖銳的慘叫聲不斷地湧了出來,那些鬼魂毫不留情,將李應的身體撕扯了個稀爛。

  自那些幽魂撲過去之後,周通看也不看李應,他走到韓齊清身邊,問道:「還能撐下去嗎?」

  「可以。」韓齊清咬著牙說道,他的生氣被女鬼生出的怨氣吸走了不少,此時還能咬牙撐著實在是不得不叫人佩服他的意志力。

  周通隨手抓了一把靈氣蓋在韓齊清頭上,補上他頭頂冒著生氣的漏洞,說道:「湊合著用。」

  韓齊清:「?」

  周通笑了笑,沒解釋太多。

  血泉陣因女鬼自毀而受損,血液不再流動,血液的顏色也沉澱下來,顯現出一種陳舊的暗紅色。

  周通看著被鎖鏈鎖住的女鬼,發現那鎖鏈又鬆動的跡象,再一想,鎖鏈原本是李應之物,自然沾染了李應的氣息,現在山林中的萬物生靈已經把李應當成了敵人,正是反擊之時,自然不會放過李應的這條鎖鏈,就連被李應死死攥在手中的乾坤劫道盤都斷裂成碎片。

  鎖鏈要是損壞了,被鎖鏈止住的魂火又會繼續灼燒女鬼的魂魄,到時候,女鬼定然逃不脫魂飛魄散。

  「如果能找到她的肉體,我就能送她去投胎了。」周通說道。

  「肉體?」影子道:「這好找,肉體定然埋在血泉混沌台之中。」

  就在這時,啪得一聲,鎖鏈碎裂成渣,一寸一寸地從女鬼的魂體上剝落下來。

  「肉體在陣法之中。」周通喃喃道,目光往陣中一掃,卻見韓齊清二話不說地跳入血泉之中,憑藉著驚人的意志力來到血泉正中央,那裡有一處紅點,韓齊清見狀竟是直接徒手挖掘著那一處。

  周通嘆了口氣,緊跟在韓齊清身後也來到那處,幫著韓齊清一直挖著,四周圍的靈體似是為了表示感謝也跟著他們在挖掘著。

  很快他們就觸碰到了一個硬物,顯然挖到了什麼,兩人齊齊停住了手,周通道:「是口棺材。」

  「是、是小柔的屍體嗎?」

  「應該是。」周通說完,改變方向向四周圍深挖著,最後,一具完整的棺材顯現在他們身邊。

  「來得及。」韓齊清回頭看了一眼小柔正在灼燒著魂魄,囈語道:「來得及。」

  他們撬開棺材,果然看見了一具少女的屍體。

  少女的屍體還保持著剛死時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被腐爛,她雙手平放在胸前,沉眠得極為安穩,然而,她的屍體上卻滿是傷痕,錯落地遍布在她細嫩的肉體上。

  韓齊清抿了抿唇,道:「小柔,對不起。」

  周通道:「來不及說這些了。」他將少女的屍體打橫抱抱出了棺材,因血泉失效,少女的屍體很快就開始腐爛,周通見狀,心頭一緊,道:「魂魄帶過來。」

  影子:「……又支使我?」

  「幫個忙。」周通嚴肅地說。

  影子無可奈何只能從胡部圖案裡鑽了出來,化成一道光衝向女鬼,那道光觸碰到女鬼的時候頓時四散成網狀將女鬼的魂魄牢牢地捆縛住,隨後相當粗魯野蠻地一把甩了過來。

  周通:「……」

  韓齊清:「……」

  女鬼剛剛好被甩在周通身邊,周通見狀,將女鬼的魂魄與肉體放在一起,默念咒文:「寶蘊一開天地靜,逡巡早見異光生。一炷冥香爇返魂,望空供養玉晨尊。」

  他聲音清遠悠揚,彷彿在游吟詩人在吟唱一般,女鬼的魂魄隨著周通的吟唱而逐漸散去,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一絲一縷飄揚遠去……

  唐柔微笑著看著韓齊清,眼淚劃過臉頰,淚水散去,星光璀璨。

  韓齊清看著女鬼魂魄一點點被周通超度,心思複雜。

  ******

  陰暗的房間內,面容冷酷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摸索著手裡的美玉,他的手指修長如蔥根,骨節分明,陪著手裡頭的美玉說不出的好看。

  有人敲了幾聲門,男人低沉地應了一句:「進。」

  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說道:「李應的陶偶碎裂,人已死。」

  「是嗎?」他繼續把玩著美玉,渾不在意地說:「一個廢物,死就死吧。」

☆、第39張符 去韓家

  周通把混沌台附近的動物屍體一把火燒了並進行了超度儀式,拿土將地面上的凹槽填平,灑上符水,沾染上了符水的亡靈變淡,沿著飛灰的痕跡一路走向黃泉所在的地方

  血泉混沌台一破,山林裡歡呼雀躍,眾鳥嘶鳴一聲,從林中高飛出去,在天際劃出一道黑色的線,動物從林中鑽了出來,討好地圍在周通身邊。

  韓齊清這時候已經到了極限,送走唐柔之後便昏倒在地,等周通忙完這一切之後還是沒有清醒。周通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影子說:「你辛苦一下,把他搬回去?」

  「你怎麼不搬?」影子嗆聲道。

  周通故作可憐地說:「畢竟半年前我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

  影子:「……」

  影子不再說話,調出一道真氣將韓齊清的身體卷了起來吊在半空中,周通笑眯眯地看著影子的虛影。

  不是他不想將韓齊清背回去,是他也用了不少的靈氣,此時比韓齊清好不了多少,背不動韓齊清了,還好有影子在,不然的話,韓齊清非得在這裡等他找人來搬才行。

  從林中走出來一隻體型矯健的鹿,那鹿的體型比一般的鹿要大上一圈,最奇異的居然是通體白色皮毛,猶如林中仙子,踩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到了周通身邊,它低著頭在周通臉上舔了一口,衝飄蕩在半空的韓齊清清澈地鳴叫了一聲。

  周通驚奇地看著這隻白鹿,道:「我前幾天查這山的時候在網絡上看到有人說山裡有體型龐大的白鹿出沒,沒想到是真的……」

  那白鹿踩踏著雲霧一般的蹄子在周通身邊轉了兩圈,低下頭輕輕在周通身上頂了頂,周通疑惑地看著它,隨後見白鹿轉過頭,向自己身後擺了擺。周通頗覺有趣,問道:「你是要送我們回去?」

  「呦——」白鹿清啼一聲,點了點頭,應了周通的回答。

  周通笑了起來,抬手撫摸著白鹿的頭,道:「萬物皆有靈性,古人誠不欺我。」他將韓齊清扶坐上白鹿的背,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

  白鹿見他二人坐穩,立馬嘶鳴一聲,四蹄揚動,飛快地往宋家所在的方向跑去,十分有靈性。

  它跑速極快,兩側山林影子迅速倒退,沒有鞍具,再加上這速度,周通以為這一路會頗為顛簸,但是沒想到卻平穩得很。一路飛奔過去,景色也不落下,碧空如洗,山林蔥郁,百鳥在兩側齊鳴,動物都紛紛鑽出了腦袋。

  及至宋家不遠處,白鹿便減慢了腳步,它停了下來,低下頭示意周通他們可以下來了,周通知道它不想被宋家的人看到就體貼地翻身下來,將韓齊清扶住,這時又有兩隻山猴從樹葉間鑽了出來,手捧果子吱吱吱地叫著遞到周通面前。

  那兩隻山猴瞪著一雙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周通,滿是期待,生怕周通不收,周通忍俊不禁,接過果子之後,又在兩猴頭上撫摸了一把,那兩猴頓時興奮不已,吱吱亂叫著爬上了樹幹,歡呼雀躍了一會兒後躲在樹葉後偷偷地看著周通。

  越是野生的果子越是能吸收山林的靈氣,這果子是山猴送上來的定然靈氣充沛,周通想了想,分了一顆果子給韓齊清,自己又吃下了一顆,將一顆裝進口袋裡,剩下的全都捧在手裡,說道:「味道很好,你要吃嗎?」

  影子:「……」

  「嗯?」周通誘惑似的說,「果實紅潤,水量充足,一口咬破就有汁水溢出來。」

  影子鬱悶地說:「我又吃不到味道。」

  「哈哈哈。」周通笑了幾聲,下一刻就見影子化成一道光衝了出來將周通手裡的果子卷到高處,不過一會兒,那幾顆飽滿的果子便被榨成了乾。

  山猴見狀,氣得吱吱直叫,衝影子呲牙咧嘴。

  影子:「……」

  周通唇角勾起,自吃了這顆果子之後身體便大為好轉,他將韓齊清背在身後,一步步往宋家走去,剛走兩步,背後頓時一輕,周通回頭,卻發現韓齊清雖在他背上,但是卻在微微漂浮著,影子的線勾扯在韓齊清的身上,承擔了韓齊清的全部重量。

  「謝謝啊。」周通笑著說。

  影子沒回答。

  周通問道:「認識你這麼久,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影子冷淡地說,「凌淵。」

  「凌淵……好名字。」周通笑著說,「一開始我問你名字,你說我不配知道,現在你肯告訴我,是不是就意味著你已經認為我夠格了?」

  影子:「……」

  周通後背忽然一沉,差點把他壓趴下,隨後傳來影子粗著嗓門的聲音:「哪來那麼多廢話?!」

  周通笑了幾聲,沒再多言。

  宋家人見一夜未歸的周通跟韓齊清回來之後都緊張地上前迎接他二人詢問情況,宋老太太問道:「天師,怎麼樣了?昨夜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周通安撫道:「事情已經解決了,風水也好,女鬼也好都已經解決了。」

  「還請天師詳細告知。」

  「好。」

  周通就將女鬼與陣法的事情告訴了宋老太太,將韓齊清與那女鬼的糾葛保留不提,宋老太太聽後嚇出一身冷汗,說:「山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都解決了。」韓齊清安慰道。

  老太太激動地差點跪在了周通面前,連連道謝。

  韓齊清傷勢未愈,留在宋家休息,周通吃了果子之後疲乏散去不少,跟老太太說完事情之後就回了家。

  幾日不回店裡,屋內的靈器都想他得很,一進屋,那些個靈器都在嗡鳴著,周通笑著一一安撫了這才走到他父親的房裡。

  周達的房裡一塵不染,周通每個星期都會收拾,家裡的擺設仍與周達生前一模一樣。

  雙人床前掛著一張巨大的照片,是周通父母的結婚照,周達長相英俊而又粗獷,他妻子卻長得溫柔精緻,周通大部分都遺傳了他母親的基因,有著一副讓人看了就會很舒服很喜歡他的外表。

  按照周達留給他的話,周通很容易就在架子上找到了花瓶,在花瓶裡一掏果然發現了一張小小的卡片,周通把卡片拿了出來,仔細看著。

  「吾兒周通,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恐怕我已經死了,而你也踏上了天師之路。天師之路一路艱難險阻,與人鬥與鬼鬥與天鬥,我本不願讓你走上此路,遂掩了你的純陽體質。可萬事變化並不能全在我的掌握之中,現今你既然走上了此路,也只能聽從天命。此枚印章乃為父生前慣用法器,分陰章與陽章兩枚,陽章可呼風喚雨,陰章能操縱陰兵,現陽章在你手中,陰章於我生前借給南島韓家家主鎮壓陝西陰兵還未歸還,通兒可去韓家拿回陰章,對你定然大有裨益。天師之途一旦踏上就很難回頭,唯願你天師之路少些坎坷,一路安康。

  父周達,親筆。」

  周通看完後眼眶便有些濕潤,他想起周達生前背著他走在夕陽西下的小路時周達微笑著臉,如今,兒時地許多記憶都被時間淡化了,但是他卻還清楚地記得周達的笑臉,那個男人一直如山一般替他遮風擋雨,即便死後都還在心心念念地記掛著他。

  陰陽雙章是他父親留給他的東西。

  周通握緊手裡的陽章,決定去韓家拿回陰章。

  然而南島韓家並不是那麼容易去的,三大天師世家都在神秘之地,大概知道方位卻又尋不到具體的地方,沒有專人引路是找不到的,再加上,家族內部早就有祖上一流的天師布下的陣法,輕易觸動不得,周通如果想要去韓家的話要麼向家主遞上拜帖,等著家主召見,要麼就是尋個人引薦。

  眼下這種情況,不作他想,肯定是第二種,有韓齊清這位韓家少當家在,去韓家也就不是什麼難事。

  可韓齊清現在還昏迷不醒著呢,周通仔細想了想,準備暫且按下不提,以韓齊清的性格,一旦痊愈了,肯定會來找他。

  這天,周通開張之後便坐在店裡雕刻陶偶,他最近迷上了陶偶替身術,做了好幾個陶偶在家中做家務,一個個都長得跟影子差不多,放出來的時候好像是十幾個小型影子在東奔西跑,氣得影子又好幾天不跟他說話。

  門外有客人走了進來,周通抬頭一看,便看見那人身後似是跟著一個小孩的鬼魂,心裡頭就有些了幾分計較。

  男人走了過來,問道:「這兒收古玉嗎?」

  「收。」周通說。

  「那你看看這枚古玉,值多少錢?」男人從懷裡掏出枚玉玨,小心翼翼地遞給周通。

  周通接過之後仔細看了看,這枚玉質地極好,是玉中的上品,打造成的玉玨也雕工細膩,而且靈性極強,只不過,這玉上矇著一層灰色的氣,顯然是因存放在它不喜歡的人那兒時間太久生出了些怨氣。

  這玉明顯不屬於這個男人的,是殺人搶劫得來的?還是偷來的?

  周通沒細究,正要說話,卻見韓齊清敲了敲門,「周通。」

  「韓齊清?」周通看他精神奕奕,脊背挺直,整個人精神了不少,頭上繃帶也拆去了,看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難免欣喜,他笑著迎了過去:「身體怎麼樣了?」

  「托了你的福,好了。」

  周通手裡還握著那枚玉玨,在與韓齊清碰頭的時候,玉玨忽然散發出微弱的光芒,韓齊清低頭一看,詫異地道:「這不是姨媽給我的玉玨嗎?」

  周通:「……」

  韓齊清隨後驚喜地說:「亮了?周通,果然是你!」

  周通想起來韓齊清與他講的,韓齊清姨媽送給他一塊玉玨,能幫他找到助他渡劫的有緣人,此番看來,那人正是自己,既然這樣的話,去南島韓家的事情更是靠譜了。

  「什麼你的玉玨?」先前把玉玨拿過來的男人神色一慌,忙從周通手中搶過玉玨,周通一抬手,將玉玨舉得高高的,道:「這玉玨不是你的。」

  「是我的!」男人咬牙切齒地說,「這玉是我拿來向你問價,你卻想要占為己有,好啊,我要報警讓警察抓你這個江湖騙子!」

  「抓我?」周通頗為好笑地說,「你手上沾了人命,警察該抓的人是你。」

  男人頓時一哆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周通,「你、你含血噴人!」

  「玉是最有靈性的器物,甚至有種說法是玉是有靈性的東西,它會記住每一個擁有自己的人的記憶。玉雖能護人,卻也要看人能不能養玉,如果靈氣不合的話,玉不但不能護人,反而能害人。到現在,你還認為這塊玉是你的嗎?」周通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甚至帶了幾分輕靈之意。

  男人聽了後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眼前景物飛速旋轉,炸開五彩繽紛的光芒,他的腦袋暈暈乎乎的,朦朧間看到一個小孩滿身是血地向他爬了過來。

  「你搶了我的玉……那是我的玉……啊……那是我的玉……」

  男人驚恐地尖叫了一聲:「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沒有想殺你——我沒有——!」

  周通跟韓齊清就看著男人忽然發了狂似的往外跑,一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的小男孩衝周通咧嘴笑了笑,一路飄到男人身邊,在男人快要過馬路的時候化成一道氣,凶狠地撞在了男人腰上。

  一聲極為刺耳的剎車聲響起,砰的一聲,男人的身體被卡車遠遠地撞飛在十幾米外,鮮血流淌了一地,到臨死前,男人還瞪著一雙眼睛,滿目幻覺地大喊著:「我、我沒有想殺你……」

  周通見狀,對韓齊清莞爾一笑,說:「你的玉玨估計是被個小孩子偷了,那小孩子又糟了這人的毒手,現今一報還一報,恩怨已了。」周通把玉玨遞給韓齊清,說道:「物歸原主。」

  玉玨落入韓齊清手中後,身上所蒙的那層灰氣便漸漸散去,又恢復成了往日清澈剔透的樣子。

  韓齊清將玉玨收好,道:「還好尋回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我姨媽解釋。」

  周通笑了笑,給韓齊清沏了茶,漂著嫩綠茶葉的茶杯被推到韓齊清面前,韓齊清坐在周通對面,說:「我這次來,是為了向你道謝的,如果不是你,這次大劫我定然躲不過了。小柔是我兒時的玩伴,她父親酗酒賭博,惡習纏身,醉後經常毆打她,我得知之後便說要將她帶離苦海,接回韓家。我跟母親講過之後,母親並不同意,後來回了韓家不久我母親就病重而死,我被奶奶帶著開始修煉,越來越忙,最後就忘了跟她的約定,只對兒時有個模糊的印象。前段時間,她的怨氣在夢裡糾纏我,我才將兒時的事情全都想了起來。若不是有你幫我,我肯定逃不過她糾纏了我十幾年的怨氣。」

  「當局者迷,我只不過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幫你辟邪了而已,你我換位也是同樣的。」周通謙虛地笑著說。

  「不。」韓齊清搖了搖頭,說:「恐怕我也很難有你這樣的成就,那山水大陣匪夷所思,前所未見,我自認讀過萬卷書,卻仍是有盲區,而對周通來說,卻似乎沒有不知道的東西。」

  「當然有。」周通隨手指了指外面路過的人,「你看,我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韓齊清笑了笑,這才放輕鬆了一點,他說:「不論如何,你都是幫了我的大忙,對我有救命之恩。」他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不過巴掌大小的羅盤,道:「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法寶,名為袖裡乾坤,可斷陰陽堪寶穴……」

  「你這是什麼意思?」還不等韓齊清說完,周通立刻板了臉,說:「你這是準備用法寶換自己的性命?你是覺著自己的命不值錢,還是覺著我會認為你的命就只值這個法器?」

  「不是……」韓齊清啞口無言,結結巴巴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別只是了。」周通一改先前嚴肅的表情,說:「既然你覺著自己對我有恩,那不如答應我一個要求。」

  韓齊清:「但說無妨。」

  「我想去一下南島韓家,希望你能引薦。」

  「去韓家?」韓齊清一愣,「我能問下周通是要做什麼嗎?」

  「我父親生前有兩枚印章,一枚陰章一枚陽章,陽章現在在我手中,陰章當年借給韓家一直沒能歸還,我想親自上韓家討要。」

  「原來如此。」韓齊清點了點頭,仔細一想,說:「在我印象裡好像沒有關於什麼印章的事情。」

  「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嗯。」韓齊清思考了片刻,道:「南島韓家,歡迎周通。」

  「多謝。」

  韓齊清愉快地笑著說:「說來也巧,過段時間正好是張韓楚三大天師世家共同舉辦的三大天師法會,到時候,三家俊傑齊聚鬥法切磋,熱鬧得很,周通也來湊湊熱鬧吧。」

  「好啊。」周通聽說過這三大天師法會,可是說是天師圈內最為熱門的大會,而且能去一觀十分不易,這次真是趕上好機會了。

  訂好了飛機票,周通按照跟韓齊清越好的時間到了機場,結果一下子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端木秋。

  端木秋見到周通時也很驚訝,她看了看韓齊清,立馬就明白過來了:「這就是你的恩人?」

  韓齊清點頭,意外地說:「姨媽你認得他?」

  「當然認得。」端木秋笑得一雙精緻的眉眼彎起,十分開心,「這可是個招財進寶的寶貝呢。」

  周通:「……」

  韓齊清:「……」

  周通莞爾:「端木小姐說笑了。」

  「別這麼叫我。」端木秋開玩笑說,「別看我長得年輕,我比你可大了一輩,你知道我是齊清的姨媽吧?」

  「嗯。」

  「那你也跟齊清一樣喊我姨媽好了。」

  周通:「……」

  端木秋左看看周通右看看韓齊清,笑著說:「怎麼你們倆看起來這麼登對,一個嚴肅拘謹,一個溫柔親和,配在一起真是合適。」

  周通和韓齊清同時無語。

  端木秋正高興著,忽然感覺喘不過氣,她臉上的笑容消失,捂住心口連連哀嚎:「哈——哈——哎呦——」

  韓齊清緊張地扶住端木秋:「姨媽,你怎麼了?」

  「胸、胸口好疼……」端木秋喘著粗氣說。

  周通咳了咳,說:「行了,別鬧了。」

  影子將圍繞在端木秋身邊的氣收了回來,說:「她身上的氣可真好吃。」

  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大庭廣眾之下,你收斂點,小心被發現。」

  「哦。」影子冷淡地應了一聲,鑽入胡部的圖案裡。

  端木秋立刻好了很多,她被韓齊清攙扶著靠在墻上,喘了幾口氣後發覺異樣的感覺沒了,她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嘀咕道:「剛才怎麼了?」

  「可能是機場空氣不太好吧?」周通笑著說,「快到登機時間了,我們走吧。」

  「好……」端木秋還是覺著不對勁,左右看了看,沒發覺什麼也就放棄了。

  飛機一路往南,兩個多小時後落地。

  南島韓家正在南方在一個小島遍布的城市裡,雖被稱為南島韓家,但是韓家實際上卻在這座城市裡唯一一座山——清風山上。

  幾人下飛機後,端木秋不容韓齊清多說就直接拎包去了酒店,留下周通跟韓齊清兩個大男人。

  韓齊清苦笑道:「姨媽一直對韓家印象不好,這次要不是我母親的忌日是不會來的。」

  「嗯。」別人的家務事周通一向沒什麼興趣。

  韓齊清打了車,帶周通到了清風山下。

  清風山現已是旅遊景點,山下停了各種各樣的車,還有賣香火蠟燭等上山寺廟道觀裡上香用的。

  韓齊清遠離遊客人群,帶著周通去了一條小道。

  韓齊清撥開一片草叢,露出一個傳送陣法,他將一枚靈石交到周通手中,說:「待會兒將靈氣灌注到靈石裡,踩在傳送陣中就可以被傳送到山內門呢。」

  周通忍不住腹誹:「黑科技……」

  韓齊清笑著說:「祖先流傳下來的,那個時候幾大修真門派都有,如今這種傳送陣法就只有我們韓家獨有。」

  兩人一前一後踩上陣法,周通感覺身下如踩了雲霧一樣,身子輕盈,一路往高處而去,如同坐著纜車,而身體卻全部暴露在山風之中,周圍盈出來的淡淡靈氣罩子幫他抵擋住了外界的山風。

  等停下來之後,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高大的拱門。

  拱門上高懸「太極」二字,右邊刻著:天地無私,為善自然獲丹;左邊則刻著:聖賢有教,修身可以齊家。

  一列人正從拱門內走了出來,各個手持法器,韓齊清見狀,笑容一斂,抱拳拜道:「二叔。」

  「嗯。」

  列在隊首的男人冷漠地看了一眼韓齊清,從鼻子裡哼出了一個簡單的回應,隨即頭也不回地帶隊繼續往外走。

  等那隊人走後,韓齊清解釋道:「這是我二叔,我父親死後,家中大事基本由我二叔主持。他脾氣一直很倔,性子又高冷,你別介意。」

  「沒事。」周通說。

  韓齊清又說:「本來印章的事情可以問我二叔的,不過看他那樣子,下山下得很急,肯定有什麼大事,我帶你去問問我奶奶。只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記性也不太好,有時候昨天的事情今天就能忘記,不知道還會不會記得印章的事情。」

  「沒關係。」周通說,「我不著急,來旅遊一番也挺好的。」

  韓齊清笑了笑,說:「多謝體諒。」

  韓齊清本想直接帶著周通去見奶奶,結果得知老太太正在午睡就暫時作罷,先帶著周通在韓家參觀參觀,周通手中一直握著印章,陰章與陽章可以相互感應,如果陰章存放在周家某一處的話,陽章一定會有反應。可這一路,陽章都似是安睡了一樣,沒有一點反應。

  「這是菩提樹。」韓齊清介紹,「據說這棵老樹已經活了近萬年了,周遭樹木全靠它的靈氣滋養。」

  周通道:「看這泉眼泉水清澈,恐怕也是得益於這棵老樹。」

  「是啊,萬靈息息相關,互為所利。」

  「呦,這不是韓齊清韓大少嗎?真是難得一見啊。」一個挑釁的聲音驟然響起,韓齊清的眉頭立刻皺起,轉頭看去。

  周通也循聲看去。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個年輕人,看模樣不過二十歲上下,長得倒是挺英俊的,只不過那雙吊哨眼裡帶著些與他年齡不符合的陰狠,一看就是個刺兒頭。

☆、第40張符 設陷阱

  韓齊清將周通護在身後,迎上那人,道:「維堂弟從杭州回來了?」

  「早就回來了。」韓齊維意味深長地將韓齊清打量了一遍,沒見到韓齊清身上有受傷的跡象,族中很多人都知道韓齊清這次出門臨走前,奶奶幫他算了一卦,卦象大凶,幾乎無可破解,有血光之災,送命都不是沒有可能的。韓齊清能直接死了是最好的,即便沒死,斷條胳膊斷條腿都可以,失個聲瞎雙眼也都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但問題是,他怎麼完好無損啊?

  韓齊維一聽說韓齊清回家了就趕過來看,原本滿心的歡喜一看到一如既往精神奕奕的韓齊清時一下子全都煙消雲散了。

  現今韓家年輕一代有資格繼承家主之位的就他和韓齊清二人,代家族韓持是他韓齊維的父親,子承父業再合適不過。這韓齊清不過就是仗著是韓家嫡子嫡孫的名義,霸占著家主繼承人的位子不放,實在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早就想想辦法讓韓齊清知難而退。只不過,他那個老爹死板得很,固守家規,也知道他的歪心思,不肯讓他動韓齊清一根汗毛。

  想到這裡,韓齊維眼底湧出點恨意,他看向站在韓齊清身後的周通,挑刺道:「這是外人吧?我從來沒在韓家見過他,你不知道我爸下了規矩,陌生人不要帶進韓家。」

  「對你來說是陌生人,對我來說卻不是。」韓齊清冷淡地說,「好了,我要去給奶奶請安了。」

  「正巧。」韓齊維笑眯眯地說,「我也一起去,陪奶奶說說話,順便聽聽堂兄這一路的經歷,想來肯定是腥風血雨啊。」他轉而對周通說:「這位,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呢?」

  「周通。」

  「周通,條條大路通四方,好名字!」韓齊維吊哨眼陰測測地看著周通,周通笑著對他道了謝就將眼神錯開,繼續跟韓齊清說著韓家的景致,似乎根本就沒發覺韓齊維的眼神裡有什麼異樣,反而是韓齊維,他本來期待周通看到他表情跟眼神時產生怯意,到時候可以利用一把,畢竟他們天師之流在普通人眼裡還是很有分量的,然而這人怎麼回事?直接無視了他?

  「在下韓齊維。」韓齊維說道,想要將周通的注意力拉過來,「我堂哥平時在韓家可忙著,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來找我帶你遊玩,無論是韓家還是南島我都很熟悉。」

  「多謝款待。」周通不親不疏地應付道。

  韓齊清打斷韓齊維的絮絮念叨:「奶奶醒了,我們先去給奶奶請安。」

  「好,全聽堂哥的。」韓齊維笑眯眯地說。

  一路上,韓齊維都在同周通講話,拉攏之意十分明顯,能讓韓齊清帶上韓家的可不是什麼一般人,不是有本事的就是跟韓齊清關係一般的,無論是哪種被他拉攏過來後都是有利而無一害。抱著這樣的想法,韓齊維簡直是不遺餘力,吹拉彈唱,十八般功夫全都使出來了。

  結果這一通力跟打在棉花上了一樣,別看周通跟他樣樣話題都能談上個幾段,但是聊著聊著他反而覺著節奏在被周通帶著走,等沒人說話了,安靜下來了,韓齊維一琢磨,不對勁,就這短短的一路,他幾乎把自己老底都告訴對方,差點沒把自己的秘密也給一併抖落了出來。

  想到這裡,韓齊維打了個冷顫,立馬就識相地閉嘴不說了。

  周通也只是想嚇唬嚇唬韓齊維,對他這個人半分興趣沒有,見韓齊維不說話了,他就轉過去跟韓齊清閒聊起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韓老太太的房門口。

  韓齊清敲了敲門,很快就有一個機靈的小童探了個腦袋出來,一見到韓齊清的時候眉眼一彎,歡喜地笑道:「齊清哥哥,你回來啦!你來看奶奶嗎?奶奶剛念叨你來著,你快進來呀!」他把房門一開,迎了韓齊清進屋,見到周通時小童眨了眨眼,看向韓齊清。

  韓齊清說:「這是我一位朋友。」

  「朋友?」小童興奮地看著周通,「快請進!齊清哥哥難得帶朋友來玩!」

  周通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塊巧克力塞給小童,「謝謝了,小東西。」

  那小童手裡握著周通塞給他的巧克力頓時一怔,看向周通的眼神立馬就變了,身後噗地一聲冒出來一條大尾巴,在屁股後面掃啊掃啊掃的……

  周通見狀,差點沒憋住笑,為了小狐狸精的尊嚴著想還是忍住了。

  最後進屋的韓齊維板著臉喝道:「怎麼又露出狐狸尾巴了?」

  小狐狸精把巧克力剝了吃了,邊嚼邊將大門關上:「不用你管!」

  砰的一聲,直接把韓齊維關門外了。

  韓齊清聽見身後的聲音,沒理會,帶著周通進了內室。

  拂開簾子就看到一個老太太坐在紡織台前刺繡,一幅牡丹頌春圖已經完成了大半,嫣紅的牡丹秀麗無匹,晶瑩的露珠掛在花瓣上,栩栩如生。

  老太太手持針線專注地在刺繡圖上穿針引線,「齊清,你來了啊。」

  「奶奶。」

  「嗯。」

  老太太手也不停,頭也不抬,問道:「你身邊這位是?」

  「是這次幫我渡劫的高人。」韓齊清恭敬地說道。

  老太太手頓時一抖,不再刺繡,將針扎入布中,轉過頭看向周通,一直不語。

  周通到這時候才發現韓老太太的眼睛是瞎的,先前就感覺到一絲絲極為細膩,彷彿蟲繭抽出來的絲一樣縈繞在老太太周通,他以為是老太太在吐納修養,現今看來,那些氣原來是老太太用來刺繡的。

  再一看擺在他面前的這幅牡丹頌春圖,出自一個盲眼老人之手,全憑氣的變化來刺繡,實在是天工之作。

  老太太的眉頭皺起,沒說什麼,只衝周通點了點頭,復又拿起針線繼續刺繡,問道:「你這次出外可有什麼收穫?」

  韓齊清將女鬼唐柔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老太太,老太太嘆息一聲,說道:「孽緣啊,也是無法。」她動作停住,對小狐狸精說,「把我昨天放在櫃子上的那盤鵝黃色的線拿過來。」

  「哎!」小狐狸清脆地應了一聲,跑去拿線。

  韓齊維推開了門,左右一掃,不見小狐狸的人,衝老太太嚷道:「奶奶!那隻小狐狸精又擠兌我!你怎麼能找只畜生守門呢!」

  「胡鬧!」老太太輕喝一聲,「有客人在,你懂點禮數!」

  韓齊維只好閉嘴,埋怨地掃了一眼看不見東西的老太太。

  小狐狸在屋內喊道:「奶奶!你又記錯啦!東西不在櫃子上,在書架前的箱子裡!」

  「噢。」韓老太太默默嘆了口氣,「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了。」

  老太太續了線繼續繡,問韓齊清:「齊清,你此次帶朋友來肯定是有要事,什麼事情你就直說吧。」

  「是。」韓齊清抱拳道:「是這樣的,周通的父親名喚周達,不知道奶奶還有沒有印象。」

  「周達……」韓老太太思忖片刻,搖了搖頭,「叫周達的那麼多,我怎麼知道是哪一個。」

  「值得老太太記住的周達,肯定就只有那一個。」周通輕聲道,這話若是放在他人身上定然會顯得狂妄,但是放在周達身上卻一點也不狂妄。

  老太太果然點了點頭,說:「是,我記得周達,當年將印章借給我們韓家,幫助我們驅逐陝西秦王道陰兵的周達。」

  「正是他。」

  韓齊維臉色一白,小心翼翼地插嘴問道:「周達他怎麼了?不是早就死了嗎?」

  「是。」周通沒理會韓齊維,對韓老太太說,「家父已死,陰兵也已平息,只是那枚印章是我父親的遺物,我想韓老太太能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韓老太太擰眉問道:「那枚印章還沒還回去嗎?我年紀大了,記不清了。」

  「沒有。」周通說道:「我父親在世時一直經營著家中的鋪子,他死後我就繼承了他的衣缽,一直沒有看見有人送來那枚印章。」

  「那就奇怪了。」韓老太太說,「我記得陰兵一事早在二十年前就解決了。」

  「奶奶!」小狐狸打斷道:「奶奶你又記錯啦!七年前解決的!那枚印章一直被存放在秦王道上震懾陰兵,韓持叔叔七年前才把陰兵徹底除去,把印章拿回了韓家!」

  「那印章呢?」韓老太太問道。

  「奶奶!今天天氣挺好的,剛才我看見花園裡的牡丹花都開了,我推您出去賞賞花吧?」韓齊維打斷了小狐狸說的話。

  「印章啊……」小狐狸絲毫不受影響,一邊給韓老太太捶著腿,一邊看著韓齊維拖長了音調,韓齊維表情僵住,緊張地不敢看小狐狸的眼神,結果小狐狸將視線移了開來,十分遺憾地說:「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這件事情也不歸我管呀。」

  「是麼?」韓老太太將一朵牡丹繡好,一錘定音,「等韓持回來後問問他。」

  她將線放回原位,小狐狸立馬懂事地將刺繡台推開,老太太對韓齊清說:「齊清你留下,小狸你送這位客人去客房休息。」

  「是,奶奶!」

  周通走後,韓老太太叫住韓齊清,半天沒說話,韓齊清略忐忑地看著老太太,心想自己是不是有哪裡做的不周到了,結果韓老太太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齊清,你確定那位就是助你渡劫的人?」

  「是。」韓齊清道。

  「她身上靈氣渙散,並不像是能夠吸收靈氣,而且腰間似乎有一股很奇異的氣盤繞著,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善物。你怎麼能確定他就是幫你渡劫的人?」

  「奶奶叫我去A市找姨媽幫我算上一卦,是姨媽贈給我的玉玨所指引的。」

  「她的玉玨?」老太太冷笑一聲,「小孩子玩意罷了。」

  韓齊清張了張嘴還想反駁,看見老太太佝僂的身影就閉上了嘴,作罷。

  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齊清,齊維本領不強但野心不小,心術頗為不正,這韓家的未來定然要交付到你手中。奶奶知道你平時勤於修煉,很多人事上的事情都不怎麼上心。現在你年紀大了,也該知道走社會時需要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要學會用『心』。」老太太摸著韓齊清的手,跟撫摸真愛的寶玉一樣,「你性子耿直,生性純良,奶奶怕你被騙。那周通十分難以捉摸,你與他交往還需處處小心。周達的印章,過了幾十年他們都沒來要,這個時候卻跑來尋,我們不得不多個心眼。奶奶知道你是個熱心腸的人,但是這件事情,還是交給你二叔處理,周達非善類。」

  韓齊清心裡堵得慌,但是卻不好跟老太太正面起衝突,只好委屈地點了點頭,低聲說:「我知道了,奶奶。」

  小狐狸送周通的路上,活蹦亂跳的,一下子跑到周通前面十幾米遠遠地招手喊他,又一下子跑到後面,拿靈氣拉扯周通,整一個搗蛋鬼。

  他從樹上倒吊下來,問道:「你怎麼一眼就認出我來啦?我可是百年的老狐狸精了呢,哼哼。」

  「氣。」周通簡單地回答,「人跟妖的氣還是不一樣的。」

  「好嘛。」小狐狸一琢磨,「不對,就連奶奶都看不出我的氣的變化,你怎麼能?你多大?你才二十幾歲吧?其實你也是妖怪對不對?對不對?對……」

  小狐狸的嘴巴忽然黏在一塊兒分不開了,瞪著一雙眼睛支支吾吾地喊著,他伸出手抓爬著嘴巴,卻什麼都抓不到,只好可憐兮兮地看向周通。

  周通在內心世界對凌淵說:「你欺負他幹什麼?」

  「聒噪,連午覺都睡不好。」

  周通奇道:「你還要睡午覺?」

  凌淵:「……」

  周通:「別睡了,起來嗨。」

  凌淵:「……」

  凌淵解了小狐狸的封,小狐狸立馬喘了一大口粗氣,害怕地盯著周通的腰部:「你、你那裡是什麼?」

  「沒什麼。」周通說,「一個要睡午覺卻被吵醒的可憐人。」

  小狐狸:「……」聽不懂QAQ

  小狐狸這一路都不再聒噪了,跟周通保持著三米的安全距離,把周通送到了客房。

  在臨離開的時候,小狐狸說:「周達的那枚印章我有聽說過下落,卻沒什麼證據,不敢在奶奶面前胡說。」

  「怎麼了?」周通問道。

  「我聽說當初拿回來之後,韓持私自將印章扣留下來了一年多才讓韓齊維送回去的。」

  周通聞言,將小狐狸給他的線索記下,隨後又將一塊巧克力拋了出去,小狐狸立馬一個躍起,用尾巴卷起巧克力,直接拆開美滋滋地吃了。

  三天后,韓持才回到韓家。

  韓齊清得知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來尋周通,中間一個時間差,就讓韓齊維鑽了空子。

  韓齊維進屋之後,聳拉著腦袋,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二話不說,率先承認錯誤:「爸,我錯了。」

  韓齊維將毛筆放下,吹了吹新畫好的符,問道:「又怎麼了?」

  「爸……」韓齊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韓持的表情,「你還記得周達嗎?」

  韓持吹符的動作一頓,不悅地說:「提一個死人幹什麼?」

  「他兒子找來了?」

  「兒子?」韓持想起來韓齊清前幾日領來的那個年輕人,居然是周達的兒子。

  「是……是啊……」

  「他來幹什麼?」

  「來、來、來……」韓齊維來了半天才結巴著把話說完,「來要陰章。」

  「陰章?」韓持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麼道歉了,「陰章不是五年前讓你還給周家嗎?被你弄到哪兒去了?」

  「弄、弄去……」

  「說!」韓持猛地一拍桌子,韓齊維見狀立馬跪了下來,「爸!我錯了!!!我幾年前第一次下山……被騙、騙了,就把陰章給賣了!」

  韓持一巴掌打在韓齊維臉上,登時把韓齊維打得幾乎快飛了起來,韓持本就長得高大威武,這一下幾乎用上了大部分的力氣,韓齊維眼前冒出金星,暈暈乎乎的,血從鼻孔裡流了出來,染紅了嘴唇。

  韓齊維渾身發抖地縮在地上,捂著臉害怕地看著韓持。

  韓持氣得一腳踩在韓齊清的大腿上,罵道:「不爭氣的東西!我不是告訴過你,既然要做壞事就不要讓人留下把柄!」

  「爸……我錯了,我錯了……」韓齊維瑟瑟發抖。

  韓持恨得咬牙:「我怎麼就有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那陰章我送還回去的時候動過手腳下過詛咒,所持之人定然要遭受滅頂之災!!」

  韓齊維一愣,隨即哀求道:「爸,我不知道啊!!」

  韓持氣得還想再打韓齊維一巴掌,但面對著那張跟妻子極為相似的臉龐到底舍不得,韓持鬆開腳,坐回原位,氣得將桌子上的符紙全都擰成團丟在韓齊維的臉上。

  他深吸幾口氣,等氣消了才說:「周達兒子如何?看起來是是有本事的嗎?」

  「不、不像……」韓齊維說,「我這一路試探過他的底細,覺著就是個比較有文化的普通人,這方面的東西懂一點,但是很多紙上談兵的假把戲。」想到這裡,韓齊維說,「既然那小子不懂行,不如我們造一個假的陰章給……」

  話還沒說完,韓齊維就被韓持的瞪視嚇得不敢開口,韓持說:「陽章跟陰章互有感應,他既然沒什麼本事卻敢上韓家來要東西,肯定是帶了陽章,如果我們造假,陽章沒有感應,一下子就能揭穿我們的謊言,到時候就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怎麼辦?」韓齊維著急地說,「要是讓奶奶知道了我被取消了參加這次三大天師法會的資格可怎麼辦……?」

  「這時候你知道慌張了?」韓持罵道:「不爭氣!」

  韓齊維訥訥不言。

  韓持仔細一想,說:「本來讓你送印章這件事就只有你跟我兩個人知道,我們咬死不提也就行了,不過……」韓持想到往事,臉上露出陰狠的表情,他抬起右手手臂,擼開袖子顯露出來的竟然是一條鋼鐵造的手臂,韓持恨恨地說,「那周達當初斷我一條手的仇還沒報,我滿腔怒火不能平息他就死了,既然他兒子送上門來了,我就拿他兒子洩火!」

  「爸……」韓齊維緊張地看著韓持,「你準備怎麼做?」

  「你的主意也不是不行。」韓持又恢復成平日的冷靜沉默,「只不過,在我們拿出陰章之前要先毀了他的陽章。」

  韓齊維:「……」

  韓持說:「這幾日你跟他打好關係,既然他什麼都不懂,那麼從他那兒弄來一枚小小的陽章還不是輕而易舉。」

  韓齊維立馬有撥開雲霧之感,連連點頭,又聽韓持吩咐說:「這幾天我還有件事情要辦,南島的富格企業出了人命,死的幾個員工都是命裡帶福星的吉相,本應該長命百歲的,卻莫名其妙死了……這件事情我查不明白也就抽不開身。周達兒子的事情就交給你來辦。」頓了頓,韓持嚴厲地喝道:「不許趁機動齊清一根汗毛!日後,是要由他來繼承韓家的,這件事情,你永遠不要做第二想!」

  「……是。」韓齊維咬著牙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韓齊清跟周通來找韓持的時候,韓齊維正從韓持書房裡出來,韓齊維立馬察覺到不對,說道:「我爸這幾天連日奔波,很疲勞,他準備休息了,有什麼事情跟我說,我替你轉達。」

  「不用了。」韓齊清說道:「我想親自跟二叔說。」

  他直接繞過韓齊維敲了韓持的房門,韓持在屋內說道:「進來。」

  兩人與韓齊維擦肩而過,周通目光落在韓齊維臉上的掌印,帶著笑說:「回去涂點雲南白藥膏,陪著吃點三七片,好得快一點。」

  韓齊維臉色一僵,陰沉著臉說道:「謝謝了啊。」

  周通微微一笑,隨韓齊清進屋。

  韓持坐在書桌之後,正聚精會神地寫著什麼,周通看著韓持,在他身上捕捉到一絲極為詭異的煞氣,可韓持估計這一生做過很多孽,本身的煞氣就相當重,跟古時候時常征戰沙場的將軍一樣,自然帶煞,也就讓那一絲詭異的煞氣顯得不那麼容易被捕捉,周通看了幾眼,也就尋到過一次蹤跡,古怪得很。

  韓齊清把陰章的事情跟韓持講了一通,韓持意外地問道:「陰章?我記得已經派徐林還給周家了,怎麼?他一直沒還?我找他問問。」

  「不用了,二叔。」韓齊清打斷了韓持,「徐林兩年前就死了。」

  「這個我倒是忘了。」韓持說道。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在周通看到韓齊維臉上的傷痕時就知道他肯定向韓持坦白了,現如今韓持只是包庇了他的兒子而已。

  周通打斷還想要再細究的韓齊清,笑著對韓持說道:「父子關係和睦是天底下常見之事,但對我來說卻是此生沒有辦法再得的難事。你說是不是,齊清?」

  韓齊清一頭霧水,只能跟著周通應聲。

  周通笑了笑,對韓持抱拳,他擺出周達的標準手勢,目光深深地看著韓持,恭敬地說:「那今日打攪了,再見。」

  韓持:「……」

  韓持一直沒說話,直到韓齊清跟周通都出了門,將房門帶上。

  他緊抿著唇崩成一條危險的直線,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個年輕人的時候會有一種被看穿了所有的惶恐之感。那人就是周達的兒子?雖說論氣度、談吐、修養比齊維高了不少,但論起修為來看,連一般的入門修士都不如。

  想到這裡,韓持不再多心,這個周通交給韓齊維應該可以。一將此事放下,韓持滿腦子都塞滿了之前接手的案子,一個個命盤生辰算得他頭暈腦脹,根本無暇處理這些瑣事。

  「對不起。」出了門後,韓齊清就對周通道歉道:「這點小忙都幫不上你,我想辦法聯繫一下徐林的家人。」

  「不用了。」周通心裡有了計較,其中涉及到韓家人,他也看得出來韓齊清在韓家並不是做主地位,大部分的權力都被握在韓持手中,不想讓韓齊清為難,「這件事情先暫時放一放,我看韓家景色十分美麗,還想再多待幾天。」

  「那好。」韓齊清眼前一亮,高興地說,「既然要留,就一直留到三大天師法會吧!」

  「好啊。」周通笑著答應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通意外受到韓齊維的邀請,要請他去吃飯。

  周通正好想跟韓齊維先接觸接觸就答應了韓齊維的邀請。

  韓家實力雄厚,負責每日三餐的廚子都是從五星級賓館裡挖過來的,韓齊維直接就在韓家請周通吃飯。

  飯桌上,韓齊維一直在給周通灌酒,周通來者不拒,全都喝下,等到酒過三巡,仍是屹立不倒,韓齊維倒率先顯出醉態,頻頻地往廁所跑。

  凌淵將被子裡的酒氣全都掃了乾淨,說:「這酒一般,他也好意思拿出來吹噓。」

  周通苦笑道:「你把酒氣全給掃了,我喝的都是白開水。」

  「要不然我們換一下?看你三杯倒?」影子諷道。

  「別。」周通說,「還是白開水好喝。」

  凌淵頗為得意地又掃乾了一杯酒。

  等韓齊維上完廁所回來之後,發現那一瓶茅台全空了!他心疼得在滴血,周通見狀,故作不懂地問道:「還有嗎?今晚上心情好,還想跟你多喝幾杯。」

  韓齊維的頭頓時疼了起來,連連說:「有有有,不就是茅台嗎?!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凌淵顯然喝興奮了:「他這酒量不錯,喝到如今只是吐了兩回,意識整體還是清醒的,難怪敢找你拼酒!來來來,滿上。」

  周通:「……」

  周通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情?」凌淵反問道:「不過幾杯酒而已,曾經我可醉倒在酒缸裡,那十大缸酒被我喝的一滴不剩。」

  周通心裡默默念道:真喝多了。

  他本想趁著機會套套韓齊維的話,結果沒想到,凌淵居然喝興奮了,比韓齊維狀態是好很多,但是繼續喝下去可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周通想了想,決定今晚就暫且作罷,套話的機會有的話,但凌淵身份特殊輕易暴露不得,要是出事了,他可不知道怎麼收拾殘局。

  想到這裡,周通一推酒杯,說:「謝謝款待,今天就喝到這兒吧?」

  韓齊維喝的整個人都是懵逼的,抱著酒壺搖搖欲墜,晃晃悠悠地大舌頭:「怎?怎、麼……不不不喝了?」

  「不喝了。」

  「別別別啊……」韓齊維站起來,眼前晃出好幾個周通,他隨手指了一個,說道:「我、我我還得偷你的陽陽陽陽、章呢……」說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周通衝藏在門後的人好心提醒:「他喝醉了,你們最好趕快把他送回去,免得驚動了老太太的人。」

  躲在門後準備偷周通陽章的人:「……」

  周通安然地走出了房間,回去洗澡休息。

  半夜,夢裡,雲霧飄蕩,琴音高渺。

  洞府裡,一個人影正側臥在石床之上,簾影低垂,他伸出五指修長的手漫不經心地撥弄在隨手丟在旁邊的琴弦。

  岑——岑——岑——一聲有一聲的詭異琴音被推門的聲音和緊隨而至的疾呼聲打斷了。

  「主上,撼天道人率百餘名修士殺進來了!」

  「哦?」石床上的男人冷漠地應了一聲,將手往前一伸,摸進盤子裡卻摸了個空,不悅地說:「我的仙果呢?不是說好我午睡起來之後要吃上幾顆仙果嗎?」

  「仙果樹被、被火靈劈爛了!」

  男人:「……呵呵。」

  男人從床上站起,下一刻身影就出現在洞府之外,一眾修士或飛或站,各持法器,紛紛對他怒目而視。

  男人冷笑道:「交出火靈,我饒你們狗命。」

  「大膽魔修!居然如此狂妄!今日我們就拿你的性命祭祀枉死之人!」

  男人微微皺眉,額頭金印閃現出極為強大的光芒,將那些嘶吼著衝上來的一眾修士全都一口吞沒。

  周通在眼冒金光中醒來。

  他回憶起先前做的那個夢,不滿地晃了晃青銅戟頭,結果凌淵飄出一點虛影砰地一個輕聲就散去了。

  周通:「……要不要睡得這麼死?我可是大半夜的被你閃瞎眼了。」

  叫不醒凌淵,周通也睡不著了。

  因為興奮,興奮得幾乎要發抖。

  怎麼辦?

  周通眼裡雖是困擾,但是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來。

  他對凌淵的過去充滿了好奇。

  凌淵,凌淵,你究竟擁有什麼樣的過去?是什麼讓強大的你被鎖在一個青銅戟頭之中?

  第二天一早,周通一睜眼就看到凌淵化作實體趴在他身上,周通嚇了一跳,一下子就清醒了:「你這是做什麼?」

  「我昨晚……」凌淵虎視眈眈,「你昨晚做了什麼夢嗎?」

  「嗯?」周通明白過來,笑著說,「當然做了。」

  凌淵緊張地問道:「什麼夢?」

  「我夢見你因為自家種的果樹被人家劈了,氣得殺光了一百多個修者。」

  「哦。」凌淵鬆了口氣,轉念一想,又緊張地問道:「沒別的了?」

  「還有什麼?」周通故意反問道。

  凌淵冷著臉說:「沒什麼。」

  周通笑了幾聲,推了推凌淵:「雖然你是靈體,但實體化之後還是很沉,別壓在我身上。」

  「是嗎?」凌淵將更多的體重壓覆在周通身上,「既然你藉著夢看了不少有關我的事情,那我總該討要點回報吧?」

  「冤枉。」周通無奈地說,「我可是被迫看……唔……」

  凌淵的嘴唇壓了下來,咬住周通的嘴唇,伸出舌頭將周通湧出來的純淨靈氣一掃而光,隨後相當敏銳地在周通動手之前撤開身體,化為一道光影鑽入戟頭之中。

  周通:「……」

  正吃著早飯,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周通趕出去一看,荷花池裡浮上來一具屍體,打撈到岸邊一檢查,發現昨夜死的,死因是窒息,而且是在溺水前就窒息而亡。

  周通看著那屍體上留下來的煞氣,頗覺不對勁。

  這股煞氣……周通琢磨道,跟韓持身上的煞氣幾乎一模一樣。

  死的人是韓家遠方親戚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剛高考完來韓家玩幾天的,成績還沒下來,估分後的成績上個985重點大學不是什麼問題,正是前途似錦的時候。

  周通問韓齊清要過她的生辰八字,也是大富大貴的吉利相,雖然安命中註定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有道坎兒但是並不難過,而且還是跟婚姻和家庭有關的,絕不會影響性命,三十歲往後就是一路青雲直上的享福壽命了。怎麼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死。

  不過命這種東西真說不準,光靠算是算不來的。

  如果沒有她身上的那縷煞氣的話,周通也不會多做他想,但問題是,纏繞在她屍體上的煞氣太詭異了。

  這件事情沒過多久,韓家又死一個。

  這個同上一個是一樣的,身上纏繞著一縷煞氣,只是比先前的那人還要稀薄一些,都是大富大貴之命,卻半路離奇死亡,活像是被人借走了命勢。

  事分兩極,有好有壞,這事雖然鬧得韓家人心惶惶,但有人心裡頭卻竊喜不已。

  韓齊維極為興奮,他絞盡腦汁都無法從周通那裡拿到陽章,都想直接放棄了,乾脆咬死不提,讓這事不了了之再把周通從周家趕走就算了,眼下這種情況簡直是趕走周通的大好時機。

  目前在韓家之內的除了周通其他全都是韓家自己人,唯一一個外人當然就值得懷疑了,到時候他故布些疑雲,讓大家懷疑周通,即便罪名沒落實,以懷疑之名把周通趕下山去也就行了!

  結果,老天爺還真挺照拂韓齊維的。

  第三個出事的人是韓齊維第一個碰上的。

  韓齊維也有些本事,雖遠不如一流大家,但到底比些三流術士強多了,簡單的紙符替身、陶偶幻象之流的還是會做的。

  他趁著第一個人來的時候,偷偷在他眼前掐了幻象,假裝是周通倉皇逃走,那人發現屍體後就告到老太太那兒去,懷疑是周通用邪術殺了人。

  實際也如計劃一般完美,那人如同韓齊維計劃的一樣告到了周通那裡,韓老太太想起近日的事情,慪得不行,直接把周通叫到了面前。

  周通抓了一縷煞氣回來正要研究就被叫到了韓老太太那兒,老太太給韓齊清面子,只叫了包括韓齊清在內的幾個人審問周通。

  周通疑惑地看了看,等看到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跟韓齊維站在一塊兒的時候心裡大概有了主意。

  老太太問道:「今早上六點多的時候你在哪兒?」

  周通說:「在房間裡睡覺。」

  「可是,韓勇卻說他看見你匆匆地從後花園跑過。」老太太一邊刺繡,一邊說道,她看也沒看周通,彷彿在詢問不重要的事情。

  周通笑著說:「那老太太是怎麼認為的?」

  韓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你的確有嫌疑。」

  「依韓老太太,我是怎麼做到的?」

  「我們在現場發現了柳木燒盡的灰!」韓齊維說,「書上有記,柳乃陰木,最是招鬼,一定是你用柳木招來惡鬼殺了這些人!」

  「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周通依然帶笑。

  「你覺著陰章丟了是我們韓家的責任,想趁機報復!」

  周通看著韓齊維,眼神深邃,似乎要將韓齊維的偽裝洞穿:「陰章丟失難道不是韓家的責任嗎?」

  「你!」韓齊維咬牙切齒地道。

  「人不是我殺的。」周通懶洋洋地說道:「殺人者折壽,我可不會用這種愚蠢的報複方式。」

  韓齊清見機也道:「奶奶,我也相信不會是周通。」

  韓老太太點了點頭,說:「你們幾個小輩的想法我都了解了。」她拿剪刀剪斷線頭,說道:「不過,這韓家就只有周通一個外人,確實不好交代,他再繼續留在韓家,定然會引來非議。齊清,你既然替他擔保,奶奶就相信你的為人,不過,你若是真心為他著想的話,就把他送離韓家吧。」

  韓老太太的決斷確實無可厚非,周通也覺著在理也就沒有反駁,他看向韓齊清,見韓齊清一臉糾結,萬分過意不去的模樣,笑著說:「你奶奶說的在理,我叨擾了你們這麼多天,也怪不好意思的,下山去陪秋姨也挺不錯的。」

  「周通……」韓齊清訥訥道。

  周通對韓老太太笑著點了點頭,看也沒看得逞了的韓齊維一眼,他拉開房門的時候,頓時看見屋外面圍滿了人,韓家人全都虎視眈眈地看著周通。

  有人小聲道:「是他殺的人嗎……」

  「不知道啊……」

  「就他一個外人,不是他是誰?聽說是報仇來的……」

  周通面無表情地打人群中走過,忽然一聲咆哮響起,林木抖動,自假山背後猛然躍出一隻白眉金剛猴,那猴子一路抓著樹枝飛速奔馳而來,轟得一聲重重落在地上。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有老人叫道:「是伏龍!」

  「伏龍?」

  「是我們韓家的守護神獸!」

  「伏龍!是伏龍!伏龍!」

  修入內門之道的韓家人頓時伏手叩拜,就連平素不太動彈的韓老太太也被小狐狸推著往門外趕去,見到白眉金剛猴的時候神情激動,道:「三十年未見,伏龍大仙還是……」

  「吼——」白眉金剛猴衝韓老太太一聲怒吼,打斷了韓老太太的寒暄,他怒目而視,噴出惱怒的濁氣,狠狠地瞪了韓老太太一眼,恐怕在整個韓家敢如此對待韓老太太的就它一個了。

  白眉金剛猴吼完韓老太太之後就收斂了怒張的爪牙,走到周通面前,在周通身上嗅了嗅,隨即溫柔地拿手推了推周通,像是好哥們一樣,周通被他雖然明顯放輕了的力道推得往後跌了兩步,剛站穩,就見那白眉金剛猴伸長了手在周通頭髮裡抓了抓……

  周通:「……」

  猴子表示友好的方式他還是不能理解……

☆、第41張符 點新郎

  白眉金剛猴一把將周通摟在懷裡,衝韓老太太吼了兩聲,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人是我在罩著,有什麼問題來找我!」

  韓老太太雖看不到白眉金剛猴的動作卻能感受到它釋放出來的極具壓迫性的氣,立刻白了臉色,說道:「伏龍大仙恕罪,我們也是情不得已……既然大仙替他擔保,那留在韓家不是問題。」

  「不用。」周通笑著打斷了韓老太太的話,「這幾日也叨擾得夠多了,我去山下住也好。」

  陰章明顯不在韓家,這幾日,不只是韓齊維在想辦法遮掩自己做過的醜事,周通也在韓家尋找陰章,陰陽二章感應極強,十幾米的距離就能產生反應,韓家基本被周通轉遍了,陽章卻一直沒有反應。

  眼下這種情況,陰章不是已經不在韓家了,就是被韓齊維想辦法掩藏了氣息。

  不過,從韓齊維的反應來看,顯然不知道怎麼掩藏陰章的氣息,不然的話也就不會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地去偷他的陽章,還要煞費苦心地將他驅逐出韓家。

  既然陰章不在韓家,他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韓老太太聞言,頗為不安地看了一眼金剛白眉猴,金剛白眉猴大力摟了摟周通,熱情相邀,想留周通再在韓家住幾日。

  周通撥開伏龍的手臂,說道:「我還有事情要辦,下次來看你。」

  伏龍瞪著一雙亮晶晶的如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著周通,眼底湧出點淚花,周通問道:「你……」

  伏龍從嗓子裡咕嚕出幾個委屈的音節,隨後一抬胳膊,露出腰上結了疤的傷口,即便多年過去,那裡的傷口已經徹底愈合,然而周圍不再生長出來的毛髮跟猙獰的傷口仍是能告訴別人,它曾經受過怎樣嚴重的傷。

  「嗚——」伏龍勾著手指了指傷口,衝周通叫了幾聲,韓齊清走下來,對周通說:「我聽說三十幾年前,伏龍受過很嚴重的傷,傷口化膿潰爛,高燒不醒,幾乎要喪命,靈氣急劇渙散,神仙難救,就連我父親都沒有辦法。是一位外人救了他……」韓齊清看著伏龍的眼神裡滿是敬畏,轉過頭,向周通投以同樣敬畏的眼神,「看他對你如此親近,我猜救了它的那人是你父親吧?」

  伏龍聽懂了韓齊清的話,緊跟著點了點頭,它又拉了拉周通,想留下周通。

  周通笑著說:「原來如此。」

  伏龍指了指,口中嗚嗚地說了幾句,周通意外地聽懂了他的意思:「你問我父親?」

  伏龍點了點頭,周通說:「死了,在我小時候就死了。」

  伏龍詫異地看著周通,隨後身上湧出來一股怨氣,他憤怒地呲出氣來,吱吱叫著,周通安撫了伏龍的情緒,說:「我也覺著他死得很蹊蹺,但是卻無從查起,現如今,我在努力修煉,等到我的能力足夠使用返魂香的時候,我就會知道事情的始末。」

  「嗚……」伏龍暴躁的情緒穩定下倆,它看著周通,眼底蓄了些淚水,周通抹去伏龍眼角的淚水,說:「你有情有義,這份心我替父親記下了,來日有緣見他,會轉告你的思念與感激。」

  「嗚……」

  周通見伏龍還是黏人得很,不得不說:「我得下山了,天氣不早了,下山去還得一段時間。」

  「吼——」伏龍低吼一聲,伸手抓起周通,將周通平穩地看在自己背上。

  韓齊清被嚇了一跳,擔心地叫到:「周通!」

  「沒事。」周通坐穩了之後,冷靜地說,「它要送我下山。」

  「吼——」

  「那就麻煩你。」周通拍了拍伏龍寬廣的肩背,說道。

  完畢,伏龍又回頭衝著韓老太太和韓齊維怒吼一聲,韓老太太臉色慘白,韓齊維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門檻上。

  伏龍背著周通一路往山下走,入了山林,在林木間飛速穿越,竟是比那傳送陣法還要快,周通坐在它後背上一路平穩前進,最後到了山腳下,一看手機,過了還不到十五分鐘。

  伏龍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就將周通放在景點不遠處,周通說:「謝謝了。」

  「吼——」伏龍吼叫了一聲。

  周通笑了笑,沒再跟伏龍多說什麼,直接沿著山路往人多的地方走,待會兒運氣好的話能截輛出租車一路坐到市區。

  伏龍見周通漸行漸遠,不捨地跟了上去,周通回頭一看,伏龍龐大的身影近在眼前,伏龍抬起手,將粗糲的手掌攤開擺在周通面前。

  周通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跟伏龍叩了一掌。

  他一路遠去,再回頭看時,伏龍還守在原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周通衝伏龍擺了擺手,伏龍歡呼雀躍地上下蹦跳,一雙眼睛卻依然望著周通,很是不捨。

  ******

  周通早就聯繫了端木秋,跟端木秋一起入住了同一家酒店,端木秋得知了事情始末之後,笑得差點被煙嗆到,她把煙灰叩進煙灰缸裡,說道:「我就知道你待不了多久,韓家那些人雖然有本事,但是一身傲氣簡直煩得很,也就我那小外甥還比較好相處,可也是個缺心眼的。」

  周通沒應和端木秋的話,轉而說道:「秋姨這幾日在做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端木秋指了指墻邊的購物袋,「每天逛逛街,看看風景,一天天特別無聊,我就不該跟齊清來得這麼早。」

  「夏天,南島正是好風景的時候。」

  「是啊。」端木秋打趣道:「全是穿短裙短褲的美女,真是好時候。」

  周通赧然,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端木秋笑了笑,說:「不逗你了,你明天沒事吧?」

  周通想了想,搖搖頭:「沒什麼事情。」

  「那就陪你秋姨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周通問。

  「一個私人會所。」端木秋把手機遞到周通面前,映入周通眼簾的是張邀請函,主辦方是「玉如意」,周通通讀下來發現這是個小型卻相當正規的私人拍賣所,所拍賣的東西都是業內的個人拿出來拍賣的。

  周通笑著問端木秋:「秋姨要帶我去長見識?」

  「哪敢啊。」端木秋把煙桿放下,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帶你去給我當參謀,要是拍到好東西了,咱們利潤四六開,你六我四。要是不幸看走眼了,我也不用你賠錢,畢竟人是我找的,這點風險我冒的起。」

  周通:「……」

  這真是大手筆了,對周通來說基本沒有什麼害處,輸了不賠,贏了卻能大賺,也不知道端木秋是有什麼打算,還是對他十分信任。

  周通斟酌了下,商量道:「不好讓秋姨承擔這麼大的風險,馬有失蹄,萬一我看走眼了,也有責任承擔,這樣吧,利潤五五開,如果賠錢了,也是五五開。」

  端木秋一怔,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便宜不占的人,她剛想說話就被周通抬手攔住了,周通彎著眼睛,笑著說:「不過,我一般是不會看走眼的,秋姨放心。」

  端木秋聞言,跟著周通笑了出來,說:「好啊,你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哪來的自信?」

  「秋姨給的。」周通笑著說。

  端木秋笑得更是燦爛,點了點頭,說:「好,就聽你的。」

  兩人第二天一同去了拍賣會,端木秋穿著一身高叉旗袍,露出修長筆直的白嫩大腿,她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但是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仍舊年輕得叫人嫉妒。走在南島的街頭,雖然與那些各個吊帶熱褲的年輕人格格不入,但是卻格外得引人注目。

  拍賣會門口有刷電子票的人,端木秋帶著周通入了場。

  原以為這只是個小型的拍賣會,但沒想到拍賣場地卻並不小,比之A市的羲和都只好不壞。只不過,來的賓客遠比羲和少太多了,偌大的會場,只來了二三十號人。

  但是各個都是內門術士。

  打從進門前,繚繞在周通周圍的都是純正的靈氣,一絲一縷,互相糾纏,不動聲色地比較高低。端木秋平素裡很少張揚,自進了會場之後也將自己的氣放了出來,偏綠的靈氣穿梭在會場之間,輕易就將那些盤亙著不肯散去的氣吹散了。

  周通則安穩地走在端木秋身邊,免去了不少麻煩。有人認出了端木秋的身份,上來跟端木秋打招呼,問起周通來,端木秋怎麼可能把王牌亮出來,只說是帶了個徒弟來見見場面,那些人見周通身上的氣很普通,只比普通人好上那麼一點也就沒做多想。

  一路走到會場內,周通口袋裡的陽章忽然有感應了。

  ******

  「你確定陰章是在這兒見到的?」韓齊維抓著一人問道。

  「是啊。」那人瑟瑟發抖,說:「維哥你一直讓我查買走陰章那人的身份,我一路順蔓摸瓜查到了這家拍賣行,得知那人這幾年一路不順,先是妻子車禍死亡,後來公司經營不善,面臨倒閉,就只能把這枚印章當私物拿出來拍賣了!」

  「那好。」韓齊維放開那人,冷笑道:「大賽在即,一日不解決這陰章的事情我心頭就不安穩,等我拿到了陰章,當場就毀了它!怎麼也不能落在那個周通手裡!」

  韓齊維想到這裡,更要從小隔間裡出來就看到從外間走進來的周通,臉色一變,大有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糟了!」

  要躲已經晚了,兩人幾乎正面撞上,周通看了韓齊維一眼,笑著說:「好巧。」

  「是挺巧的。」韓齊維陰沉著臉看向周通。

  周通忽然變了表情,盯著韓齊維看了好一會兒把韓齊維看的心慌,周通最後移開打量的視線,說:「你最近要破財,平時小心一點。」

  被周通這麼一說,韓齊維心臟突突突直跳,周通是不是知道他當初被人騙了一大筆錢吧陰章賣了的事情了?周通身上肯定帶了陽章,萬一讓周通看見了被拍賣陰章那不就糟糕了!

  不對……韓齊維意識到自己的做賊心虛之後立馬反應過來,他爸已經把責任都推給了已經死了的徐林身上,徐林家人不是痴就是傻,根本就不可能指認什麼。到時候他一口咬死,責任就是徐林的,關他什麼事情?

  想到這裡,韓齊維放心不少,但想起在韓家的諸多事情,他心裡多少有些不甘。

  等周通走後,韓齊維的目光落在與周通走在一起的端木秋身上,心想,那人是誰,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他又將先前盤問的小子一把抓了過來,問道:「那女人是誰?」

  「A市的端木秋。」

  「端木秋?」韓齊維腦筋一轉,有了主意,他在場地中央一掃,立刻鎖定了目標,韓齊維整理了下表情,笑著走了過去,寒暄道:「九爺!好久不見了啊!」

  周通口袋裡的陽章一直在發熱,溫暖的溫度刺激著周通的手掌,這幾日來,陽章都沒有反應,卻在這裡產生了反應,是不是就意味著陰章在拍賣會上?

  周通問道:「秋姨,有拍賣名單嗎?我想先看看。」

  「有啊,你稍等。」端木秋跟服務員要了一張拍賣清單遞給周通,「怎麼?有在意的法器?」

  「嗯。」周通也不避諱,接過清單一看,果然看到了一枚跟陽章外表極為類似,只不過陰章身體上所鏤刻的手法為陰刻而已,章底一個篆文「陰」字十分顯眼。

  周通說:「這枚陰章就是我要去韓家尋的那枚陰章。」

  「哦?」端木秋聞言,來了興趣,問道:「怎麼會淪落到被拍賣的地步?」

  「我也不清楚,不過這枚陰章我是一定要拍下來的。」

  「好呀。」端木秋點了點頭,「錢不夠就問秋姨借,秋姨有的是錢。」

  「嗯。」

  端木秋拿到的是VIP邀請函,在二樓,用屏風相隔的小包間,從這裡看去,角度極佳,十分清晰,能將整個展台都一覽無遺。

  端木秋剛落座就有人送來茶水點心,端木秋閒著沒事乾就在嗑瓜子,抓了一把奶糖給周通:「吃點。」

  「不了,不愛吃甜。」周通笑著拒絕。

  拍賣會正式開始,展出的法器都是一件件地往外拍賣的,周通在意的印章排在第五位,往後還有五件藏品。

  第四件拍完之後暫停休息,端木秋跟周通都沒什麼上心的東西,端木秋叫服務員把茶填滿,剛想出去上個洗手間就見門外站了個她十分討厭的人。

  來人名叫「何九葉」因葉通爺,他在外一向自稱是「何九爺」,也喜歡別人這麼稱呼他,何九葉年輕的時候追求過端木秋,但是端木秋嫌他心術不正就拒絕了,何九葉一直懷恨在心,即便端木秋去了A市,何九葉也糾纏過一段時間,端木秋開店伊始,何九葉添了不少絆子,後來端木秋一步步經營出名堂了,何九葉覺著與她鬥實在太耗費心神就放棄了。

  沒想到,還會在這裡見面。

  端木秋見到何九葉的時候唇角勾起,笑著說道:「這不是九爺嗎?好久不見,有何貴幹呀?」「端木小姐還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啊。」何九葉目光下移掃視了下端木秋修長筆直的大腿,不等端木秋回應,就對守在門外的服務員說,「再去搬兩張凳子來,我跟端木小姐坐在一起。」

  他側過身,讓出身後的人,韓齊維笑嘻嘻地衝端木秋鞠躬,吊哨眼一勾,說:「姨媽好啊。」

  端木秋看清了韓齊維的抱拳動作,眼神冷淡地移開,並沒有跟他勾親戚的意思。服務員看向端木秋,端木秋問,「隔壁房間沒位置了?」

  「是啊。」何九葉為難地說,「剛才房間出了點意外,空調壞了,南島的天氣你知道,這種天氣不吹空調,能活活把人當包子蒸熟了。」他頓了頓,故作體貼地說,「該不會是端木小姐怕我坐在這兒會跟你搶東西吧?」

  這種低級的激將法當然不會刺激到端木秋什麼,端木秋剛想拒絕,周通卻制止了,說道:「秋姨,你讓他們坐進來吧。」

  「小通?」端木秋詫異地看著周通,周通說:「沒事的。」

  椅子搬來之後,何九葉就坐在端木秋身邊,跟她閒扯著,端木秋給何九葉面子,陪他聊上幾句,對韓齊維則是一臉冷淡,完全當韓齊維是一堆空氣,何九葉她得罪不起,而韓齊維卻是可以踩在腳底下的,她早就跟韓家翻了臉。

  何九葉的目光落在周通身上,問:「這位是?」

  「我一位故人的孩子,剛入道,帶過來長長見識。」知道周通的性格,端木秋介紹得很平凡。

  何九葉懷疑地看著韓齊維,韓齊維抿了唇,小幅度搖了搖頭,似是在否定端木秋說的話。

  何九葉於是問道:「不過剛才怎麼聽說這人是你徒弟呢?」

  「哪裡。」端木秋笑出了聲,她抿了口茶,一點也不慌張地說,「我哪有這麼好的福氣收到這麼好的徒弟。」

  何九葉跟著笑了幾聲,叮囑端木秋說:「聽說端木小姐在A市生活得相當不錯,若是想要得到端木小姐占的一卦非得花上個大價錢不可。」

  「說笑了。」端木小姐說,「一點吃飯的手藝而已。」

  「哎呀,真是歲月不饒人啊,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認識端木小姐的時候我還是個毛頭小子,而端木小姐還是個小丫頭,這一下子我老了,端木小姐仍是年輕依舊。」何九葉隨口扯了幾句,最後說,「我們也算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再見面了,再見也是有緣,不如我們玩個遊戲。」

  「什麼遊戲?」端木秋問道。

  「端木小姐知道『點新郎』的說法吧?」

  端木秋:「……」

  端木秋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

  「點新郎」是術士內的行話,指的是,用靈氣傳遞一個錦球,一旦錦秋停下砸在某個人的身上的話,那這人就是被點中的新郎。

  被點中的新郎要給參與遊戲的所有購買一件法器當「彩禮」,無論對方選擇了多麼貴重的「彩禮」,被點到的新郎都必須要接受,沒有拒絕的權力。

  如果你拒絕了,雖然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一旦傳出去你在圈內的名聲基本就毀了,別人見到你都會說「這就是那個被點到新郎卻逃了契約的三流術士」。

  點新郎的錦球內本身就有靈氣,如果利用球內外的靈氣保持錦球的平衡移動不僅僅會考驗修者的實力,也有考驗運氣的成分在。

  端木秋正準備接受何九葉的挑戰,就聽他說:「如果就咱們兩個人的話也挺無聊的,不如再叫上你我身邊的這兩個小輩?」

  端木秋聞言,柳眉蹙起。

  周通的本事她全從韓齊清那裡得知,並沒有看見過他實際的能力,她倒不是不相信韓齊清的說法,而是擔心在靈氣的運用方面周通可能是弱項,而且,「點新郎」不是什麼輕易玩的遊戲,周通本身願不願意還是一個問題。

  端木秋看向周通,將點新郎解釋了一遍,周通聞言,說:「以前就聽說過這個遊戲,聽起來很有趣,可以算我一個。」

  端木秋見周通也答應了,也就跟著點了點頭:「好。」

  何九葉露出得逞的笑容:「那我們就開始吧。」

  「等一下。」周通說,「看這個意思,人多更好玩是不是?」

  何九葉猶豫著點了點頭,「過猶不及,人太多也不是很好。」

  「四個人算少的了吧?」周通說,「那不如我們再叫幾個人?拍賣會上還有八件藏品,不如我們每個人分一件藏品,再叫四個人。」

  何九葉:「……」

  四個人的確不算多,八個人卻是多了一點,何九葉看了下韓齊維,韓齊維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九爺,那人自己找死,我們就送他一程!」

  何九葉最後點了點頭,跟手下人吩咐道:「去問問,有沒有要跟我們一起玩遊戲的。」

  「是。」

  那人離開後不久就帶了四個人過來,那四個人都是有頭有臉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顯然帶著豪賭的心上來的,小小的包間坐不下這麼多人,主辦方就將他們帶到了大包間裡。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何九葉左右看了看,問道。

  「好了。」

  「好了。」

  「可以開始了。」

  ……

  眾人一一應聲。

  何九葉端起茶杯,一手托著,一手拿杯蓋不緊不慢地撥弄著嫩綠的茶葉,他看了一眼正漂浮在他面前的錦球,沉聲說:「開始吧。」

☆、第42張符 心機通

  在座一共八人,抓鬮排列,何九葉開球,坐在首位,往後其餘七人圍坐成一個圈,最後一位是端木秋,周通在第四位,他下一位就是韓齊維。

  錦球內有靈氣,當何九葉用靈氣托起錦球的時候,內外的靈氣互相推攘著,錦球被擠壓得微微變形,一個術士修為高低完全可以從錦球變形的程度上看出來,厲害的術士能夠讓球保持原狀,一點也不變形。就比如何九葉手中托著的這個,錦球只是稍微變形,肉眼可見,已經算是很強大了。

  隨著開始聲喝出,錦球被何九葉駕馭著推向下一個人,下一個人緊張地接了球,球型頓時一變,感受到了來自何九葉的強大氣壓,勉力支撐著把球傳給了下一個人,等球離開之後滿頭大汗。

  銜接之時也有說法,你傳球的力度大小會影響接球人釋放出來的靈氣,就好比剛才,何九葉有意展示自己的實力,就稍微對下一個人施了些壓力,增加了點他接球的難度。但是,同樣的,在後列的人也能動手腳,改變錦球周圍的氣讓傳遞過來之前把錦球弄掉在他手上,這也是一門技巧。

  錦球很快就傳遞到了周通手中,那錦球在空中迅速變形,幾乎都沒了球狀,韓齊維見狀大喜,知道周通不是個中好手,待會兒只要他再稍微試探一下就可以了,正想著,卻見到那球傳到了自己面前,韓齊維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球接住,安然地傳遞到了下個人的手中。

  周通送走錦球之後,對在座望過來的眼神勉強地笑了笑,那些人也回以笑容,心底都有了計較,說是來找他們上來玩「點新郎」其實差不多是要玩這個年輕人吧?真是可憐,來南島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何九葉,這個何九葉完全不跟你講道理。

  球很快就輪了一圈,端木秋怕周通吃虧,在傳給何九葉的時候故意使了點絆子,但被何九葉陷險地接住了,何九葉得意地看著端木秋,說道:「哎呀,端木小姐真是厲害,我差點沒接住這個球,剩下的就看小輩了。」

  球被傳遞到下個人手中,何九葉給坐在周通前面那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就明白了何九葉的意思,這人雖不是何九葉安排的,但也知道在南島誰惹得起,誰惹不起。得了何九葉的命令,他傳遞給周通的球就危險得多了。

  周通將球接住,那錦球懸空漂浮著,擠壓變形,幾乎立刻就要漲裂,周通辛苦維持著錦球的形狀,雙手卻在情不自禁地顫抖,他額頭流出汗來,那錦球幾乎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左右突飛,忽然猛地一下下沉,被周通陷險托住差點落在地上。

  「小心!」端木秋疾呼一聲,差點沒忍住出手幫周通一把。

  何九葉打斷了端木秋,故作好心地說:「端木小姐別著急啊,你也幫不了他,小心害他分神啊。」

  端木秋咬著下唇,緊張地看著周通,這孩子,搞什麼呢?他實力不該如此啊,還是何九葉和韓齊維動了什麼手腳。

  見周通如此難以維持球的形狀跟運行軌跡,原本打算出手的韓齊維也放下心來,他將氣收回,一臉看戲的表情樂悠悠地看著周通艱難地控制球跟螞蟻爬的一樣一寸一寸地往他的方向挪。

  韓齊維嘲道:「快點啊,等你送過來天都黑了。」

  周通笑了笑,說:「別急。」

  韓齊維冷笑一聲,等著看周通出笑話。

  那球一點點挪了過來,韓齊維見狀覺著不太妙,按照周通這趨勢,這球雖然控制的不穩,但是到底會傳過來,他猶豫了下,在接球的時候稍微用了點氣,就在交接的一剎那,球周圍的氣頓時湧動,打亂了周通纏上來的氣,球頓時掉了下來,砸在周通身上。

  韓齊維見狀,猛地站起來,身後椅子被他大力動作帶倒,轟得醫生倒在地上,韓齊維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九葉臉上也露出笑容,其餘人都沒說話,端木秋詫異地看著瘋狂舉動的韓齊維,一臉不解。

  周通走到端木秋身邊,擺了擺手,說:「秋姨,請你看出好戲。」

  「點新郎」剛結束,第二輪拍賣就開始了。

  第四件展出的靈氣是一條拂塵,是晉朝「東明仙人」使用過的法器,《辭源》載:「拂塵,拂子也,所以去塵及蚊蟲者。」拂塵一向有掃去煩惱之意,又衍生出辟除邪祟之能,更可兼做兵器,劈、纏、拉、抖、掃,兼具百家所長。這件拂塵,朱氂(音同毛)為主體,手柄為玉石,嵌有金環金線,寶氣外溢,的確是件珍品。

  此次提前看過拍賣物品的人中大多都看上了這件朱玉拂塵,想拍他的人占了大多數。

  拂塵一開始叫價就是個高價,之後幾人依次抬價就把價格提到了很高的地步。

  周通問端木秋:「秋姨,你看這個拂塵怎麼樣?」

  「玉是上品,冰肌玉骨,看起來厚實,但我覺著,握在手裡肯定十分輕盈,這拂塵的確是個好物。」

  「我也這麼想的。」周通笑著說,「不如秋姨拍下來?」

  聽了他們對話的何九葉問道:「怎麼?周小弟也看上了這條拂塵?」

  「只是覺著十分適合秋姨。」周通謙虛地說。

  「哈哈哈,沙場不認父子兵,這條拂塵我也很喜歡,到時候就麻煩周小兄弟了。」

  「說笑了。」周通微微一笑,扭過頭看著場內的拍賣情況。

  等到沒人叫價了,何九葉優哉游哉地說:「二百八十萬。」

  何九葉剛叫完價就聽見端木秋緊跟著叫了價,「三百萬。」

  聽到端木秋出價,何九葉有些詫異地看向韓齊維,韓齊維也鬧不明白端木秋的打算,這次來拍賣會,東西周通是一件都撈不到的,端木秋跟周通又是一夥人,她把價格抬得這麼高,不就是自己跟自己抬價?

  韓齊維想了想,說:「九爺,我們就跟她拍下去,看她到底玩得什麼把戲!既然這錢出定了,他們想倒不如拍個好點的東西給自己,這周通也不算虧。」

  「想得倒美。」何九葉冷笑一聲,繼續出了價。

  兩人一路把價格抬高,分毫不讓,似乎這錢根本就不是從他們口袋裡流出來的一樣,端木秋淡定加價的表情讓韓齊維心裡慌張得很,剛要讓何九葉停一下卻忽然發覺情況不對勁。

  韓齊維一怔,腦子裡湧出來一副畫面,那是跟他認知裡的現實畫面完全不一樣的情況。

  方才「點新郎」時,錦球落在周通手中,而在他腦海裡的印象卻莫名其妙地被修改了。

  那錦球在周通身前晃了晃,隨後就跌入了他的手中!

  被點到的新郎不是周通,是他!

  是他!

  是他韓齊維!

  那這錢……

  韓齊維一身冷汗涔涔地往外冒,很快就將他的薄襯衫打濕了,韓齊維看了一眼已經被叫到「八百萬」的高價,哆嗦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來話,他一把抓住何九葉的胳膊,抖著聲音說:「九爺!別拍了!別拍了!」

  「幹什麼?」何九葉正跟端木秋撕到興頭上,往日舊事歷歷在目,他被端木秋拒絕的怒火湧上心頭,後又被端木秋淡定卻步步緊逼給惹出一肚子火,再見到韓齊維這窩囊樣,差點沒忍住暴脾氣,最後看在韓持的面子沒發火,臉色卻是沉了下來。

  「九爺!」韓齊維哆嗦著說,「被點到的新郎是我,不是他,不是周通,是我,是我啊!」

  何九葉哈哈笑了兩聲,說:「你瘋了吧?那錦球明明落在了周通手裡,大家都看見了,什麼時候成你的了?」

  「九爺——」

  「既然九爺這麼喜歡這個拂塵,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們就不跟九爺爭了。」周通見差不多了就勸端木秋收了手,端木秋便將牌子放下來,示意放棄競拍。

  八百萬,沒人再加價,主持人一錘定音,東西歸了何九葉。

  八百萬……

  韓齊維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八百萬對於韓家來說可能不算是什麼,但對於他來說卻是一筆巨款啊,要是這件事被韓持知道了……韓齊維不敢多想,顫抖著身子臉色發青。

  何九葉得了寶,心情正好,見韓齊維這幅樣子,心裡頭作嘔,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得意洋洋地看向周通,說:「多謝周先生,勞煩周先生破費了啊,哈哈哈哈!」

  周通眼眸深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頹靡了的韓齊維,說道:「何先生說笑了。這錢是韓先生付的,應該感謝韓先生。」

  「什麼?」何九葉一愣。

  周通看向其餘四人,笑著問道:「大家怎麼說?」

  「是韓先生……」

  「的確是韓先生……」

  一致確認。

  何九葉臉色一白,比韓齊維好不了多少,剛才是怎麼回事?他明明看見錦球落在了周通身上,怎麼就忽然變成了韓齊維了呢?這個周通……到底是什麼人物?居然有這種通天本領。何九葉眯縫著眼睛將周通仔細打量了個遍,只覺著對方身上的氣並不突出,與一般的修者差不了多少,怎麼會讓他產生自己也沒有察覺出來的幻覺?

  何九葉心裡納悶,卻也不好多說什麼,事到如今,他們技不如人,著了道也怨不得旁人,這周通果然深不可測,難怪會叫韓齊維上心,是他大意了。冷靜下來,何九葉心想,反正這錢也不是他付,韓家家大業大,拿出個幾百萬不是問題,冤大頭是韓齊維,跟他沒多少關係,他幹脆就不要管這個閒事,免得再惹禍上身。

  想到這裡,何九葉就悶聲不語,看了一眼哀求著他的韓齊維,一咬牙,道:「願賭服輸,既然玩遊戲輸了就要接受遊戲懲罰。」

  韓齊維絕望地陷在椅子裡。

  鐘聲輕輕敲響,周通說:「雖然沒拿到拂塵,但是後面的藏品也很不錯,韓先生大方,多謝韓先生替我們買單。」

  這句話裡暗示意味太濃了,傻子都聽得出來。

  一個八百萬的拂塵?還不止呢!

  七個人每人一個展品,拍到多少錢都得咬著牙付了,總共加起來沒個幾千萬根本走不出拍賣會的門。

  周通笑著看韓齊維鐵青色的臉,心道,還想要陰章嗎?嗯?

  察覺到周通的愉悅心情,凌淵忍不住吐槽:「惡劣。」

  「不算什麼。」周通說,「既然他要玩陰的,那我也不介意陪他玩陰的,只不過,連這種手段都沒有還敢出來在背後動手腳,是他自討苦吃。」

  凌淵輕聲笑了笑,躲在暗處興味盎然地看戲。

  下一枚拍賣的就是陰章,解決了何九葉這個會跟他拍賣東西的敵人,這枚陰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周通手中。拍賣會不允許代拍,只能由本人親自參與拍賣,韓齊維再想要這枚陰章也沒有辦法,他不能出面拍,更不好請人幫他拍,錢不夠啊!!!為了整個周通讓他身負巨債或者身敗名裂,孰輕孰重,他還算得出來。

  周通毫無障礙,順利地拿到了陰章,隨後的拍賣也都沒什麼問題,端木秋拿到了一個足鏈,玉石打造的,靈氣非常,也不是個凡品,滿屋子的人全都滿意得很,紛紛向韓齊維致謝。

  韓齊維怕丟了韓家的人,一直忍著臨界崩潰的心情沒敢爆發,勉強扯出笑臉迎合每個假意跟他道謝實則暗諷他冤大頭的人。

  周通拿到陰章後在韓齊維面前把陰陽二章合併在一起,對韓齊維冷漠地說:「現在陰章已經到了我手裡,我不準備再跟你們韓家計較弄丟了陰章的事情。」

  韓齊維忐忑地看著周通,生怕他後面轉折出來了句可是。

  結果周通還真是加了句:「可是,恐怕韓持韓先生會跟你計較陰章,不對,是這裡所有東西的事情。」

  周通讓開身子,韓齊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沉著臉,雖然不苟言笑看不出什麼心情的韓持,但心裡立馬就崩潰了。

  完了,他完了。

  端木秋也拿到了拍賣品,挽著周通的胳膊往外走,路過韓持的時候,周通停了下來,向韓持打了個招呼:「韓伯伯。」

  「嗯。」韓持冷淡地哼出一聲,沒看周通,周通笑了笑,與他擦肩而過。

  等周通走後,韓持望著周通的背影,眼裡滿是恨意。

  「跟我來。」他看向韓齊維,冷聲說道。

  韓齊維嚇得眼淚並著鼻涕一塊兒湧了出來,緊跟在韓持的身後,往另一個包間去了。

  陰陽二章合併在一起後便散發著呼應彼此的氣,兩章有三十幾年沒見了,再見時親密一點也無可厚非,陽章散發出暖陽之意,而陰章則是冷如清泉,一藍一紅兩道光影交匯,說不出的好看。

  總算拿回來了……也算他沒有愧對父親。

  周通摩挲著陰陽二章,兩章似有靈氣,磨蹭著周通的手心,周通被撓得手心發癢就將兩章放開,讓他們繼續黏糊著去。

  周通對把玩著玉石鏈子的端木秋說:「秋姨,你有沒有發覺那個韓持身上帶煞?」

  「韓持?」端木秋回憶起來韓持的事情,說道:「他出生起就命裡帶煞,不是什麼善類。殺過的人鬼妖更是多如牛毛,但是不得不說,韓持是個很厲害的人物,現今代理韓家家主之位,也算是把韓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然的話,以那個老虔婆的本事,韓家到現在肯定已經顯現出了頹勢。」

  「我不是說他自身的煞氣,我是指他身上纏繞著一種特殊的煞氣。」

  「那我倒是沒有注意。」端木秋說,「不過我聽說韓持最近在處理一個很棘手的生意,這個生意你應該也聽說過。」

  周通想了想,問道:「是有關南島連環死人的事情嗎?」

  「嗯。」端木秋點了點頭,「從我們來南島之前就一直死人,我有一位朋友也在做這筆生意,只不過跟韓持不是同一個雇主。我聽他說,死的人格外奇怪,本應該是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的命局,卻莫名其妙就死了,死法卻不嚇人,不見開膛破肚,大多都是窒息而死。」

  「這樣……」周通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韓家莫名死的那幾個人。

  端木秋:「我朋友懷疑是有人借了他們的命勢想要施展什麼逆天的邪術,可是憑藉他的本事實在是查不出來,他最近準備放棄這個生意了。」

  周通斟酌一二,問道:「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引薦我見一下那位雇主嗎?」

  「你想接手這個案子?」端木秋意外地問道。

  「嗯,有點興趣。」周通笑著說。

  「那好。」端木秋說,「他正愁怎麼跟雇主交代呢,有你來,正好。你等下我打電話給他,約個時間先見一面。」

  「好,麻煩秋姨了。」

  「客氣啦。」端木秋高興地掐了一下周通的臉頰,說:「你讓我白得了一個這麼漂亮的鏈子我才要謝你呢。」

  周通靦腆地笑了。

  約好在世紀新城7F的星巴克見面,周通跟端木秋提前一個小時出發,到那兒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來了。

  孫浩見到周通時有些意外,雖然端木秋電話裡交代過是個年輕人,但他以為再年輕也不會小於三十歲,結果見了面才發現居然這麼年輕。

  孫浩有些擔心周通能不能勝任,但是考慮到人是端木秋引薦的,應該靠譜。

  孫浩把事情經過跟周通詳細講了下,問道:「周先生你看能不能接手這個案子?」

  周通考慮了下,最後點點頭,說:「可以,只不過這個案子確實麻煩,有人躲在暗處,用煞氣吸走了命勢。」

  「哦?」孫浩對於這種說法十分詫異,問道:「你這是從何得知的?」

  「韓持也在處理這個案子,那煞氣沾在了韓持身上帶回了韓家,韓家也因此有三個人遭到了不幸,只不過,那煞氣特別模糊,很難抓到,棘手就棘手在這裡。」

  聞言,孫浩頓時有茅塞頓開之感,他去看過雇主家裡死人的地方,沒發現什麼陶偶、頭髮、紙人之類的詛咒之物,也沒看到屍體身上有什麼古怪的標記,還納悶是怎麼死的,經周通一解釋就明白了過來。

  孫浩忽然想到了一點,說:「還有一個,他們死前都一直念叨著見到了蓮花!」

  「蓮花?」

  「對。」周通說,「具體一點。」

  「你等一下。」孫浩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筆記本,打開之後遞給周通,指了指上面的幾句話說,「這是我查到的幾個人都說過的話。」

  「五瓣蓮花,通天之門……」

  凌淵聞言,說道:「是中了連煞。」

  「蓮煞?」

  「你想的是哪個連?不是蓮花的蓮,是連接的連。」

  「那是什麼煞?」周通問道。

  「連字有連通之意,以前修士修煉至大乘,快要飛升之際,都會手持一朵蓮花,以作連接,打開天門之意。連煞就是用的這個意思,打開門,連接之意,說的簡單點,就是應了你先前的猜測,施展連煞的人是要通過『蓮』為媒介借走他們的命勢。連字又有連續之意,若是要完成整個連煞,其中連通的道路都不能斷,就要連續殺人借命勢,才能徹底鋪出來一條路。至於目的……你這麼聰明,該不用我給你解釋了吧?」

  「借命改命。」周通沉聲猜測道:「這連煞要開的是生門。」

  「嗯。」凌淵認同了周通的猜測,「既然借的是命勢,那定然開的是生門。」

  周通對孫浩說:「這個生意可以算我一份嗎?」

  孫浩說:「本來就準備轉交給你的。」

  「不是。」周通說,「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處理。」

  「怎麼?」孫浩不解地看著周通。

  「一開始就是你來接手的生意,半路換了我,那雇主會怎麼想?」

  孫浩看了看周通的外表,猜出了周通的打算,周通說:「如果有幸做好了這筆生意,最後的報酬我們四六分,我四你六。」

  孫浩動搖了下,一想到連韓持都被這個生意困了好幾個星期,即便自己不能解決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如果真被這個年輕人給解決了的話,他還能沾些光,百利而無一害的啊!

  最後想了想,點頭允了:「那好,就這麼說定了。」

  「哎哎哎。」端木秋看不來周通被占便宜,說:「我覺著不公平,報酬得五五分才行。」

  「秋姨。」周通無奈地笑了笑。

  端木秋不讓步,孫浩也覺著自己占了後輩的便宜不好意思,最後點了點頭,說:「好吧好吧。」

  周通說:「不必五五分,不過請你額外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關心一下韓持的動態,把能拿到的情況都告訴我。」

  但凡能在南島混出個名堂的,都自然有自己的交際網跟眼線,也了解彼此的競爭對手,韓持作為韓家代當家,南島的領頭人,自然有很多人關注,拿到他的一些消息不是問題。孫浩想了想,也不管周通是什麼目的,就答應了周通。

  周通說:「那我們現在就去雇主家裡看一看情況吧,我想看看那縷煞氣還在不在。」

  孫浩點了點頭開車先送端木秋回了賓館,又把周通送到了雇主家裡。

☆、第43張符 七星燈

  雇主家裡明顯是十分看重玄學的,傢俱擺設、裝修設計都十分講究風水,明堂敞亮,布局落落大方,鎮宅祥瑞也擺放在適當的位置,窗戶大開而向陽,陰氣順風流走,不得不說一一都布置得十分到位。

  家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在南島開了家珠寶店,生意興隆,蒸蒸日上。死的人是她丈夫,兩人忙於事業結婚比較晚,在準備領養一個孩子的時候,她丈夫就突發意外事故,溺水而亡了。

  屍體已經火化,就剩下一盒子骨灰還擺放在家裡沒有下葬。

  江敏生平比較信玄學,結婚之前特地找大師算過她丈夫的命相,是福祿命,四十歲前雖然忙碌,但是四十歲後會節節高,步步攀升,大富大貴,更是壽星高照,活過九十歲都不成問題。本來,人有旦夕禍福,閻王要拿你命,命局再好也擋不住,她沒想那麼多。可仔細一問,這個月南島死了好幾個,有幾個她不是她朋友就是她朋友的老公,都跟她老公一樣是福祿命。

  想到這裡,她就覺出不對勁來了,於是,通過人際關係找到了孫浩這裡,要孫浩幫她看看格局。

  孫浩來的時候,她老公還沒火花,屍體還在,看過之後,的確發現了異樣,之前他就聽說南島有人離奇死亡懷疑有古怪,這麼一看更是十分確信。

  可到底是什麼在搗鬼,過了十幾天,孫浩也沒瞧出來。

  江敏都來都快放棄孫浩了,結果孫浩領了個年輕人上門來。

  「屍體已經火化了就難辦了。」周通進屋後,先對著江敏老公的遺像擺了幾擺,表示對死者的尊重,隨後打開骨灰盒的蓋子看了一眼。

  已經被火化完全的骨灰失去了與魂魄的聯繫,很難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周通在江敏家裡轉了一圈,在臥室裡發現了一縷還未散去的煞氣,幸好那煞氣十分微弱,江敏也不像她丈夫一樣有那麼好的命,不然的話,又得躺一個。

  「這位小天師,查得出來什麼嗎?」人是孫浩帶來的,江敏再怎麼懷疑對方的能力也不好說出來,只好一步步緊盯著周通的動作。

  周通搖了搖頭,說:「如果有屍體的話還能看出點什麼來,骨灰不夠。」他頓了頓,說:「你丈夫死了多久了?」

  「二十天。」

  「明天正好是三七……」周通算了下日子,說道:「三七是返魂的日子,我想試著招魂。」

  「什麼?」江敏瞪大了眼睛,哪怕她信這些東西,親耳聽見又是另一種感受,江敏看向孫浩,孫浩走過去,拉了拉周通的袖子,小聲說,「你真要招魂?現在沒幾個天師會招魂了,你這麼年輕,真的會?」

  「理論上是會的。」周通笑著點了點頭。

  孫浩:「……」

  孫浩頭疼地說:「什麼叫理論上,你有幾成把握?」

  周通認真地說:「至少五成。」

  「五成……」孫浩越來越覺著周通在開玩笑,可看周通篤信的樣子根本就不是在開玩笑啊!

  周通說:「沒關係,我有辦法讓五成變成十成。」

  孫浩:「啊?」

  周通笑笑,對江敏說:「明天三七要哭喪,你準備一下紙錢跟香燭,剩下的我來準備。」

  「……哎。」江敏被周通的微笑迷得五迷三道的,不知道怎麼著就迷迷糊糊地答應了。

  第二天,周通在江敏家門口一路插白旗過來,一直插到她丈夫的靈位前,江敏擺好祭奠用的香燭,問道:「為什麼要插白旗?」

  周通笑著解釋:「今天陰曆十七,正好跟七相沖,插好白旗給他引引路,免得走錯了家門,嚇到了別人。」

  江敏:「……」

  周通:「麻煩把香遞給我一下。」

  「……好。」江敏把剛買的香遞給周通,周通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盒子,小盒子打開後,裡面是像是琥珀一樣的膠狀物,一眼望過去,能看到盒子底部的坐蓮觀音,清澈純粹得很。周通稍微晃動了下,那看似是膠狀物的東西居然像是液體一樣蕩開了波紋,周通把線香的一端靠近盒子邊緣,微微傾斜,清澈透明的香液就流到線香裡,居然轉瞬間就被線香吸收了。

  江敏看得目瞪口呆,望著周通的眼裡滿是欽佩。

  「你還真捨得,這返魂香不是貴得很嗎?」凌淵瞟了一眼滴了不少返魂香的線香頭,說道。

  「不貴。」周通將返魂香全部被吸收後才將線香放正,說道:「它被閒置了這麼多年也該用一用了,不然的話,跟廢物沒什麼區別。」

  其實這返魂香煉製工程十分混雜,且不說原材料稀有,單說熬制就需要百年,只是現在會用並能用返魂香的人不多了,因為沒有對靈氣的精準估計是用不好返魂香的,用得不好,不僅招不到魂,還會給自身招來災難。

  周通算了下時辰,見差不多了,就將左右白燭點上,打開死者的骨灰盒,將吸收了返魂香的線香插入到骨灰之中,端起右邊燭台,將線香頂端點著了。

  香味頓時溢了出來,充盈得整間屋子都是,江敏晃了晃,頭有些暈,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栽倒在沙發上,昏迷不醒。

  周通見狀,說:「這返魂香對普通人來說好像藥力太猛了一點……」

  「那可是屍體凝煉出來的,別看這麼香,其實都是屍體的味道。」

  周通莞爾:「能說點好聽的嗎?我們還要聞上一段時間呢。」

  凌淵低聲笑了笑,見江敏昏迷過去,就劃出影子卷上家中的祥瑞之中,把裡面的靈氣吸了個精光。

  周通無語地說:「你連這點都不嫌棄?」

  「有一點是一點。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麼多靈氣堆積在這兒她無福消受也是浪費,倒不如上供給我也是條好出路。」

  周通搖了搖頭,凌淵看向門口,說:「快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敞開的大門外卷進來一陣邪風,隨後邪風在屋子裡左右衝撞,最後被屋子裡的返魂香的煙霧拘住一路押到了香爐面前,在香爐周圍凝成了一個模糊的圖案。

  「怎麼這麼不穩定?」雖然是第一次招魂,但周通總覺著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反思了下過程,也沒什麼漏洞啊。

  「救、救我——」那魂魄用嘶啞的聲音低聲吼著,周通驚訝地看著魂魄,這才發現魂魄並不完整。

  魂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周通:「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

  「你怎麼了?」周通衝著返魂香吹了口氣,香燃燒地更為劇烈,香氣飄蕩出來,正在安撫著魂魄的情緒。

  「燈……燈在燒我……是燈……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有燈……蓮花燈……在燒我啊……」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還沒從恐懼中徹底拔離出來。

  周通說:「你現在已經沒事了,你看看周圍,這是你家,這是你生前住的地方。」

  「我家……沒事了?」魂魄左右看了看,看到熟悉的場景後終於平靜了一些,周通抓緊機會問道:「你的魂魄去了哪裡?」

  「在老東門石拱橋後的倉庫裡。」魂魄哆嗦著說道:「我的魂魄就在那兒……那裡有人擺下了什麼陣,用蓮花燈燃燒著我們的魂魄,蓮花燈……全都是蓮花燈……」

  魂魄話還沒說完就極具變形,燃燒著返魂香的線香忽然斷裂,似是承受不住返魂香的巨大靈氣,香灰灑在骨灰裡,那魂魄立刻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向外扯去。

  感受到這股力量的拉扯,魂魄驚恐地大喊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我不要!!!」魂魄消失之後,那聲音依舊在耳畔徘徊著。

  周通眉頭皺得死緊,在回憶魂魄所說的那些話。

  如此使用返魂香對他來說已經是極限了,他無法阻止魂魄被那個陣法勾走。

  不過,最起碼知道了地點,也不算虧不是?

  周通在百度地圖上找到了老東門石拱橋,那附近是條著名的美食節,石拱橋往後就比較荒涼,是個九幾年蓋的舊小區,拆遷拆的就剩下幾棟樓了。舊倉庫也不是什麼倉庫,而是一個正好卡在特殊位置,沒辦法拆遷的舊車庫。

  查好之後,周通就畫了幾張符準備去那裡看看。

  走到魂魄所說的地方之後,周通多留了個心眼,沒直接進去,捏了個陶偶放了出去,當做自己的替身先去試探試探,沒準裡面是什麼龍潭虎穴,閉著眼闖那不是找死嗎?

  陶偶變成跟周通一模一樣的人走到倉庫門前伸手推了推門,大門緊鎖,鎖鏈鏽死不好進去,周通念了咒訣,陶偶就從門外直接穿過鏽死了的大門走進了車庫內。

  周通:「……」

  雖然沒親臨其境,但周通通過陶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倉庫內的景象。

  倉庫內擺了一個大陣,地上共有七枚五瓣蓮花燈,依次循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七星位置呈北斗七星狀排列,蓮花燈內正燃燒著火焰,火勢雖不大,但火光卻格外明亮,幾乎將整個車庫都照得沒有一處陰影,更是將躺在蓮花燈中間那人暴露得一覽無遺。

  世有五界,天地人神鬼,蓮通連,燈又有指引之意,這陣法一眼看過去周通便知道是什麼東西。

  「七星白蓮續命燈……」周通喃喃道。

  七星續命燈早有流傳。

  《返命玄書》中有記:「引甲士四十九人,各執皂旗,穿皂衣,環繞屋外,施術者自於帳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主燈者壽可增一紀(十二年);如燈滅,主燈者必死矣。」

  但凡有一息尚存就可以用七星續命燈來續命,幸運的話續個幾十年都不是問題,但不幸的話,當場暴斃。

  如果說七星續命燈只算是妄圖逆天改命的玄術的話,那這七星白蓮續命燈則是褫奪他人命勢改變自己命勢的邪術了。

  七星續命燈除了七星燈之外還要在外圍擺放四十九盞小燈以供給七星燈靈氣,而七星白蓮燈則是靠燃燒魂魄來續給七星燈靈氣。

  常人肉眼看過去,只能看到七盞白蓮燈在燃燒,中間一人安穩沉睡,雖場面詭異,但是卻並不叫人膽寒,但在周通這雙陰陽眼中卻能看得清楚,一個又一個的魂魄正在被七星燈內的熾熱火光燃燒著,它們發出一聲賽過一聲的淒厲尖叫,哀求著看向周通的陶偶。而魂魄被燃燒出來的煙從七星尾部的瑤光順著七星一路蔓延到了天樞,最後鑽入安睡之人的鼻腔。

  「真是陰毒的陣法,比血泉混沌台好不到哪兒去!」凌淵冷冷地說,「想不到,如今修煉的人少了,這等邪術卻被發展起來了,真是諷刺。」

  周通長出一口氣,問道:「這陣法我也只是在書上看過,怎麼解卻沒有,你知道要怎麼解嗎?」

  「知道。」影子說,「這個陣法好解卻也不好解。」

  「怎麼說?」

  「看你要不要保住這些魂魄。如果不準備保住,讓他們生生的魂飛魄散的話直接打散了七星陣即可,如果想保住的話就要麻煩一點,要翦燭。」

  「翦燭?」周通說,「你說的詳細一點。」

  「翦燭是什麼意思你聽得懂,但是翦燭風險很大。」凌淵耐心解釋道:「蠟燭燃燒得久了,暴露出來的燭芯就會變長而且分叉,這個時候就需要翦燭來讓蠟燭燃燒得更久。可是,一旦剪不好的話會讓火直接熄滅,這是一個度的問題。」

  凌淵說到這裡,周通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用翦燭的原理,用合適的度,自然剪掉這七盞燈的燭心,讓蠟燭熄滅。

  周通說:「難就難在如何把握這個度,讓魂魄不受翦燭的傷害。我想這個應該不是問題。」

  「是不是問題。」凌淵冷淡地說,「問題在翦燭的剪刀。用來翦燭的剪刀必須是陪葬之物才行,普通的剪刀陽氣太重,不論你使用什麼樣的力道,在翦燭的時候一定會影響到魂魄,嚴重的話還會直接讓魂魄魂飛魄散。」

  「……」這倒是棘手得很了,拿來陪葬而且還要保持刀鋒銳利的剪刀……他是不是要去南島的文物圈裡掃一趟看看,或者運氣好,遇到那麼一兩把保存完好,刀刃經過修復去鏽還能用的剪刀。

  剛想到這裡,躺在蓮燈之中的屍體忽然睜開了眼睛,那雙黑幽幽幾乎沒有眼白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陶偶化作的周通,周通暗叫一聲不妙就撤去陶偶,陶偶身上的靈氣急劇渙散,跌落在地又變成一個普通的陶偶。

  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發現……周通心裡有些忐忑,越發覺著這件事情拖不了。

  今夜先回去看看,能弄到剪刀是最好,若是弄不到的話……那就對不住這些魂魄了,如果七星燈不除去的話那麼還會有更多的人被殺害。

  周通想了想,從倉庫的縫隙中打入了點靈氣進去。

  平躺的人又閉上了眼睛,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安然地睡去,車庫內,蓮燈火勢變得更小,糊弄的哀鳴聲也隨之減弱,房間內的光亮稍微收斂了一些。

  周通沿著原路折返回去,在石拱橋旁看見一個舉止奇怪的老先生,那老先生站在一棵柳樹下,正手足並用地驅趕著什麼,周通仔細一看,才看見有隻魂魄纏在樹上,那魂魄正伸長了手勾住了老人的外套,將他的外套勾起,一路往高處扯。

  老人跟他爭搶著外套,誰都不肯相讓,那魂魄忽然就鬆了手,老人猛地一下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魂魄便沿著柳樹一路攀爬下來,長開鮮血淋漓的大口猛地衝老頭咬去。

  「急急如律令!」周通喝了一聲,手中蓋了陽章的掌心.雷劈了出去,威猛的力量將那隻厲鬼擊打得魂飛魄散,哀鳴著消失不見。

  周通從石拱橋的那一邊趕過來,詢問道:「老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老先生忙擺擺手,累得在柳樹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他剛要坐就被周通扶住,周通說,「老先生,你身體不太好,不要坐在涼的地方,我們去那邊坐。」周通指了指不遠處的木椅,說。

  老先生多看了周通一眼,笑著點了點頭,「好啊。」

  倒不是真因為老先生身體不好,坐不得石椅,只是因為老先生體質特殊,特別招鬼,柳又屬五鬼,陰氣極重,有些冤魂路過之後就會纏在柳樹之上,從而害人,因此,身體弱的人不要輕易接觸柳樹,以免被邪祟之物纏上。

  不過……這老先生著實有些奇怪,他像是能看到柳樹上的東西,也忌憚,但是卻有不忌憚,讓人很是拿不準。

  隨著老先生坐在長椅上之後,周通把爭搶間掉在地上的外套拍了拍遞給老先生,說:「老先生你一個人過來的?」

  「是啊。」老先生笑咪咪的看著周通,眼裡很是喜歡,他把外套穿上,說:「這外套是我小孫女買給我的,可不能給那隻水鬼給搶去了。」

  既然對方挑明了,周通也就不忌諱了,「老先生您身體虛,以後不要去陰氣太重的地方。」

  「唉。」老先生嘆了口氣,「人老了啊,總以為自己還年輕,哪兒都敢去哈哈哈。」

  周通笑了笑,溫柔地說:「誰都會有老的時候。」

  老先生似乎對周通的回答很滿意,看周通的眼睛裡都帶著光,他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鄙姓周,周通。」

  「周通?」老先生思考了一下,腦子裡有了個答案,他眼底露出些驚艷來,隨後看周通跟看自己準女婿一樣,一臉滿意。

  周通被他這眼神看得有些尷尬,正要說點什麼緩解一下氣氛就見那老先生左右看了看,悄悄指了指前面,問道:「前面那個車庫,你去過了吧?」

  周通:「……」

  周通直言道:「去過了。」

  「看到了什麼?」

  「七星白蓮續命燈。」

  「嘖,果然是。」老先生嘖了一聲,說:「這個可麻煩了啊,如今在南島能不傷害那些冤魂把燈陣給解了的人我估計就韓持一人了,唉,可惜他現在還找不著北呢,連個年輕後生都不如,我得找他說叨說叨去。」

  見周通沒什麼反應,老先生抬眸看了看周通的反應,說:「你不生氣?」

  周通一笑,反問道:「我生什麼氣?」

  「我搶了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啊!」老先生說道。

  周通覺著這個老先生可真有意思,脾氣古怪,說話也古怪,不過,到現在他差不多已經把老先生的身份猜出來了。

  老先生挑了眉頭看周通:「你這年輕人,怎麼這麼好的脾氣,什麼都不爭,要換做是我家那小孫子早著急了。」他呵呵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香煙遞給周通,說:「年輕人,拿著這根煙,到羊卷巷三十二號找一個姓馮的老頭,他會給你想要的東西。」

  「這……」周通從老先生手裡頭接過煙,老先生在大腿上拍了兩拍,最後站了起來。

  不遠處,有個俏麗的姑娘喊道:「外公外公!你怎麼又到處亂跑啊!!外公!」

  老先生一縮脖子,衝周通眨眨眼,說:「糟了,我得走了。」

  周通忍俊不禁:「老先生慢走。」

  「走嘍,走嘍。」老先生笑著迎向那急得不行的姑娘。

  女孩挽住老先生的胳膊,埋怨道:「外公,我找了你好久了,下次不要這樣了,你身體不好,不能到處亂跑知道嗎?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啊,都一大把年紀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先生耐不住嘮叨,連連應和。

  那姑娘回頭看了周通一眼,臉有點紅,悄悄問道:「那帥哥是誰啊?」

  「等以後你就認識他了。」老先生呵呵笑著,任那姑娘怎麼鬧騰也不再多說一句,身影漸行漸遠。

  「那老頭誰啊?」凌淵顯出形來,對周通說,「他看了我好幾眼,顯然知道我的存在。別說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看出來了。」

  「我是看出來了。」周通笑著目送老先生離開,目光裡滿是欽佩,「楚家老太爺,楚雲辰。」

  【引甲士四十九,各執皂旗,穿皂衣,環繞屋外,施術者自於帳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內主燈滅,主燈者壽可增紀(十二年);如燈滅,主燈者必死矣】

☆、第44張符 母屍蛭

  楚家老先生,天生半隻陰陽眼,左眼為陰,可視鬼,本該是得天獨厚的體質,可卻因天生缺乏一隻右眼陽眼,在練氣方面天生殘疾,練不成氣,那隻陰眼也就與殘廢無異了。長到三十歲時,楚老先生也只會被楚家其他人吆來喝去地指揮看氣抓鬼。

  可後來,楚老太爺憑藉著一身傲骨跟不服氣的性子硬生生地練出了一身獨有的練氣之法,將陰眼發揮到了極致。只可惜,在處理一個大案的時候,為了保住全市人的性命,老先生耗費了自己所有的靈氣,又變回了一開始只有一隻陰眼卻無法練氣的普通人,可贏得的聲望卻是極高的。

  周達在世的時候,經常提起楚老先生,每每談及語氣都充滿了欽佩,連帶著周通也跟著崇拜起楚老先生,這次見到本人,老先生雖然是一副老頑童的樣子,但跟他想像中的模樣相差不多。

  能夠見到偶像簡直是心滿意足啊……周通一路上都愉悅地揚起嘴角,好心情不言而喻。

  凌淵見他這幅模樣,冷笑一聲,只是個老頭而已有什麼好值得崇拜的?

  一路坐車到了楚老指引的地點,周通尋到了羊卷巷。

  羊卷巷是條老街,街風古樸,就連鋪就在地面上的都是被磨得光亮的石板路,兩側有搭了篷子賣各種手工藝品的小攤子,攤主懶洋洋地躲在屋簷的陰影下,見了客人也不招徠,一點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樣子。

  周通停在三十二號門口,這是家老店,店門還是上下拉式的不鏽鋼防盜門,屋內光線不是很好,屋內傳來叮叮噹當的敲擊聲。老貓踩在青色的屋簷上,一雙水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通。

  這家店靈氣四溢,活躍得像是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沒想到,在這種僻靜的小地方居然會有這樣一個店面。

  門口有個鈴鐺,周通搖了鈴,裡面敲擊聲就停了下來,沒過多久,有個□□著上身的中年男子推開門走了出來,他手裡頭拎著把小錘子,見到周通時眉頭皺起,問道:「要做什麼?」

  「來看看。」周通笑著說。

  那人不太耐煩地瞪了周通一眼,轉身進了屋,門沒被帶上,周通就跟著走了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沒開燈,幾乎全靠打入小巷子的陽光來照明,只有中年男子所在的那一片才有光芒。

  但是就這點光線就足夠了,周通可以將整間小店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家手工藝品小店,墻壁上貼滿了架子,一層一層,層層疊疊幾乎覆蓋了四面所有的墻面,架子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手工藝品,材質不同,設計不同,製作手法不同……看得人眼花繚亂。

  匠人坐回原位,繼續拿小錘敲打著什麼,在他手下被敲擊的小人十分有靈性,一雙靈動的黑眼如同真人的眼睛一樣,如果你看過去還會產生他正在與你對視的錯覺。

  匠人冷漠地說:「看好了嗎?要買什麼?不買就走。」

  「是有位老先生推薦我來的。」周通見匠人不怎麼有耐心自己也就直接開門見山,「他讓我給你這支煙來這裡借一樣東西。」

  聽到煙的時候,匠人敲打的動作就停了,他轉過頭從周通手裡接過那支煙,問道:「是一個□□十歲的老先生給你的?」

  「嗯。」周通點了點頭。

  匠人沉了眸子,將煙別在耳後,問道:「借什麼東西?」

  「一把當做陪葬品埋入地下至少百年,出土後仍是一身陰氣卻還是鋒利無比的剪刀。」

  匠人:「……」

  周通說完之後,自己都覺著要求有點過分了,可是沒辦法,如果想不傷害那些魂魄破解七星白蓮燈陣的話就只能這樣。

  他對著匠人聳了聳肩,表示這個沒有商量的餘地。

  匠人沉思一二,居然點了點頭,說:「你等等。」他隨手撈了件薄外衣穿在身上,一路往櫃子後面走去,周通跟過去一看,匠人在墻上一抹,開了一個通往地下室的門。

  周通等在樓梯上面,過了約有十幾分鐘,匠人從地下室走了上來,將一個盒子遞給周通,「你要的。」

  周通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把剪子,古時候的製造工藝未免就比現在的時候差,這把剪子做工精緻,軸眼處還鑲嵌著一枚琥珀石,整體造型相當漂亮。

  匠人說:「這把剪刀是北宋湖珠夫人墓裡出土,湖珠夫人在世的時候一直被稱為神女,這把她慣用的剪刀常被她拿來剪斷邪祟黴運等污穢之氣。」

  「多謝。」周通把剪刀又放回盒子裡,說:「用完了我會還回來。」

  「嗯。」匠人又坐回原位,繼續打磨著他手中的小人偶。

  周通見他專心致志地製作小人就不準備再打攪下去,在臨出門前,匠人忽然問他:「你跟那老頭什麼關係?」

  「一面之緣。」周通說了實話,「他在柳樹底下遇到水鬼,我幫了他一把。」

  「一面之緣?」匠人明顯不信,他冷哼了一聲,「一面之緣他會把這支煙給你?想當初,他兒子病重,需要一根極細的鋼絲穿入肋骨之中勾出邪氣,他都沒有拿煙來找我。」

  匠人見周通不再說話,就冷漠地說:「你走吧。」

  「再見。」周通推開門,門外鈴鐺叮噹作響,一時之間刺目的陽光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趴在青色屋簷上的老貓忽然喵嗚叫一聲,一躍躍下屋簷,跑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凌淵說:「那厲鬼陰氣倒不小。」

  「是啊。」周通深吸一口氣,「如果不是楚老先生介紹的話,我還以為落入陷阱了。」

  回頭看了一眼陰暗得幾乎不見光的房子,周通想了想,說:「北宋時有個兆宗皇帝,善手工,史書上記載他死得莫名其妙,圈內有個傳言,兆宗是被他所做出來的手工藝品殺死的,他與湖珠夫人正是同一時代。」

  凌淵:「……」

  凌淵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說:「管他是誰幹什麼?拿到了剪刀就好。」

  周通意外地看著凌淵的反應,眉頭一挑,覺著其中略有端倪。

  是什麼刺激了凌淵?兆宗?還是兆宗的死因?

  周通暗自記下這個線索,總有一天他會扒掉凌淵的馬甲。

  又回到倉庫,周通這次不用陶偶,親自穿門而入,內裡情況與先前所見到的景象一樣,幾乎別無二差,蓮燈燃燒著魂魄,火焰高漲,被燈陣吸收的命勢順著七星轉移到了中間那人的體內。

  周通遠遠地看了那人一眼,沒有呼吸但卻臉色紅潤,身上還有一縷微弱的生氣,看不出來是死是活。

  他找到搖光的位置,拿出剪刀,正要順著不會剪刀魂魄的位置一刀剪下去,忽然聽見轟隆隆的聲音,門外似乎來了人,正在強硬地將鐵門打開。

  周通皺了皺眉頭,會用這樣的開門方式顯然不會是擺下這個大陣之人,可如果是其他人看到他的行為十有八.九要誤會,可小小的倉庫幾乎無處藏身,周通乾脆理也不理,繼續專心地翦燭。

  反正只要陣法破了,一切就都好解決了。

  鐵門再次被撞動,轟隆一聲巨響,周通卻聞若未聞,下手極穩地剪斷了一根燭心,火焰登時熄滅,那些被燃燒的魂魄立馬得了自由,歡呼著四處飛舞,不斷發出嚎叫聲。

  「什麼聲音?」大門外傳來人聲。

  「爸,咱們小心一點,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馬上就能打開門了,準備好。」

  「好,好。」

  周通聽出聲音的來源了,居然是韓持父子,這下就麻煩了,他得快點才行。

  大門再次被撞響,扣在下邊的鎖快要被撞開了,周通移動到下一個七星點的位置,專注地剪掉了第二個燈芯。

  第三個……第四個……周通動作極快,一雙陰陽眼也不再是原本縮在一團的樣子,而是幾乎充盈了周通的瞳孔,周通清楚地看見每一個魂魄的位置,每一盞燈內氣的組合與變化,下手絲毫不猶豫地剪著,手下力道每每都是恰到好處,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點。

  凌淵看著頗為驚奇。

  當初他認識周通的時候,還是個會被一個下三濫的風水局殺害的人,只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就已經成長到這樣的地步了?

  陰陽眼與純陽體雖說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但是傷仲永的故事並不是沒有,暴殄天物的人他數也能數出來幾個,能將陰陽眼與純陽體用到如此極致的,恐怕就眼前這周通一人了吧?

  如果自己一直待在他身邊的話,是不是可以利用他的體質,早日修成肉身?

  雖說自己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打算,傳給周通書籍知識,教給他很多玄學天師之術,但一開始純粹為了玩樂的成分占了大多數,而現在……是時候好好教他了,也許會出來第二個自己也說不定啊。

  就在周通忙於翦燭的時候,凌淵腦子裡轉了十八個彎,周通移動到最後一個天樞的位置時,大門卻猛地一下被撞開了。

  韓持父子衝入屋內,見到一屋子的蓮燈時大驚失色。

  韓齊維訝然道:「這是什麼陣法?」

  韓持低呼一聲:「七星白蓮續命燈!不對……只有天樞亮著,誰在破陣?」他抬頭一看,便看到正巋然不動如山的周通,眼底滿是震驚。

  這、這年輕人居然早就發現了七星白蓮續命燈?還找到了破解燈陣的方法?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是七星白蓮續命燈!你不要輕舉妄動!」韓持大叫道,想要上前攔住周通,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七星白蓮續命燈不能輕易更改,一旦稍微變更一點,這裡的所有人跟鬼都要給他陪葬!

  韓持腳步不停,快速向周通所在的位置走去。

  周通毫不理會他們父子倆,低下頭剪斷了最後一根燭心。

  一瞬間,屋內的燈光全滅,得了自由的鬼魂在屋內到處飛舞,像是末日結束後的大狂歡一般,

  韓持一臉震驚,腳步頓在那裡。

  就在這時,位於燈陣之中的屍體忽然坐了起來,一雙黑琉璃似的幾乎沒有眼白的眼中大睜,從中猛地冒出一道黑影,如箭矢一樣飛速射向周通。

  周通側身一躲,那黑影便猝不及防地打在韓持的身上,韓持大驚失色,忙運起靈氣,可沒有一點作用,一種□□的感覺爬遍全身,像是有千萬隻螞蟻爬在身上一樣,韓持悶聲慘叫,反手摸到背後去,那裡鮮血濕透薄衫,滲出一大片暗紅色。

  「別動。」周通察覺出異樣,按住韓持,韓持甩開周通的胳膊,罵道:「滾開!」

  「那是屍蛭,你越掙扎它咬的就越狠。」韓持聞言,下意識地就不動了。

  他轉過身,背對韓齊維,「齊維,替我看看。」

  「是。」

  韓齊維撕開韓持的外衣,果然看見有一隻五釐米左右長的蟲子正在撕咬韓持背上的肉,只是韓持身體結實,背後都是虯結的肌肉,那隻蟲子慌亂間跳到韓持身上,一口下去也咬錯了門,這才有一半身子被堵在外面,然而,周通說的不錯,韓持越是激烈掙扎,那隻屍蛭就會受到擠壓,越削減了腦袋往韓持身體裡鑽,一旦讓它找到了血管的位置,咬破了就很難再取出來。

  屍蛭是一種活躍在屍體血管中的蟲子,它們往往三五隻成群,爬進棺材中,咬破屍體的血管,順著動脈一路啃食到心臟端口,咬破心臟之後,直接從胸口冒出。

  這隻屍蛭與一般的屍蛭還不一樣,可能是受到七星白蓮燈陣的影響,體型比一般的屍蛭大上很多,腹部還高高隆起,顯然吸了不少的氣。之前周通在屍體上感受到的生氣,恐怕也是從這隻屍蛭身上傳過來的。

  「爸,是、是屍蛭……」韓齊維見到韓持背上皮開肉綻的一幕,噁心的說話都哆嗦,那屍蛭咬得韓持又疼又癢,嘴唇發白,額頭上滲出汗水。

  韓持:「用火烤,快!」

  「火、火……」

  「打火機!」韓持咬著牙說道。

  韓齊維立馬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打了兩次都沒打著,那屍蛭大半截身子已經鑽入了韓持體內,韓齊維見狀,手抖得更加厲害,啪的一聲再打著的時候,打火機從手裡頭滑落出去,掉在地上。

  「你!!」韓持氣得快爆炸了,一雙眼珠子圓瞪,恨不得當場給韓齊維一個巴掌,韓齊維嚇得忙彎腰把打火機點著,這次才點著了,他把火光靠近屍蛭,那屍蛭果然受熱開始收縮,身子也有往外冒的趨勢。

  周通見狀,還想說話,卻見韓持一臉憤恨地看著他,深覺自己這副狼狽樣子被周通看去了,面子上很沒光。

  周通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隨後嘴角勾起,一點也不忌諱韓持警告的目光,看了一會兒熱鬧後就回頭超度這些亡魂。

  等他全都超度了,韓持背後的屍蛭還是沒有取出來,韓齊維蹲的腳都麻了,舉著打火機的手一直在抖,好幾次差點燒了韓持的皮膚。

  要是這一管油用完了,屍蛭還沒出來的話那可怎麼辦?

  就在這時,那屍蛭的腹部驟然收縮,變得癟癟地貼在韓持的背上,韓齊維見狀大喜,忙將打火機湊得更緊,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黃符小心翼翼地湊近了韓持的背部,將黃符猛地蓋在屍蛭的背後,隨後用力一扯,將屍蛭直接從韓持的背上拔了出來!

  韓齊維喜道:「爸!!□□了!」

  韓持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接過韓齊維手中的黃符,在硃砂的影響下,那隻屍蛭很快就被灼熱的高溫燙得渾身發紅,身體迅速乾癟,很快就死了。

  韓持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氣,可身上瘙癢的感覺還是沒有解決,反而變得變本加厲了。礙於小輩在場,韓持只能忍著劇痛劇癢,重重地吸氣吐氣。

  周通把現場收拾好了,回頭看了韓持一眼,彷彿在聊天氣一樣隨意地說:「那隻屍蛭是母屍蛭,腹中鼓起只是因為滿肚子的蟲卵,你通過用火燒的方式刺激了產卵,那些蟲卵全都排在了你身上。」

  韓持:「……」

  周通笑了笑,說:「韓伯父雖是龍虎精神,但也請保重身體。」

  韓持:「……」

  周通迎著太陽走了出去,一身蟲卵的韓持忍受不住那巨大的痛苦,身子佝僂成一隻蝦子,彎了腰幾乎倒在地上,被韓齊維扶住了才沒有摔倒,相當狼狽。

  燈陣雖然被破解了,但在背後設下燈陣的人還沒有找到,也只是揚湯止沸之效,還是得想辦法釜底抽薪會好一點。

  看來只能從那個煞氣入手了。

  只是南島很大,如果要在千萬人的氣息中尋到煞氣的來源可以說是大海撈針,太難了。

  周通就只好從屍體入手。

  他托端木秋找人查了下屍體,那屍體只是個普通的中學老師,剛大學畢業不久,考進了南島一所中學,今年是從業的第二個年頭,家裡頭在農村,兩個多月前屍體被盜,背景不突出,經歷不突出,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路人,根本就沒有什麼理由更沒什麼人會在她身上施展這種逆天改命的陣局。

  就好比先前在宋家山裡的那個混沌台也是這樣。

  唐柔雖然出身可憐,但也是個普通人,在死之前唯一接觸過的入道之人就是韓齊清,與李應根本就不認識,與其說是李應千挑萬選出來的,倒不如說是李應隨手在馬路邊上撿到的死人。

☆、第45張符 結果子

  這天,端木秋和韓齊清一起上山去祭拜韓齊清的母親,到晚上回來,韓齊清跟端木秋一塊兒來了,三人一起出去吃了晚飯。

  南島臨海,海鮮風味尤美,幾人去了家海鮮自助,找了個僻靜角落,端木秋來了興致,拿了幾瓶啤酒,要兩個小輩陪她一起喝。

  周通看著被擺在面前的一大瓶啤酒,犯了難,他對凌淵說:「你幫我喝?」

  「不喝。」凌淵嫌棄地說,「啤酒太難喝。」

  周通苦笑:「有氣可以吃的時候就沒見你這麼挑。」

  凌淵:「……」

  周通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喝了一瓶,他喝酒容易上頭,這一瓶還沒喝完,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一樣,端木秋摸了一把周通的臉,叫到:「小通,你瞧你的臉,又熱又紅。」

  韓齊清吃著牡蠣,笑著說:「要是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小心一會兒喝醉了,胃裡難受。」

  「那不行。」端木秋打斷了韓齊清的話,「男孩子怎麼能不會喝酒呢?小通又長得這麼好看,萬一以後有人用酒灌他怎麼辦?這酒量是得有的。」

  周通無奈地看著端木秋把他杯子倒滿了,說:「秋姨說得對,只是咱們今天就別練酒量了吧?」

  「不行!」端木秋瞪了周通一眼,「就今天,喝呀!~」

  周通看向韓齊清,眼底有些詢問,韓齊清搖了搖頭,眼裡也有些無奈。

  今日上山掃墓,再見到韓齊清母親端木嵐時,往日的那些事情被勾上心頭,端木秋偷偷哭過好幾回了,現在情緒壓抑著,只好透過酒精來刺激一下自己。

  周通和端木秋一起陪著端木秋一杯一杯地喝著。可韓齊清心裡也有很多苦楚,越喝越厲害,那些酸楚湧上心頭,不比端木秋喝得少,喝到最後,竟然是他先倒下了。

  韓齊清先睡過去了,端木秋有點醉態,但明擺著還要喝,拉著周通一個勁兒地給他倒酒,周通只好陪著端木秋一杯一杯地喝了,他喝進嘴裡的酒幾乎沒了酒味,淡得跟白開水一樣。

  等到端木秋也倒了,周通就只好無語地看著睡倒在自助餐店沙發上的兩個人。

  ……總覺著要是拍下來這個畫面傳到微博上當夜就能直接上頭條。

  周通咳了咳,收斂起不正經的想法,腦子裡還十分清明,像是一點酒沒喝的樣子。周通叫來服務員,問道:「附近有賓館嗎?」

  「樓下就有。」服務員說,「需要我幫您嗎?」

  「好啊。」周通笑著說了謝謝,服務員見狀紅了臉。

  ******

  韓齊維鬱悶地坐在酒吧裡,周圍嘈雜的聲音讓他心煩意亂,手裡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他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了。

  今日試著繪製「騰蛇咒符」又失敗了,這是他準備在這次三大天師法會中的法寶,可一直失敗就意味著他在天師法會上也註定是個失敗者!

  韓持對他失望透頂已經不需要任何表現,韓齊維看得清清楚楚,韓持一直對他抱有超乎他能力的期待,到頭髮見他達不成自己的期望居然什麼都不說就直接放棄,他不知道自己對於這個父親來說意味著什麼,只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淪為三大天師世家的笑柄。

  一盞蓮花燈出現在韓齊維面前,韓齊維一愣,看著坐在他旁邊的人。

  那是個老人,年約七旬,一身古舊的唐裝顯得跟整個時尚的酒吧格格不入,韓齊維皺了皺眉頭,正要叫來酒保趕走這個老頭,卻不了老頭說了句話重重地錘在他心上。

  「你想贏得三大天師法會對嗎?我能幫你。」

  韓齊維疑惑地看著老頭,說:「拿著這盞燈,它能給你指引道路。」

  醉得朦朦朧朧的韓齊維疑惑地看著蓮花燈,卻被蓮花燈內微弱的燭光吸引得情不自禁地撫摸了上去。

  「感受到了嗎?來自它的力量。」老頭誘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說,「它能幫你。」

  韓齊維撫摸著蓮花燈的花瓣,正發著呆,忽然被人從背後一撞,臉碰上酒杯,被潑了滿臉的酒。

  「沒長眼啊?!」

  背後那人連連道歉,韓齊維氣得清醒了很多,他抹了把眼,再一看,原本坐在身邊的老頭不見了。

  可那盞蓮花燈還在。

  韓齊維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梗著脖子看著那枚蓮花燈,一雙眼睛裡滿是掙扎,最後將蓮花燈抓住,一路帶了出去。

  冷風吹得讓他清醒了一點,韓齊維在心裡告訴自己,這燈是邪物留不得,但是之前感受到的力量太過吸引他了,韓齊維像是吸了毒一樣渴求著那股力量,蓮花燈被他攥在手中,一直舍不得鬆開。

  眼前幾個人影十分眼熟,韓齊維眯著眼看了,立馬火氣大地衝了上去,咒罵道:「媽的!周通!」

  周通腳步停住,看到氣衝衝的韓齊維,對自助餐幾個剛下班好心幫他送人的服務員笑了笑,說:「你們先走吧。」

  「你沒事吧?」服務員看韓齊維來者不善,十分擔心。

  「沒事。」周通說,「他打不過我的。」

  服務員們:「……」

  韓齊維衝周通揮出一拳,周通淡定地躲了過去,韓齊維繼續出拳,暈暈乎乎的尋找周通的方向,周通幾乎都不用躲,喝醉了的韓齊維如同一隻弱雞一樣,根本就不需要周通任何應對。

  越是打不到就越是著急,韓齊維氣得往前一撲,腳下被石頭絆倒,整個人跌在地上。

  周通冷漠地看著狼狽的韓齊維,目光落在仍被韓齊維緊緊抓在手中的蓮花燈上。

  這蓮花燈上的煞氣與先前死人的煞氣一模一樣,盯上韓齊維了嗎?不錯的選擇。

  周通走後,韓齊維就睡在大街上,冷風將他吹醒,韓齊維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在酒精的刺激下他記得的不多,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他落到這個地步只是因為力量不夠。

  如果他再強大一點,再強大一點的話,那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蓮花燈仍是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中,韓齊維這時才徹底放棄掙扎。

  因為對他來說,掙扎已經沒用了,他早就作出了選擇,不然的話,他就不會一直握緊這隻蓮花燈了。

  ******

  把兩人送進兩間房後,周通給自己也額外開了一間房,躺在床上,在微量酒精的作用下,他很快就睡著了。

  夢裡,月明星稀。

  山頂上,夜幕低垂,薄薄的山嵐盤旋在左右,樹影婆娑,晃動起一地的斑駁。

  一男子站在山崖邊上,廣袖翻飛,持著橫笛輕輕奏響,林木晃動間,有小動物鑽了出來,圍繞在他身邊。

  男子吹完一曲後將笛子放下,仰頭看著明月,難得愜意地享受著這無邊風月。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騷動聲,有人自山下一路尋了上來,找到男子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莊主,現在正在關鍵時期,您可不能亂跑啊,您要是失蹤了,這滿屋子的修者我們沒人能管得了啊。」

  男子精緻的眉頭皺起,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他將橫笛一收背在身後,看也不看那人,冷淡地說:「我知道了,我只是來吹吹風而已。大驚小怪,隨我下山。」

  「是是是!莊主!」那人歡喜地一路點頭哈腰地送男人下了山。

  海風吹過臉頰,帶著些魚腥味,周通被凍醒過來,他開了燈,這才發現原來忘關窗戶了。

  這裡離海近,晚上溫度不高,吹進屋裡的海風很冷。

  周通回憶起夢裡的片段,心想,這又是哪個時期的凌淵呢?

  第二天一早,周通一開門就看見韓齊清守在門口,詫異地問道:「韓齊清?你在這兒做什麼?」

  韓齊清愧疚地說:「昨夜真不好意思,喝得太多了,麻煩你送我到賓館。」

  「沒事。」周通笑著說,「難得你也放開了喝了一場酒。」

  「你又開我玩笑。」韓齊清搔著臉不好意思地說。

  周通輕聲笑了笑,韓齊清先前的緊張侷促一掃而光。

  周通問道:「不過,你大早上守在我門口應該不是隻想說這個吧?」

  「嗯。」韓齊清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巴掌大的卡片,嚴肅地遞給周通,「我以韓家少當家名義邀請你參加三大天師法會。」

  「很榮幸。」周通把卡片收好,燙金的三大天師法會幾個字映入眼簾。

  等到正式開始那天,韓齊清特地下山去接周通上韓家,作為東道主,韓家要招待的貴客數不勝數,韓齊清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早點將周通接上山,再去應付那些各家的長輩。

  周通打著哈欠從屋內出來,見到站在門口站的筆直的韓齊清,笑著說:「你還要參加比賽呢,起這麼早精神能好嗎?我自己上山就好了,又不是很遠。」

  「沒關係,我每日這個點都已經起來修行了。」韓齊清解釋說。

  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韓齊清手裡頭的傘還濕漉漉地往下淌著水,周通看他一雙黑眸的確十分清明沒有一絲困意,笑了笑:「勤勞的人。」

  韓齊清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既然天分落人一等,就要加倍努力地練習才行。」

  「是啊。」周通說,「我們走吧,這雨會越下越大的。」

  將他們二人對話聽了去的凌淵撇了撇嘴,對周通說道:「你誇他勤快,你就不勤快了?六點就準時起床,練習畫符布陣。還藏得這麼深,怕被他超越?」

  「少給他點壓力罷了。」周通沒理會凌淵的胡攪蠻纏,和韓齊清撐著一把傘並肩走入車內,凌淵見狀,冷漠地說,「這麼在乎他做什麼?總歸要死的。」

  周通聞言,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一點,說:「是人,都會死的。」

  凌淵:「我……」後面的話硬生生地被凌淵咽了進去,他藏入胡部的圖案裡,一路上沒再吭過一聲。

  到了韓家之後,韓齊清安置好周通就去接待別的客人,到山上的時候已經早上八點,客人紛紛從山腳下趕了上來,韓齊清轉眼就忙得跟陀螺一樣。

  周通坐在涼亭裡,看著外面的雨幕,感受著炎炎夏日悶熱中的一絲清涼,手裡的茶溫潤爽口,十分好喝。

  「凌淵?」周通叫了凌淵一聲,凌淵並沒有說話,周通詫異地將青銅戟頭拿出來擺弄了一會兒,凌淵還是沒反應,想起之前兩人的小衝突,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青銅戟頭收好,心想,凌淵這都活了不知道多久了,怎麼還會跟小孩子一樣鬧這種脾氣?

  外面的雨忽然停了,周通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並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織了張網將韓家罩住,遮擋了雨勢,外面一如周通所說的那樣,雨越下越大,越有遮天蓋地之勢。

  看了下手機,快到九點了,周通就把茶杯放下,撐著傘走到了正廳。

  人還沒到,就聽見正廳裡嘈雜的呼喊聲,三大家的人齊聚於此,從耄耋老者到垂髫稚童,滿屋子堆滿了人。

  現今張韓楚三大家,張家與楚家人丁都十分興旺,唯有韓家,寥寥幾個,還冠以正統韓姓的也就只剩下韓齊清、韓齊維跟韓持三人。而張家楚家都是小輩遍地走,老輩齊聚首的興旺樣子。

  其實,提起三大家都說「張韓楚」是習慣,早先年的時候,張家勢力最大,排在首位,其實是韓家,位列第二,楚家最次,而如今,認真排序的話應該是楚張韓。

  楚家以楚老太爺為首,家中一批大小天師名聲都如雷貫耳,楚老太爺又因犧牲自己救了一城人的威名而備受推崇;張家近幾年中規中矩,沒見什麼大動態;而楚家則不一樣,三十幾年前,鎮壓陝西秦王道的陰兵時耗損了大量了人力,鬥了幾十年也沒能落個比較好的結果,自韓齊清的父親死後,韓持當道,雖頹勢有所緩解,但到底大不如從前了。

  這次,韓家作為三大天師法會的東道主,更是顯出了頹勢。

  韓持之前被屍蛭卵啃咬得身體浮腫,昨日才剛下床,今天走路姿勢都有些不對,一步三抖的樣子看的周通忍不住暗地裡笑了好幾次,韓齊維八面玲瓏,交際起來不是問題,但是他跟韓齊清貌合心不合的樣子,也沒見他真給韓家拉攏多少人脈。韓齊清是他們三人中最為認真的,可到底缺乏些跟人謀事的老練。

  周通將注意力放到韓齊清身上的時候,韓齊清正被一個張家的長輩壓製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韓賢侄這就不對了。」那張姓長輩說話時聲如洪鐘,有意試探這次韓家底細,說:「我看韓賢侄精氣神十足,想必一定是吸收了不少清風山的靈氣吧?不知道令尊的天罡九陽陣法學會幾成了啊?」

  「慚愧慚愧。」韓齊清也猜出對方用意,說道:「一成都還不到。」

  「謙虛了,肯定是謙虛了。」

  周通走了過去,裝作有事的樣子,向韓齊清打了招呼:「韓先生,剛才小狸過來說,菩提樹結果了。」

  「是嗎?」韓齊清驚喜地看著周通,「我去看看。」

  人人都知道韓家有一棵活了近萬年的菩提樹,很少開化結果,一旦結果就證明了韓家靈氣充盈。

  張姓長輩聞言心中有了計較,因為最近幾年韓家一直固守清風山,少有出去,靈氣往復是有過程的,被吸收的靈氣如果不能循環得到的話,山林中的靈氣再好也會有被消耗殆盡的那一天。他聽說最近韓家總是死人,就在懷疑是不是韓家的運勢不好,而運勢的好壞可以從山中靈氣的多少看出來。

  這次,菩提樹結了果肯定是靈氣充足。

  被周通解了圍,韓齊清走出人群舒了一口氣,說:「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張伯伯非要把我問倒了。」

  「沒關係。」周通說,「等以後你繼任了家主就要習慣這一點,交際是根本的。」

  「嗯。」韓齊清認真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在沒人看見的角落裡休息了片刻就要繼續進眾人堆裡,周通一把拉住他,問道:「你去哪兒?」

  「招待客人啊?」韓齊清沒弄懂周通的意思。

  周通說:「菩提結果了,你不去看看?」

  「什麼?」韓齊清一愣,眼底滿是濃濃的驚訝,「你這不是替我解圍的藉口?」

  「是要替你解圍,但不是藉口,唯一不真的一點就是菩提結果不是小狸告訴我的,是我親自發現的。」

  韓齊清聞言,大喜,拉著周通就往後走:「走!去看看!」

  走到菩提樹旁,偌大的菩提樹像是一捧巨大的花束,葉片因被歷史沉澱呈現出一種古樸的濃綠色,唯有那一方小小的土地突破了靈氣罩子,接受著天地雨幕的洗禮。

  韓齊清見狀,略有些失望,並沒有像周通說的那樣結出果子。

  周通見他表情,笑了笑,指著樹枝上一處,輕聲說:「你看。」

  韓齊清聞言看過去,果然在那一處見到了一個小小的果實,隨著雨水的衝刷,那果實居然一點點地長大。

  韓齊清瞪著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果實邊打,一小顆一小顆的果實逐漸連在一起,長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樣子。

  韓齊清跪了下來,衝著那棵萬年老菩提樹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彎下去的腰沒有直起,韓齊清雙手緊緊地叩在地面上,肩膀微微顫抖著。

  周通默默地嘆了口氣,這老菩提樹估計也是感受到了韓家的困境才會願意犧牲自己吸收了這麼久的靈氣給韓家打氣吧?

  正想著,周通忽然發現在樹杈間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那人穿著一身月牙色的長袍,長髮飄然,被風拂起,他斜躺在一支樹杈之上,任由雨水撲打在他臉上,淡然冷漠地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一捻,果子便落入他手中,圓潤的指甲在果子表皮上輕輕蹭了蹭,果殼便裂成兩半,男人將果子放入口中,吮了進去。

  周通眨了下眼,男人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道藍影風卷殘雲一般將菩提果全都吸收了個乾淨,周通眼見著那一粒粒飽滿紅潤的果子被凌淵全都一個不剩地吸乾了靈氣……

  周通:「……喂,你這過分了。」

  凌淵沒回應周通,悄無聲息地鑽入圖案,裝死。

  周通:「……」

  周通頓時有種無語的感覺,彷彿感受到老樹在哭泣,攢了這麼多年的靈氣全都喂給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不,連人都不算的靈體!

  韓齊清哭完之後就直起了腰,他抹了一把眼淚,再看菩提樹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樹上的果實全都乾癟了,周通不知道怎麼解釋乾脆沉默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韓齊清自己想明白了,一臉認真嚴肅地說:「老樹都已經快到窮途末路,還願意結果相助,我必須要為韓家努力才行。」

  他走出靈氣罩子的保護區域,爬上菩提樹,摘了一枚乾癟的果實剝開果殼放入口中,幾乎沒有一絲水分的果肉咬在唇齒間全是乾澀的苦味,韓齊清渾然不覺,認真地吃完了果實。

  周通不忍再看,默默地轉過了身……

  正式開始之後,三大世家的重要人物齊聚一堂,這次三大天師法會一來是為了切磋技藝,免得滋生的怠懶之風讓小輩們疏忽了技藝,二來是為了決定未來十年保存天眼鎮壇木的人。

  鎮壇木又名「震壇木」、「奉旨」、「淨板」,多用來震懾厲鬼,與舊時衙門中的驚堂木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枚在三大世家內傳承了近千年的「天眼鎮壇木」是用柳樹、桑樹、槐樹、大葉楊、苦楝五鬼木抽絲黏合而成,底部平坦呈朱紅色的部分是取老黑狗混合了老公雞的雞冠血浸染,這些都不算是什麼,最多只是取材工藝較難,並不是不可仿製,最為珍貴的是天眼鎮壇木中的天眼。

  天眼又稱「九眼石天珠」,原為藏密七寶之一,一直被信奉為「天降之石」,這塊石頭相當珍貴,又恰到好處地跟鎮壇木連為一體,靈氣彼此交融,正是三大世家公認的寶物。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驅動天眼鎮壇木成了件極難的事情,哪怕是楚老太爺也不能讓天眼鎮壇木發揮作用,這個珍寶就一直被安放在三大世家內,由他們輪流保管。

  上一任,保管「天眼鎮壇木」的是張家,這一任保管者就要由這次的三大天師法會決定。

  幾家長輩按照慣例執行了儀式,祭祀過天地人神鬼之後就請出「天眼鎮壇木」。

  周通早就聽聞三大世家內有這麼一個密不外傳的珍寶,很是好奇,一直站在人群裡仔細看著,卻看到了一個並不意外的人。

☆、第46張符 與大會

  張俊楚作為張家少主代表張家請出「天眼鎮壇木」並不意外,他跟之前見到時的樣子相差不大,穿著象徵張家的黑白雙色道袍,手捧裝有「天眼鎮壇木」的盒子,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向祭壇之上。

  張家家主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穿著家主袍子,伸出手從張俊楚手中接過盒子,寬大的袖子垂了下來,一袖黑一袖白,如同陰陽雙魚一般。

  天眼鎮壇木被張家家主托著一路送到了三大世家長老之間,三位元老將天眼鎮壇木圍繞在中間,默念著各家的家訓。

  楚老先生念誦完畢之後,攏了袖子,神情嚴肅地將盒子上的黃條撕開,楠木盒子周圍一圈暗紅色的紋案發出微弱的光芒,楚老先生高聲喝道:「請天眼鎮壇木。」

  他布滿皺紋跟斑點的老手穩健地將盒蓋打開,露出裡面棕紅色的鎮壇木,將盒子傾斜了一個角度,舉在高處,讓在場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盒子裡的「天眼鎮壇木」。

  當「天眼鎮壇木」轉向周通所在的方向時,鎮壇木上的天眼忽然爆出發強烈的光芒,整塊鎮壇木在盒子裡面發出劇烈的嗡鳴,楚老先生驚訝不已。

  五十年前,他有幸見過三大家族有一位長輩發動了天眼鎮壇木,當時天眼也是爆發出了光芒,卻遠不如這時候來得強烈,而且天眼鎮壇木如此震動,難不成現場有如此厲害的人?

  他眯了眼,望向天眼鎮壇木所指的方向,在人群裡赫然發現了周通的身影。

  周通還納悶呢,這天眼鎮壇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忽然鬧起來了,這麼不給楚老爺子的面子。可不知道怎麼的,他隱隱有種被呼喚著的感覺,那顆天眼石正在呼喚著一個名字,模模糊糊,他聽不清那個名字。

  「小心!」張家家主忽然低呼一聲,楚老爺子雖然已經反應過來了,但到底身子大不如從前,一時沒握住,讓天眼鎮壇木從盒子裡跳了出來,天眼鎮壇木飛旋到空中,一路毫不猶豫地往周通所在的地方飛了過去。

  「法器……活了?」

  三大家的人都快看傻了。

  法器雖然都有靈性,但是有靈性到能夠自主活動的法器少之又少,得了一件就可以當做傳家寶吹上好幾輩子的牛。大部分法器都需要天師們用靈氣催動,畢竟,這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人人都能修真的時代了。

  天眼鎮壇木雖然是十分強大的靈氣,但在三大世家的認知裡,還不屬於能夠自主活動的法器,畢竟,這麼多年沒人看見過天眼鎮壇木自己活動,都是由三大世家的人灌入靈氣從而催動,這次,誰也沒做什麼,這天眼鎮壇木怎麼就忽然飛起來了呢?!

  然而,更讓他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天眼鎮壇木落在了周通手中。

  周通也是懵逼的,他本來參加三大天師法會就是個普通的圍觀吃瓜群眾,但是這個天眼鎮壇木忽然就臨幸了他,讓他忽然被萬眾矚目……

  頂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焦灼目光,周通尷尬地笑了笑,正要說什麼緩解一下目前詭異的氣氛,一直沒吭聲的凌淵出現了。

  凌淵說:「這枚天眼原本是我的東西。」

  周通:「……」

  凌淵語氣不冷不熱:「是我腰帶上的裝飾物。」簡單得就像是在說衣服上的扣子一樣。

  看來天眼鎮壇木是來找凌淵尋主來了,可為什麼是落在了他的手中?難道是因為他體內有凌淵的一魂?

  周通雖然有些納悶,但現在到底不是納悶的時候,他得處理好這點才是。

  「『天眼鎮壇木』這是認主了嗎?」楚老先生望著一直乖巧地被周通托在手中的天眼鎮壇木,饒有趣味地說。

  「認主?」韓持冷笑一聲,「他一個外人,認誰做主也不可能認他。」韓家老太太身體不適,暫由韓持代替她。

  張家家主也點了點頭,說:「無論如何,這『天眼鎮壇木』被三大世界保存了這麼久,都不應該由一個外人帶走。」

  張俊楚得了父親的眼神示意,從高台上走了下去,走到周通面前,說道:「周通,還請把天眼鎮壇木交還給我。」

  「嗯。」周通把天眼鎮壇木交給張俊楚,那天眼鎮壇木卻像是黏在了周通手心一樣,怎麼也不肯走,還耍無賴一樣地滾了兩圈。

  周通:「……」

  張俊楚:「……」

  張俊楚額頭青筋一崩,保持著笑容壓低了聲音警告道:「別玩花樣,這東西不屬於你,趕緊還回來還能保存點面子。」

  「可是……你也看見了,不是我不想還,是他不想走。」

  張俊楚咬了牙說:「玩這些把戲有意思嗎?」

  周通很無奈地聳了聳肩。

  韓持見那兩人焦灼在原地,厲聲喝道:「簡直膽大包天!膽敢覬覦『天眼鎮壇木』,還不速速物歸原主?!」

  周通聞言,臉上的笑容淡去,他改變了手勢,將準備還回去的天眼鎮壇木握住,說:「說到這個,韓先生能不能教教我,什麼叫做物歸原主?」

  韓持氣得臉色發白,卻又不好多說,哪怕他把罪責都推到了一個死人身上,但那個死人還是他們韓家的,原本平定秦王道的陰兵就讓他們實力跟名氣大損,連跟他人外借的法器都沒有順利歸還這不是讓其他兩個世家看笑話嗎?

  底下議論紛紛,楚老太爺一直跟看熱鬧一樣看了半天,見氣氛實在僵硬,就咳了咳,出來打圓場道:「這天眼鎮壇木有此異狀,證明跟他著實有緣,不過,張賢侄說得也對,天眼鎮壇木的規矩一直是由三大世家淪落保管,不好贈給外人。」

  其他幾人紛紛附和,結果他們沒想到,楚老爺子居然拐了個彎。

  「不過……」楚老爺子樂呵呵地笑了笑,「也是巧得很啊,這位小兄弟的母親是我們楚家的人。」

  周通:「……」

  一時之間眾人啞口無言,雖然滿腹牢騷,但是礙於對方是楚老爺子他們實在是沒什麼地位插嘴。

  楚老爺子掃視了一下眾人,說道:「他的父親是周達,也許這個名字年輕一代的人不清楚,但是我們這幾個老古董卻是很熟悉,韓賢侄,你說是不是啊?」

  韓持一聽到周達這個名字,整個人僵硬得像是塊石頭一樣,他梗著脖子點了點頭,從牙縫裡磨出來了一個「是」。

  「那就對了,周達的妻子是楚墨,是我表妹的兒子的小女兒,雖然是個普通人,但也冠著我們楚家的姓。我們楚家的族譜記錄得清清楚楚,你們要是不信我就拿給你們看看。」

  楚老爺子的這番解釋完全讓人無法反駁。

  楚墨這個名字就連楚家的人都不知道。

  她一出生就因為身體弱被送到山裡去修養,後來遇到了周達,兩人相戀生下了周通,可能對楚墨自己來說都沒有自己是楚家人這種意識。

  可現在,被楚老爺子抽絲剝繭地找了出來,把周通納入了楚家的族譜之內。

  楚老爺子說完之後就看向周通,笑得和藹可親,「周通,還不快叫我一聲外公?」

  周通明白楚老爺子的意思,笑著叫了一聲:「外公。」

  「可三大天師法會的規矩不能變!」韓持堅定地說。

  楚老爺子這次沒說話,信誓旦旦地看向周通。

  周通錯過張俊楚,拿著「天眼鎮壇木」一步步地走向三大世家元老所在的祭台之上,身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韓持見周通越走越近,緊張地看著周通。

  在周通抬起手的瞬間,韓持幾乎把持不住地要動手防備周通的突襲。

  周通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參加三大天師法會。」

  跟在周通身後的張俊楚說道:「三大天師法會是你說能參加就能參加的?」

  「一個家族只有五個名額,楚家人傑地靈,人才輩出,你以為會有你的名額?」韓齊維吊哨眼一挑,諷刺道。

  「有啊。」楚老爺子一拍大腿,回頭對楚家小輩說道:「澤雲啊,那那那阿和不是來不了了嗎?把他的位子騰出來,給你堂弟!」

  楚澤雲規矩地抱了拳,說:「是!」他不得不佩服爺爺的神機妙算,在此次大會之前,他就準備了一個沒有上報的空位,原來是留給這位的。

  看著周通,楚澤雲眼底滿是好奇,能得爺爺如此青睞,這個年輕人究竟有怎樣的能力?他身上的氣並不見突出,甚至比一般人也只好上那麼一點。

  「澤雲。」楚老爺子喝茶的空當對楚澤雲說道:「你現今修為淺,看不出來他身上的氣,可你天生陽體,應該能感受出來,你仔細感受一下。」

  「是,爺爺。」

  楚澤雲聽從楚老爺子的話,深吸一口氣,認真感受著周通身上的氣,一剎那,自周通身上湧過來的氣幾乎衝沒了自己周圍的氣,等稍微緩解了之後,楚澤雲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股強大的氣有條不紊地圍繞著周通,自周通體內循環往復,幾乎與周通本人融為了一體。

  楚澤雲驚訝地看著周通,一雙眼裡滿是不敢相信。

  察覺到楚澤雲的暮光,周通對他微微一笑,烏黑如墨的眼裡滿是親和與溫柔。

  「這樣吧。」張家家主提議到,「既然如此,那我們三大世家投票表決,以示公平,不然以後大會上再忽然冒出來一個陌生人被認作是親戚,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楚老爺子點了點頭,說:「也可以。」

  見楚老爺子答應得這麼幹脆,張家家主倒是心存懷疑了。

  周通的來歷他不清楚,但周達他很清楚,而且這個周通如此得楚老爺子看重,肯定有什麼得天獨厚的才分,對他們是個很大的威脅,如果韓持不傻的話也能看明白這點。而且,看剛才,韓持跟這個周通私底下還有恩怨,自然不會讓周通參加三大天師法會。

  這三票,已經有兩票是反對票,任由楚老爺子再怎麼折騰也不可能再折騰出浪花來。

  想到這裡,張家家主放心了一點,他正要準備投票儀式,卻聽見韓老太太被攙扶著走了過來。

  韓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他們之間,說道:「不好意思,年紀大了,走得太慢了。本來想托韓持來代表韓家參與三大天師法會的,但是仔細一想,我年歲不小,沒幾年活頭了,可能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三大天師法會也說不定,再以後,想來啊,可能都沒命來嘍!」

  「翠姐說的哪裡的話。」韓老爺子哈哈笑了幾聲,說:「我給翠姐算了一卦,翠姐能活到一百一十多歲呢!」

  「就你嘴甜。」楚老太太白了一眼韓老太爺,但是皺皺巴巴的臉上滿是歡喜。

  既然韓老太太親自到場了,韓家這一票自然掌握在韓老太太手中。

  張家家主本來還有些不放心,但是轉念一想,韓老太太雖然糊塗但不是蠢笨之人,應該也不會放任一個可疑的人在三大天師法會中翻雲覆雨吧?

  投票正式開始,半個小時後,投票結束。

  由最為年輕的張家家主唱票。

  第一票楚家,同意。

  第二票張家,反對。

  預料之中的結果,最後關鍵的一票就在韓老太太手中。

  張家家主沉了呼吸,將投票的竹簽翻了過來。

  「韓家的一票……」

  楚老爺子看了前面正在唱票的張家家主一眼,在後面跟韓老太太咬耳朵:「我聽說因為你要趕周通離開韓家激怒了清風山的護山神獸伏龍?」

  「是啊。」韓老太太想起震怒的伏龍就有些後怕,她嘆了口氣,說:「也怪我們韓家氣度太小,容不下一個外人,讓伏龍大神失望了,希望這次,能挽回一點吧。」

  「那我就謝謝翠姐了。」楚老爺子樂呵呵地說。

  「同意。」張家家主陰沉著臉念完了竹簽上的同意兩字,將竹簽丟入了籃子裡,咬著牙說道:「三大家族兩票同意,一票反對,因此,同意周通代表楚家參加三大天師法會!」

  楚家一片歡呼,楚老爺子喝著茶,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

  眾人看向事件中心的周通,結果周通正躲在人群後頭淡定地打電話……好像壓根跟他沒什麼關係一樣。

  不是周通非要在這個時候接電話,而是因為這個電話是端正打過來的。

  自從周通知道,只要是自己打過去的電話,無論端正多忙,在開多麼嚴肅的會議都一定會接的時候,周通也從來不會錯過端正的一個電話,雖然端正的電話十有八.九沒啥正事,不是吃喝就是玩樂……

  這個電話果然也不例外。

  端正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小通!!哥在南島了!簡直是天堂啊!到處都是美女,這大長腿!晚上有空沒?出來吃海鮮啊,哥請客!昨天吃的那家海鮮,新鮮得簡直向直接咬斷手指頭!太他媽好吃了!」

  「不了。」周通聽著端正的語氣就知道端正有多興奮,他雖然不忍心掃興但是確實沒時間,「這邊有點事情走不開。」

  「是嗎?」端正遺憾地說,隨後又打起精神,說:「沒關係!我在南島還能待上幾天,隨時有空約約約!你那邊的事情能搞定嗎?要我幫忙嗎?別的不行,人力財力哥都有!」

  「暫時還沒。」周通笑著說,「你在那邊玩好,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好!」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周通這邊事情既已敲定,楚老爺子自然要給其他幾人台階下,他對周通說:「現在,鎮壇木可以先放回來了。」

  周通點了點頭,將鎮壇木放回盒子裡,鎮壇木還是很不情願地不肯走,在周通掌心磨蹭著。

  凌淵:「滾。」

  天眼石:「……」

  天眼鎮壇木一抖,立馬一蹦三跳地跳進了盒子裡,乖乖地平躺好。

  三大天師法會具體參賽形式是以小隊為單位,隨機組隊,破解長輩們留在山中的陣法,第一個破解的小隊為勝者,再由第一個小隊內的人員來評選隊內第一人。

  陣法是隨機觸發的,難度不一,運氣好的話就觸發一些簡單的陣法,運氣不好就難一點,甚至還有兩個甚至多個小隊觸發同一陣法的情況下,這種時候就要鬥法了,怎麼樣幹擾其他小隊讓他們不要破解陣法,還不會耽誤自己破解陣法,陣法再難一點的話,簡直就是地獄模式。

  但是實際上,這些陣法說簡單卻一點也不簡單。

  而所謂的隨機組隊,也不是那麼隨機。在組隊的時候,是採用抓鬮的方式,那些鬮是由烏龜背著的小竹板組成的,你選擇的烏龜可能會在別人的氣的影響下走到別人的面前,如何運用氣找到隊友就會變得格外重要。

  三大世家當然是自己人跟自己人組隊會好一點,能夠互相照拂,也沒人會掣肘。每家都有主力隊伍,其餘炮灰基本就是負責爭取去別的主力隊伍裡當攪屎棍的。

  所以,這個抓鬮本身就是一個鬥法的過程。

  韓齊清預料到周通會被編入韓家的主力隊伍,這讓他感覺十分不妙,大有一種要輸了的預感,他對周通說:「周通,若是碰見了,手下留情。」

  「肯定會碰見的。」周通笑著說,「咱們一個隊怎麼樣?」

  「什麼?」韓齊清詫異地反問,「你不跟楚家的人?」

  「嗯。」周通說,「楚老爺子的意思是讓我自由選擇隊友,我跟你認識得最久,想必配合得也會比較好。」

  「還有一個人呢?」韓齊清本來有韓家的人做搭檔,但是聽周通的意思,明顯有格外的安排。

  「那個人就隨意吧。」周通隨口說著,他在人群裡掃了一眼,有了主意。

  抓鬮正式開始,一群烏龜在場地裡爬著,三大家族的年輕人都在操縱著烏龜往自己所在的地方爬去,各自鬥法,彼此試探,一時之間,烏龜亂成一片。

  阻礙周通的人並不少,但似乎都沒起到什麼作用,周通的那隻烏龜慢悠悠地在烏龜群中穿梭著,從一隻又一隻翻了車的烏龜背上爬了過去,最後得意洋洋地爬到周通腳下,周通彎腰撿起烏龜,拿下了它背上的那個竹板。

  如同周通說的那樣,韓齊清跟周通在一個隊裡。

  那麼剩下的那個人呢?

  韓齊清好奇地四下看去。

  結果看到韓齊維陰沉著臉,不情不願地走到他們身邊,手裡頭攥著的竹板都快被他掰斷了。

  韓齊維咬著牙說道:「我怎麼會跟你們一個隊?」

  韓齊清心裡也很不情願,但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他很冷淡地說:「既然一個小隊就要團結,不要再在背後動手腳。」

  「沒關係。」周通隨口說了一句,語氣就跟韓齊維是個不重要的路人一樣。

  他本來也沒打算讓韓齊維做什麼,只是他發現韓齊維身上的煞氣越來越重了,與前幾天見面相比,韓齊維頭頂常出了一朵蓮花,那朵蓮花正在逐漸綻放著,一點一點地將自己嫩白的花瓣舒展開。

  而韓齊維的生氣正一點點地被蓮花吸走。

☆、第47張符 生死局

  在大會之前,韓持本來調配了幾個合適的人給韓齊清,韓齊維也在其列,但是第三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周通,現在換了周通,韓持心情複雜,一開始對周通的算計全都煙消雲散了。

  三大世家聯手設計的陣法絕不可能簡單到兩個人就可以破除,必須要三個人通力合作才可以解決。

  周通實力未明,可從韓齊清看來,他十分信任周通。事到如今,韓持自知不可能改變分組結果,就叫來韓齊維,仔細叮囑韓齊維,好好幫助韓齊清,盯住周通的小動作。如果到最後,是他們小組第一個破解了陣法的話,那麼投票階段,韓齊維一票,再加上韓齊清一票,兩票都給韓齊清的話,周通沒有機會拿到「天眼鎮壇木」。

  五個組準備好了之後,就放他們從五條不同的路進到清風山中。

  清風山是韓家世居之地,雖有一部分被政.府拿去徵用當做了旅遊景點,但大部分山頭還是韓家的。韓家獨有的傳送法陣遍布清風山各處,五個小組就是用傳送陣法打亂。

  陣法的玄妙在於會隨著時間、地點和其他因素而改變,有時,上午遇見一個陣法和下午遇見一個陣法完全是兩種破解方法,難易程度也不一樣,看得是機遇。

  周通他們不知道自己是第一個觸發陣法的,他們只知道這個陣法相當棘手。

  韓齊維在陣法前看了看,回去對韓齊清說:「堂哥,這是兵煞。」

  所謂的兵煞,是指用亡故士兵的遺物所組成的陣法,越是血氣重的遺物形成的陣法越厲害,因此,像是沾滿了鮮血的兵甲類尤為厲害,其他遺物則稍遜一籌。

  在兵煞裡,會讓人有種置身於戰場中的感覺,殺氣四溢,戾氣侵蝕入體,精神不自覺的就會高度緊張。

  破不開兵煞,就離不開這兒,就像是戰事未平,士兵就不會退縮一樣。

  正常的兵煞會帶著一種金戈之氣,因金克土,如果是以兵甲布下的兵煞於山林中埋下會對林木有害,入了兵煞之中的人還有可能會遭受血光之災,被兵甲的戾氣傷害。不過這個兵煞明顯被元老們用什麼法器壓製住了,煞氣被攢成了一團累積在高處,又用金色的絲線緊緊地束縛了起來,危險有,但是卻大大降低了。

  韓齊清並不太信韓齊維說的話,他在陣法周圍仔細看了看,發現的確是兵煞,可是又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問周通:「你也覺著這個是兵煞嗎?」

  「不太像。」周通琢磨著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煞氣都被攏了起來,兵煞裡的煞氣少了很多,可問題是無論煞氣再怎麼少,可不可能少了兵戈的那種冷厲之氣。」

  「也許不是兵戈結陣呢?」

  周通沒有回答,他沒有告訴韓齊清,自己一雙陰陽眼在結陣的點裡只能看到一些玉石跟木類的東西,有哪家的士兵會是玉石跟木類當做自己的遺物啊……難道都是情人送給他們的東西?

  周通暫且存疑,說:「先看看再說,不要輕舉妄動。」

  韓齊維見他們都沒有動彈,有些著急地說:「知道是兵煞,還不想辦法破解嗎?兵煞很難,破解起來少則幾個小時多則……多則永遠也破不了!要破兵煞就要把那些個結陣點裡的遺物一點點挖出來,挖錯一處都會受到陣法的反噬。」他說完,在心裡咒罵著,怎麼這麼倒黴,碰上這麼棘手的陣法,那些個長老們可真夠陰的,兵煞都被拿出來了。

  「不著急。」周通不緊不慢地四處晃悠著,他在一棵老樹旁停了下來,摸了摸雨後有些潮濕的樹皮,「這裡的古樹估計都有上千年了吧?」

  「嗯。」韓齊清提起來便十足驕傲,「韓家依傍清風山而立,食清風山靈氣,這些林木便是滋養韓家的根本。」

  「喂!!」韓齊維額頭青筋繃起,呼吸加快了很多,他吼道:「還閒聊?沒空了!」

  韓齊維的脾氣越來越容易暴躁。

  周通看了一眼韓齊維頭頂的蓮花,在韓齊維吼出這句話的時候,那朵蓮花又展開了一片花瓣,只剩下最後一片了。

  周通將視線收回,說:「那我們開始吧。」

  韓齊維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

  楚老太爺坐在涼亭裡喝茶,沒多久,韓老太太被請了過來。

  韓老太太坐下後,問道:「雲辰,找我做什麼?」

  「翠姐。」楚老太爺笑著給韓老太太倒茶,說道:「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這才特地把你請來的。」

  「什麼事情?」

  「韓齊維最近有沒有遇見什麼不正派的人?」

  「齊維?」韓老太太疑惑地皺著眉頭,仔細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齊維的事情全是韓持在管,我不是很清楚。」

  「齊維的氣不是很對。」楚老太爺說,「我年歲大了,這幾年陰眼越來越有閉合的趨勢,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我看到齊維的頭頂似乎在開著一朵白蓮花。」

  韓老太太喝茶的手一抖,茶杯裡的水滿了出來,灑在她手背上。

  「翠姐?」楚老先生擔心地叫了一聲。

  韓老太太將茶杯放下,收回了手攏在袖子裡,說道:「白蓮的事情已經過去,與韓家無關。」

  「翠姐。」楚老先生嘆了口氣,「你還記得七星白蓮續命燈嗎?前段時間在南島又出現了。」楚老先生見韓老太太有意迴避,便步步緊逼,讓韓老太太不能不面對,「翠姐,韓家死的三個人本來都該是大富大貴的命勢,正與當年所發生的事情一樣。你有意壓下來,不就是不想面對當初嗎?可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韓齊維被蓮花燈標記,沉默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韓老太太許久沒說話,她一雙朦朧的老眼裡像是蒙了一層霧一樣模模糊糊,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韓老太太顫抖著手在袖子裡攥緊,說道:「他……不可能還活著……」

  「翠姐,也許不是他,是有別的人偷了他的陣法。」

  「我……」

  「翠姐。」楚老太爺沉聲勸道。

  兩人沉默良久,都沒有說話,韓老太太最後長嘆一聲,說道:「等這次比試結束,我會跟齊維好好聊聊。」

  楚老太爺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楚老太爺的小孫女走了過來,向韓老太太打了招呼之後,對楚老先生說:「外公,那個周通和齊清哥哥觸發的是生死局。」

  韓老太太一聽這話臉色立刻垮了下來,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運氣不好啊。」

  楚老太爺也嘖了一聲,喝了口茶,掩蓋住了眼底的擔憂:「是他們運氣不好,碰見最難的了。」

  而另一邊,說是要破解陣法,但是周通跟韓齊清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作為,完全就是在陣法裡面亂晃,就跟在菜市場裡買菜一樣,人家買菜的還能挑來挑去買上一點,可這倆人完全就是在閉著眼瞎逛啊!!!

  「天黑了。」周通抬頭看了一眼暗下來的天色,隨意地說,「可惜沒破開陣法,出都出不去,看來今晚要露宿街頭了。」

  「我帶了帳篷。」韓齊清把背上的大包放了下來,說:「趁著天色還沒徹底暗下去,我們扎個帳篷吧。」

  「好啊。」周通頗感興趣地說,「我還沒在野外露營過。」

  「小時候念書參加過夏令營,學了不少野外生存的知識。」韓齊清說道。

  周通笑著說:「那就麻煩齊清了。」

  「哪裡哪裡。」

  兩人聊著天,真跟出來旅遊的一樣,韓齊維氣得臉都青了,趁著他們閒聊的時候在想辦法破解陣法,周通看了一眼韓齊維,說道:「別碰那棵樹。」

  韓齊維沒聽他的話,一巴掌拍在樹幹上,登時一聲慘叫,被樹上的藤蔓卷住倒吊在半空中。

  韓齊維慘叫道:「這什麼東西?兵煞裡還有這個?」

  周通看也不看韓齊維,繼續幫韓齊清扎著帳篷,說道:「我說了,這不像是兵煞,沒研究好究竟是什麼陣法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

  韓齊維被吊在高處咬牙忍著,正要想怎麼自救,卻見到那藤蔓慢吞吞地將他放在了地上。

  周通收回手,掌.心雷的余威還在,他說:「明天再說,今晚先好好休息。不會有人在第一天就破了陣法,不然的話,齊清也不會帶著帳篷出來。」

  韓齊清點頭證實周通說的話:「我記得史上最快的一次是三天。」

  周通笑了笑。

  韓齊維張張嘴,到嘴邊的咒罵之詞被咽了下去。

  周通跟韓齊清擺明了是穿上一條褲子了,他怎麼樣也不可能讓他們重視自己。

  想起臨走前,韓持的交代,韓齊維咬了牙,滿是恨意。

  韓家憑什麼讓韓齊清當家主,他憑什麼不可以?

  周通搭帳篷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韓齊維,卻見到韓齊維頭頂的蓮花徹底綻放了。

  「今天晚上韓齊維睡在中間,我睡在最外邊吧。」周通提議道。

  「好。」韓齊清雖然還有疑惑,但是周通的建議他不好說什麼,就點了點頭。

  韓齊維說:「我睡外面,中間太擠。」

  「外面不安全。」

  「我怕什麼不安全?」韓齊維反問道,在他們還沒睡下之前率先占了最外面的位置。

  在帳篷外,韓齊清問道:「周通,韓齊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嗯。」周通點了點頭,他說,「不過具體是什麼,我也拿捏不準,防備著吧。」

  「好。」韓齊清鄭重地點了點頭。

  韓齊維霸占最外面的地方不肯讓開,周通就跟韓齊清商量著兩人輪流守夜,韓齊維到半夜起床,看見韓齊清在外面聚精會神的守夜,眉頭皺得死緊。

  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乾脆坐了起來,轉頭看了一眼睡著了的周通,走出帳篷外。

  周通睜開眼睛,看著韓齊維的背影。

  韓齊維走出了帳篷,理也沒理會韓齊清,韓齊清立馬叫住他:「你去哪兒?」

  「撒尿。」韓齊維吊哨眼眯起來,看著韓齊清,「韓大少,我是犯人嗎?撒尿都不行嗎?」

  韓齊清想了想,說:「正好我也想去,一起。」

  「你是女人嗎?」韓齊維冷笑一聲,「撒個尿還要一起去?」

  韓齊清沒理會韓齊維的嘲諷,跟上韓齊維,韓齊維見狀不耐煩地說:「韓齊清,你適可而止!他現在是代表了楚家,你跟我才都是韓家的人!你認清現實別幼稚了!」

  「不是上廁所嗎?」周通從帳篷裡鑽了出來,笑著說:「帶我一個。」

  韓齊維:「……」

  韓齊維大吼一聲:「不尿了!不尿了!」

  「你在怕什麼——」腦海裡忽然傳入一個聲音,韓齊維的動作一僵,「你只要殺了他們,一切就都好解決了。」

  「殺了他們?」韓齊維下意識地回覆了那個聲音,「我能殺了他們?一個韓齊清我都打不過,別說再加一個周通!」

  「你不能,我能啊。」那個聲音不斷地在韓齊維腦海裡迴盪著,「只要你肯放我出來,我就能殺了他們。」

  「放你出來?你是誰?」

  「呵呵,我就是你啊。」

  在聲音消失的瞬間,韓齊維的雙眼猛地漲紅,從內到外無一處不被血液浸染,像是眼球上的毛細血管盡數暴力了一樣,整個人都充盈著一種極重的血腥殺伐之氣。

  周通見狀,立刻將韓齊清拉到身後,他看向韓齊維,:「你中邪了。」

  「我沒有中邪。」韓齊維冷笑著說,「我也沒有被任何人支配,我現在意識很清楚,我要殺了你們。去死吧!」韓齊維咆哮一聲,從頭頂徹底綻放開的蓮花裡冒出源源不斷的煞氣,像是周通他們所在的方向纏卷了上來。

  周通見狀,與韓齊清一起往旁邊躲去,那煞氣打在他們身後的樹幹上,那一剎那,樹幹劇烈晃動了之後,整棵樹忽然往斜角的方向挪動了一下。

  「怎麼回事?」韓齊清驚訝地看著挪動了過去的樹林。

  「真是老天爺都要幫助我們。」周通臉上不僅沒有一點擔憂,反而滿是喜悅,韓齊清不解地看著周通,還要尋求周通的解釋,卻見到韓齊維像是隻野獸一樣向著他們撲了過來。

  周通側身一躲,注意著韓齊維頭頂上的蓮花,隨著韓齊維的每一次動作,那朵蓮花的花瓣都會被染黑了一片,如果韓齊維的怒氣越盛的話,蓮花的花瓣就會越黑。

  他已經可以確信,這蓮花是食用韓齊清身上的負面之氣而生長的,一旦全部染黑的話……可惜他不會給蓮花這個機會的,能讓它綻放只是看看蓮花會有什麼用處,更想多了解一下這個東西,可他不會傻到會讓蓮花變成對自己有十足威脅力的東西。

  在下一次韓齊維撲過來的時候,周通避都不避,韓齊清手持道符正要出手,卻見周通抬手攔住了自己,「周通?!」

  「沒關係的。」周通笑了笑說。

  下一刻,韓齊維的動作忽然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周通,滿目驚訝,身子用力地向前拱去,卻一動也不能動。

  他頭頂已經染黑了大半的蓮花一點點地崩塌,烏黑色的花瓣化成齏粉,隨風消逝不見。

  韓齊維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上,捧了心口劇烈地喘息著,在周通腳前不斷打著滾,痛苦難當。

  「邪門歪道的路不好走吧?」周通居高臨下地看著韓齊維,「這世界上永遠也不會有什麼捷徑,心術不正總會遭到報應。」

  周通蹲下來,在韓齊維耳後一點的地方輕輕一抹,從那裡拔出一根細長得如同絲線一樣的銀針,那根銀針幾乎被染成了灰色,拔.出來的時候細長的針身上纏裹著濃郁的煞氣,順著針一路攀爬到周通手上,在觸碰周通的手指時像是碰到天敵一樣瑟縮著往後退去。

  山醫命相卜中有一道名叫「醫道」,周通所用的手法正是將醫道中的「針灸」與「靈治」結合在一起,將蓮花的煞氣逼到近乎極致的時候全都吸收到這根銀針上封鎖住,再從韓齊維體內拔.出來即可,只是過程會令人十分痛苦,好似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身體一樣,比韓持當初沾了滿身蟲卵好受不到哪兒去。

  周通把銀針放在腰側轉了轉,凌淵便把上面的煞氣全都吞吃了,銀針又恢復成原來銀亮的顏色,周通找準韓齊維的穴位,將銀針又插.進去。韓齊維呻.吟一聲,暈了過去。

  「韓齊維怎麼回事?」韓齊清皺著眉頭問道。

  周通說:「用了邪術遭到反噬。」周通翻找了下韓齊清的口袋,果然發現了一個袖珍的小蓮花燈,他把蓮花燈的燈芯點燃了,一瞬間,異香蔓延出來,周通眼前頓時出現了幻覺。

  周達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有關小時候的殘留印象全都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周通心裡一緊,下一刻,周達的影子扭曲不成形,如同厲鬼一樣,晦暗的環境讓人看不見周達的表情。

  小孩子模樣的周通一直在遠遠地追逐著周達扭曲的影子,結果卻發現,自己越追越遠,越追越遠……永遠也追不上那個遙遙在前的人。

  「爸……!」

  「你想見他嗎?你想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死了嗎?我能幫你,帶好這盞燈,我能幫你。」

  古怪的聲音出現在腦海,周通一愣,頓時就明白過來這燈的作用。

  無非是看穿人心,從靈魂的弱點出發誘惑人罷了。

  剛如此想到,眼前周達的人影被替換成了另一個影子。

  那人穿著白色長袍高坐雲端,一柄長琴放在面前,他稍攏了袖子,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不斷撥弄著。

  「你縱使能殺敵千萬,但是你能殺得了你自己嗎?」

  琴聲戛然而止,岑得一聲刺耳聲音乍響,琴弦應聲而斷。

  「喂。」凌淵叫醒了周通,周通臉上還是錯愕的表情,他看著半實體半虛影的凌淵,伸出手在凌淵身上摸了摸,可那隻手卻穿透了凌淵,周通低聲道:「我好像看見以前的你了。」

  「哦?」凌淵反問道:「怎麼樣?以前的我是不是很厲害?」

  「嗯。」周通點了點頭,說:「你縱使能殺敵千萬,但是你能殺得了你自己嗎?」

  凌淵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說:「這句話是誰對你講的?」

  「不知道。」周通頭有點疼,「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真不是假的,我就不該點燈嘗試一下,我也小瞧了自己的控制力。」

  「別說你了。」凌淵讓出身體,露出身後蹲在地上,像是個蘑菇一樣的韓齊清,「他現在也沒掙扎著出來,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蓮花燈控制。」

  周通:「……」

  周通在韓齊清背後貼了張「六丁六甲符」,纏繞著他的淺淺黑霧散去之後,韓齊清如大夢初醒一樣朦朧了片刻,隨後想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一臉羞愧,趕緊轉移話題,「韓齊維的事情我明天會通知家中長輩。」

  「嗯。」周通對這個不怎麼在意,他說,「好好休息,明天天亮了,我們破陣。」

  「破陣?」韓齊清訝然,「你已經知道這是什麼陣了?」

  「是。」周通說,「這不是兵煞,而是生死局。」

  「什麼?」

  「是生死局。」周通耐心地解釋道:「生死局又稱『落棋局』,象棋早在先秦時候就有記載,不過生死局卻是依循宋時的棋局布置的。如果不是韓齊維的話,可能我也發現不了這是生死局。不過福禍相依,可惜的是,我們本來執紅,可以行先手,但剛才韓齊維已經用掉了先手,走了一步象,我們就比較被動了。現在天色暗,看不清棋局,等明天天亮了,這棋局一定能破。」

  「可是……」韓齊清還是有些猶豫,「如果是圍棋的話倒還好,我並不是很懂象棋。」

  「沒關係。」周通笑著說,「不需要懂象棋,只要知道規矩就好。我們直接釜底抽薪,殺了對面的將即可。」

☆、第48張符 打醬油

  當晚,兩人沒睡多久,韓持就來了。

  韓持身邊各跟了一個張家跟楚家的子弟,這陣勢,顯然是不等韓齊清通知,他們就知道了韓齊維的事情,連夜從韓家下來找他們的。

  仔細想想,三大家知道了也很正常,韓齊維煞氣爆發得那麼厲害,都影響了整個生死局,要是三大世家一點也沒有察覺到的話,那實在是個笑話。

  找到周通他們之後,韓持站在生死局之外,對周通說:「是我們審查不力,放任韓齊維這樣的人蔘加比賽。」

  「難道我們會有什麼補償?」周通頗為意外地看著韓持,問道。

  韓持不情不願地說:「是。不過,陣法一旦觸發就不能修改,別想走捷徑。」他也想修改陣法,這個陣法是五個陣法裡面最難的「生死局」,破解方式極難,不僅要有操縱靈氣的熟練能力,還要深諳象棋之道,據他說知,韓齊清只是略懂象棋,應付這個陣法卻是遠遠不夠。此外,「生死局」還容易與兵煞搞混,兩者雖然十分相似,但是是完全不同的破解方法,一旦行差踏錯就全盤皆輸!面對這麼難的陣法,第一想法是換道題目可以理解,可是他的確沒有辦法。

  「不需要修改陣法。」周通說。

  韓持冷漠地說:「無知小兒。」

  周通莞爾一笑,打了個哈欠,還有些困意。

  韓持不再理會周通,看向韓齊清,「韓齊清,你懂規矩,要什麼補償?」

  韓齊清看向周通,問道:「周通,你說呢?」

  周通仔細想了想,說:「好像也不需要你們補償什麼。」

  韓持:「……」

  韓持臉色一沉,眼裡明顯帶了些不悅。韓齊清無奈地搖了搖頭,周通跟他二叔真是不對盤,二叔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嚴格,但是不至於處處擠兌周通吧?

  韓持說:「這是機會,要把握好。」

  跟在他身邊的張家人說道:「韓大哥,人家小輩都說不需要補償了,我們就別一頭熱了。趕緊把事情交代完,免得耽擱了他們破陣的時間。」

  另一個楚家人沒說話,鬧不懂周通在玩什麼把戲。

  韓持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說:「韓齊維已經失去了比賽資格,你再隨便挑選一個人。」

  「不用了。」周通說,「我跟齊清兩個人就夠了。」

  「說什麼傻話!」韓持怒喝一聲,「你真以為自己有通天本領,這個陣法就是這麼好破的嗎?這不是幼兒園玩的遊戲!周通!」

  周通笑著說:「韓伯伯火氣真大。」

  楚家人出來打圓場,說:「周通,韓齊清,規定必須要有三個人,你們挑一個人就好,這是你們的權利,畢竟是我們長輩挑選晚輩失當,耽擱了你們的時間,也差點害了你們。」說完,他語重心長地對周通說,「這是機緣,把握好機會。」

  周通對那楚家人笑了笑,眼神在暗示著讓他放心,「既然是規矩的話,那我們就遵守規矩。隨便挑選就可以是嗎?三大世家範圍外的人也可以?」周通問道。

  「這個……」三人面面相覷,有些拿不定主意,楚家的人說:「我記得外圍的人是允許被點名參加當做外援,此事有先河,不過請來的那人從比賽中得不到任何獎勵,而且年齡必須在十五周歲以上三十周歲以下,且沒有不良記錄。」

  「嗯。」周通一一對照了規則,點了點頭,說:「他都滿足。現在就請他上山?」

  「可以。」楚家人說,「我們可以去接他到這裡來。」

  「那就麻煩了。」

  周通說完,就從口袋裡掏出電話,撥了個號碼過去,沒多久,電話那頭,端正迷迷糊糊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喂……小通,大半夜的……哈……有什麼大事啊?」

  「等你來拯救世界。」周通帶著笑意說,「明天忙嗎?最多占用你一上午的時間,幫我頂個人頭。」

  「啊?」端正揉著眼睛,說:「不忙,我的行程可以往後推個一兩天。頂什麼人頭啊?」

  「三大天師法會。」周通淡淡地說。

  端正:「……」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周通只能聽見端正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過了沒多久,端正一嗓子快把周通耳膜給嚎破了:「我他媽沒聽錯吧??你你你要我去參加三大天師法會?!這不合規矩吧?我不是三大天師世家的人啊!再說,即便我是,我也參加不了吧吧??」

  「不來?」周通反問道。

  端正一啞,立馬咆哮道:「來!!!」

  端正嗓門太大,這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原本他們還擔心周通請了什麼高人,卻不料聽這個意思就是個普通人啊……

  他們接端正上山的時候,還在打量端正,這胖小子,紅光滿面的,一臉喜意,半路上不停跟他們搭訕,侃天侃地,嘴巴就沒停過。渾身上下沒多少靈氣,倒是胸前掛著一塊藏著玉心的玉器,難不成,周通說是要請人,其實是請法器上山的?

  端正上山跟周通會合的時候,太陽高高升起,雲斂雨收,萬里晴空,泉水縹碧清絕,林木青翠欲滴,一副大好的美景。

  在還沒跨入陣法之前,韓持一把拉住端正,問周通:「你確定就是這個人了?」

  周通沒有理會韓持,對端正說:「來。」

  端正點點頭,對韓持說:「麻煩松一下手哈,謝謝了!」

  韓持不情願地鬆開了手,端正跑到周通身邊,先向韓齊清打了招呼,後又問道:「小通,你在這兒幹什麼?」

  周通把事情經過給端正講了,端正一臉驚訝,說:「沒想到你還是個仙二代啊!」

  「什麼仙二代。」周通被這誇張的說法逗笑了,「不鬧了,帶你來見識見識,不然可能都沒空陪你玩了。」

  韓齊清見他們寒暄完了,才道:「我們開始破陣吧。」

  「好。」

  「需要我做什麼嗎?」端正忙問道。

  「要。」周通想了想說,「你就坐在那塊石頭上,如果這邊有什麼東西靠近了我放的這張黃符,你就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被分派到任務的端正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拍著胸脯道:「全包在我身上!」

  「那我要做什麼?」韓齊清問道。

  「跟我一起,用最野蠻粗暴的方式,擒賊先擒王。」周通唇角勾起,愉悅地說解釋道:「這裡是按照象棋的殘局布置下來的陣法,如果我們循規蹈矩地一步步用象棋的理論,吃掉對方的棋子的話,會很消耗時間。所以,我們直接跳過其中博弈的每一步,直接到最後那一步。」周通伸手一指遠方,沉聲道:「將軍。」

  韓齊清懂了周通的意思。

  這個辦法說起來簡單,但是並不簡單。

  你要熟知每一個棋子的位置,在不觸動棋子的情況下去將對方的將軍棋子拔掉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將軍左右又有兩士保護。更何況,在這地勢複雜的山林裡,如何在從木掩映間找到象徵著將軍的那枚棋子才是最難的。

  可是……這些讓他頭疼棘手的東西在周通面前就完全不是問題了吧?

  周通帶著韓齊清在林子裡精準地踩著位子,恰好就在棋子的邊緣線上,沒有觸發任何異常。

  端正仍是坐在石頭旁邊,警惕地盯著周通插在地上的一張黃符。

  三大家長老的視線也情不自禁地被端正吸引了。總覺著那枚黃符是周通留下來破解陣法的關鍵,不然的話,周通也不會讓他們大老遠地從山下再接一個人過來,還特地叮囑這個人坐在這裡看好黃符。

  然而實際上……周通只是叫端正過來湊熱鬧的,這枚黃符也只是怕端正覺著自己來沒什麼用處又閒得無聊而給他的「玩具」而已。

  就在其他組困於陣法之中的時候,周通跟韓齊清很輕易地就尋找到了藍棋的將。

  那枚玉石製的棋子被埋在地下,在周通靈氣的呼喚下破土而出,居於其兩側的士毫無動靜,像是來了一位遠方的朋友一樣,沒有任何的抵抗。

  象徵著將的玉石被周通捏在掌心,周通輕輕一握,靈氣頓時將那枚玉石包裹得嚴嚴實實,寫在玉石之上的將字逐漸退去影蹤,朱紅色的文字不見一點痕跡。

  一瞬間,地動山搖,整片林子都在劇烈搖晃著。

  楚老太爺的手一抖,立刻走到高台上,俯視著大半座清風山,「怎麼回事?」

  「破陣了!」小丫頭從遠處跑了過來,喊道:「外公!周通破陣了!!外公!」

  「這麼快?」楚老爺子眼底露出濃濃的驚訝,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我去看看。」

  他去尋了其他兩人一問才知道,真的是破陣,只不過用的是連他們這些老古董都不知道的手法。

  一瞬間,楚老爺子對周通的好奇升到了頂點。

  周達的兒子居然有如此才幹,比同個年齡的周達厲害了不知道多少倍,此子前途無量啊!

  周通他們小組第二天就破解了陣法,破了大會的記錄,全場譁然,都對周通敬佩不已。但是這個組合太過奇怪了,一個看起來一丁點靈力也沒有的胖子,一個只有一點靈氣環繞的年輕人,再有一個還比較靠譜,是韓家少主韓齊清。

  可問題是,第一日包括韓齊維在內,三人都對陣法一籌莫展,而自從那個胖子來了,破陣猶如神助啊!不過,不管這胖子是什麼來頭,有什麼神通,「天眼鎮壇木」只會落在周通代表的楚家或者韓齊清代表的韓家,張家是徹底沒了機會。

  張家家主看熱鬧不嫌事多,對韓持說:「原本打算的好好的吧?韓齊維不爭氣,把名額讓了出來,周通找來的人,肯定向著他,這『天眼鎮壇木』歸了哪一家,明擺著得了吧?」

  韓持氣得不說話,手緊緊地攥著椅子扶手。

  結果,在給隊內三人投票之前,周通叫了楚老先生,說道:「韓齊維的事情,外公知道了嗎?」

  「知道。」楚老先生鄭重地點了點頭,「我見你已經幫他拔出了煞氣,可他身上還是有股煞氣縈繞已經將他的靈氣吞噬得所剩無幾,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再入道了。」

  周通雖然對韓齊維的事情一點不上心,但還是耐心地聽完了楚老先生的念叨,他說:「外公,放出蓮花的人是來自韓家。」

  楚老先生又是十分驚訝:「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看楚老先生的反應,他明顯也知道,周通想了想,說道:「那蓮花在消散時將韓齊維的靈氣卷了往一處奔去,那個方向正好在韓家,我故意在上面做了個標記,如果要找的話,很容易就找到。」

  「你真的能找到點燈的人?」

  「嗯。」周通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下,說道:「只是這個人可能跟韓老太太有關係,礙於齊清的面子,我不方便貿然揭穿,就過來跟外公商量一下。」

  「你想得很周到。」楚老先生看著周通的眼神裡滿是讚揚,周通不僅眼光敏銳,辦事更是細心,「這件事情你與我悄悄地去辦,等待會兒拿到了『天眼鎮壇木』……」

  「拖不了了,不然的話,我也不會用那麼簡單粗暴的方式破解『生死局』。」周通搖了搖頭,說:「那人斂了魂,準備在韓家施展七星白蓮續命燈陣,以韓家的靈氣,比在車庫裡的那個更難破解。外公,我們現在就得去。」

  「嗯。」楚老先生鄭重地點了點頭,對周通說,「你帶路。」

  周通燒了一張黃符,從黃符頂端冒出煙霧來,煙霧盤旋往前,一直往一個方向而去,周通帶著楚老先生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在路過後花園的老菩提樹時,周通忽然停了腳步,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感覺這棵老菩提樹比先前見到的精神多了,雖然他耗費了不少靈力開花結果,但此時卻似人類年輕了十幾歲一樣,枝幹挺拔,葉片嫩綠,還抽出了幾絲新芽。

  凌淵……?腦海裡想到一個可能,周通嘴角勾起,忍不住笑出了聲。

  楚老爺子見狀,疑惑地問道:「你笑什麼?」

  「咳……沒什麼……」周通咳了咳,掩飾住笑,說:「外公,我們快走。」

☆、第49張符 惡有報

  那縷煙霧帶路一直把周通他們引到了韓家的後院,這時候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前面看比試去了,雖說第一名已經產生,但剩下的幾個小隊還是要比出個高低,再加上倆人一路走的都是小路,沒多少人注意到楚老爺子跟周通他們倆。

  一路到後院裡,沒什麼人,只有一扇老舊的柵欄門隔絕出了一片外圍的天地,兩側梧桐高大,地上稀稀拉拉一地落滿了樹葉,那些個弱小的葉子經不起昨日暴雨的打擊,而新生的嫩葉又招搖地掛在枝頭。

  楚老太爺見狀,若有所思地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世事更迭,常有變遷,滄海桑田,說長卻也著實不長啊。」

  周通聞言,笑了笑,說道:「依楚老爺子的性格,卻還會傷春悲秋,真是少見。人生在世,活得暢快自在,無愧於己不就好了,何必想那麼多?」

  「是!」楚老爺子爽朗地笑了起來,「你說得很對!」

  「對?」一聲輕嘲從門後響起,小院的木頭柵欄門被推了開來,走出來個八十餘歲的老人,老人佝僂著老背,形容枯槁,一隻眼睛殘廢地眯起,一道疤痕從右側太陽穴縱貫劈了下來,一直落在下巴處,他自背光處走來,讓人一時之間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通放出的煙霧在他身邊纏繞著,被老人揮手打散。

  老人笑了幾聲,對楚老爺子說:「楚哥,好久不見。」

  「韓立果然是你,這世上還會布置『七星白蓮續命燈陣』的人就只有你了。」楚老爺子認出了那人的身份,沉聲道:「翠姐糊塗了。」

  「糊塗?糊塗的是你吧?」韓立說,「人生在世,就一條命可活,誰不渴求長命百歲,永世不死?說什麼死後再投胎都是假的,這輩子我是人上人,那我永遠就要當人上人!續命燈可以續給我幾個甲子的生命,不過是浪費些螻蟻的性命而已。柴火燃燒,將飯煮熟,你問過柴火的意願嗎?」

  「強詞奪理!」楚老爺子一向噙著笑容的和藹樣子一掃而光,他陰沉著臉看向韓立,「萬物生而平等,你命重要,他人的性命就不重要了?!」

  「楚哥。」韓立陰測測地笑了,「別說這麼多了,即便你看我不順眼,那又怎麼樣?你拿什麼來跟我鬥?你現在不過就是個廢人一個!!」他目光落在周通身上,陰冷地哼了一聲,「就憑這個小子嗎?你看他,靈力不聚,內息外散,能有半分作為?不過是有些機緣與運氣罷了。」頓了頓,韓立改口說,「不對,算是我小瞧了他,他能引你找到這裡也是他有本事。」

  躺槍了的周通:「……」

  「外公。」周通沒理會韓立的諷刺,說道:「七星燈陣就在小院裡。」

  「嗯。」楚老爺子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小通,我們先回去,這人不好對付。」

  「可是……」周通猶豫了下,正要說話卻被韓立打斷了,「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韓立手中祭出一盞蓮花燈,蓮花燈在他手中迅速變形,化成四盞小燈,小燈上浮,飄蕩在空中,內外擴散,各自又衍化生出七盞小燈。

  四官七星,應和四七二十八星宿之術,正是蓮花縛星燈陣。

  《淮南子‧原道訓》中有記「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以喻天地。」在紫薇鬥數之中,將宇宙之中的月亮、太陽與金木水火土四大星系之間的變化情況劃分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區域,每一區域中各有七星,組成二十八星宿。

  此燈陣正是循了二十八星宿的變化,燈陣輪轉,高低錯落,共可形成二十八種不同的變化,奧妙無窮,極難破解。

  被困在陣法之中,楚老爺子臉色大變,他料不到這麼多年過去,原本應該被廢了一身修為的韓立居然將「蓮花縛星燈陣」研習到了如此精進的地步?!

  他拉過周通,下意識地將周通護在身後,低聲說:「小通,躲在外公身後。」

  「外公。」周通心內微動,以楚老爺子如今的情況還如此照拂他實在讓人不能不感動,他按住楚老爺子的肩膀,說道:「外公不要擔心,這個陣法好破。」

  「啊?」楚老爺子驚訝地看著周通,卻見周通一副言笑晏晏,毫不擔心的模樣,一顆吊起的心不知道怎麼就放下了。

  周通笑了笑,他扶著楚老爺子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說:「外公,稍微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好。」

  「小子。」韓立眯著眼看著周通動作,「你要做什麼?」

  「破陣。」周通稍微活動了下肩膀,說道:「你這個陣確實是麻煩了一點,但是也不是那麼難破。」

  「誇口。」韓立諷刺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就讓你見識一下我這『蓮花縛星燈陣』!」話音方落,圍繞在周通身邊的二十八盞小燈飛快地旋轉著,組成了一副極大的星象圖。

  艷陽高照,林木青綠。

  陽光灑落下來,照在周通溫柔的笑容上。

  他周圍漂浮著蓮花燈陣,自肉眼看去見不到什麼,但是在周通眼裡,卻能清楚地看到從蓮花燈中冒出滾滾的煞氣,像是鎖鏈一樣堅硬而又冰冷地卷上周通的四肢。

  周通被煞氣卷著吊到了空中,鎖鏈緊緊地捆著他的四肢,隨後,四方七盞蓮花燈又變化,一道道細微的閃電順著煞氣凝成的鎖鏈打在周通身上。

  凌淵將閃電吞吃了,說道:「這陣法越衍化越厲害,你快點。」

  周通聳了聳肩,無奈地說:「我也是第一次破這個陣法,原理懂,實踐起來還是要點時間的。」他倒吸一口氣,有電流穿過身體,「還有點麻。」

  凌淵:「你這個人可真的是……」滿滿的無奈。

  「再任性也沒有你任性啊。」周通玩笑著說道,他一邊跟凌淵說笑,一邊仔細觀察著燈陣。

  四方七星開始逐步擴散,那些個鎖鏈便拉扯著周通的身體往四方扯去,如同車裂大刑一樣,凌淵見狀,暗道:「真是麻煩。」他化出越來越多的虛影紛紛從胡部的圖案裡冒了出來,竟是逐漸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周通忙說:「你不用暴露自己!」

  凌淵咬著牙說:「不暴露你就要被生撕了!」

  「不會的。」周通嘆了口氣,笑著說,「我有數。」

  凌淵冷漠地說:「哦。」卻還是沒有掩去虛影。

  周通見他影子越來越有化成實體的樣子,內心十分不安,他看了一眼正望著凌淵虛影出神思考的韓立,咬了咬牙,口中摸摸念誦著:「虛危室壁天半陰,奎婁胃宿雨冥冥,昴畢二宿天有雨,觜(音同資)參二宿天又陰,井鬼柳星晴或雨,張星翼軫(音同枕)又晴明,角亢二星太陽見,氐(音同低)房二宿大雨風,心尾依然宿作雨,箕鬥牛女遇天晴……箕鬥牛女遇天晴……找到了。」

  周通見狀,一握拳,再一張開的時候,手心電花閃爍,隨後,掌.心雷劈了出來,將纏繞著他手臂的煞氣鎖鏈攔腰砍斷!

  「怎麼回事?」韓立見狀,臉色大變,他看不到煞氣的變化,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壓縛周通一邊的力量忽然變弱了很多,而剛才那道閃電是怎麼回事?是那個神秘的虛影弄出來的嗎?!

  再一看原本虛影的位置……哪裡還有什麼虛影!!就像是他看錯了一樣,周通身邊一點影子的蹤跡都沒有!

  韓立太陽穴突突直跳,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忙掐訣念咒,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蓮花燈漂浮到半空,散出光芒,二十八盞蓮花燈應命而行,變換隊形。

  周通抓緊機會,將陰章拿了出來,高舉空中,念道:「輔吾了道,匡吾成真。令爾搬運,即速就行。敕令竇仁、李凱、張五、十泰、褚免速來!急急如律令!」

  話音方落,天帝變色,自地面中鑽出五道黑影,凝成五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圍繞在周通身邊。

  周通將陰章往幾個方向輕輕一點,念道:「箕,鬥,牛,女!運!」

  那五個影子便以極快的速度往陰章所點的地方衝去,韓立見五道詭異的氣冒了出來,心下大驚,忙改換手勢,讓蓮花燈陣變化一二,誰料到,一道向他所在的方向衝了過來,目標直指他手中的蓮花燈!

  「不!!!」韓立大叫一聲,緊緊地握住蓮花燈,然而他除了這蓮花燈外實在再沒別的作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黑霧將他狠狠撞倒在花壇裡,手裡的蓮花燈被黑霧一扯,勾在半空中。

  而此時,箕鬥牛女相遇,蓮花燈陣自然破解,晴空陽氣烘烤之下,那幾盞幻化出來的蓮花燈都紛紛化成白煙一縷縷地飄散而去。

  周通平穩落地,揉了下有些酸疼的手腕。

  楚老爺子滿目驚訝,他雖然認出了那枚來自周達的印章,但是沒想到,周通小小年紀就已經將能夠操縱陰兵的陰章運用得嫻熟,實在是太難得了……這簡直是天分!周通他……楚老爺子現在再看不明白就是瞎了眼了。

  周通能夠清楚地斷明煞氣,看清二十八星宿的位置,那雙眼睛……楚老爺子再熟悉不過了,他仔細看著周通的雙眸,卻無法在其中找到陰陽眼的痕跡,那是雙屬於人類的普普通通的眼睛,除了十分好看之外幾乎沒什麼別的特色,不是陰陽眼的話,那他還真不知道這世界上還能有什麼東西能有這種力量。

  周通走到韓立身邊,手一伸,那蓮花燈便由五鬼送到他手中,周通提著燈,燈上籠罩的煞氣便漸漸散去,變成了純淨清澈的靈氣。看來這燈也十分玄妙,會隨著用燈之人的靈氣而變化啊……

  「那是我的法器!」韓立見狀,一雙老眼圓瞪,可又無可奈何,失了蓮花燈,他就與一般的老頭沒什麼區別,而周通連「蓮花縛星燈陣「都能破,他的其他手段就真是逗小孩玩的把戲。

  是他太輕敵了!早知道就不該戲弄周通,早點將其絞殺在陣法之中!可是……韓立心頭隱約有一種猜測,即便自己一開始就使出全力也未必能把周通怎麼樣,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誰?腦海裡又湧出一個猜想,韓立道:「難不成車庫內的七星白蓮續命燈陣不是韓持破的,而是你?!」

  周通:「是我。」

  韓立:「!」韓立驚訝地看著周通,倒退一步,「怎麼可能?不是韓持,而是你?!」

  周通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韓立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正走過來的那人:「韓持!」

  「舅舅?」韓持驚訝地看著韓立,萬萬沒想到韓立還活著,他看了看韓立,又看了下手裡握著蓮花燈的周通,問道:「舅舅,這是怎麼回事?」

  韓立見狀,立馬反咬一口:「韓持!這小子在韓家布下了七星蓮花續命燈陣,想要害人!」

  「胡說!」楚老爺子立馬站出來反駁。

  韓持很快就明白了眼前的這種情況,他望著周通冷笑一聲,緩緩地走了過去,將楚老爺子按在椅子上,說道:「楚老先生年紀大了,認不清人也是應該,這周通早就懷著一顆浪子虎心,不是什麼好人,當初他在韓家的時候韓家頻繁死人,那時候我就懷疑是他殺了韓家的人,可老夫人心軟,也只是將他趕出了韓家。可如今,他手持蓮花燈,屋後又有蓮花燈陣,證據確鑿!楚老先生再包庇後人,也不是這麼個道理!」

  「燈與燈陣全都是韓立設下的。」

  「韓立?」韓持忽然笑了幾聲,說道:「韓立是誰?你說韓家的韓立?他早在三十年前鎮壓秦王道的陰兵時就死了!!」

  「你說什麼?」韓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韓持嘴角揚起,陰沉著臉看向韓立:「舅舅,當初你背叛韓家,私自拿陰兵布置七星蓮花續命燈陣給自己續犯了『命缺』的陽壽時不就被陣法反噬,死了嗎?」

  韓立目眥欲裂:「韓持!你想殺我!大逆不道!」

  「他不殺你,你也是要死的。」周通忽然插了一句,語氣冷漠地說,「三十年前你的燈陣就失效了,續出來的壽命是假的,你沒有發現自己一點聚氣的能力都沒有嗎?你如今就是稍微有點意識的行屍走肉而已。而現在……」周通的視線在柵欄後一瞄,自從蓮花燈落入他手中起,屋後的幽魂便有擴散出來的趨勢,七星燈陣似乎是出了什麼問題,不需要他動手就在一

  步步地自我崩潰。

  先前被供在燈陣中取靈魂滋養的是真正的屍體,而現在的韓立,非人非鬼非屍只不過是被怨念與不甘操縱著的一團血肉而已,根本就無法將燈陣的力量吸聚到自己身上,循環不成,長久下來,燈陣就會自我崩潰。

  所謂陣法,優先講究便是循環流通,氣不暢,陣便堵那便就是不成陣。

  「不會的……」韓立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周通所說的內容,他一直以為自己的陣法即將大成,等到這幾個有修為的韓家人的魂魄全部被七星燈陣凝煉吸收,將命勢轉移給自己之後,他至少能獲得一甲子的壽命!韓立掙扎著不願去相信,誰料到,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語,韓立身體一抖,回頭看去。

  原本被蓮花燈陣困住的韓立身後正站著幾個陰鬼,那幾隻陰鬼衝著韓立露出陰森一笑,紛紛伸出手拉扯著韓立的血肉,韓立很快就被他們撕成了碎片,暴露出內裡的魂魄。韓立的魂魄尚且不完整,只剩下兩魂五魄,而那些陰魂也毫不猶豫地將剩下的魂魄全部撕扯完全,絲毫不剩。

  韓持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還未開眼,因此不能像周通一樣看到陰鬼作祟的樣子,可卻能清楚地看見原本好端端的韓立忽然血肉爆開,身體像是被什麼撕扯得慘不忍睹,靈氣潰散得漫天都是。鬼魂的哭嚎聲穿透陰陽的隔閡鑽入耳朵,一聲賽過一聲的淒厲慘叫讓韓持瞪大了眼睛。

  坐在一旁,用陰眼模糊地看完全程的楚老爺子摸摸地嘆了口氣:「惡有惡報。」

  「惡有惡報。」周通轉身看向韓持,拍了拍衣袖上落上的幾片花瓣,動作斯文而又優雅,他笑得眉眼彎起,一雙烏溜溜的眸子裡彷彿盛著光:「韓伯伯,你覺著呢?」

  韓持一身冷意。

☆、第50張符 開玩笑

  韓持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在周通意味深長的盯視之中只能勉強保持冷靜。

  他心想,韓立突兀地死了正好,免得他親自動手,到時候再留下什麼把柄,現在蓮花燈在周通手中,燈陣在後,即便有楚老先生擔保,周通也逃不脫干係。即便不能斷了他的生路,至少能讓他有嫌疑在身,三大天師法會上就定然拿不走「天眼鎮壇木」。

  思及此,韓持冷肅地道:「周通!你還執迷不悟,殺害他人!」

  「韓伯伯。」周通望著韓持,語氣溫和,「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一直針對我。」

  韓持默然不語,周通的目光在韓持手臂上一掃,道:「是因為這條胳膊吧?」

  「放肆!」被揭了逆鱗的韓持怒吼一聲,憤怒地瞪視著周通,「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還想轉移視線?即便有楚老爺子包庇你也不行!」

  說完,他似怕再發生什麼變故,放出一張黃符小人,小人咯咯笑了幾聲,便從一個方向飛了出去,韓持顯然是在通知其他兩大家的人過來。

  周通看了一眼小人,沒有詛咒,他對韓持說:「韓伯伯,當初韓立利用秦王道的陰兵設下七星白蓮燈陣的事情你也有參與吧?這條胳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我父親打斷的。」

  「你——」這個秘密除了已死的韓立跟周達以外沒人知道,周通猜得雖然不全然對,但是八.九不離十。

  當初,陰兵自秦王道踏境,他與韓立一起抓了幾隻陰兵押入陣法之中,想煉化陰兵不朽的陰壽為陽壽,可被周達發現斷了一臂,後來韓立被陣法反噬,他便醒悟,這些陰兵根本就不是他能夠操縱得了的東西。周達將陰章借出,鎮壓秦王道陰兵,後來,他妻子懷孕臨盆,他回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陰章就暫時借給了韓家。

  自那以後,韓持就一直在想,周達當時肯定有無數種方法阻止他,卻偏偏斷了他一條手臂,沒有這條手臂,以後修為會大大降低,畫符時無法凝聚靈氣於筆端,畫出來的符威力也會大減。

  可他心裡也清楚,他憎恨周達,不只是因為這個,更多的是一種嫉恨!

  韓持咬著牙怒視著周通,他沉思一二,道:「年輕人還是知道得少一點比較好,多幹事,少說話。等你以後有了權力與地位,再去多管閒事!」說完,韓持從袖口裡抽出符籙在空中一抹,那些符籙立刻列成一排,顏色各異,紛紛閃爍著不同的光芒。

  「五斗符。」凌淵道。

  「嗯。」周通點點頭,「我聽說過,韓持最厲害的就是五斗符,他直接拿出來對付我,很看得起我嘛。」

  「呵……」凌淵輕笑一聲,消失於周通的意識。

  「去和你那死鬼老爹作伴吧!」韓持陰沉著臉說道,他伸出左手在空中畫了幾個圈,隨手將那五張符往前一推。

  周通冷靜地看著韓持,一動不動,甚至連防備都沒有。

  韓持眉頭一皺,嘴唇嗡動著念誦咒訣。

  「吼——」一聲怒吼自背後出現,口訣的最後兩個字被韓持咬斷在唇邊,韓持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強大的力量頓時將他推到在地,背後巨大的壓力將他狠狠地壓入地面,頭部被狠狠地按在地上,韓持五官扭曲變形,一雙眼睛內毛細血管爆出,快要滲出血。

  「吼——」又一聲吼聲響起,韓持僵硬得趴在地上,想要起來,背後的力量卻更加強硬地將他按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韓持掙扎著,平日裡鍛煉的強勁體魄在野生巨猿面前毫無抵抗之力,更何況,壓覆在他身上將他制住的還是隻修道幾百年已有靈性的猿猴。

  伏龍凶狠地將韓持壓在地面上,熱乎乎的氣噴在韓持臉龐,韓持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扭頭去看,呲著呀怒目瞪視著他的伏龍。

  「伏——」龍字還沒叫出口,咆哮聲在耳畔炸響,韓持一抖身體,沒再繼續說下去。

  周通拿著蓮花燈走了過來,他蹲在韓持面前,一邊將蓮花燈放在韓持身邊,一邊說道:「韓伯伯,現在蓮花燈在你手上,你覺著他們會怎麼想?」

  韓持聞言劇烈掙扎著,卻被伏龍牢牢地按在身下:「周……通……!」

  「韓家的鎮山神獸伏龍都要制裁你,如果我說你是布下燈陣的人,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

  周通瞥了一眼感受到韓持的氣而變黑的蓮花燈,眯了眯眼,「除了『惡有惡報』以外,韓伯伯應該也聽說過另一句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韓持頓時被一種極大的恐懼籠罩了。

  這分明就是剛才他要拿來陷害周通的把戲,現在周通加倍地還給了他。他跟周通不一樣,如果他被冠上了這個名頭的話,那就在整個天師道上都混不下去了,不僅如此,反而還會連累韓家,韓家祖業怎麼能毀在他的手中?

  韓持瞪著周通,嘴巴裡模模糊糊地吐出來幾個字:「你……有……什、什麼……要求……」

  「要求?」周通微笑著看向韓持,「讓我想想……」周通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斂了一點,他沉聲說:「向我死去的父親道歉吧。」

  「道……歉……我又……沒……有……對不起……他……什麼……」韓持的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即便被伏龍踩在腳下,但提起周達的時候眼底仍滿是不屑。

  周通的笑容徹底消失,他冷漠地說:「你知道你對不起他什麼。」

  這些年,韓持在外敗壞不少周達的名聲,在周達死後幾乎無人問津,他父親生前做過不少好事,也幫過不少人,可卻因為韓持的位高權重而引導了許多人對他父親有錯誤的認識。而且還不僅如此,陰章上的詛咒雖然已經被轉移,但是不代表他就發現不了韓持在上面所做的陰險手腳。

  韓持咬著牙不肯說話,嘴唇抿得發白。

  周通往小院外瞥了一眼,說:「有人過來,韓伯伯,你看,蓮花燈在發光,燈陣就在裡面。有伏龍作證,你的罪名已經坐實了。」

  「卑鄙!」韓持咒罵道。

  周通覺著韓持這個說法十分可笑,真正卑鄙的人在嘲笑別人用惡劣的手段對待自己。

  遠處果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韓持大驚失色,左右猶豫不決,腦內兩種想法掙扎對抗,半天給不出個結果,周通在旁邊耐心地勸導:「韓伯伯,人馬上就來了,你一輩子的英明可就要毀在這兒了。」

  「對……」韓持咬著牙,那些字像是從牙縫裡一個一個地擠出來的一樣,「對、對不起……」

  「韓伯伯對不起誰?」

  「我……對不起……周達……」

  周通無動於衷,繼續冷淡地看著一臉恐慌的韓持。

  外面人聲迫近,拐角處已經有人影出現,韓持大喊道:「周通!!!你言而無信!」

  周通笑得十分燦爛:「韓伯伯,我跟你開個小玩笑而已。韓家勢微,我畢竟還要替齊清考慮。」

  韓持:「……」

  一瞬間,外面的人聲全都消失不見,人影化作一道道紙符小人飄蕩在周通身邊,周通撿起蓮花燈,蓮花燈上的煞氣頓時消散,變成了純正的靈氣,周通心想,能變小一點就好了,那蓮花燈就聽到到了周通的心聲縮小成跟青銅戟頭差不多大小的樣子。

  周通想把蓮花燈也一併串在鑰匙環上,但是不僅青銅戟頭有牴觸情緒,蓮花燈也完全不敢靠近戟頭,周通沒辦法就只好將蓮花燈暫時收在了口袋。

  韓持不甘地看著周通,滿心都是被周通戲弄了的憤怒,可此時他完全是受制於人,哪怕現在周通要殺了他,他都沒有一絲一毫可以反抗的餘地。

  至於那個玩笑……韓持有種不好的預感,等待他的會是比這個玩笑還要更可怕的事情。

  周通隨手抓了一張紙符小人,咬破手指,在紙符上寫寫畫畫,他隨意問道:「韓伯伯聽說過詛咒嗎?」

  韓持:「……」

  周通根本就不需要韓持的回應,他看著韓持發白的臉色,動作優雅地將紙符小人貼在韓持的額頭,韓持頓時扭動身體抗拒著貼上來的紙符,但被伏龍壓製得死死的。

  周通念道:「若有動心害人時,斯士無命歸陰府!」

  那黃符小人頓時化作一道煙鑽入韓持體內,很快就與韓持的靈魂融為一體,韓持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咆哮著嘶吼出聲,一瞬間冷汗浸滿全身。

  周通對伏龍說:「謝謝大神幫忙。」

  伏龍吼了一聲,將身子從韓持身上移開,沒了伏龍的壓製,韓持卻仍是無法擺脫困囿一般蜷縮在地上,腦內如同被千萬道細小的電流劈過一樣。

  周通不願意看他,直接走過韓持身邊,冷聲道:「韓伯伯,從今日開始,你如果再有動惡的念頭,就會有這種痛苦,你好自為之。」

  說完,周通便步入小院之後,去收拾七星白蓮續命燈陣留下來的殘骸。

  韓持身體上的疼痛減輕了點之後就盤坐在地上,不住喘息著,他摸到石椅,勉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楚老爺子一邊拍著大腿,一邊閒聊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韓持,你覺著呢?」整個人就像是個閒聊的老大爺似的。

  韓持咬著牙,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地點了點頭。

☆、第51張符 井水陰

  周通把陣法全都收拾妥當之後,幾家的人才姍姍來遲,一進小院後,見到韓立癱坐在地上,而楚老爺子在一旁樂呵呵地抽著旱煙,三家的人都是一臉懵逼。

  周通不緊不慢地從小院裡走了出來,見到一院子的人後笑了笑,說:「怎麼了?都來這兒了?」

  為首的一人說:「我們收到韓兄的消息,這裡有異樣就過來看看情況。」他看向韓持,詢問道:「韓兄,這裡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韓持咬著牙說,「是我運氣時不小心走岔了路子,想找人求救,結果放錯了紙人。」

  「是嗎?」那人還心存疑惑,又聽見楚老先生扶起來韓持,語重心長地說,「韓持啊,年輕人不可以急功近利,做人跟修煉一個道理,萬事都得腳踏實地,急不得也躁不得。」

  韓持把那口快要湧出來的怒火壓了下去,僵硬地點了點頭。

  韓持被韓家的人攙扶著送走,楚老爺子跟周通還留在原地,等這些人走後,周通伸手在地面上一拂,便撕開了一張隱性的符紙,符紙之下正是韓立爆裂開的肉體。

  周通問道:「韓立的『屍體』是不是要交還給韓老太太?」

  「算了。」楚老爺子吸了一口旱煙,將煙灰叩乾淨後,煙桿掛在腰間,對周通說,「在樹下埋了吧,翠姐那邊我去說。」

  周通點點頭,應聲:「好。」

  ******

  斗室內,一個陶偶應聲而裂,守著斗室的人走過去,拿出貼在陶偶上的紙條看了看,「韓立」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取出鎖在櫃子裡的一個本子,沾了硃砂在上面抹去了韓立的名字。

  做好這一切之後,男人繼續守在斗室門口,一邊注意著這些陶偶的變化,一邊打了個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男人立刻說道:「老闆,韓立的陶偶裂了。」

  「哦。」冷漠的聲音從電話那邊響了起來,男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電話隨即被掛斷,男人立馬鬆了一口氣。

  閉塞的房間內,氣流湧動形成風,吹拂著放在架子上的十幾個陶偶。

  ******

  五天后,其餘四個小組也徹底解決了陣法,最後一名見到周通他們這個第二天一早就破了陣法的小組時簡直羞愧地沒臉抬頭看他們,迎面撞見的時候十分尷尬地笑了笑,摸著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其實照理說這次的成績是以往最好的,一個星期內就完成了三天大師法會的比試。可在周通他們前兩日就破陣的前提下,後面的幾個小組實在是不夠看。

  等完成之後,保存「天眼鎮壇木」的世家就要在周通他們小隊中採用投票的方式選出來。

  周通放棄了讓楚家進入小組的機會,而選擇了一個幾乎什有任何權力的端正,小隊內具有投票權的就只有周通跟韓齊清,他們二人還正恰恰一個代表楚家一個代表韓家,想必誰也不會讓誰。

  一時之間,著實讓人犯了難。可大家心底都有數,這「天眼鎮壇木」該給誰。

  就在眾人猶豫不定的時候,韓齊清站了出來,他對著一眾元老跟其他三大世家的人鞠了一躬,說:「就用投票的方式吧。」

  「齊清……」韓老太太看著韓齊清,眼底滿是擔憂。

  韓齊清回了韓老太太一個堅定的眼神,說道:「我與周通兩個人投票就可以了。」

  「這……才兩人……」張家家主為難地說。

  韓齊清搖搖頭,說:「張伯伯不礙事的,我這一票投給周通。」

  楚老爺子聞言哈哈笑了起來,問道:「齊清啊,傻孩子,你怎麼不投給自己呢?」這話說得太直白了,其他兩家人都有些尷尬,楚家的幾個小輩也在私底下拉楚老爺子的袖子,小孫女更是羞紅了臉:「爺爺!不好在明面上說這些啦!」

  韓齊清被楚老爺子的爽朗笑聲笑得臉紅,說道:「我本來也想投給自己,但是一想到這票是在我與周通之間選擇,我投給自己實在是萬分羞愧,愧不敢當。」

  楚老爺子笑得眯了眼睛,讚揚道:「遵從本心,不為利益所動,齊清,你是個好孩子。」他隨後又看了看周通,期待地問道:「周通,那你呢?你這票投給誰。」

  周通笑了起來,笑容溫和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他對楚老先生做了周家一脈傳承的抱拳姿勢,恭敬地說:「我這一票投給自己。」

  「哈哈哈——」楚老爺子笑聲洪亮,十足愉悅,他滿意地看著周通,一雙眼睛裡全是對周通的期許與嘉獎:「好,自信而又不狂妄,好,好啊!」

  他轉頭對身邊那兩位長老道:「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張賢侄,翠姐,你們還有什麼別的意見嗎?」

  兩位長老都搖了搖頭,說:「符合規矩,沒了。」

  「那——」楚老爺子拖長了聲音,站了起來,他雖已經九十多歲了,但龍虎精神,一雙眼睛灼灼有神,他緩步走了下來,拉著周通的手,一步步地走到托放著「天眼鎮壇木」的玉石架子旁,朗聲道:「這十年,『天眼鎮壇木』就交給我們楚家保管了!等日後出現了他認定的主人,就將『天眼鎮壇木』交予那人!」

  楚老爺子此話一出,其餘兩家都吃了一驚,恍然如夢醒,這才想起來讓三大世家輪流保管「天眼鎮壇木」的初衷正是「天眼鎮壇木」沒有主人,怕他被奸人拿走才讓三大世家輪流保管,在保管期間,若是能夠找到「天眼鎮壇木」認定的主人,那麼,「天眼鎮壇木」就可以被那人拿去使用,直至身死道消為止。

  在比試之前,「天眼鎮壇木」就有認周通為主的預兆,這下子,說是由楚家保管,但實際上就是送進周通懷裡了!

  張韓兩家雖還有怨念,但是卻多說不得,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如此,他們從此道,最忌諱的就是「欺師滅祖」。

  周通拿起天眼鎮壇木,盒子就開始不住顫動,盒蓋被強硬地頂開,天眼鎮壇木直接推開盒蓋,一下子從盒子裡跳了出來,蹦到周通懷裡,歡呼雀躍地上下搖晃,搖了片刻之後又不住在周通腰間磨蹭著,撒嬌一般地衝著放在口袋裡的青銅戟頭左右搖擺。

  凌淵:「丟人現眼。」

  天眼:「嗚……」

  三大天師法會還要繼續進行,周通卻沒什麼興趣再留下來觀看,楚老爺子邀請周通去楚家住上幾天,被周通婉拒了。

  去楚家的機會多得很,他現在更想試著用一下從韓立手裡得來的這盞蓮花燈。

  韓立的這盞蓮花燈,燈座上刻有一個陰刻的「冥」字,正是傳說中的通冥蓮燈,前面說過「蓮」通連,有連接之意,這盞蓮花燈正是用來連接陰陽,通往幽冥地府的指路明燈。

  如果不是這盞燈的話,想必以韓立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樣子也不會成功地布置出七星白蓮續命燈陣,可見此燈的厲害。

  韓齊清一路送周通到機場,路上仔細叮囑了很多,臨送別時依依不捨的樣子讓周通一直嘴角掛著笑容。登機通知響了幾聲,端正在不遠處喊道:「小通!走了!」

  周通應了一聲,回頭對韓齊清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的是,不用再送了。」

  「嗯。」韓齊清認真地點了點頭,還是幫周通拎著箱子一路送到了安檢口,兩人揮手告別。

  在等飛機的時候,周通坐在椅子上小憩,凌淵突然出現,突兀地問道:「你為什麼一直對這人這麼好?!」

  周通一懵:「誰?」

  「……韓齊清。」

  周通仔細思考了一下,笑著說:「可能他是除了端正以外,願意真心與我親近的人吧。」

  我就不是真心跟你親近的人了?凌淵心裡頭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想說些安慰周通的話,可話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這種理由?你真可憐。」

  周通沒理會凌淵帶諷的語氣,滿是包容地笑著說:「好好好,我可憐,那你呢?我感覺你以前可是受萬眾矚目,前呼後擁的人啊。」

  凌淵:「……」凌淵的氣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過了半會兒,悶聲說,「你話怎麼這麼多?」

  周通無奈地聳了聳肩,嘴角卻還是掛著一抹笑,凌淵這悶騷性格可真是難伺候,可是意外的……很可愛啊。

  飛機一路飛往A市,端正家裡頭有車來接,端正先特地把周通送回了鋪子自己再回去。

  周通已經準備好了要迎接家裡頭靈氣的簇擁,剛打開門的瞬間,果然見到一股股強大的靈氣衝他湧了過來,像是一群好久沒見到主人的小狗一樣興奮地纏繞在周通身邊。

  被周通放在背包裡的天眼鎮壇木拉開拉鏈,從縫隙中往外瞧了瞧,見到滿屋子漂浮著的法器時,頓時從背包裡鑽了出來,跟自家人一樣,在他們周圍晃悠著,完全把他們當成了同伴。

  可晃著晃著,天眼鎮壇木就發現不對勁了,這些法器雖然有靈性,但到底跟他不一樣,他們親暱周通是因為周通身上有他們喜歡的氣,不像自己這樣是有意識的。

  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天眼鎮壇木萎靡不振地垮了下來,直接從半空中掉在地上,周通見狀,立馬伸手一撈,將那天眼鎮壇木撈到了掌心。

  周通籲出一口氣,說:「還好沒掉,真怕打碎了。」

  「怕什麼,那塊鎮壇木不值錢,而那天眼怎麼摔也摔不爛。」凌淵說道。

  周通坐在椅子上,擦了擦天眼上沾到的灰塵,一邊四下尋找著合適擺放的架子,一邊說:「法器都是需要養護的東西,今天你以為摔不壞,可如果長此以往,肯定會出問題。」他找到合適的地方,將天眼鎮壇木放入盒子裡擺到架子上,說到,「你先在這裡待一晚上,明天我再找個合適的位置存放你。」

  天眼鎮壇木震動了下,乖乖的不再動彈。

  凌淵頗為意外地看著那塊靜靜地躺在架子上的鎮壇木,這天眼在很久以前就是個不安分的搗蛋鬼啊,怎麼這麼聽話了???他再看向周通,卻發現周通從抽屜裡取出了幾張黃符,又拿好毛筆、硃砂、硯台、白燭等物往後院走去。

  這家小店後頭還有個不太大的小院子,院子裡只有幾顆枇杷樹跟一口井,井上還蓋著蓋子,上面結滿了厚厚的青苔。

  周通將報紙鋪開,把取出的東西全都放在報紙上,隨後將白燭插在井的兩側,開始專心致志地畫符。

  快六點的時候,手機鬧鐘響了起來,周通把鬧鐘關掉,伸了個懶腰,他收拾了下畫出來的符,一張張貼在井的周圍,將多餘的備用符紙找了個紙袋子裝了起來。

  「六點了。」周通說這句話的同時,白燭火焰高漲,貼在井口周圍的黃符被風陣陣吹動,自然而然地飛了起來,直到與井口平行,那口井蓋被符紙帶著一路飄蕩了起來,露出黑黝黝的井口。

  周通往下看了一眼,井中乾涸,沒剩下多少井水,周通皺了皺眉頭,喃喃:「早知道就不偷懶用這口井了……水有點少。算了,等晚上到了時辰再看吧。」

  他回頭沒繼續看這口井,就走回了房間,準備隨便做點什麼吃了墊墊肚子。

  井水是地下水,民間有傳言,用柳葉沾著井水在一天最陰的子時就能見到鬼怪,而其他不像周通這樣有一雙陰陽眼的天師大多是用井水開眼。

  井又有通陰的說法,所以很多鬼故事跟恐怖電影裡會特地安排鬼怪從井裡爬出來的場景,也常有將中了迷障的人丟入井中封上井蓋釘死的說法。

  周通正是要用集聚了陰氣的井水來施展喚魂法來喚來周達的魂魄。

☆、第52張符 女地仙

  鄰近子時的時候,周通起床拿著手電筒往後院走去,大開的井口裡盛滿了水,月光灑在水面上,盈出一輪滿月。

  周通意外地說:「想不到居然會攢了這麼多的井水。」他將吊桶丟入井中,打了小半桶井水上來,那井水十分澄澈,幾乎看不到一丁點的雜質,周通把井水倒入圓碗之中,撒了點符紙燃燒剩下的香灰。

  周通又把下午畫的剩下來的那些符紙鋪在小院外圍,等設好陣法之後,白燭還在燃燒,大約還剩下五分之一的長度。周通取了兩根白燭各自滴了一滴滴入蓮花燈內的油盤之中,隨即,陰風拂過,明明沒有被點著火,蓮花燈內便燃起了幽幽的藍色火焰,而先前熾熱燃燒著的兩根白燭燃燒得更快,轉眼間就全都燃盡,火焰隨之熄滅。

  周通把蓮花燈掛在正北方,幽冥在北,以此照亮通往幽冥之路。

  他抬頭看了一眼時辰,正到子時,周通取出返魂香,從中挖了一點出來,倒入裝有井水的瓷碗之中。

  返魂香是脂質,本不該溶於井水,可那滴返魂香卻在觸碰井水的瞬間詭異得融入了進去,沒有一絲一毫的油花剩下,而隨著返魂香的溶解,從井水中傳出來了勾魂的味道。

  勾的是陰魂。

  四下頓時湧起陰風,周圍許多散魂都被返魂香的香味吸引了過來,但卻被周通貼在井周圍的符所產生的靈氣禁制給攔在外面,那些個魂魄就趴在陣法之外,將臉死死地貼在無法穿透的空氣墻上,一臉渴望地看著返魂香。

  周通見狀,摸了摸鼻尖,他店周圍不太可能有什麼惡魂冤魂,這些散魂估計都是死後迷了路的魂魄,以前不知道,現在用返魂香一勾,居然勾出了這麼多……這井水也不一般啊,先前用返魂香的時候就沒見這麼大的陣勢。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再耽擱下去還不知道會把什麼東西給勾來。

  周通從紙袋裡取出周達生前常穿的道袍,月光下,黑白分明的絲綢長袍被周通輕巧的抖開,周通一手拿著周達的道袍,一手拎著蓮花燈,衝著西方高喊道:「父,復,復——!」

  一聲連著一聲,周通的聲音似乎能夠穿透時間與空間,向著不知道在何處的遠方飄蕩而去。

  而就在周通抖動著長袍的時候,井口周圍的黃符劇烈地顫抖著,碗裡的水紋一圈圈地向外震盪,散出一波接著一波的浪花。

  周通喊完三聲之後就將絲綢長跑抖開,鋪在井口旁邊的草地上。

  月光朦朧,蓮花燈的藍色火焰幽幽燃燒。

  咕嚕嚕的聲音從井口裡傳了出來,周通在井邊俯身往去,井水暴漲,如同底下泉水噴湧一般一路漲到了近乎於跟井口平行的程度,隨即,井水中央湧泉噴現,那極陰的泉水散發出冰寒的陰氣。

  周通抿了抿唇,緊張地看著水面。

  就在這時,一張看不清的臉浮現在井水之中,隨即,那臉上浮,飄出水面,但仍是被水紋遮擋著,讓人看不清長相。

  周圍的散魂紛紛呼號著撤去,在人臉浮現出來的瞬間,全都消失不見,一隻不剩。

  那張人臉破水而出,眉眼精緻,下巴收緊,嘴唇還帶著幾分嫣紅,緊隨而出的是漆黑如墨的厚實長髮……

  長髮……不對!

  周通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

  陣法出現問題,他沒有召來周達的魂魄,反而招來了什麼厲魂!不然的話這些散魂不會逃得這麼快!

  周通見狀,立刻念咒,那些被他布在周圍蓋了陰章的符紙頓時飛了過去,操縱著井蓋想要蓋住井口,誰料到,那女鬼在井蓋飛過去的瞬間睜開了眼睛,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如鮮血一樣,瞪視間,井蓋頓時灰飛煙滅!

  女鬼拖著長長的白色紗裙從井裡跳了出來,長髮披散,瓜子臉小得還沒有一個巴掌大,滿是古韻,她雙瞳垂著,四下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周通身上,咧出一嘴獠牙,冷聲道:「小子,你是把我叫到了這裡?」

  周通冷靜下來,點了點頭,在他陰眼中,能清楚地看清女鬼,與其說她是女鬼,不如說她是地仙,她死後鬼魂沒有入地府,反而一直留在人間修行,近乎千年的時光讓她修成了地仙,就連兩個無常爺來了都未必能管得了她。雖說是以仙稱呼,然而女鬼卻是個地仙,地仙不代表她沒有惡性,相反,正是因為有惡性,才只是地仙。

  可是,女鬼既然是地仙的話就好辦很多,地仙一般不會隨便殺人嗜魂,除非她想放棄修為,再重新當回鬼魂。惡鬼出身的地仙,不結滿一萬個善緣的話,很難洗去身上的戾氣,真正地修成仙身。

  周通原以為即便失敗了也是召喚得是厲鬼,他爸周達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天師,死後為閻王爺辦公,權力不小,他手底下的這些陰章、掌心.雷等物處理這些厲鬼不是什麼大問題,萬萬沒想到,會直接召喚來一隻地仙。

  ……要是跟她講不好意思敲錯了門的話,這隻地仙會不會主動回去啊?周通往好裡想,但一看到女地仙那雙嗜血的雙瞳,這些投機取巧的想法登時煙消雲散。

  周通默默地嘆了口氣,自己召來的地仙,跪著也要送回去。

  周通說道:「地仙大人,很抱歉,我修為不佳,誤打誤撞召請了你,如果你有什麼心願可以說出來。」

  這是民間的規矩。

  民間一向有請神上身的說法,有些老一點的家族甚至有自家的守家仙,當你有需要的時候就請個神仙現身幫忙,你回以報酬,之間基本要是等價。然而如果你不小心把仙叫過來了,也得給個跑腿費,要麼是給些貢品,要麼是圓了仙的一個願望,「請神容易送神難」正是這個說法。

  不過,這些成了仙的傢伙都沒什麼欲求,最多讓你給他供點陳酒,燒點金銀紙錢,有些仙還是饞鬼,一頓餃子餛飩就能直接打發了。

  這些都是指比較親民的散仙,像是地仙這種就不知道了,別說沒人敢召請地仙,就說有人敢召請,也不一定能請來地仙。

  那女地仙隨意地坐在半空中,瞄了一眼周通擺下的陣勢,的確不小,通冥蓮燈跟喚魂香齊上陣,對靈氣操縱要求很高,陣法複雜得很,可硬是沒怎麼出錯。這種大陣勢……難怪把她給錯召來了,他說自己修為不精是謙虛,十有八.九是他要召的那人太難召。

  女地仙思忖了片刻,說道:「既然你有心幫我,那就這樣吧。我前些日子丟了個髮簪,你幫我把髮簪找回來,我就自行離開。若是找不到,我就鬧得你雞犬不寧!」說完,刻意露出獠牙,嚇唬周通。

  周通苦笑,說道:「大仙的髮簪長什麼樣子?在哪兒丟的?」

  「要是知道在哪兒丟的,我還要你幫忙尋?」女地仙諷刺地笑了聲,「至於髮簪的樣子,大抵是這樣的……」

  她從袖子裡伸出手在空中一劃,陰氣飄蕩成形,匯聚成一支髮簪的樣子,那支髮簪像是玉石做的,外形如同一支被拉長了的玉如意,沒有什麼雕花也沒有什麼裝飾,樸素得很,跟一身白紗的女地仙倒是很搭。

  女地仙說:「我原本在市郊的緣法寺附近修行,也是那時候沒了髮簪,不過,那附近我都找遍了,整個緣法寺的和尚都被我搜過了還是沒有。你再去替我仔細找找,人總比鬼查得仔細。」

  周通點點頭,說:「好的。」

  女地仙打了個哈欠,目光瞥到周通的口袋,眼底露出幾分詫異,她問道:「你口袋裡裝的什麼東西?怎麼氣息這麼古怪?」

  「一件小物。」周通把鑰匙拿出來托在手中,女地仙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麼端倪,就讓周通把東西收回,她又叮囑道:「一定要盡快找出來,那髮簪落在普通人手裡對那人沒什麼好處。」說完,化成一道風鑽進了井口之中,就在周通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女地仙又從井水中探出腦袋,「卯時將井蓋蓋上,亥時將井蓋打開,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每日亥時送一壺酒在井口,其他沒什麼事就別來打攪我。」

  周通:「……」

  周通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老爹沒召請得到也就算了,還請了尊祖宗回來。

  周通把第一的殘留物全都收拾好,一直在琢磨剛才的步驟到底是哪步不對,照理說沒問題啊,可為什麼連地仙都被他給召喚來了,卻沒見到他父親的影子呢……

  按照女地仙的吩咐,周通早起給她關上了井蓋,免得白日陽氣太重耽擱了她修行。

  白日開店的時候周通一直坐在櫃檯後面研究喚魂的事情,旁邊的小書架上有關喚魂的書疊成了小山高,書籤插得到處都是。

  門外傳來騷動,周通抬了抬頭,仔細一看,不知道誰家的賓利停在他店門口,周通只看了一眼就繼續低頭看書,卻沒料到,車門打開之後,車內的人走進了他的店裡。

  「請問,哪位是周通?」

  周通放下書,說道:「我是。」

  來的男人穿著時尚,一身合體剪裁的體面西裝,頭髮一絲不苟地梳著,打了一層定型的摩絲,戴著副幾乎遮住臉的□□鏡,他沒有將眼鏡摘下來,對周通說:「能不能先麻煩周先生關個門,我有些事情要對周先生說。」

  周通見那人身上沒什麼邪氣,就點了點頭,將兩側拉門拖了出來。

  男人這時才把墨鏡摘了下來,露出一張有些眼熟的臉,周通想了想,沒想起來。

  他指了指沙發,說道:「先生請坐,我去給你倒茶。」

  「不用了。」男人將墨鏡別在上衣口袋,說道:「我是Jon的經紀人。」

  「Jon?」周通疑惑地問道,在他印象裡,好像不認識這個人啊……

  男人嘴角抽了抽,有些詫異地說:「你不認識Jon?現在全國鋪天蓋地的海報宣傳欄跟LED屏幾乎都被他霸占了。」

  聽這個意思,周通明白過來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我不追星。」

  怎麼活的跟老古董一樣……男人不滿地嘀咕,但畢竟自己有求於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他對周通說:「我是經人介紹來的,想請周先生幫個忙。」

  「請講。」周通將茶杯推到男人面前,溫和地笑著。

  男人托著茶杯,仔細思考了下,說道:「是這樣的,Jon從一個星期前開始就不太對勁,他晚上經常睡不好覺,拍戲的時候總說有人在拉他的頭髮,可明明他周圍除了跟他配戲的演員,其他什麼人都沒有,而且,從攝影機裡也能清楚地看到這一切。還有,他吃飯的時候也會胡言亂語,說飯菜裡有蛆蟲之類的噁心東西,讓他吃不下飯。我們帶他看過醫生,身體沒問題,醫生建議看心理醫生,但是我有一位朋友,他看過Jon之後說Jon是被髒東西俯身了……」

  「這情況的確像。」周通說道。

  得到了滿意的回應,經紀人繼續說道:「可我那位朋友驅除不了Jon身上的髒東西,他又介紹了幾個朋友,試過之後都沒什麼效果,最後兜兜轉轉的,經過沈鴻文沈先生我們就找到了你這兒。」

  「是這樣。」周通說,「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看這位先生?」

  「現在就可以。」經紀人篤定地說,周通抬頭看了一眼時間,頗為為難地說,「能不能明天白天?我晚上九點還有事情。」

  「這……」經紀人也為難地說,「明天Jon要去外地拍戲,恐怕不太方便。」他將一張簽了字的支票推到周通面前,上面是十萬,「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周先生先收下。」

  倒不是錢的問題……問題是他晚上還得給那隻女地仙開井蓋通風呢……可要個當紅大明星跑來他這兒也不太現實,萬一被媒體抓到了就解釋不清了。

  周通正左右為難,就聽凌淵說:「你去就好了。」

  「嗯?」周通意外地問道:「你要替我開關井蓋?」

  「不是我。」凌淵說,「有天眼,它可以。」

  天眼:「……」

  周通還在猶豫,凌淵冷漠地說:「這點小事還做不好的話,可以直接打回爐重造了。」

  周通忍俊不禁,笑著說:「那就麻煩天眼了。」

  周通對經紀人說:「沒事了,那就現在去吧。」

  經紀人重新戴上墨鏡,也給了周通一個,他將周通迎上車,一路開車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

  一路直接上了酒店的VIP套房,路過了好幾個保鏢,各個都對他虎視眈眈,搞得周通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徒手生撕大活人,看這誇張的架勢,真不愧是大明星。

  房門推開後,經紀人對周通說道:「Jon人很好的,你有什麼問題問就好了,要簽名也可以。你不追星,可你周圍的人肯定有喜歡他的。」

  話音剛落,房間裡的男人就轉過了身。

  那個男人長得十分帥氣,像是有混血血統一樣,劍眉鷹眸,五官深邃,體型修長挺拔,穿著白襯衫領扣微微敞開,露出精緻鎖骨。論起造型雖不如他的經紀人那樣時尚,但是整個人卻比他的經紀人帥上太多倍。

  不愧是當明星的料,長相身材都是頂級的,就連周通看了也有一瞬間的失神。

  岳恆宇衝周通笑了笑,走過來,伸出手主動與周通握手:「你好,我是Jon。」

  「你好,周通。」兩人的手禮貌的交握之後就鬆開,周通的目光越過岳恆宇,看向他身後,那裡一直跟著個面色蒼白的男人,當他注意到周通的眼神時,立馬瑟縮著躲在岳恆宇的背後,露出哀求的目光苦苦地看著周通。

  岳恆宇敏銳地捕捉到了周通越過他的視線,緊張地問道:「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跟在我背後。」

  「嗯。」周通直言不諱,他繞過岳恆宇,岳恆宇敏感地要跟著周通轉動,周通抬抬手,說:「你別動。」岳恆宇立刻停住不再動彈,周通走到他背後,直面那隻男鬼。

  男鬼還是個青年的樣子,估計年齡二十歲上下,鬼氣虛弱得很,哪怕沒有周通,再過段日子也會忽然消失。

  周通問道:「你怎麼不去投胎,他陽氣很重,你如果再一直糾纏著他,他身上的陽氣會把你打得魂飛魄散。」

  「我不怕。」男鬼說話的聲音很輕柔,他小聲說,「我喜歡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那他喜歡你嗎?」周通反問道:「如果他不喜歡你,你一味地糾纏於他,會錯過喜歡你的人。」

  男鬼沉默了片刻,臉上出現掙扎的神態,周通說:「你已經對他的生活產生了影響,他出現了幻覺,你沒發現嗎?」

  「我知道……」男鬼弱弱地說,「可這樣的話,我就有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感覺,我覺著,他也能感覺到我吧?剛才他問你話了,他問你是不是能看到我,他知道我,他知道我的存在的。」男鬼說到最後給自己找到了底氣,聲音也大了很多,篤定地看著周通,「你讓我陪著他吧,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哪怕我魂飛魄散也沒關係……」

  周通為難地笑了一聲。

  聽了周通的哈,岳恆宇問道:「你在勸他離開嗎?請你幫我趕走他,謝謝。」果斷而不帶一絲不捨。

  周通看著男鬼,低聲說:「抱歉。」

  他扣住陰章在男鬼額頭上蓋了一下,念誦咒訣,男鬼原本還要抬手掙扎,然而當陰章蓋在他頭頂的時候,他立刻就失去了掙扎的力量,被周通一點一點地超度去陰鄉投胎去了。

  「好了。」周通收回手,將印章放進口袋裡,男人笑得眼睛彎起,有些發藍的眼睛裡滿是笑意,他對周通說,「為了表示我的感謝,請你吃一頓飯,如何?」

  「Jon。」經紀人無奈地提醒了一句。

  周通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嗯?」岳恆宇低沉著性感的嗓音,說道:「你現在就要回去了嗎?如果他再來怎麼辦?」

  「他已經投胎去了。」周通回覆到。

  「我還是不放心。」岳恆宇看向經紀人,說道:「明天的戲份很重要,我想我今晚需要一個質量好一點的睡眠。」

  「周先生。」經紀人也跟著勸道:「今晚你就暫時留在這裡吧。」其實他也不太相信那髒東西呀已經被趕離了岳恆宇周圍,這個年輕人只是過來說了幾句話念了幾句咒而已就輕易擺平了那幾個大師都解決不了的難題?

  周通無奈地笑了笑,說:「我沒說不留下,這房間裡還有些陰氣沒有驅散,那些陰氣一直纏繞在這位先生身邊,如果不除去的話,可能會影響岳先生的身體,只是晚飯就免了,今晚要打攪了。」

  「沒關係。」岳恆宇笑著說,「我還要謝謝你才對。」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沒什麼好謝的。」周通一句話直接將他們的關係打到了生意關係上。

  岳恆宇隨性地笑了笑,他對經紀人說:「那就麻煩趙哥給周通安排一下晚飯,我先去吃晚飯了。」

  「嗯。」經紀人叮囑岳恆宇說:「小心媒體。」

  「好啦,我曉得。」岳恆宇背著他們揮了揮手,寬肩蜂腰,瀟灑而又性感。

  周通原以為這酒店內的陰氣是那隻男鬼留下的,結果沒想到,居然不是,這滿屋子的陰氣怎麼除都除不盡,好似屋子裡藏著個大口袋,他驅散一點就湧出來一點。

  「那個男人真討厭。」凌淵現出半個影子說道:「比韓齊清還討厭。」

  周通無奈地笑了笑,他將一團陰氣聚在一起搓成團丟給凌淵吃掉,「齊清到底怎麼招惹你了,你這麼討厭他。」

  「看不順眼。」凌淵冷淡地說,「不提他,這屋子有古怪,就憑那隻弱氣鬼,俯在個人的身上都差點被陽氣打的魂飛魄散了,肯定造不出這樣的勢。」凌淵頓了頓,問道:「之前住的是什麼人?」

  「不好查,這種大酒店對於客人的信息肯定保管得很嚴密。」

  經紀人給周通送來了酒店的套餐,周通沒顧得上吃,一直在房間裡忙著驅散邪氣,一直到岳恆宇回來。

  岳恆宇見狀,對經紀人說:「給周先生開一間房吧。」

  經紀人點了點頭,去樓下忙了,周通叫住經紀人,問道:「能不能幫忙問一下,之前住這間房的人是誰?」

  經紀人猶豫了下,問道:「跟Jon身上的髒東西有關?」

  周通開個小玩笑,他笑著說:「是啊,搞不好會丟了性命呢。」

  岳恆宇:「……」

  經紀人:「……」

☆、第53張符 一世咒

  過了半個小時,經紀人才回來,他告訴周通:「之前住在這裡的是個大老闆。」猶豫了下,經紀人問道:「趙京山你聽說過嗎?」

  「趙京山?」周通回憶了下,想起了這個名字,他點了點頭,說道:「知道。」

  「嗯,就是他。」經紀人說,「他之前在這裡住了約有一個禮拜。」

  是趙京山的話就不稀奇了……趙京山手底下那個陳恩看著就不像是什麼好人,而且還願意花大價錢去買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法器,可趙京山本人不像是入了道的。

  轉念一想,像是趙京山這樣的大老闆,在知道玄門妙處的時候對其好奇也不是沒可能,了解不深,走了彎路的情況也存在。

  就是……在看過這間房子之後,周通有些擔心,趙京山在做什麼不好的事情,陰氣這樣重,得是藏了多少年的陰毒血屍才會有的啊……

  臨到岳恆宇要睡覺的時候,周通還是沒驅散好,他想早點解決今天的事情,就說服岳恆宇去別的房間,周通在這個房間裡熬了一通宵,總算解決了屋子裡的煞氣,凌淵更是吞食煞氣吃到打嗝。

  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周通才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敲門聲吵醒了。

  房門打開一看,是岳恆宇。

  岳恆宇笑著說:「早,一起吃早餐?」

  周通:「……」

  周通無語地越過岳恆宇看向岳恆宇身後,那裡不知道怎麼回事又黏上了背後靈……

  大哥,你這到底是招惹了多少風流債?

  周通頓時有種無力感,他招手讓岳恆宇進屋,「你先進來。」

  岳恆宇進屋之後,周通就問他:「你喜歡男人?」

  岳恆宇一愣,想起來周通昨天跟纏繞著他的鬼魂之間的對話,淡定地笑了笑,說:「我是雙性戀,男女都不介意。」頓了頓,岳恆宇皺著眉頭,頗為擔心地問道:「你不會介意吧?」

  「我有什麼好介意的?」周通莞爾一笑。

  岳恆宇接過周通遞過來的水杯,說道:「那就好。」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周通在房間內走動的身影上,略微顯現出藍色的眸子裡滿是曖昧的打量。

  周通把符紙寫好遞給岳恆宇,「護身符,只要方便就帶在身上,沒事別拿下來。」

  岳恆宇一愣,還以為周通一大早就把他叫進屋是為了什麼呢……看來是他想多了。

  周通衝岳恆宇笑了笑,隨即看向他身後,說道:「好了,現在來解決你的問題,你什麼時候走?」

  那男鬼委屈地說:「我昨天才附上他的身……能不能讓我多待幾天?」

  周通笑著,不容拒絕地搖了搖頭。

  男鬼嘆了口氣,說:「好吧,你讓我再看他一眼。」

  周通:「……」

  太誇張了。

  仔細看岳恆宇的五官,的確有犯桃花的架勢,但是卻不至於這樣,這種不僅招惹活人還招惹鬼魂的體質……

  岳恆宇看到周通越過他的眼神,背後一僵,問道:「是不是又有東西跟在我背後了?」

  「是。」周通直言不諱,他念完超度的口訣之後,那男鬼就消失了,「他走了。」

  周通勸道:「雖然是你個人的事情,但是最好私生活過得……簡單一點。」

  岳恆宇有些尷尬,但很快就掩飾好了情緒,他點了點頭,說:「浪子總是在等待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

  「祝福你能早日找到。」周通溫和地笑了笑,他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小外套,說道:「房間內的陰氣驅散好了,我先走了。」

  「別。」岳恆宇一把拉住周通的手腕,但是觸碰的瞬間,兩者皮膚貼合的地方有一陣電流滾過,電的岳恆宇趕緊把手收了回來,周通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過來是凌淵搞的鬼。

  岳恆宇說:「周先生,可能還要再麻煩你幾天。我這兩天要去緣法寺拍戲,這段戲很重要,關乎到我此次衝擊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我擔心再遇上什麼髒東西。」他露出點可憐的樣子,極為俊俏的臉龐很有誘惑力,「之前因為這些髒東西害得我拖慢了劇組的進度,導演已經對我表現出不滿了,我想好好完成這段戲,當然,報酬不會少的,就按照趙哥給你報的價格的三倍。」

  這段話說得巧妙,幾乎沒有什麼漏洞,情理錢財兩方面來打動他人,誰聽了都會心動。

  周通思考了下,問道:「你要去緣法寺是嗎?」

  「嗯。」岳恆宇說,「緣法寺雖說是寺廟,但是最近幾年並沒有出什麼得道高僧,我擔心禁不住那些髒東西。」

  周通點了點頭,說:「好。」

  凌淵不滿地說:「你幹嘛還管他?」

  「反正都是要去緣法寺的,搭個順風車,順便還有錢賺,不好嗎?」

  凌淵無言以對,悶聲不吭地縮了回去。

  吃過早飯之後,周通就跟劇組的車一起上了緣法寺。

  緣法寺是A市之下的縣級市裡的一座寺廟,雖然如岳恆宇所說,最近幾年都沒什麼得道高僧,但鑑於歷史悠久仍是香火鼎盛。

  岳恆宇正在拍的這部電影是個屬性十分複雜的電影,有戰爭有權謀有愛情有倫理還有玄幻,岳恆宇主演的是一個大將軍,在外敵入侵,君王背信的時候陷入兩難的境地,不得不暫時退居於一個寺廟之中等待時機。

  這座寺廟是千年古剎,寺廟之外布置了奇門遁甲,機關重重,外敵很難入侵。

  在寺廟之中,岳恆宇跟一個原是□□的流民女子產生了愛情,可到頭來卻知道這個流民女子是敵軍派來的奸細,將奇門遁甲弄清楚之後把情報通傳給了敵軍,導致敵軍隨時可能會攻破寺廟,大肆屠戮。

  就在緊急危難當頭,岳恆宇在夢裡遇到了一個仙女將他點化,幫他走出了困境,一覺醒來之後,桌子上有仙女遺留下來的髮簪,那支髮簪有七十二般變化,幫助岳恆宇擊退了敵軍,岳恆宇救了流民,去鄰近的城裡揭竿起義。

  他們在拍戲的時候,周通就在緣法寺周圍閒逛著。

  緣法寺依仗的緣法山的確是一處修煉的好地方,靈氣充沛,但有些分布不均,一些不太能見得到光的地方,陽氣不足,陰氣大盛,論起風水,比較適合陰物,陽.物雖也行,但長久下來肯定會遇到瓶頸,估計這也是最近緣法寺不再出高僧的原因。

  周通轉了一圈,找到了女地仙留下來的痕跡,但是卻沒有發現髮簪的蹤影。

  「這麼大的山頭……簡直是大海撈針啊。」周通嘆了口氣,腦內描摹著髮簪的蹤影,一直在尋找著女地仙留下來的氣。

  結果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劇組拍攝的地方。

  所拍攝的地點正在緣法寺後不遠處的竹林裡。

  打了霧氣的竹林朦朦朧朧的,幾個古裝人影若隱若現。

  劇組正在拍攝這個場景。

  一身綠紗長裙的仙女懷抱琵琶被威壓吊著從高處落了下來,足尖輕點落在地面上,岳恆宇與她對著戲,談話內容頗有意思,周通乾脆停下來,看他們拍戲。

  等到仙女說完,飄然離去的時候,一根髮簪從她的袖子裡掉了下來。

  屬於女地仙的氣息撲面而來,周通立刻看向那根髮簪,只可惜距離太遠,又被霧氣罩著,根本就看不清楚。

  等這一段戲拍完,周通走向岳恆宇,問道:「岳先生,我可以嚮導演借一下你們拍戲用的道具髮簪嗎?」

  「嗯?」岳恆宇挑了眉頭,化了妝的精緻眉眼看向周通,「當然可以,只不過接下來還有一場戲要拍,可能要你等等。」

  「好。」拍戲重要,周通也理解,點了點頭,這點時間當然等得起。

  岳恆宇忽然貼了過來,伸手將周通頭髮上的一片竹葉拂去,周通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岳恆宇的輕佻動作,岳恆宇拿著竹葉沉沉望著周通,笑著說:「篩風弄月,瀟灑一生,清雅澹泊,是為謙謙君子,竹,很配你。」

  周通:「……」

  周通勉強地笑了笑,說:「謙謙君子不敢當,凡夫俗子而已。」

  他轉過頭一看,不遠處,正在跟副導演對戲的男二號陰沉地看了自己一眼,周通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發現他頭頂纏繞著陰氣,在頭頂打了個結。

  氣有結就是坎,常言有道:氣運氣運,氣與運放在一起正是這個道理,氣纏繞的結越緊,運上的坎就越難過,那人頭頂的結纏得七扭八拐的,肯定是快要遇上什麼大坎。

  那人見周通看向自己,眼神一沉,就將頭轉了過去,專心地聽著副導演給他講戲。

  這場戲,是岳恆宇利用髮簪的七十二變來擊退刺客的戲,劇中岳恆宇要手握髮簪來演戲,特效後期添加,很考驗演技。

  周通在一旁看著,耐心地等待這場戲拍完。

  拍完這一場後,扮演神女的女演員順手就拿走了髮簪,周通問過之後才得知,女演員要簪上髮簪再拍一幕戲,有關髮簪的戲份才會徹底拍完。

  可髮簪上的氣已經發生變化了。

  在髮簪被岳恆宇握過之後,髮簪之上的氣陡然產生了變化,原本屬於女地仙的氣被覆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陰煞之氣,烏黑色的影子籠罩了髮簪,隱約顯現出了一個人的臉龐。

  周通皺了皺眉,四下看了看,準備先向女演員借來髮簪看看,就在這時,正拿著髮簪的女演員忽然發起狂,她猛地按住正在給她倒水喝的助理,將其狠狠地推倒在地,手中的髮簪毫不留情地扎進了助理的胸口。

  助理慘叫一聲,那原本是圓頭的髮簪居然變得鋒利無比,直接穿透衣服,穿透皮肉,扎進了助理的心臟裡!

  鮮血自胸口湧出,助理震驚地看著女演員,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下一刻就歪了腦袋斷氣了。

  「不妙。」周通眼看著女演員身上籠罩了一層黑霧,當即快速跑到她身邊,手持六丁六甲符默念咒訣,六丁六甲神力爆發,打在女演員的身上,女演員頓時哀嚎一聲,長髮披散,像是隻野獸一樣趴在地上,一雙眼睛陰狠地盯著周通。

  周通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女演員卻出乎意料地拿髮簪往自己的心口捅去,髮簪刺入胸口,女演員瞪大了眼睛,軟倒在地。

  周圍人叫成一片,混亂間有人打電話報了警,周通見狀,走到女演員的屍體旁,往她手心裡一看,那枚作祟的髮簪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救護車趕過來的時候,助理跟女演員早就斷了氣,魂魄飄飄忽忽地浮在屍體上,等著被無常勾走。

  周通眉頭緊蹙,怎麼也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

  「看來是有什麼惡鬼躲在那個髮簪裡頭,利用女地仙的氣隱藏了自己,我大意了。」

  「那髮簪是女地仙的東西,煞氣很重,沒發現惡鬼怪不了你。」凌淵語氣平靜地說,「現在關鍵是要怎麼追回髮簪。」

  「那惡鬼是經了岳恆宇的手才露出形的,岳恆宇體質特殊,陽氣重,難道是因為陽氣刺激了女鬼?」

  「我只知道那個人很討厭。」凌淵冷冷地說。

  一瞬間,周通心頭的壓抑就沒了,他無奈地笑著說:「是是是,他很討厭,等我們解決了這件事就看不見他了。」

  凌淵冷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結果,說曹操曹操到,岳恆宇向周通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他問道:「是不是纏繞在我身上的髒東西還沒有除去?為什麼會死人?」他臉色蒼白,垂著眸子,滿臉愧疚。

  「不是你身上的東西。」周通說道:「是別的東西,兩碼事。」

  「是嗎?」岳恆宇放鬆了一點,可隨即又緊張起來,他滿是盼望地看著周通,輕聲說,「周通,你可以解決的,對嗎?」

  周通沒正面回應,他對岳恆宇說:「岳先生好好休息,別想太多。」說完,轉身就走。

  岳恆宇望著周通的背影,臉上的懼怕褪去一點,嘴角勾起,眼神曖昧地纏綿在周通的身上。

  他也怕死,但是卻有恃無恐。

  以前有位高人替他算過命相,他天生柳木桃花陽體,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奇異體質,桃花生於柳木之上,陰中帶煞,詭異至極,卻又因頭頂陽氣,而又顯出柳暗花明之相。說白了,他這一生雖然招惹桃花,又常常有鬼魅附體,但往往都是有驚無險。

  這其中的奧妙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感受過了,自然不會害怕。

  那些精怪之類的東西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反而會因為他頭頂之陽而灼燒自己。他本來都不擔心這些東西,全是經紀人在旁邊一頭熱,請了很多天師過來,他煩得很。不過這次……這個長相漂亮的年輕人出乎意料的有真材實料,尤其是身上那種清淡如風,斯文俊秀的味道可真是招人饞啊……

  岳恆宇一直望著周通的背影,直到周通消失在拐角才將目光收回,那雙眸子裡滿是狩獵獵物時的期待與緊張。

  髮簪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見髮簪裡的冤魂又刻意用女地仙的氣息遮掩了他本身的氣,周通想了半天,準備去試一下捕氣之術。

  捕氣之術在小範圍內施為比較靠譜,地方小,各氣之間容易辨別,而如果範圍大了,氣相對比較分散,而且到處都是,各氣之間互相勾連。而且,隨著距離的增加,發散出去尋氣的氣也會逐漸變弱。

  這山不小,真要找起來可麻煩得很,不過,眼下也就只有這一個辦法。

  原本周通還打算慢慢找,不著急,可現在,髮簪裡藏著個厲鬼,不趕快找不行了。

  白天在山上出了事情,劇組暫且停止拍戲,大部隊都從山上撤下去,暫住在山下的一個賓館裡面。周通放出去尋氣的氣一直沒有回來,他不得不有些擔心。

  大半夜的,周通睡不著覺,準備起床去外面走走。

  這間賓館靠山而立,風景很不錯,尤其是夏天的時候,夜晚星空璀璨,往林子裡走得深些,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碰見螢火蟲。

  周通在林子裡隨意閒逛著,忽然聽見高一聲伴著低一聲的呻.吟,那急促喘息的腔調讓周通愣了片刻,隨即臉漲得微紅。

  「什麼聲音?」凌淵敏感地問道。

  「咳……」周通握拳咳了咳,他雖然沒有切身體會過,但是畢竟看過,大學時候,宿舍幾個男生經常圍在一起看片子,那種聲音……

  凌淵見周通遮遮掩掩的,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周通尷尬地說,「有人在……」他在挑選一個合適的詞,想了想,最後說道:「咳,雙修。」

  凌淵:「……」

  「小點聲。」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周通聞聲看去,在樹後發現了岳恆宇的身影。岳恆宇衣褲完整,上衣只解開一兩個扣子,褲子也只是褪下一小部分,粗壯的男.根在白花花的屁.股之間不停進出著。

  被他頂在樹上的那人低著頭,發出不間斷的尖叫聲,隨著岳恆宇的一個猛.頂,那人高喊著揚起了頭。藉著月光,周通清楚地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正是飾演男二的演員。

  而此時,他頭頂的結越打越緊,大有打成死結的徵兆。

  釋放完的岳恆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將沾了汗水的額發擼了一把到腦後,露出深沉的眸子,隨即身子向後撤去,拔.出濕漉漉的東西,提上褲子,拉好拉鏈,將微皺的襯衫理平。

  岳恆宇:「好了,以後不要纏著我了。」

  「Jon!」男人可憐兮兮地喊了一聲岳恆宇的名字,光溜溜的身體緊貼在岳恆宇的身上,緊緊地環抱著他,岳恆宇不滿地皺著眉頭:「你說給你男二的角色就同意分手,我給了,你要求我們再做一次我也答應了,怎麼?現在要反悔?」

  「Jon……我舍不得,我真的很喜歡你,為什麼你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岳恆宇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著了,斂去虛偽的笑容,冷漠地說:「愛情是有保質期的,我們之間的保質期早就過了。別再糾纏下去,否則連朋友都沒得做。」

  「我……」男人的身體被岳恆宇野蠻地推開,他不甘地咬著下唇,痴迷的目光一直落在岳恆宇離去的背影上,嘴唇開合,喃喃道:「我是不會放棄的……不會的……」

  看了這麼一幕瞎眼的狗血大戲,周通正在努力轉移注意力,想些別的東西洗洗腦子,就聽凌淵忽然說:「以前他們也是這麼糾纏我的。」

  周通:「……」

  凌淵皺著眉頭,說:「真麻煩。」

  周通心裡有些不悅,正要詢問時,凌淵說:「我已是人上人,根本就不需要雙修來增進武功,那些人的身體我看了就不想碰,噁心。」

  周通:「……」

  周通搖了搖頭,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凌淵曾經跟誰有過過去關他什麼事情?他不過是好奇凌淵的身份罷了。可這個理由,周通自己都覺著有些不對勁。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莫非真的對凌淵產生了感情?也許是依賴也說不準,也許是跟端正一樣的友情。也許……周通抿了抿唇,沒再繼續想下去。

  這麼一鬧,周通反而有睡覺的心思了,他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劇組又出事了。

  男二在房間割腕自殺,血順著被打翻的水盆,灑了一地。

  岳恆宇見狀,十分惋惜地說:「他的演技很出色,真是可惜。」

  周通找到了岳恆宇,說道:「岳先生,真的不考慮收斂一下嗎?」

  岳恆宇無辜地看著周通,說:「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三天內,我替你驅掉了兩個鬼魂,而這個,是第三個。」他指了指岳恆宇的背後,死去的男二正趴在他身上,一臉不捨地抱著岳恆宇,將臉貼在他的脖頸裡,貪戀地吮吸著根本就不可能聞到的味道。

  「嗯?」岳恆宇還在裝糊塗,說道:「周先生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的地方?我們到休息室裡,我慢慢給周先生解釋。」說著,拉著周通的胳膊,要將他帶入休息室。

  周通後退一步,輕易地避開了岳恆宇的觸碰,他說:「我驅掉這些魂魄是在幫他們而不是在幫你。」

  岳恆宇見周通看得明白也不遮遮掩掩了,乾脆地說:「我一直對他們很溫柔,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是他們非要糾纏我的,感情這回事,你情我願才叫感情,非要把兩個人綁在一起那叫折磨。」

  「是嗎?」周通冷漠地看著岳恆宇,一向溫和帶笑的面容上冷得像是冬日裡的滿天飛霜,「你從心底就瞧不起他們,你叫他們是髒東西,當著他們的面說要趕走他們。」

  岳恆宇:「……」

  「真是麻煩。」岳恆宇這會兒徹底懶得偽裝自己,他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按著額頭說,「明知道纏在我身上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還要前仆後繼地貼上來。生前就是,在一起的時候說好了分手時果斷一點,他們一個個都答應得好聽,真到了分手的時候反而黏黏糊糊地不肯分,死了都要纏上來,我也是很難辦的啊……」

  「是嗎?」周通嘴角勾起,笑容又回到了臉上,他抬起頭笑容燦爛地看著岳恆宇說,「你還記得你對他說了什麼吧?『他的演技很出色,真是可惜』這句話我還給你——你的演技也很出色,真是可惜……」周通頓住,慢悠悠卻咬字清楚地說,「可惜……是、個、人、渣!」

  周通毫不留情地說完之後就笑著轉身走了,留下被這句話震懾在原地的岳恆宇。

  他背後的鬼魂深深地看了周通一眼,回頭望著岳恆宇的時候眼裡仍是充滿了迷戀,他正要更緊地貼上岳恆宇,卻被一個力量拉扯了起來,男鬼回頭一看,一個極為漂亮的人影浮現在他面前。

  男鬼:「!」

  凌淵頂著男鬼灼熱的視線,滿是不耐地說:「送你去投胎。」說完,將男鬼用力往北方一丟,男鬼在半路上被扭曲的空間吸走,消失不見。

  凌淵冷冷地看了岳恆宇一眼。

  岳恆宇忽然一抖,感覺後背發寒,他回過頭看去,卻什麼都看不到。

  白天警察又來找他們做了個筆錄,送走這批經常後,導演走了些後門,想辦法暫時繞過了這些刑事案件,準備換個地方繼續拍戲。

  趕著聯繫地方,也得三天之後,劇組就只能暫時在賓館裡休息三天。

  到了晚上的時候,賓館門口有人搭了架子賣路邊燒烤,縣裡小地方,一到夏天經常有這種路邊燒烤,劇組裡好多人都閒著沒事出來喝扎啤吃燒烤來緩解一下壓抑的情緒。

  岳恆宇對外稱生病了沒參與,在房間內養著一直沒出來,他的經紀人陪著岳恆宇,就晚飯的時候叫了點菜上去,其餘時間都沒什麼動靜。

  劇務的幾個小輩酒量不行,喝了幾瓶扎啤就嚷嚷著上廁所,幾個人湊成一堆一起回賓館上廁所,路上遇見個化妝組的女人要去找岳恆宇討論造型問題,幾人給指了路就往回走。

  女人坐了電梯,到岳恆宇的樓層停下,沿著空盪蕩的走廊,一步步地走向岳恆宇的賓館套房。

  周通正閒著沒事乾在房間裡畫符,畫著畫著,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的氣。

  他把剛畫好的五雷符收在口袋裡,抓了一把桌子上的手機當手電筒用就往外走。

  隔壁房間被敲響,周通打開門一看,有人走進了岳恆宇的房間。

  那是個女人,長髮甩出在門口,發尾撩著纏纏綿綿的煞氣,房門一關,蕩出來的煞氣卷出雲層的樣子,濃厚得很。

  「糟了。」周通快步走過去,房門沒關,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周通就見到一個女子手握髮簪用力向岳恆宇刺了下去。

  岳恆宇眼尖地拉過一旁的經紀人,自己往旁邊一撤,經紀人跟女人都沒料到這一幕,誰都沒有防準備,被岳恆宇拉來當替身的經紀人慘叫一聲,被鋒利的簪子扎入胸膛,鮮血湧出來,經紀人反抗都來不及直接被震碎了心臟,撲通一聲滾落在地。

  一擊不中,女人從經紀人胸膛拔出簪子,走向岳恆宇,岳恆宇臉色煞白地看著周通,叫到:「救我!」

  周通沒理會岳恆宇,快步上前攔住女人。

  女人似乎被什麼東西附身了,毫無自我意識,她力氣大的嚇人,一點也不像是個普通女性,周通根本握不住她緊握簪子的手。

  「小心!」凌淵叫了一聲,周通向後一撤,簪子極快地劃過周通胳膊,差點就戳了進去,周通將五雷符貼在掌心,快準狠地打在女人的頭頂。

  「啊——」女人慘叫一聲,頭頂黑霧飄蕩,周通見狀,立刻將陰章在女人額頭上一扣,下一刻,女人身體便軟了下來,隨著周通抬起陰章,一隻鬼魂被他從女人的身體裡吸了出來。

  那女鬼被陰章的力量壓製著,哪怕還有自我意識,卻根本就無法動彈,她額心一個大大的「禁」字讓她被封鎖在了陰章的力量裡。

  女鬼盤坐在地上,不甘地怒瞪著岳恆宇。

  周通見這架勢,估計又是岳恆宇招惹下的桃花債,只是這個不像是其他那幾個好對付,也更直接一點,變成厲鬼找上門了,下了地府再做鴛鴦,比黏個活人什麼都不幹痛快多了。

  岳恆宇看不見女鬼,只能看到眼前模模糊糊的東西,周通想了想,給岳恆宇畫了道開眼的符,對岳恆宇說:「過來。」

  岳恆宇猶豫了下,周通不像是善類,但跟在周通身邊總比跟在女鬼身邊安全一點,他往周通那兒靠了靠,周通就將符紙貼在岳恆宇腦門上。

  岳恆宇渾身一顫,眼前暈了暈,視線穩定下來的時候,頓時看到一個女鬼盤坐在地上,長髮垂落,長得十分漂亮,就是鬼氣森森的,顯得沒那麼有氣色。

  「……鬼?」即便親眼看見了,岳恆宇還是不太敢相信。

  周通說:「她明顯有話要對你說,你好好聽著。」

  岳恆宇強硬地說:「沒有聽的必要,你立刻將她驅走,我給你多少錢都行。」

  周通當做沒聽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經紀人的鬼魂正好到了離體的時候,也飄蕩了出來,見到岳恆宇的時候,鬼氣一漲,差點忍不住要衝過去,結果被周通叫住:「回來。」

  經紀人這時候才把周通的本事看的清楚,不敢在周通面前造次,只惡狠狠地看著岳恆宇一眼,罵道:「這種人,活該下十八層地獄!」

  剛才他不會死的,都是岳恆宇,把他拖到自己面前當擋箭牌!!

  岳恆宇開了眼,眼前的景象看的分明,他往周通身邊縮了縮,生怕這兩隻鬼害了他,他卻沒考慮到,周通也跟他不是一邊的。

  那女鬼見天師願意給她一個陳情的機會,忙說:「我與他原本是夫妻,他卻因貪圖名利要拋棄糟糠妻子……」

  「胡說。」岳恆宇冷笑一聲,「先不說我認不認識你,就說夫妻這個名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沒有結過婚。」

  「先聽他講完。」周通沒理會岳恆宇的插嘴,對女鬼說,「你繼續說。」

  「我那時候懷胎十月,孩子即將臨盆,原本滿心歡喜盼著他能回來,卻沒料到等來的卻是他的狠心拋棄。他告訴我,不得對外宣稱他們的關係,否則的話就要我的好看,我不聽,我可以沒有丈夫,但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於是,他私底下雇了人將我殺了,一屍兩命,可憐我那還沒出世的孩子……」女鬼流著淚,紅著眼睛狠狠地看著岳恆宇。

  岳恆宇笑了幾聲,對周通說:「周先生,你聽她說的,跟電視劇裡演的一樣,這都什麼年代了?還雇殺手殺人?」

  周通沉思了下,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民國十一年。」女鬼低下頭說。

  「哈哈哈……民國?」岳恆宇大笑幾聲,「真是笑話,冤有頭債有主,你可找錯人了。」

  「我沒找錯人!」女鬼聞言,立刻抬頭看向岳恆宇,「就是你!我不會認錯人!我死前對你下了詛咒,我不會認錯人的!我不會的!」

  岳恆宇被女鬼猙獰的樣子嚇得倒退一步,回想起大師對他說的話,他膽子大了一些,說道:「即便是我又怎麼樣?那都是多少輩子之前的事情了,早跟我沒干係了。」

  「你還是那個你!你一點沒變!」女鬼說,「如果你變了,這輩子做了個好人的話,我不會找到你的,可是你沒變!你還是以前那個風流的負心人!我要殺了你!」

  那女鬼忽然往陰章的罩子上撞了一下,表情扭曲著貼在岳恆宇面前,岳恆宇大驚失色,往後退了一步,卻被椅子絆倒,直接連人帶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經紀人露出個痛快的表情,但仍是覺著不夠,他在周通耳邊吹風,道:「大師,你看她這副樣子,就應該懲罰一下他!否則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吃他的虧!!」

  周通沒說話,慎重地思考著,他對女鬼說:「簪子是你從女地仙那裡偷來的?」

  女鬼驚訝地看了一眼周通,見被揭穿了,忙懇求道:「是……我報復心切,偷了大仙的簪子,求你……幫幫我……」

  周通說:「沒事,我把簪子尋回去給她就好。」他把簪子收好,對女鬼說,「我送你去投胎。」

  女鬼看著周通,不甘地說:「那他呢?他做盡惡事,為什麼就沒有報應?!」

  周通搖了搖頭,說:「很快,他命數下滑,正在下坡路上。」他將手搭在女鬼面前,默默念誦著咒訣,女鬼心有不甘,不肯去投胎,在周通的咒訣之下身上的惡性漸漸被拔除,那些個煞氣怨氣陰氣都被周通吸了出來,送往外界,等其循環輪轉,又可化成靈氣滋養大地萬物生靈。

  女鬼含著淚看著周通,眼底滿是哀求,周通一言不發地完成儀式,徹底除了女鬼身上的惡性與邪氣。

  岳恆宇額頭上的符籙到時間了,眼前的異象立刻消失不見,他害怕地四下看著,總覺著周圍時時刻都有什麼陰魂在盯著他。

  周通收回手,冷漠的對岳恆宇說:「人與人之間是有因果聯繫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小學生都知道這個道理。你體質再好,結了這麼多的孽緣肯定會有報應。」

  岳恆宇翻了個白眼,粗著嗓子不服氣地說:「又不是我逼他們死的!我沒有逼迫他們跟我在一起,也沒有讓他們去死!全是他們自找的!」

  周通:「……」

  周通深吸一口氣,對空氣做了個回應:「好,我答應你。」

  女鬼欣喜地看著周通,連連磕頭:「謝謝天師,謝謝天師。」

  在岳恆宇閉了鬼眼之後,女鬼向周通哀求想要留在岳恆宇身邊,看著他倒黴,看著他如何顛沛流離,如何落入人生絕望的境地。

  周通答應了。

  原本他還擔心,女鬼跟別的鬼不同,那些個新生的鬼都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在岳恆宇強大的陽氣下肯定會魂魄支離破碎,而女鬼卻是隻百年怨鬼,能偷的走女地仙的簪子就不是沒本事的。如今,女鬼被他拔了惡性,沒有了鬼氣傷害不了別人,但是如果纏繞在岳恆宇身上的話,定然會影響岳恆宇的氣運,嚴重的會影響他的身體健康。

  可既然岳恆宇不知道悔改,那就應該讓他嘗試一下,什麼叫報應。

  「這個懲罰太輕了吧?」凌淵說道。

  「輕?」周通反問,「我不覺著輕,那女鬼可以對他產生很實在的影響,這才是真正的吃不好,睡不好,他會永遠被恐懼所籠罩,以後的日子都會在女鬼帶給他的壓抑之中。人的確是有抗壓性,可這抗壓性不是沒有上限的,他有令人羨慕的體質,鬼怪傷不了他的身體,可靈魂呢?可精神呢……」

  周通眯著眼。

  以為解決了一切的岳恆宇,他還勉強保持著風度,坐在沙發上抽煙,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岳恆宇的心慌,他連使用打火機的時候手都在顫抖,那根煙怎麼點也點不著。

☆、第54張符 護心紗

  經紀人的死像是個催化劑一樣將這次事故推到了一個不了控制的高度,製作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壓下這麼嚴重的社會事故,而且在互聯網環境下,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哪怕死人跟他們劇組沒有關係,電影上映的票房也會因為□□而受到影響,後續一系列問題都會變得很難解決,想得再負面一點,上映都成了個大難關。

  最重要的是,岳恆宇的精神狀態變得很不對勁,他在用演技掩飾自己的驚慌,每天都向劇組的人表現出很好的狀態,但是一些小的細節總是會出賣他的真實狀況,尤其是在拍戲的時候,這種狀況就格外明顯。

  別的問題都好解決,主演出了問題……換主演?宣傳都打出去了,現在換主演?這跟自殺沒區別。

  幾個製作人聚在一起商量解決措施,最終決定,暫時停了岳恆宇的戲份,等岳恆宇的狀態好一點了再讓他繼續拍,不可能讓整個劇組陪著他浪費時間。

  結果,這一暫停就停出了問題。

  岳恆宇流連夜店,跟男人開房的消息爆了出來,本來岳恆宇在大眾面前留下來的就是「沉穩成熟好男人」的形象,結果這個八卦一來徹底顛覆了他的影響。影迷們紛紛表示不信,可鐵證如山,照片可以造假,視頻造假就太難了。

  再一聯繫劇組連環死人的事情,情殺這一理由就幾乎坐穩了。這麼大的事情纏上來,岳恆宇的處境極難,舉步維艱,每日背負著女鬼,惶惶不可終日。

  ******

  周通拿到了髮簪,從緣法山上下來,回到店鋪裡。這時候還是白天,地仙窩在井水裡休息,周通特意等晚點給地仙開井蓋的時候把地仙叫了出來。

  女地仙陰著一張臉,拿過髮簪仔細看著,細長的眉毛一挑,說道:「果然是被哪個小崽子偷走了,這髮簪上都留下臭味了。」

  周通笑而不語,他對女地仙說:「髮簪已經找回,希望大仙不再追究我喚錯魂一事。」

  「那是當然,我說話一向算話。」女地仙隨手攏起頭髮,把髮簪往發間一別,頭髮隨意得散落下來幾根,有種鬼氣森森的美。

  女地仙坐在井口,忽然對周通身後招了招手,天眼鎮壇木就一路漂浮著飛了過來,落入女地仙手中。

  女地仙笑著說:「小東西,我跟你也算是有緣,今日要走了,就送你點好東西。」說完,她亮出極長的小指在天眼上一摳,原本堅不可摧的天眼石卻被挖開了一個窟窿

  周通:「……」

  天眼:「嗚……」

  女地仙陰沉沉地笑了,用尖銳的小指將一團不明發光物體從天眼中挖了出來,那團光頻頻發出溫暖的光芒,仔細看去,就像是繅出來的細小絲線一樣看似雜亂實際有條不紊地糾纏在一塊。

  那是天眼修出來的心,是天眼如今的根基,也是它的……命根子。

  光團落於女地仙面前,女地仙吐出一口氣,那團烏黑的氣盤繞在天眼之上,好似暴風雨前積累下來的沉甸甸的烏雲。

  女地仙口中噙著一個線頭,她手指靈巧地舞動著,在天眼的心上紡織著什麼,只見那團黑霧被女地仙織成了防護罩似的東西,牢牢地將天眼的心包覆了起來。

  女地仙烏藍色的嘴唇一動,咬斷了嘴裡的線條,隨即一扯,竟是在那團黑霧中扯出了一件薄若雲霧的外套。

  她直接將外套甩在周通臉上,說道:「隨手織剩下的,送你。」

  天眼的心又落了回去,女地仙手指在天眼被她挖出來的凹痕上一抹就徹底抹去了痕跡。

  女地仙撫摸著天眼,說道:「修心不易,護心更難,這東西送你,雖是不值一提的小物,但對你修心大有幫助。」

  天眼鎮壇木跳了幾跳,在女地仙掌心裡蹭了蹭。

  女地仙挽了挽鬢角的頭髮,將裙擺拖過井口,回頭看了一眼周通,說:「謝謝你幫我尋回髮簪,我走了。」

  說完,身影便順著井邊落了下去。

  周通抱著手裡頭的衣服有些為難:「這衣服的確是好物,可我要是穿出門去會顯得太……娘炮了……」

  「這你就不懂了。」凌淵操縱著衣服漂浮在半空,只見那衣服一會兒變成襯衫,一會兒變成T恤,甚至連禮服都可以變,幾分鐘內換了好幾個模樣。

  周通好整以暇地看著變化多端的紗衣,「有趣,省了一大筆買衣服的開銷了。」

  凌淵:「……」

  天眼得了女地仙的庇佑歡喜得很,但礙於凌淵在場不敢放肆就一直憋著情緒,憋得天眼都變了顏色,周通見狀,說道:「去修煉吧。」

  「嗷——」得了命令的天眼立馬歡喜得鳴叫了一嗓子,蹦著高地到處撒歡。

  凌淵不滿地說:「他以前就野,你不能這麼慣著他。」

  「有什麼不能的,看他高興我也開心。」

  一句我也開心把凌淵的不滿都壓了回去,他沒再找天眼的岔。

  周通開玩笑地說:「感覺我們像慈母嚴父。」

  凌淵:「……」

  周通:「……」

  氣氛頓時有點尷尬,周通咳了咳,說:「走吧,吃晚飯去。」

  周通剛走出小院,就聽見泉水噴發似的聲音,回頭一看,從井底湧現出了大量的地下水,噴射出井口,灑向後院,井水淋漓,澆打在後院裡,那些個常年沒人打理的小院被井水一淋如同重獲新生,葉片舒展,根莖挺拔,釋放出源源不斷的靈氣,一瞬間雲蒸霞蔚,恍然如身處雲海之中。

  凌淵毫不客氣地將靈氣吸納入體內,雖然他煞氣靈氣都吃,但到底還是純淨的靈氣好消化一點,凌淵化出的影子在聚攏著靈氣,毫不客氣地一通饕餮。

  周通看著凌淵的身影,詫異地說:「你的身影好像更清晰了,你有可能化出形體嗎?」

  「有可能。」凌淵低頭看了看自己,影子仍舊模糊,可正如周通所說的那樣,變得比以前清晰了一些,這固然跟他吸納了的大量的氣有關,但能進展得如此之快也多虧了周通。

  凌淵挑了挑眉,說道:「你真當我吸的這些氣是鬧著玩,吸進去又吐出來?」

  周通實在是熟悉了凌淵這幅悶騷傲嬌的套路,明明高興偏不肯表現出來,還非得刺你一下生怕你知道他的心情,他直接略過了這些,笑著說:「恭喜。」

  夕陽打在周通溫潤親和的五官上,晃得周通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璀璨的金光,他似乎永遠都掛著這樣溫柔的笑。凌淵看著這樣的周通有一瞬間的失神,彷彿想起來很遙遠的一段回憶。

  周通吃飯的時候,不用吃飯的凌淵就在看電視,他被周通那一笑鬧得心緒有點不寧,操縱著遙控器一個勁兒地瞎換台,都沒看清這個台在播什麼就直接切去下一個台。

  「等等。」周通忽然叫住了凌淵,「剛才那個台。」

  凌淵往回倒了三個台才倒到周通要看的頻道,周通把飯碗放下,走到客廳內,仔細看著新聞。

  岳恆宇死了。

  死在自己家裡,是自殺。

  這個時代,高樓林立,大多數想死的人都是選擇跳樓,不到一分鐘的功夫摔得粉身碎骨。或者割個腕,死的痛苦緩慢但威懾力好,報復社會的不二選擇,再不濟也是買個老鼠藥安眠藥之類的自殺。

  岳恆宇選擇的是種很古老的死亡方式,上吊自殺。

  屍體完整,死亡報告上也確認是他自行上吊,沒有任何外力脅迫。

  周通也沒想到那隻女鬼居然這麼厲害,這才不到一個星期就把岳恆宇這種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人逼得上吊自殺了。

  可他怎麼覺著哪裡不對勁呢?

  說心裡話,岳恆宇這種即便到了世界末日也要找人墊背替他去死的人實在是不太可能選擇自殺。女鬼雖然對他有影響力,但卻沒什麼實際的威脅力,鬼性被拔了的女鬼就連端正這種拿著玉佛的外行人都能趕走。

  周通前思後想,總是不安,他幹脆不吃晚飯了直接往房間裡走,凌淵瞟了一眼飯桌上只被動了一小點的飯碗,虛實參半的人影晃動了下。

  房門砰得一聲被關上,周通一愣,回頭看向飄在沙發上跟尊老太爺一樣的凌淵,無奈地說:「怎麼了?」

  「吃飯。」凌淵冷冷地說。

  周通:「……」

  凌淵的語氣不容拒絕,留在門上的氣厚得跟堵城墻似的,他可沒那個自信在凌淵眼皮子底下破門而入。周通笑了笑,坐回飯桌前,把晚飯認認真真地吃完了。

  吃完飯後,周通拿出通冥蓮燈,取了一碗井水,開壇召鬼。

  這次順利得多,原本跟在岳恆宇身邊的那隻女鬼很輕易地就被周通召請了過來。

  那女鬼跟上次見面相比鬼氣更重了一點,臉上矇著一層霜似的,她一見周通就開始嚎啕大哭,偏偏鬼還不輕易流淚,就在那裡揚著脖子乾哭,哭的周通後背發麻,直到凌淵封住了女鬼的聲音。

  凌淵冷漠地瞪了一眼女鬼:「早在她張嘴的瞬間就該封了她的聲音。」

  周通:「……」

  周通對女鬼說:「你哭好了就點點頭,我有話問你。」

  女鬼抽噎著點點頭,周通把凌淵的封印解了,問女鬼:「岳恆宇是怎麼起的?」

  「是咒!他中了咒!」

☆、第55張符 屍養人

  女鬼雖有修為但到底不是內門中人,有些東西只模糊看個大概,說是說不清楚的,周通聽她咒咒咒念叨了半天也弄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意思,偏偏岳恆宇剛死,頭七未過的新魂很難召請,他只有竊一下女鬼的記憶才有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周通安撫了下女鬼的情緒,說道:「我借用一下你的記憶。」

  他將一張白色黃字的道符貼在女鬼額頭,指尖輕點,岳恆宇死的那一夜的記憶源源不斷地湧入周通腦海。

  被暫停了戲份的岳恆宇在公司裡的通告也幾乎沒有了,陷入了短期的冷藏之中,尤其是在夜店一事被爆出來之後更是被經紀公司勒令不許隨意出去。

  那一天,岳恆宇一天都待在房間裡,看電影,跟無數個男男女女打了曖昧電話,晚上十一點多上床睡覺。

  到了半夜兩點左右的時候,岳恆宇忽然坐了起來。

  他是彈坐起來的,像是在睡夢中受了驚嚇,一下子就直起了上半身,隨即掀開被子,穿鞋下床,一路像是游魂一樣往桌邊走去,寫下了一串話。

  「我自知罪孽深重,沒有顏面在世間苟活,我自殺之後,不要將我的屍體火化,請埋葬在XX區141號宜賓公墓。」

  寫完這行字後,岳恆宇就走到床邊,將潔白的窗紗用力扯了下來,往客廳走去。

  客廳中央吊著一盞水晶吊燈,燈光未開,在黑暗中,岳恆宇視物卻毫無障礙,他搬來凳子放在吊燈下,將輕薄的窗紗搓成條,甩在吊燈的吊環上,搭成了一個敞開口的結。

  岳恆宇面無表情地將下巴擱在那個結中,踢掉了凳子,將自己掛在吊燈上。

  他臉色越發蒼白,眼睛越瞪越大,缺氧的癥狀清楚地顯現在他的臉上,可從頭到尾卻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掙扎。

  然而,周通的視線全程都沒有落在岳恆宇的身上,而是落在岳恆宇身邊那一個東西的身上。

  半夜兩點左右的時候,從窗戶的縫隙內飛進來一張薄薄的小紙人,紙人落地之後,拿起黏在腰間的一張紙片,他貼在岳恆宇額頭,咧嘴一笑,陰沉沉地說:「我是捲舌,我來取你性命。」

  隨後,那小人手持紙杖,操縱著岳恆宇完成了一系列的自殺動作。

  這是捲舌執杖之陣。

  《隋書‧天文志上》:「捲舌六星在北,主口語,以知佞讒也。」

  捲舌作為十九凶神之一,一向有進讒言的能力,請捲舌入宮,被害之人往往會是因為聽從讒言佞語而死。其威力雖然比不得大殺、亡神之類,卻比之更為陰險歹毒。

  捲舌執杖即是以杖牽引你按照布陣人的意思前去執行命令,正如岳恆宇那樣,毫無自我意識地按照捲舌的命令,上吊自殺。

  「如果是單純的捲舌執杖也就罷了。」周通沉思道:「肯定有蹊蹺……為什麼不是跳樓自殺?更合理一點。」

  正想到這裡,記憶裡的岳恆宇正好斷了氣,他瞪著眼睛,眼裡沒有任何情緒,空白而又茫然地望著地面。

  那枚紙人一路攀爬到岳恆宇的身上,將手中的紙杖插入岳恆宇的額心,隨即自己爬入岳恆宇的口腔之中。

  「標記?」周通一怔,再一聯想岳恆宇臨死前被捲舌操縱著寫下來的那封遺書,一下就明白過來,「他們要的是岳恆宇的屍體,捲舌占據屍體以作標記,保證屍體新鮮無損,三日之後取走屍體。」

  周通拿起手機,查看著岳恆宇的死訊,岳恆宇是昨天早上被助理髮現死在家中的,三天后……就是明天?

  「宜賓公墓……」周通在網上查找了下這個公墓,沒發現什麼異樣,這座宜賓公墓在A市算是老公墓了,論其歷史能有個小一百年,因為占地早,地方大,有一片地方特別倒出來給一些懷有「死要全屍」思想的人,小半個山頭基本都埋的是屍體。不過,聽說管理不是很好,有些老百姓不想買墳地又想留全屍經常在靠近公墓的地方自己挖坑埋屍體。

  岳恆宇要把自己葬在那兒,理由奇怪了點,但是死者為大,無論什麼緣由,岳恆宇留下的遺書就代表了他所有的個人遺願。岳恆宇父母都不在了,明天由經紀公司舉行了影迷告別會後就將他的屍體埋在宜賓公墓。

  宜賓公墓離周通店裡有點遠,周通就在那附近賓館訂了套房間,下午就直接去了那裡,參加了岳恆宇的影迷告別會,親眼看著岳恆宇的屍體下葬。

  岳恆宇這個人雖然渣了一點,但是在影迷心目中的分量著實不輕,一群影迷哭得昏天黑地,有幾個都哭暈過去了。

  晚上,周通沒回去,仔細算一下時間,岳恆宇是凌晨兩點死的,從今晚凌晨開始算起,就已經是三日後了。

  他在宜賓公墓外轉了轉,公墓破舊,到處都是監視漏洞,周通隨便找了個地方翻墻進去。

  夜晚裡的公墓嚇人得很,到處都是林立的墓碑,自帶的森森陰氣吹過來,就連周通這種常跟陰路打交道的,都覺著後背發麻。

  周通路過幾個墓碑,看著墓碑上刻著的名字,笑著說:「我以後也有可能埋在這兒,到時候我們就是鄰居了。」

  凌淵:「……」

  聽了周通這話,凌淵心裡有些不太舒服,他不安分地在戟頭的圖案裡動一動,憋了半天最後說了句:「神經病。」

  周通笑了幾聲,在夜裡格外清晰,他尷尬地住了嘴,說:「差點以為自己是來旅遊的。」

  凌淵:「……那你可真是好興致。」

  「哈哈。」

  周通小聲笑著,恐怖的氣氛在兩人的對話裡散去不少,周通識路能力強,很快就找到了埋葬岳恆宇的地方。

  那墓碑周圍堆滿了花圈,燃燒紙錢的香灰到現在都還沒徹底散去,然而,令周通詫異的是,墓碑周圍居然還有幾個人影打著手電筒在墳堆裡搭著帳篷看電影。

  「這也……太誇張了吧?」周通無語地看著岳恆宇墓旁的幾個人,這幾個年輕人膽子也真是夠大的,這樣還來給岳恆宇守墳?周圍埋得可都是實打實的屍體啊……

  那是四個年輕的大學生,兩男兩女,估計也是從公墓的漏洞裡鑽進來的,就在岳恆宇的墳堆旁扎了個兩個帳篷,要不是在墓地,真搞得跟來野營的一樣。

  周通到的時候,他們的電影剛放完,一個女生哭得一抽一抽的,另一個短頭髮的女生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Jon他可憐,沒有爸媽跟兄弟給他守靈,我們給他守。」

  「樂樂……」女生撲倒在另一個女生懷裡,放聲大哭,哭得周通遠遠聽著都背後發麻,那兩個男生忍不住了,說道:「你別哭了,大半夜的,瘮得慌。」

  「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啊……」女生委屈地抽噎著。

  一個男生遞了包紙巾過去,說道:「怎麼小野還沒回來?他說去上廁所這都去了多久了?」

  「好像有十幾分鐘了。」短頭髮的女生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道:「要不然你們去找找?」

  兩個男生對視一眼,眼神裡都不太情願,一個問道:「小野手機帶了嗎?」

  「沒有,打過電話了,不通。」

  「不是吧……」

  幾個人頓時打了哆嗦,女生往遠處一看,看到一個人影飄飄忽忽的,她眯了眯眼,招來男生問道:「你們看那個,是小野嗎?」

  「不像……」黑夜裡,沒有光線的情況下很難看清楚人,那兩個男生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還是沒敢確認,其中一個大著膽子喊道:「小野?小野?王野?!」

  影子動了動,似乎在給他們回應,就在那幾個學生放心地籲出一口氣的時候,影子身後又紛紛鑽出了一群影子,一眼掃過去估計能有五六個。

  那四個學生頓時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說:「那、那是什麼……」

  「不、不知道啊……」

  「現在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跑、跑吧……」

  不知道是誰開始提議的,這個提議一出,立刻得到了回應,那些個影子在墳頭攢動著,將那幾個學生嚇得屁滾尿流,東西都顧不得收拾就向著來路跑過去。

  而那些個影子絲毫不為之所動,根本就沒學生放在眼裡,從遠處不緊不慢地蕩游了過來。

  周通看清了,那是五具屍體,屍體像是剛從墳地裡挖出來的,身上還掛著新鮮的泥土,如同活的一樣晃晃悠悠地往岳恆宇的墳墓這邊走過來,最後停在岳恆宇的墳墓面前。

  屍體停住之後,如同掛在半空中一樣僵住不動了。

  從屍體堆後走出來一個佝僂的身影,那個身影走到岳恆宇的墳前,在他墓碑上一擊掌,從他口袋裡飛出來一把鏟子似的東西,開始自動地挖掘著岳恆宇的墳墓,那土一層層地被翻出來,屍體的臭味伴隨著泥土的味道一併傳入了周通的鼻腔之中。

  周通看了一圈後,確認那幾個屍體只是普通的屍體,並不是老頭操縱著的傀儡之後才出手。

  他馭起天眼鎮壇木,衝向那怪人,天眼鎮壇木便一道箭似的衝了出去,撞在老頭的身上,老頭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立刻倒在地上,隨即,鏟子跌落在岳恆宇的墳前。

  周通從隱蔽處跑了過去,老頭的身影消失不見,那幾個掛在半空中的屍體也一個接著一個地落在了地上。

  周通走過去,撿起落在地上的泥偶,試探著上面的氣,沒想到,那泥偶落入周通手中沒多久就自行融化,化作一攤爛泥似的東西,從周通掌心流淌了下來。

  「真是狡猾啊……」周通有些意外地嘖了一聲,他拍了拍手,那些爛泥很快就徹底散去,隨後,走向岳恆宇的墳包,把斜插在墳包上的鏟子拿了起來。

  這把鏟子倒是實打實的東西,是一把匠用鏟子,做工也不見精巧,市面上一百塊錢可以買一大把那種,鏟子的手柄上畫著紅符,看來剛才鏟子的自行動作是被符咒所催動的。

  周通試著催動一下符咒,那把鏟子又重新飛了起來,順著未挖完的墳墓繼續挖下去,很快就挖到了岳恆宇的棺材。

  岳恆宇的棺材緊閉,周通走到棺材旁邊,曲起中指敲了敲,沒多久一張紙人從棺材的縫隙中鑽了出來,紙人手裡抱著根紙頭疊成的杖子,看到周通時,說道:「三日已過,我走了。」

  周通點點頭,那紙人頓時自燃,化成飛灰,隨夜風散去。

  周通想了想,說:「我想把岳恆宇的屍體燒了。」

  「嗯。」

  「怎麼能不破壞棺材燒了他的屍體呢?」

  「這有什麼難的?」凌淵說,「兩符合一不就好了。」

  「兩符合一?」

  「一面穿墻鑿壁符,一面引動雷火符,這兩枚符可以放在一起用,憑藉你的能力,應該不成問題。」

  隨著凌淵解釋,那兩枚符的畫法便清晰地映在腦海裡,周通取出隨身攜帶的硃砂筆跟畫符,開了簡易的壇後就繪製好了符紙。

  他將符紙貼在棺材上,念了咒語,沒多久,符紙便沉入棺材之內,有火光從棺材的縫隙中迸射出去,岳恆宇的屍體在棺材內被燃燒殆盡,而棺材卻沒有被損害一絲一毫。

  解決了岳恆宇的屍體,周通看了一眼這一地的屍體,有些無奈……該不是要他把這些屍體全都送回去吧?這難度級別可真是MAX。

  嘴上這麼說著,但周通還是把屍體送回了原來的墳墓。

  那把鏟子上的符咒的確巧妙,挖掘的時候不留痕跡,埋葬回去也跟原來相差不大,周通把五具屍體送回去之後天都快亮了。

  他趁著天還沒亮又翻墻出了公墓,回到賓館裡洗了個澡,總覺著自己這一晚上過的有點糟心……

  洗好澡之後,周通吃著早餐,對凌淵說:「你覺沒覺著那座公墓很奇怪。」

  「你是說哪種奇怪?空墳?」

  「嗯,空墳。」周通點了點頭,「我昨天送回屍體的時候路過了幾個墳,裡面都是沒有屍體的,如果是陳年老墳也就算了,可那幾個墳明顯還有人來祭拜過,死者也都是最近幾年才下葬的。而且……從那泥偶的行徑看來,有人在指使他盜屍。只是我想不明白,他要那麼多屍體做什麼?」

  人死之後,屍體不過就是被靈魂棄置了的容器,它還不像是衣服,穿壞了可以縫縫補補繼續穿,屍體完全沒有任何用處。

  要是偷盜魂魄還可以理解,一生之精華全在魂魄之上,屍體……

  周通有些納悶,但轉念一想,說道:「屍體不像是魂魄,很難保存跟搬運,既然那人有膽子一個晚上搬運五具甚至更多的屍體,就足以證明那人住在公墓附近,有很大的可能就在公墓裡工作。」

  周通想到這裡,立馬把早飯吃完了,直接去了公墓。

  他找到負責人,說道:「我想給我家裡老人買一塊墓地,能去看看這裡的風水嗎?」

  有生意上門,負責人當然樂意,他帶著周通往公墓裡走,說道:「這裡都是上好的陰地風水,最早原本是給皇家當墓地的,後來皇室遷移到北方去了,就把這裡空了出來,給當地的達官貴人占了去,後來人民解放這塊目的就被騰了出來……」

  負責人耐心地給周通講解著,周通一邊四下觀察著墓地裡的情況,一邊禮貌地應和負責人,他停在一個小亭子面前,指著小亭子笑著問:「這個是?」

  「哦,這是守墓人的休息室。」負責人說,「你也知道,很多老人都不喜歡死後火葬,想要埋個全屍,又有封建思想,必須得在棺材裡放些金銀鎮一鎮,其實這兒很多棺材裡面都有不少貴重的陪葬品,當然,跟皇帝那些的陪葬品比不得,挖出來賣個萬八千的肯定沒問題。我們公墓位置又比較偏,擔心有不法分子來盜墓偷陪葬品,就請了人過來守墓,一晚上得在墓地裡巡邏個至少三次。埋在這裡,你就妥妥的放心,東西準丟不了!」

  負責人誇張的表情跟說辭差點把周通逗笑了,東西丟不了?屍體都丟了,還管什麼東西?周通沒戳破,認真地點了點頭:「那跟保安的性質差不多吧?」

  「是啊,都是我們公墓認真挑選的。」

  「是嗎?我去看看。」周通說完,就大步往亭子裡走去。

  「哎——!」負責人一慌,完全沒想到還會有人對那麼個小破亭子感興趣,他牛皮吹大了,今天可遇上硬釘子了!

  亭子很小,估計也就三五平米,一個人剛好,再多進去一個人就轉不過身。

  周通走到亭子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老頭坐在桌子旁看報紙。

  老大爺抱著個烤瓷的茶杯,將報紙拿的遠遠的,可還是看不清上頭的字,他看到了周通,瞥了一眼,問道:「怎麼?有事兒?認不得自家的墳了?」公墓太大,編號又亂,經常有人認不清墳頭在哪兒。

  周通說:「不是,我來看墓地的。」

  「哦。」老大爺冷淡地應了一聲,說:「我不帶著看墳,你自己去找負責人。」

  「嗯。」周通看了一眼老大爺正在看的報紙,舊報紙,幾乎一個月前的新聞,早就過時了。

  負責人趕過來,著急地對周通說:「這人別看年紀大,但是經驗足,帶著找墳最能拎得清了……」

  「沒事,我就瞎看看。」周通笑了笑,安撫了負責人的情緒,「我再去那頭看了一看,那邊看起來風水不錯。」

  「這你就有眼光了……那邊可是埋了個大明星……」負責人眉開眼笑地繼續忽悠,周通完全一副被忽悠了的樣子,認認真真地聽負責人在誇大其詞地賣弄。

  等遠離了小亭子,周通問道:「亭子裡的老大爺說話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靠譜嗎?」

  「靠譜!」負責人忙拍著胸脯保證,「他人我熟得很,在這個墳地都工作了快十年了,老家是湘西的。」頓了頓,負責人動之以情,說道:「唉,你不知道,他命其實挺苦的,家裡頭孩子都死光了,就剩下他跟他老伴相依為命,他老伴年歲也高了,我去年看過一次,癱在床上下不來,估計就等死著呢。」

  湘西。

  行內人一提起湘西,想到的旖旎秀麗的自然風光,也不是率真多情的苗女,而是「趕屍」。

  趕屍原本寓意美好,以符節引路,將戰死沙場的士兵的屍體們帶回故鄉,與家人團聚。發展到後來,趕屍多了很多恐怖意味,甚至不少人偷學湘西趕屍秘術,做些不法勾當。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那老頭身上的氣正與昨日留在鏟子上的符文裡的氣一模一樣。

  打發了負責人之後,周通就守在老頭周圍,偷偷觀察著他的動向,上午十點,有人來接他的班,老頭去食堂打過飯之後就騎著老舊的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土道上往家裡趕。

  周通跟在老頭身後,還好這山裡結構簡單,樹木也茂盛,周通一路小心隱匿蹤跡,沒被老頭髮現。

  老頭騎過山路,不遠處顯現出一間草房子。

  周通頓時一驚。

  這種草房子在現代化的今天可以說是稀有物品了,然而令周通驚訝的不是這座古樸的草房,可是分布在草房四周圍大片的野花。

  那些野花品種雜亂,大多都叫不上名字,但是卻在盛夏,開得奼紫嫣紅,每一朵都像是在燃燒生命來綻放自己一樣,紅得耀眼,綠得刺目,紫得勾魂。

  明明是一副盛景,可在周通那雙陰陽眼裡卻是滿布陰氣,就像這裡是個巨大的墳場一樣。

  老頭把車停在野花從外,徒步走進了花叢中,推開草房的門走了進去。

  地方太空曠,周通不敢靠得太近。

  凌淵說:「執草隱形之法?」

  「太麻煩了。」周通搖了搖頭,「沒有柳樹,也沒有六丁六甲印。」

  周通想了想,隨手折下幾片樹葉,疊成了個小人的形狀,他拿出陽章在自己額頭蓋了一下,又在小人身上蓋了一下。

  軟趴趴的小人隨即直起了身子,蹦到地上,按照周通的指使往草屋裡去了。

  通過小人,周通看得分明。

  草屋裡擺設陳舊,只一張床跟一張桌子,零散分布著幾個瘸腿凳子。

  桌子上還擺著燭火,估計連水電都沒通。

  床上躺著個老太太,年歲大了,渾身發軟,臉色煞白得窩在床上。

  老頭把袋子裡的鐵盒子拿出來,遞給老太太,說道:「老太婆,吃午飯了。」

  「唉……」老太太應了一聲,被老頭攙扶著坐了起來,老頭給她背後墊了一層衣服,說道:「雖然雞肉裡的骨頭我給你撇掉了,但你吃的時候也要小心點,別再噎著了。」

  「我知道。」老太太虛弱地應了一聲,端著鐵盒子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老頭把外套脫了,隨手丟在櫃子上,從門後拿出個盆走了出去,開始在野花叢中翻找著什麼。

  老太太的臉上矇著一層森森的鬼氣,與一般的病態還不相同,慘白間透著一種陰暗的顏色,她那雙嘴唇尤是,幾乎看不到人氣,缺水皸裂的同時如同中了毒一樣泛著藍色。

  「那老太太……」周通驚訝地說,「魂魄已經離體大半了,全靠什麼東西拖住,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氣潰散大半,怎麼會這樣?」

  隨後他又指揮小人去花叢中尋老頭的蹤跡,老頭在花叢中采了幾朵花出來,放在盆裡,坐在門口拿藥攆子攆成泥裝,走進屋,看了一眼老太太飯盒裡剩下的菜,說道:「吃藥。」

  老太太嘆了口氣,顫抖著把飯碗遞過去,老頭悶不吭聲地把藥攆子裡搗成糊狀的花瓣跟老太太的飯菜混在了一起。

  老太太露出難過的表情,皺巴巴的下巴抖了抖,她抿緊唇,對老頭說:「老頭子……要不……你就別……別忙活了吧……」

  「瞎說什麼。」老頭瞪了老太太一眼,把花泥混雜著的飯菜遞給老太太說,「吃了,不許偷偷倒掉。」

  老太太沒吭聲,接過飯菜,不情願地咽了下去。

  那些滿含陰氣的飯菜被老太太吞了進去,她連嚼都沒嚼就強硬地吃了進去,隨著飯菜順著她食道一路滑下去,老太太臉上的陰氣更重,朦朧地罩在她臉上,幾乎讓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從床下纏上來幾隻陰魂,死死地扒住老太太的胳膊,老頭見狀,厲喝道:「滾。」

  那些個陰魂都被嚇得四散而去。

  老太太顫抖著問:「它們……是不是老找我索命了?」

  「說什麼傻話。」老頭陰沉著臉,說:「要找也是來找我。吃飯。」

  老太太嘴唇抖動了下,眼淚滑落眼眶,嚼著淚水將飯菜一口一口地吞了進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周通倒吸一口氣,背後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凌淵……這該不會是書上說的,以屍養人吧?」

☆、第56張符 子母蠱

  屍養人少見,不是因為此法不好施行,而是因為此法太過陰邪,養出來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屍養人最早也是從湘西那邊傳過來的。

  苗族善巫蠱之術,有黑巫與白巫之分,白巫救人,黑巫害人,界限分明。屍養人是從黑巫制蠱一道中演化而來的。

  制蠱是將毒蟲全都放在一個罐子裡,任由其自相殘殺,蠶食彼此,最終活下來的那一隻就是毒性強大的蠱蟲,配合著巫術咒訣還會起到不同的作用,可任意變化形狀,化入酒食,禍害他人。

  屍養人就是這個道理,用秘制草藥涂滿人的身體,將其放置在屍體堆中,靠著屍體上的陰煞之氣來鎮住人體本身存在的惡疾或痛楚,以屍體的陰氣養化自身。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屍養人的確有能震痛的功效,但長此以往,會讓自身陰陽失調,陰氣盛於陽氣,變得不人不鬼。

  像是老太太這種已經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身體再用屍養人跟直接把她趕進去鬼門關沒啥區別,所以,老先生才會用這種邪門的方法來用屍體養化老太太的身體。

  那些大片大片盛開的野花之下估計都是老先生從墳地裡趕回來的屍體,用邪術讓屍體吸收夠了花的養分,再將花采摘下來搗成泥混入飯菜之中喂服。

  周通看著老太太臉上愈發濃郁的陰氣,眉頭蹙起,沉聲說:「即便他們鶼鰈情深,那老先生也不該硬生生地拖著他妻子的魂魄,不讓其往生。我看那老太太的氣色,那具肉體應該已經腐爛了吧?」

  凌淵沒說話,默認了周通的看法。

  老太太吃完飯後,就把飯碗放在一邊,飯碗裡還剩下一大半,老頭見狀也沒說什麼,收拾了飯碗,又從抽屜裡取出爐子,把曬乾了的花放入爐子裡點著。幽幽的香煙飄蕩起來,蒸騰在小屋裡,老太太嗅著花燃燒出來的味道,聳了聳鼻子,顯得稍微有氣色了一點。

  老先生見她臉色好了一點,去幫她把被子蓋好,塞給她一小節骨頭,叮囑道:「我去上班了,你在家裡好好待著,有事就把骨蝶放出來叫我。」

  「你去吧。」老太太啞著聲音說道。

  等老先生走後,周通才敢靠近,先前只是紙人他並不能很確定,等親自踩在了那片花田之上,周通才百分百肯定,這片花田之下埋葬的真的是屍體。

  周通蹲在地上,摸了一把泥土,那泥土是鮮紅的顏色,帶著一種不同於其他土壤的臭味,他采了一朵花下來,斷口的地方居然有血流了出來,還爬出來一隻細小如絲線的蟲子。

  饒是周通這樣與鬼怪打過很多次交道的人也有些受不了這畫面,把花丟在地上之後,就往小屋裡走去。

  走得近了,越發發現這座茅草屋周圍滿是煞氣,屋頂堆疊了大量的冤魂,可都礙於老先生不敢造次,那些冤魂順著茅草屋的四壁攀爬著,看到周通的時候嚇得攢成一團,紛紛往陰暗處躲避而去。

  周通沒有進屋,走到茅草屋背後,扒開那裡堆放著的一堆雜物,果然看見一個陣法。

  老頭果然是湘西黑巫的傳人。

  血紅色的陣法之上擺了個骷髏頭,空洞洞的眼眶無神地望向遠處,周通陰陽眼顯露出原形,在陣法上仔細觀察了片刻,他對凌淵說:「這個陣法你見過嗎?」

  「沒有。」凌淵說,「我對黑巫又不了解,在我那個時代,黑巫還在遙遠的邊境待著呢,稍微越境一點,那些個衛道士就嚷嚷著要除魔衛道。不過人家也不稀罕越境,我去南疆看過一次,風水好著,來中原幹嘛?」

  周通笑了笑:「是嗎?」

  忽然意識到自己話多了點的凌淵立馬住了嘴。

  周通問道:「那怎麼辦,我也不會破這個陣法。根源雖然相同,但我們的玄門之術跟黑巫的用氣思路與手法都相差得太多了。」

  凌淵深吸一口氣,說道:「給你一本書,你讀讀看也許能找到破解思路。」

  話音剛落,還不等周通反應,周通腦海裡就湧入了一堆雜七雜八的知識,那些與他先前所學內容相差很多的咒文法術一齊鑽入腦海,明明雜亂,可在周通腦海裡卻是有條不紊地一一吸收了。

  周通體內有凌淵的一魂,從凌淵那裡汲取到的知識都是凌淵本身就有的,凌淵說不知道怎麼破這個陣,傳給周通的知識裡也不會有破陣的直接方法。

  不過,有基礎知識也夠了,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他在中國式教育的壓迫下過了這麼多年,最拿手。

  周通很快就消化了那些知識,看了一眼陣法前面乾涸了的血跡,說道:「這血液雖然乾得差不多了,但明顯是不同階段落下的,痕跡深淺有別。」

  他沉思一二,說道:「黑巫有一點跟我們相同,一直有血液崇拜。養蠱的人為了讓蠱蟲認主會喂食血液,而我們也一向有滴血認主的說法。這血液上纏繞著的氣是那位老先生的,他在用自己的氣喂養或者祭祀著什麼。」

  剛說完,周通就眼尖地發現骷髏之中藏著什麼東西,剛才一團陰影從骷髏空洞的眼裡一閃而過。

  周通想了想,咬破手指,將手指放在陣法不遠處,血珠溢了出來,在他白皙的手指上一點鮮紅色十分炫目。

  骷髏忽然開始微微震動,隨即,從那參差不齊的牙齒上爬出來一隻體型肥碩的白色蟲子,她腹部高腫,下.體龐大,腦袋卻十分尖細,口器翕張,衝著周通的手指爬了出來。

  就在蟲子從骷髏中完全爬出來的時候,周通眼疾手快地用黃符抓住了蟲子的身體,她那龐大的身體在黃符裡不安地扭動著,發出細微的尖叫聲,一瞬間,整片花田都傳來了回響,巨大的聲音如同山崩地裂一樣嗡鳴不斷。

  「……」周通尷尬地笑了笑,「好像搞砸了?」

  凌淵冷笑一聲:「你還有臉說。」

  周通手裡頭握著肥蟲子,問道:「要不然乾脆更砸一點,把它捏死?」

  凌淵:「……」

  周通話音剛落,手裡頭的母蟲子腦袋一歪,斷氣了。

  周通:「……」

  凌淵:「……」

  周通無辜地說:「我沒使勁,它自己死的。」

  「那是母蠱。」凌淵有氣無力地說,「母蠱一死,子蠱就要造反了。」

  周通回頭一看,花田裡一片黑壓壓的,從泥土裡鑽出來無數只提醒各異的蟲子,如同爆發了的蝗災一樣,往他所在的地方迅速地爬了過來。

  周通聳了聳肩,說道:「反正都是要毀了,乾脆一點好了。」

  深吸一口氣,周通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一點,他一手持著五雷符另一手握著七寶鏡,將五雷符拋入空中,七寶鏡一映照,頓時複製出了一排五雷符,飄蕩在半空中。

  周通念了咒訣,凌空一指,數十丈五雷符便衝著蠱蟲堆衝了過去。

  轟隆隆幾聲炸響,電光石火,雷鳴不斷,那些蠱蟲被五雷符劈成了焦炭!

  然而,這一批蠱蟲死去之後,又一批蠱蟲湧了出來,像是永遠都不會枯竭似的。

  「……這麼多?」周通看著劈死了一群又源源不斷地湧上來的另一群,有些驚訝,他想了想,抽出一張黃紙,迅速跌了一張紙符,念道:「請捲舌。」

  凌淵一愣,問道:「你做什麼?」

  周通不緊不慢地念了請捲舌入宮的咒訣,只見那張被周通拋在地上的黃紙一抖身體,站了起來,往腰間一抹,拿出了個杖子。

  「我是捲舌,我來殺你。」紙符小人指了指蠱蟲,明明已經死了的目蠱蟲忽然抖了抖身子,爬了起來,她口器開合,又發出嗡鳴聲,那些躁動的子蠱立刻恢復了平靜,但是卻仍是往周通這邊湧了過來,停在一條線前不再動彈,那些個蠱蟲有條不紊地走到周通面前,如同列隊一般,黑壓壓的一片快速又有秩序地羅列在一起,直到最後一隻蠱蟲爬出地面。

  「……怎麼回事?」凌淵要是有實體的話,估計下巴都掉了

  「假死。」周通笑著說,「這種食屍蠱最擅長。」

  周通看著那一群幾乎有三層樓高的蠱蟲,嘖了一聲:「這數量,可真是嚇人。」一邊說著,他一邊在傳有掌.心雷符咒的手掌心上蓋了陽章。

  「天雷地火,翦滅無余,急急如律令!」

  掌.心雷猛地擊出,下一刻,天雷勾動地火,幽藍色的火焰頓時包裹住了那些蠱蟲。

  原本圍躲在房屋之後的冤魂爬了出來,圍繞著沖天高的火焰周圍歡呼不停,手舞足蹈地送走了這些啃鑿他們屍體的蠱蟲。

  周通見狀,說道:「這道天雷之門我開在北方,可通往冥府,你們乘著火勢去投胎吧。」

  那幾隻冤魂衝周通點了點頭,化入火焰之中,隨著幾乎看不見的煙飄蕩往西方。

  不到五分鐘,這些蠱蟲就被燒了個乾淨,周通見狀,勾了勾手,捲舌一抖紙杖,那母蠱蟲哀鳴一聲,聲音極其尖銳,刺激得周通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周通:「……」

  周通捂著耳朵說:「早知道讓她死的輕鬆點了。」

  凌淵:「……」

  母蠱蟲屍體掉落下來,周通將黃符一卷,那些個想要破體而出的子蠱頓時被收服在黃符內。周通一張五雷符貼在黃符上,將母蠱的屍體燒了個乾乾淨淨。

  隨著母蠱的死亡,擺在陣法之上的骷髏頭也土崩瓦解,裂成粉末。

  周通繞到房子前面看了看,大片的花田迅速枯萎,前一秒還開得絢爛至極的花朵在此刻都紛紛枯敗,好似曾經的輝煌都是夢裡才會存在的景象一樣。

  周通繞過窗戶的時候看了一眼茅草屋內,老太太平靜地坐在床上,手裡頭攥著老先生留給她的骨頭,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

  周通向老太太點了點頭,用口型說了句抱歉,老太太搖搖頭,臉上的皺紋綻開,露出了一個解放了的笑容。

  周通將視線移開,準備去找老先生。

  就在他經過大門的瞬間,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將周通直接拉入了屋內,黏滑的東西纏上周通的腰部,一張巨大的蛛網罩了下來,將他死死地壓在了地上。

  老頭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周通的時候嘴角揚起一抹得逞了的笑容:「我親眼看著你毀了我這麼多年的積蓄,就是等你此時此刻的毫無防備!」

  老頭眼裡閃過一絲陰毒,說:「今日你來找我我就認出了你,昨天你打斷了我的背屍,今天又敢光明正大地尋上門,真當我老了,一點能耐都沒有了?」

  周通不言不語,只一雙冷靜的眼神直直地望著老頭。

  老頭見周通不說話,以為他是輸得心服口服,得意地冷哼了一聲,隨即走到老太太身邊,說道:「給你的骨碟你為什麼不用?」

  「為什麼?」老太太淒涼地笑了,「我想死啊,我不想像這樣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了。」

  「說什麼傻話!」老頭惡狠狠地罵道:「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這個世界上又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了。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老太太滿是怨恨地將手裡頭的一節骨頭衝老頭砸了出去,可綿軟無力的身子根本就不能讓她的反抗有多大威脅力,那節骨頭甚至剛從她手裡脫離就掉在了床上。

  老頭見狀,臉色一沉,卻也沒說什麼,他將骨頭收好,說道:「馬上就可以結束你的痛苦,我給你準備了新的身體。」他的目光落在周通身上,冷笑道:「他的這具身體很好,能夠很好地接納你的靈魂。等你復活了,就留在我身邊,陪著我。」

☆、第57張符 共嬋娟

  「你……」老先生此時在她眼中就如同魔鬼一樣,她臉上的皺紋隨著她的氣氛顫抖著,聲音抽噎著說:「你怎麼這麼執迷不悟呢!我已經活到八十幾歲了,這輩子已經夠了,你想我活下去,我可以咬牙吃這些滿是屍臭的東西支撐著陪你,可你為什麼要剝奪他人的生命?這個孩子他才多大,我們的孩子死的時候的那種痛苦你想讓他的父母嘗試一次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私了?!」

  「別說了。」老頭任由老太太發洩著自己的怒氣,他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罐子。

  老先生將罐子放到一邊,掀開被子,一股惡臭味頓時傳了出來。

  老太太的身體果然如同周通所說的那樣,暴露在外的腳踝至膝蓋的部分潰爛得幾乎沒法看,尤其是在這種天氣,高溫潮濕,腐爛得更是厲害。

  老頭把蓋在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拖到地上鋪好,調整了下位置,跟周通比肩相鄰,隨後將老太太從床上強硬地抱了下來,放在被子上。

  他看了周通一眼,眼底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彷彿周通只是一個死人,老頭說:「死的過程不會很輕鬆,你做好心理準備。」

  說完,再不多看周通,他走到罐子旁,徒手從罐子裡撈出一隻蠱蟲。

  那隻蠱蟲通體黑得發亮,甲殼堅硬,口器卻是鮮紅色的,他的眼睛埋在甲殼之下,發出幽藍色的光芒。

  這隻名叫「幽魂蠱」是蓄養在屍體之中的,不吃腐肉,只靠著吸食屍體上的陰氣為生,甲殼越是鮮亮就越是健康。

  這隻幽魂蠱能有如此精神樣貌證明老頭一直在精心蓄養。

  老頭捏著幽魂蠱,幽魂蠱如同寵物一樣纏綿在老頭手上,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它乖巧地被老頭拿著,放在周通的額頭。

  幽魂蠱口器抖動了下,發出輕微的鳴叫聲,匍匐在周通的額心,不停地用口器吸附著,老頭期待地看著幽魂蠱,誰知道,幽魂蠱的動作忽然停住,在周通的腦袋上不斷攀爬著,忽上忽下,像是失去了目標的獵人一樣,充滿了迷茫。

  「怎麼回事?」老頭怔住,仔細看著幽魂蠱的動作,低語道:「怎麼會搜不到魂魄?難道是……假的?」

  「嗯,是假的。」周通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了過來,老先生震驚地回頭一看,雙眼瞪大,「你、你……怎麼可能?」

  「替身術可不是黑巫獨有的東西。」周通笑了笑,老先生聞言回頭一看,被壓在蛛網下的居然是個紙人!

  「周通」的身體一消失,那隻幽魂蠱就驟然失去了目標,一下子落在地上,隨後似是受了驚一樣茫然地到處亂跑。

  周通說:「如果你只是要用屍體來養人的話,那個公墓的屍體就足夠了。可你偏偏要操縱捲舌去殺人,岳恆宇的體質特殊,我猜到你可能要用他的屍體做別的事情就留了一手。」

  老頭聞言就知陰謀敗露但絕不能讓幽魂蠱也落入別人之手,他忙撲過去要搶回幽魂蠱,誰料到,幽魂蠱居然凌空漂浮了起來,瑟瑟發抖。

  「怎麼回事?」

  凌淵的形貌顯現出來,他下半.身還沒有實影,就露出上身,手裡頭握著那隻幽魂蠱,明顯的想占為己有,那表情都不用說話周通就明白過來凌淵要說什麼——這玩意我要了。

  吸食了無數陰氣的幽魂蠱的確是大補之物,長得又這麼肥……難怪凌淵會心動,但是一想到凌淵要吃這東西……周通覺著自己身為一個用餐正常的人類有點接受不了……

  幽魂蠱落入凌淵手中,老頭慌亂不已,他瞪著凌淵警惕地喝道:「你是什麼東西?」

  凌淵懶得理老頭,收回形貌又縮回周通身邊,那只可憐的幽魂蠱出來逛游了一圈什麼也沒吃到還被人家抓了,可憐兮兮地被氣吊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能。

  老頭如今基本已經黔驢技窮了,養蠱是需要消耗精力的,憑藉他的精力能養出這麼兩隻蠱蟲已經算是不容易,周通估算他拿不出別的更厲害的蠱蟲。

  他走向老太太,看了下老太太乾枯瘦弱的身體,說道:「我送您去醫院吧。」

  「不用了。」老太太含著淚看向老頭,說道:「我馬上就死了,你還要去擺弄這些蠱蟲嗎?」

  一個「死」字觸動了老頭,他身子一抖,忽然衝向房間內唯一的一個破舊櫃子,將櫃門打開之後,搬出一個甕。

  周通冷眼看著老頭動作,沒有制止。

  老頭抱著甕走到老太太身邊,一把撈出幾隻蠱蟲,這幾隻蠱蟲明顯是沒有馴服好的,被老頭抓在手中的時候都爭先恐後地啃食著老頭的手掌,短短幾步路,老頭的手掌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傷口處還湧出幽綠色的毒水,甚至有蠱蟲順著他的胳膊往他衣服之內爬了進去。

  老頭顧也不顧,將蠱蟲抓過來對老太太說:「沒有花了,沒有花了,這幾隻蠱能續你的命,你要活著,你要好好地活著……」

  周通這時才出手,他攔住老頭的動作,對他說:「沒用的,這幾隻蠱放在她身上會讓她承受極大的痛楚,她的精神已經熬不過去了,你這樣無疑在逼死她。」

  老頭沒說話,他瞪了周通一眼:「滾開。」

  周通沒讓,攔在老頭面前,老頭挪不動周通,忽然大喊一聲,瘋了似的將那些蠱丟在地上,隨後跑到架子旁,將那些蠱全都一點不剩地全都倒了出來,滿地的蠱蟲到處爬著,唯有周通跟老太太周圍的地方沒有蠱蟲敢爬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人要死!」老頭歇斯底裡地喊道,他陰沉沉地盯著周通,「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也不會失敗!」

  他忽然慘叫一聲,爬入他衣服內的蠱蟲咬破了他的血管,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有隻蠱蟲一路順著血管爬了進去,甚至還有別的蠱蟲,直接咬爛了他的皮肉,鑽進了內臟。

  老頭瘋了似的跌在地上打滾,不停高喊著疼。

  周通遮住老太太的視線,老太太卻抓住周通的手,眼淚溢出,哀求道:「你、你能救救他嗎……」

  周通嘆了口氣,說道:「他作繭自縛,我救不了他,最多保他個全屍。」

  老太太懇求地看著周通,周通只好甩出一張符,打散了那些蠱蟲,而那些深入老頭身體內的蠱蟲卻是沒辦法拔除了。

  老頭在地上翻滾了沒多久就停了掙扎的動作,半天沒有反應,瞪著一雙眼睛慘死。

  周通取了老頭的血,將蠱蟲全都引在一起,拿五雷符燒了個精光。

  他回到老太太身邊,按住老太太脖子上的脈搏,那裡跳動得十分緩慢,生命快到盡頭了。

  老太太抱著老頭的屍體,說道:「這下一起去死了,你也不用怕孤單了。」她含著淚看向周通,說道:「櫃子後面還有個暗道,裡面不知道是他養的什麼東西,你是個好孩子,一併銷毀了吧。」

  周通點了點頭,在櫃子裡發現一個暗門,他打開門走了進去,裡面是一條潮濕的通道,一直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周通點了一張火符照亮前路,順著滿是苔蘚的台階一步步走了下去。

  台階之下是個斗室,地方不大,卻比茅草屋的占地面積要大上一點,墻壁上掛著油燈,周通點著了火,斗室就亮了起來。

  結果出乎意外的,這裡面什麼髒東西,四面的墻壁上全都掛著相片。

  老頭年輕的時候是個相當帥氣的小夥子,在湘西參加活動的照片,跟朋友聚在一起的照片,直到後來跟老太太在一起的照片,結婚照,跟孩子的全家福,從他十幾歲的照片到如今鋪的滿墻都是。

  只不過這些照片上面全都被他用紅筆大了大大的叉字。

  他否定了自己的一生。

  鬥士中央有一張桌子,桌子上疊放著幾本書,周通拿過來一看全都是有關於制蠱、復活之類的秘書,有些書他連聽都沒聽過。周通翻看了下,書裡頭認真地記著筆記跟心得。

  桌子上還放著幾張紙,周通撿起來一看,上面羅列的都是一些清單,有日常開銷,還有一些制蠱用到的東西。

  最下面的白紙上則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周通在手機上查了一下歸屬地是外地的,還遠在北方,在C市。

  這人聯繫一個這麼遠的外地號碼做什麼?

  周通有些納悶,他在斗室裡看過確定無誤之後就走了回去。

  在打開櫃門的時候,凌淵說:「別。」

  周通腳步頓住,他與凌淵通魂,能明顯感覺到凌淵的緊張:「外面有人?」

  「嗯。」凌淵警惕地說,「小心點。」

  櫃門虛掩著,周通從縫隙中看過去,只看到一個男人高大的背影,他背對著周通正在打電話說著什麼,聲音不大不小,周通剛好能聽清楚。

  「馮信死了,留下了屍體,你去看看他的陶偶——裂了?好,確認死亡。」

  他掛了電話之後,把手裡的東西全都丟在那張老舊的床上,一堆爛泥一樣的腐肉掉了出來,還有幾個蓋好的盒子,從盒子裡發出細微的聲音,如同蟲蟻在蠕動一樣。

  男人點著了煙抽了起來,對老太太說:「看來他的秘術也失敗了,你活不了多久了。」

  老太太抱著老頭的屍體沒吭聲,像是沒聽到那人說話一樣。

  他也沒多說什麼,從老太太身邊走了過去,側身出門的時候,周通看到了他的側臉。

  「陳恩……」那張側臉跟記憶裡的名字掛上了鉤,周通略有些驚訝地看著陳恩走出茅屋的背影。

  「他找了我很久。」凌淵說道:「至少有五年,那人身上氣不正。」

  兩人正說著話,陳恩卻在外面放了一把火,火勢滔天而起,又有邪風助長,茅草房搖搖欲墜。

  「糟了。」周通說道,他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此時此刻閉上了眼睛,魂魄飄忽在身體上方,顯然已經死了。

  火勢蔓延到兩人的屍體上,在大火之中,屍體被燒灼的焦味立刻鑽入了周通鼻腔之中,嗆人的味道四溢,周通正琢磨著要不要冒著暴露的危險掏出茅草屋,還是退回地下室中,想辦法把火堵在外面。

  顯然前一條要靠譜一點,這麼大的火,即便燒不到地下室,也會因為高溫把地下搞得跟個蒸籠一下,他暫時還沒有被蒸熟的打算。

  想到這兒,周通正要出去,卻被凌淵叫住:「等一下。」

  「怎麼?」周通問道。

  「不用出去,這是凡火,傷不了你。」

  「?」周通仍是不解,可卻聽了凌淵的話,沒動。

  火勢吞了過來,將周通整個人都吞入了火海之中,可那些火焰被周通身上無形的一層壁擋在了外面,絲毫沒有傷害到周通,就連火焰產生的高溫也沒有表現在周通身上。

  周通明白了。

  是女地仙給他的那件紗衣。

  茅草房在火焰中轟然倒塌,周通從火焰之中安然無損地走了出來。

  這把大火燒光了所有,包括那一片埋著屍體的花朵,卻燒不掉泥土之下的屍體,因為蠱蟲的湧動,有些屍體被從泥土底下掀了出來,暴露出殘肢斷腿。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被焚燒得絲毫不剩,他的魂魄也即將因作惡太多被無常拘走,到那幽魂地府去贖罪。

  ******

  回到A市,剛進店門,周通就收到一個快遞,他看了下寄信人地址,是南島韓家,估計是韓齊清寄過來的什麼東西。

  想起陳恩,周通沒顧得上這個快遞打開電腦上網查了下有關於陳恩的資料。

  網上的資料少得可憐,完全是些表面上的東西,他又查了下陳恩老闆趙京山的資料,這會多了起來,但大多都是他在商場上的功績跟做的一些訪談演講之類的節目。

  憑藉他們小老百姓的資料,要查一個人太難了,周通想了想,給端正打了電話。

  端正家裡人多,路子也多,找他查這些東西再合適不過。

  一接通電話,端正那邊嘈雜得很,周通問道:「怎麼?在老宅吃飯?」

  「是啊——」端正小聲應了一句,「怎麼了啊小通?」

  「有點事要找你幫忙。」

  「哎呦,現在可不成。」端正說,「今天中秋,我們老爺子不讓我們幹別的事情。」

  「端正!幹嘛呢?酒你喝完了沒就敢打電話?」

  「知道了知道了——」端正揚著嗓子喊道,隨即對周通說,「等下我打電話給你。中秋節快樂啊!一會兒回去來得及我給你送月餅去!」

  「好啊,中秋節快樂。」

  周通掛了電話之後,神情有些恍惚,才意識到今天就是中秋節。

  「金鳳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至如鋪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團圍子女,以酬佳節。」周通低聲念著吳自牧《夢梁錄》中的語句,有些悵然。

  他對凌淵說:「小時候我爸最重視中秋節,比生日還重視。他說做他這一行的常常把腦袋掛在腰上幹活,指不定哪一天就死了,能跟家裡人聚一天是一天。」起小時候的事情,周通笑了,滿是憧憬地說道:「他會買豆沙餡的月餅,偷懶不做晚飯,背著我就坐在店門口的台階上看月亮,允許我喝一點桂花酒……」

  「說是一點桂花酒,但其實只讓我喝筷子上沾的那麼一點,我那時候身體還不好,不能吹晚風,只有中秋的晚上可以在外面待到睡覺,月亮真圓。」

  電話響起,是韓齊清打過來的,周通接了電話,韓齊清說:「祝君中秋節快樂。」

  「中秋節快樂。」

  「郵件收到了嗎?」

  「嗯?」周通想起來寄過來的郵件,說道:「收到了,還沒拆開來,最近有點忙。」

  「注意身體。」韓齊清說道:「裡面是我們韓家自製的月餅跟桂花酒。」頓了頓,韓齊清不太好意思地說,「酒是我娘的,味道可能有點欠佳。」

  「大禮啊。」周通笑著說,「我馬上就拆開。」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周通把包裹拆開來,裡面精心分了兩個小包裹,一邊是五枚月餅,一邊是一小瓶酒,周通拔開塞子,頓時聞到了濃郁的酒香味,他小抿了一口,道:「好香,你要不要也嘗嘗?」

  凌淵沒回應。

  周通也不理他,開了店門,搬著凳子坐到門口,手裡拎著一小壺桂花酒,吃一口蛋黃月餅,喝一口桂花酒。

  天眼鎮壇木飛了過來,落在周通身邊,在周通腿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周通鋪開一張紙墊在地上,說道:「坐。」

  天眼鎮壇木就乖巧地趴在紙上,跟周通一起賞月。

  ……凌淵呢?

  周通仍是不得凌淵的回憶,有些失落。

  看著圓月,他想起了很多關於他父親的事情,對於周達的記憶從未如此清晰過,似乎到了這種節日,那些有關於親情的所有橋段都變得敏感起來。

  周通喝了小半壺酒,意識還很清醒,他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天際圓圓的明月,準備繼續喝下去的時候,冰涼的東西觸碰到他的手。

  周通轉頭一看,看見凌淵嚴肅的表情,模模糊糊間一張極為俊美的臉龐出現在眼前,長髮披薩,只用一根髮簪挽著,些許頑皮的頭髮散落在兩鬢,一身廣繡長袍的男人坐在他旁邊,對他說:「適可而止。」

  「好吧。」周通妥協地將手鬆開,任由凌淵奪走了那剩下的半壺酒,凌淵當場就想把韓齊清釀的酒給倒了,但一看到周通亮晶晶的眼睛就把扔的動作停住,忍著不滿把酒壺塞子塞上放在一邊。

  周通靠在門框上,眯著一雙烏黑沉沉的眼睛,微笑著看向凌淵,念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凌淵:「……」

  凌淵將頭別過去,不敢看周通那雙眼睛,他仰頭看著月亮,沉聲道:「你喝多了。」

  「?」周通意識清醒得很,他雖然酒量不好,但那一點小酒怎麼可能灌得醉他,不然他就真的太差勁了……

  醉意沒有,但這兩天太累,困意倒是湧了上來,周通給端正發了個短信,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就爬上床睡覺去了。

  夜裡,冷風吹拂,天際月明,一點烏雲的影子都沒有。

  周通很快就陷入夢境。

  而這個夢境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煙花漫天,卻小的可憐,與現代的煙花完全不同。

  青石板小路上擠滿了人頭,穿著襦裙的姑娘挑著花燈在人群裡穿梭,小孩歡呼著鑽入裙底,引來一片尖叫。

  而他正一身白袍,站在橋頭,長髮挽起,扣在精緻小巧的發冠裡。

  周通正愣著,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他回頭看去,有人對他作揖道:「抱歉,唐突了。」

  「沒、沒事……」周通瞪著眼回應那人,明知道這是個夢境,但是這個夢境真的太逼真了……

  「發什麼呆。」熟悉的聲音響起,周通循聲看去,看見一身華服的凌淵向他走了過來。

  凌淵的五官清晰無比,比之前的所有時候都要清晰,五官立體俊逸,那雙眉眼如同拿筆勾畫出來的一般,絳唇如點,端的是君子如玉,斯文秀朗。

  周通問道:「你怎麼跟上次顯出實體時長得不一樣了……」

  凌淵盯著周通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一眨眼,像是回魂了一樣,撇過頭冷漠地說:「管的真多。」

  周通:「……」

  凌淵一甩袍袖,走在周通身上:「走。」

  周通笑了笑,跟上凌淵。

  「這是你那個時代的中秋。」周通好奇地四處看著,問道。

  凌淵點頭,「嗯」了一聲,「人很多,別跟丟了。」

  兩人路過一個小攤,攤主笑嘻嘻地問道:「客官,來點小餅?酥油餡的!不好吃不要錢!」

  凌淵瞥了周通一眼,周通說:「包兩個吧。」

  「哎!」攤主美滋滋地包了小餅遞給周通,凌淵付了錢,就見周通將小餅遞過來,問自己,「吃嗎?」

  凌淵:「……」凌淵悶聲不吭地看了一會兒那餅,原本想說的不吃怎麼也說不出來,最後悶悶地土出來一個極輕的「嗯」字。

  周通分了一塊小餅給凌淵,兩個俊俏公子哥並肩走在街頭,引來無數圍觀。他們一路賞燈看月,吃著零食,直到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漲潮了」!

  人群頓時變得擁擠,周通手裡還捧著幾塊糕點,被人群擠得幾乎沒站腳的地方,身後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周通差點摔倒,一雙手伸了過來攬住周通的肩膀,輕巧地將他往旁邊帶了帶。

  凌淵嫌棄地說:「小心點。」

  「嗯。」周通笑著說,「糕點很好吃啊。」

  凌淵:「……吃貨。」

  周通問道:「前面怎麼了?這麼擁擠。」

  「觀潮。」凌淵冷聲說,他看了一眼周通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拉起周通的手,將他帶著飛到了空中。

  那隻冰冷的手握住自己的時候,實實在在的觸感讓周通一愣,下一刻,身子就被輕巧地帶了起來,凌淵帶著他一路飛到最前方,落在離觀潮點不遠處的房頂上。

  周通坐在磚瓦之上,看著遠處澎湃的潮水。

  潮水翻滾,浪聲滔滔不絕。

  天際明月高懸,普照著大地。

  周通笑著把手裡最後一塊糕點掰開,遞給凌淵:「分你一半。」

  凌淵把糕點接了過來,塞入口中,周通見他吃了,笑著將自己的那塊吃下。

  就在這時,煙花高燃,一片又一片地炸亮了夜空。

  周通眉眼彎起,烏亮的眼睛裡盛著月光,他柔聲說:「謝謝你陪我過中秋。」

  凌淵:「……」

  凌淵冷淡地說:「哦。」

☆、第58張符 通靈曲

  這一覺周通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還是被電話吵醒的,二十多年的生物鐘都沒能把他叫起來。

  一接電話,端正在電話那頭緊張地問道:「小通?你沒事吧?嚇死我了,這都快十一點了,你還沒回我短信,不正常啊。」

  周通一下子就蒙了:「幾點?」

  「十一點啊。」端正說道。

  周通轉頭看掛鐘,果然快到十一點了,他一下子靠在床頭上,有些驚訝:「我居然睡到這麼晚……」

  「睡?」端正明白過來,「這可不得了啊,第一次見你睡到這麼晚!你昨晚幹嘛去了?不是快活去了吧?」

  周通:「……」

  說是快活不準確,說不是快活倒也真挺快活的,這個問題他真沒法回答。

  端正嘿嘿兩聲,剛想調侃,那邊就有人催促他幹正事,端正忙說:「你要查的資料我都發你郵箱去了,趙京山人一直挺神秘的,沒查到多少,你先湊合著看著,要是有別的資料我再補給你!」

  周通:「嗯,謝謝啊。」

  「咱倆說什麼謝,我還有事情要忙,先掛了,回見。」

  「再見。」

  電話掛了之後,周通去洗臉刷牙,隨便煮了個面當早午餐,想起昨晚的夢,好心情怎麼也揮之不去。

  打開郵箱,端正的郵件在第一個,周通點開來,把資料全都下下來,一共才五頁,大部分都跟他查到的內容差不多,只有一小部分是他沒查到的。

  趙京山手底下養著一批風水術士,他這個人很崇尚玄學,幾乎隔一段時間就要去各地聽不同學派的玄學解說,手底下的各個產業都是經過嚴格的風水控制才發展的。

  這跟周通對趙京山的認識不謀而合。

  如果老頭跟陳恩有勾結的話,趙京山能從那老頭那兒獲得什麼?制蠱的秘方?還是其他什麼別的東西……周通反覆地看著那幾頁資料,還是沒能得出什麼有參考價值的答案。

  趙京山實在是太神秘了,線索又少得很,遠在北方,他實在是鞭長莫及。

  想了想,周通就暫時先把趙京山的資料放進文件夾裡,等著看看端正後期能不能給他發來別的資料。

  他現在比較在意的是如何召請得到周達的魂魄。

  周通單手撐著腦袋,在桌子上鬱悶地模擬著陣法,嘀咕道:「通冥蓮燈,喚魂香,陰水,我爸的衣服……這些東西都還不能把他的魂喚過來,難道他真的在地府身居什麼要職輕易召請不得?可是……」周通眼底有些不安,上次見到黑白無常的時候,白無常雖說他父親在地府裡過得好好的,但是黑無常的表情則表達出跟其截然不同的意思。

  他就擔心,白無常是騙他的,他爸在地府不怎麼好。

  而且,當年周達的死太過蹊蹺,好端端的暴斃而亡,那時候周通還沒入道,看不出什麼端倪,現在入道了仍是無法發現他爸的死因,他總覺著不會僅僅是犯了命缺那麼簡單,畢竟犯了命缺的人,雖然壽命會縮短,但是不會毫無徵兆地死掉。

  他得再想想辦法。

  周通打起精神,從身後書架上撈出幾本書繼續看著,他爸藏書眾多,一定可以從中找到召請亡魂的辦法。

  一找就是兩個小時,期間周通就坐在桌子旁聚精會神地看書廁所都沒上一個,直到被敲響房門的聲音所打斷。

  「呦,都畢業了這還學習呢?原來還是隻學霸。」端木秋笑著站在門口,問道:「我打攪你了嗎?」

  「不打攪。」見到端木秋,周通的笑容就揚了起來,他忙站起來迎端木秋進屋,「秋姨進來坐。」

  端木秋走進屋裡,手裡頭還抱著個小盒子,她把小盒子遞給周通,說道:「秋姨得了些好東西分給你一點,剛跟齊清要了你的地址。」

  「秋姨說一聲我去你那兒取,不用你送過來。」

  「我一直對你店裡挺好奇的,該過來看看了。」端木秋四下看了看,摸著玉如意一臉滿意,「你店裡風水的確是好,瞧這些玉,一個個都長得水靈靈的。」

  她隨意往周通桌子上一瞥,看到那些個招魂的書,說道:「怎麼?最近在研究招魂?」

  「嗯。」周通思考了片刻,對端木秋說道:「我爸死的蹊蹺,我想把他的魂魄叫過來問問情況。」

  「你爸?」端木秋愣了,「你爸不是周達嗎?他不是在你七八歲的時候就死了嗎?這都過去快二十年了,還能招得到?」

  「是。」周通點了點頭,「但是我還是想試一把。」

  端木秋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返魂香,打開之後,裡面被挖了一小塊,顯然用過了,她將蓋子蓋上又放了回去,問道:「返魂香沒用?是不是已經入輪迴投胎去了?」

  「應該沒有。」周通說道:「有反應,卻沒能召過來。我想,返魂香還不夠。」

  「返魂香還不夠?」端木秋一臉驚訝地看著周通,彷彿自己聽錯了一眼不敢相信,「如果返魂香還不夠的話,那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把他給招來。」

  「不只是返魂香。」周通苦笑道,他把通冥蓮燈也拿了出來,「再加上這盞蓮燈。」

  端木秋:「……」

  端木秋吃了好一會兒驚,才說:「這可就古怪了,這兩樣東西哪一樣都是招魂的不二法寶,卻偏偏都招不來周達的魂,周達的魂魄該不會是被困住了吧?」

  周通沉默不語,睫毛低垂,垂落一片小扇似的陰影。

  端木秋見狀,安慰道:「好了好了,既然他們兩個不夠,我們就再尋些別的東西,肯定能招來周達的魂魄。」

  周通說:「很難。本來通冥蓮燈與喚魂香就是兩個極為霸道的陰器,我用井水作為調和劑中和他們,如果再來一樣的話,就很難達成一個互不影響卻又能共利的平衡。」他拍了拍堆起來的十餘本書,說:「不然我也不用找這麼多天。」

  端木秋想了想,說道:「我倒是知道一樣東西。」

  「是什麼?」

  「潛英之石。」

  周通:「秋姨是說當年方士董仲舒拿來召請李夫人之魂的潛英之石?」

  端木秋:「對,就是這個潛英之石。」

  《拾遺記》中有記,漢武帝的寵姬李夫人有「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美名,可卻天妒紅顏,不幸早逝。漢武帝相思成疾,對李夫人戀戀不忘就讓方士董仲舒將李夫人的魂魄從地府召請回來。

  董仲舒所用之物就是潛英之石。

  黑河以北有處土地名叫「對野之都」,盛產「潛英之石」,該石呈青色,輕若白羽,冬暖夏涼。若是要用此石招魂,就將魂魄刻成小人的模樣,此時可用石像呼喚魂魄,容魂魄入體,不像尋常人一樣有呼吸,卻能像尋常人一樣講話,以此來溝通陰陽。

  潛英之石性溫,與其他法器相融度極高,如果跟通冥蓮燈和返魂香一起使用的話,不僅很可能沒有排斥現象,還會讓兩者更好地發揮作用。

  潛英之石周通知道,但是他沒想到潛英之石是有原因。

  《拾遺記》中寫的再神乎其神也不過是前人編寫出來的一本小說,沒有人會把小說裡寫的這麼玄妙的東西當真。

  端木秋看出了周通的想法,說道:「小通,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件事確有其事,王嘉所寫的事情是真的。董仲舒真的有這塊潛英之石,而我還正巧知道這塊潛英之石的下落。」

  「秋姨?」周通聞言,驚喜地看著端木秋。

  端木秋卻說:「但是,拿來給你用會有點問題。」端木秋嘆了口氣,解釋道:「潛英之石在我一位客人手中,她女兒七歲的時候得了怪病,主魂外蕩,不知道去了哪裡,其他魂魄沒了主魂都要散去,她就把潛英之石放在她女兒的口中鎮住魂魄,這幾年一直在找能讓她女兒回魂的辦法,如果要把潛英之石拿出來的話,她女兒肯定要魂飛魄散。」

  這就麻煩了……

  周通皺了皺眉。

  主魂缺失有很多種可能,最常見的就是驚嚇間離魂,大多數受了驚.變成痴呆傻子的人都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有其他可能就是被人勾了去。

  主魂是魂魄的根本,掌管人的感情,融聚其他魂魄的精髓,自然會有很多人覬覦。

  周通問道:「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這個當然可以。」端木秋說,「我本來就想請你去給她女兒看看呢。」

  周通笑著說:「那……事不宜遲?」

  端木秋白了周通一眼:「怎麼這麼急?」

  「正好看完了請秋姨吃晚飯。」

  「我就不跟你去了。」端木秋說,「待會兒我還有事要辦,我把名片給你,你帶著這張名片去找她,她就知道你是我找來的人。」

  「好。」周通把精緻的金卡收了,「謝謝秋姨。」

  「傻孩子,謝什麼,要是治好了該我謝謝你才對。」端木秋說,「不早了,我走了,改日再來你這兒好好坐坐。」

  「秋姨慢走。」

  送走端木秋後,周通稍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出了門。

  對方住在市中心的小高層裡,進出都要刷門卡,周通麻煩保安刷了門卡到對方家門口,敲了門後,一位女士開了門。

  她疑惑地看著周通,問道:「你是?」

  周通說:「是秋姨讓我來的。」他把卡片遞給對方,女士接過卡片仔細檢查了下,放心了一些,她看向周通,說:「你就是周通吧?我聽小秋提起過你,來,進屋坐。」

  周通脫了鞋進屋,走了進去。

  這間小高層約有百平方米,客廳寬敞,往裡一條深長的走廊,周通掃視了一眼,風水不是很好,但也不算太差,通光性倒是弱了不是一點半點。

  孫美萍引周通進屋,跟他介紹情況:「小蕊昏迷了快十年了。期間找來了快一百個術士,符水也喝過了,符紙也貼過了,香一天到晚都在燒,全國各地的神啊佛啊我都拜過了,一點起色都沒有,就連小秋也沒有辦法,唉……」

  「孫女士你別急,我先看看。」周通安慰道。

  孫美萍一臉疲憊地點了點頭,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自從女兒昏迷之後她已經十年沒睡個好覺了,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快跟著熬到盡頭。

  床上躺著個女孩,柔軟的身子陷入了棉被裡,露出在外的臉蛋顯得瘦弱,兩頰凹陷,氣色也差的黑,整張臉都洋溢著死氣。

  周通探了下她的呼吸,太平緩,絲毫沒有生命力。

  女孩身體周圍的氣也死氣沉沉地攏著,不是陰氣可卻一點精神都沒有。周通看了一圈之後,目光停留在女孩的手臂上,問道:「我能看看她的手腕嗎?」

  「可以。」一有點異狀孫美萍就滿是期待,她拉開被子一角,將女孩的手腕拖了出來,擺在周通面前,周通仔細一看,在那裡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牙印。

  「是個標記。」周通說道:「她小時候有沒有遇見什麼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孫美萍一點印象都沒有,她女兒是在十年前昏迷的,十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啊……

  「這是徨鬼留下來的標記。」周通見孫美萍的表情就知道她什麼都想不起來,解釋說,「徨鬼是一種遊蕩在人間的鬼,這種鬼沒什麼威脅力,卻喜歡做惡作劇,目標是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孩。他們會化作正常人的外形出現在小孩面前,用玩具勾引他們,等小孩玩的十分開心的時候,忽然化成猙獰厲鬼,嚇出他們的主魂,然後他們會牽著毫無自我意識的主魂到處遊玩,直到玩累了,換下一個目標為止。」

  「那可怎麼辦?」孫美萍聞言,拉住周通的袖子彷彿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周通說:「如果是魂魄剛丟的話那還好,可以用身體找回,可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年,很難找到了。」

  孫美萍露出絕望的神色,周通安慰道:「不過她現在還保留著生命跡象,證明主魂還沒有散去,想辦法,讓那一魂回來就好。」

  「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孫美萍哀求道。

  周通說:「我試試吧。」

  女孩的魂魄散去的只有一個主魂,又離體這麼多年脆弱得很,很難感應返魂香跟通冥蓮燈的召喚,周通更擔心這兩者威力太大直接把女孩的魂魄震散了。

  他猶豫了下,用一般的方式讓孫美萍招魂。

  結果沒什麼用處。

  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這麼簡單的方法,端木秋不可能沒試過。周通又不敢貿然用自己手中的招魂法器,本來潛英之石是很好的招魂法器,又溫和,可已經被放入女孩的口中了,一拿出來其他的魂魄就都散了,十年沒有主魂,其餘魂魄要散就連周通都留不住。

  想了想,周通只好說:「時候不對,我回去準備一下再幫你。」

  孫美萍死死抓住周通的袖子,說道:「求求天師救救她,就是要我傾家蕩產也沒關係……」

  「我要你傾家蕩產做什麼?」周通無奈地笑了,「不過要是我僥倖救醒了她,想借你的潛英之石一用。」

  孫美萍忙點頭應允:「天師說什麼就是什麼。」

  周通又安慰了幾句孫美萍就往外走。

  他得回去研究一下怎麼能在不傷害女孩魂魄的情況下召回來離體十多年的主魂……周通頭疼得很,感覺這難度不比給周達招魂容易多少。

  凌淵也沒什麼辦法,主要是女孩的主魂太過脆弱,經不起半點風浪,不小心直接把人家魂魄弄散了,弄巧成拙,那可是折損功德的事情。

  ******

  下樓的電梯裡,兩個剛放學的女生共用一副耳機,臉蛋紅撲撲的,正興奮地聽著什麼,其中一個女生說:「就是這段就是這段,這段太好聽了!他一出道我就覺著他肯定得紅,你看吧,這首歌出來之後反響多好!」

  「好好聽啊啊啊啊!聲音蘇哭了!」另一個女生也很興奮地說,「長得也好看啊,他才多大?十五歲有沒有?」

  「十六歲!」女孩比了個六的手勢,說:「跟我們一樣大,人家都要成大明星了。」

  「邱小魂可真是厲害!」

  邱小魂?看來又是一個他不知道的明星……

  周通剛走出電梯,就看到電梯門對面的廣告欄裡貼著一張海報。

  新晉當紅偶像歌手「邱小魂」用靈魂演繹——《放空》。

  海報設計風格神秘,再加上邱小魂閉著眼睛唱歌的專注表情,整個透出股勾人眼球的空靈感。周通多看了幾眼,照片上那年輕男孩的確長得不錯。

  他走出電梯,一直走到大街上。

  市中心不好打車,尤其是晚上五點多下班高峰期,坐出租車比走路還慢,周通就乾脆沿著繁華的商業街一路往地鐵站走去。

  忽然,一陣悅耳的歌聲傳了過來,越往前走,歌聲越是清晰,周通走過去一看,前面不遠處有人正抱著吉他站在馬路中間唱歌。

  他穿著不起眼的短袖短褲,戴著大大的墨鏡,頭髮用倒扣的鴨舌帽蓋住,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他正在唱一首經典的歐美歌曲,這首歌曲曾經讓一位歌手一炮而紅,在他溫柔還明顯帶著少年清脆聲線中別有一番風味。

  周通的腳步停了下來。

  這是A市最為繁華的一個地段,往來的人數不勝數,一年到頭,即便過年放假都有很多人在這附近賣場,吹拉彈唱一一盡有,不管表現得多好,周通從未因此而停下。

  而現在,他卻停在了少年的面前。

  不是因為少年唱得很好聽,而是因為,除了人類以外,少年的歌聲還吸引了其他的東西。

  比如說……鬼魂。

  那些個魂魄都被少年清越的歌聲所吸引,一步步地向人群圍攏過來,好在都是些沒什麼惡意的魂魄,只是單純地想要聽歌。

  周通掃視了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腦海裡頓時湧上來一個想法。

  這少年歌聲十分特殊,讓他想起了魅惑的鮫人,不知道用他的歌聲能不能喚來那女孩的魂魄……感覺好像可以試一試?

  周通想到這裡,決定去搭一下訕。

  人生第一次搭訕,有點緊張。

  少年唱完了一首歌就沒再繼續,他將吉他裝好背在身後,也沒有要錢的意思,轉身就走。

  周通還想跟他說話,但是少年走得飛快,人群又擁擠,周通就只能一直跟在他後面。

  直到少年拐進了一個巷子裡,將吉他放下,從背包裡抽出了一瓶水喝。

  周通剛想上前,卻見到少年摘了墨鏡,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邱小魂……?」這個名字剛在十分鐘前出現過,周通沒忘,他有些詫異,像是邱小魂這種大紅大紫的明星怎麼可能會在街頭賣場,還是在最繁華的商業街道上,經紀公司能允許?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也就是一閃而過的八卦心理,令他在意的是,一般人的話可能還好說,如果是大明星的話,要他來給那女孩唱歌招魂恐怕就難了。

  周通正想著,正在喝水的邱小魂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他轉頭向不遠處看去,再次背起吉他一步步往那個方向走去。

  周通忙跟上。

  凌淵吐槽道:「你覺不覺著你像是個猥瑣的跟蹤狂。」

  「我也不想,只是沒有個說話的好時機。」周通莞爾,他找機會跟邱小魂搭上話。

  夕陽西下,小巷裡,邱小魂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邱小魂走在一個十字路口邊上停了下來,他將吉他包放下,從中拿出吉他掛在脖子上,撥弦調了調音,就開始唱起了歌。

  這次他唱的是一首童謠。

  晚霞中的紅蜻蜓呀

  請你告訴我

  童年時代遇見你

  那是哪一天

  拿起小籃來到山上

  桑樹綠如茵

  采到桑果裝進小籃

  難道是夢影

  晚霞中的紅蜻蜓呀

  你在哪裡呦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紅蜻蜓

  這首童謠被他輕靈的嗓子唱得和緩而又溫柔,繾綣得如同此時此刻從巷子裡穿梭而過的風。

  邱小魂站在十字路口,似乎陷入了歌聲之中,閉著眼睛,修長的手指撥弄著吉他,嘴唇開開合合,盡情地演唱著這首童謠。

  周通也不覺沉浸在他的歌聲裡。

  一旁的火盆裡,還沒燒完的紙錢被晚風吹了出來,灰色的紙灰飄蕩過邱小魂的瞬間他的身影變得十分虛幻。

  在那一剎那,氣迅速扭曲,以邱小魂為中心,似乎空間都發生了變化,下一刻,邱小魂被神秘的力量吸了進去。

  周通忙衝過去,卻沒能拉的住邱小魂,一併被那力量拉了進去。

  等落地之後,周圍是一片空芒之地,四周上下都望不到邊際。

  「真是頭疼啊……」周通說,「這人的歌太有誘惑力,我光顧著聽歌了。」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周通說,「十字路口,又是分割陰陽的黃昏時間,他的歌聲偏偏還招鬼。」

  四處看了看,周通說道:「恐怕我們是被什麼東西拉到他製造出來的空間裡了。」

  等他們消失後,路人看見火盆裡還沒燒盡的衣服時,說道:「昨天有個小孩在這條馬路上被車撞了,真是可憐。」

  大馬路上,一點周通跟邱小魂的影子都沒有。

☆、第59張符 姑獲鳥

  幸運的是,這片空間蒼茫無物,連氣都沒有,在這種環境下很容易能找到邱小魂這個活物。

  周通沿著傳氣來的方向走了百來步就看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邱小魂。

  不得不說,邱小魂這個孩子還是挺聰明的,遇見情況很冷靜,他見到周通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問道:「這裡是哪裡?是你把我帶進這裡的?」

  周通搖搖頭,說:「是你自己把你帶進這裡的,你的歌聲很特殊,似乎可以溝通陰陽。」

  邱小魂沒回應,似乎並不覺著周通這個回答有什麼不對,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看,誰要是這麼說你,不是驚訝得腦子一片空白,就是覺著對方在信口胡謅。邱小魂看了看周圍,問道:「能出去嗎?」

  「能。」周通說,「要找到連接點再想辦法打開往陽間的門。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是黃昏,各個臨界的門都會打開,進出就相對來說很容易。但是……」周通頓了頓,仔細觀察著邱小魂臉上的表情,「如果這處空間有主的話就很難說。」

  邱小魂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沒動,周通問他:「你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有什麼好怕的?」邱小魂反問,他垂著眼睛看自己的鞋尖,說道:「不該死的終歸會活著,該死的也逃不了。」

  周通聞言,笑了笑,說:「你很有慧根。」

  邱小魂抬頭看他:「你要收我?」

  周通一愣,沒想到會被邱小魂來了這麼一手,搖搖頭,笑著說:「我只是個半吊子,不然也不會跟你一起來到這兒了。」

  邱小魂認真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說:「我經常遇見這種情況,你不用擔心,很快就能出去了,我奶奶會來找我。」

  周通:「……」

  這小孩經常遇見這種情況?通靈體質?

  「你奶奶是?」

  「奶奶就是奶奶。」邱小魂說,「每次走到這兒,奶奶都能找到我。」

  看來他奶奶可能也是個內門中人,不過,邱小魂體質這麼特殊還放任他到處亂跑,的確十分危險,老人家上了年紀未必能次次都照拂得到,邱小魂身上也沒什麼護身的東西。

  周通瞧見邱小魂十分可愛,他摸了摸邱小魂的頭,說:「沒事,出不去,我也能想辦法帶你出去。」

  邱小魂抬頭看了看周通,這小孩估計一米七的個頭,在周通面前矮得跟顆豆芽菜一樣,偏偏昂著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周通,最後認真地說:「謝謝。」

  周通笑了:「不用謝。」他四處看了看,問道:「要不要跟我在裡面轉一轉找找出路?」

  邱小魂對這個世界也有些好奇,他說:「可以嗎?如果我亂走的話,奶奶會不會找不到我?」

  周通有些遺憾:「那我們就在原地等著吧。」

  邱小魂眼底露出些掙扎,最後還是決定留下來。

  然而,遠處現出一點水光,一片粼粼,周通問道:「你有沒有聽見流水的聲音?」

  「有。」邱小魂望向遠處,「是河,你看到河了嗎?」

  「看到了。」周通望著那條河,河水水流平緩,在異空間裡顯現出異樣的平靜,讓人一見河水就聯想到了死亡。

  周通說:「這是三途河。」

  「地府的那條河?」邱小魂終於露出點其他的情緒,他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碑上有寫。」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塊石碑立在他們右前方,石碑差不多有一個人高,上面用朱紅色的燙著「三途」二字,墓碑下開著一朵朵血紅色的花朵,娉婷艷麗。

  「彼岸花。」邱小魂看著那幾朵花說,「我奶奶跟我講過。生與死是有界限的,三途一邊是生,而另一邊則是死,人死後魂魄會到地府,過三途川,走奈何橋,看一世鏡,入輪迴井,才能重新開始下一世。三途川是冥府迎接新魂的第一關,有船夫在三途河上擺渡,過河要交船費,如果你不交的話,船夫會將你的魂魄載入三途河之中,在半路將你推下船,成為三途河中的水鬼,永世不得輪迴。」

  他剛說完,就見遠處飄來一艘小船,船很舊,稻草搭的頂棚,光腳老漢搖著櫓將船劃到岸邊,將草帽子往後一倒,問道:「客官,往奈何橋去?」

  邱小魂退後了一步,有些懼怕老頭鬼氣森森的臉。

  老頭的笑一僵,隨即拉長了臉不屑地說:「你們這些新鬼就是矯情。」

  「不用。」周通護住邱小魂,說道:「麻煩了。」

  老頭說:「不過三途河你們就只能遊蕩,以後陽界一開門,照進來點光你們的魂魄就散去一點,遲早有一天就都散光了。」說完,他撐著櫓就要走。

  邱小魂抓住周通的衣袖,說道:「我們上船吧。」他說,「我覺著奶奶找不到我了。」

  周通應道:「好啊。」

  邱小魂拉著周通上了船,等坐下來之後,才想起來一個問題:「我們有冥幣嗎?」

  周通笑著說:「當然沒有,你沒死,我也沒死,哪來的冥幣?」

  邱小魂:「……」他緊張地看著周通,「那我們是不是要被丟進三途河裡了?」

  小船駛離岸邊的時候已經飄蕩往遠處去,速度極快,讓人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艘破爛不堪的小船居然可以在河面上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安然前進著。

  船夫的臉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通安慰道:「應該不會。」

  邱小魂緊張地扶著船的兩側。

  船夫的身影一下子拉拔到極高,像是個巨人一樣,影子籠罩了下來,將他們兩個團團包圍,不留一絲空隙。

  船夫呵道:「你們沒有錢還要坐我的船?」

  話音剛落,不容他們解釋,兩隻手從虛空中伸了出來,一手拽住周通,一手拽住邱小魂,周通與邱小魂被那大手拉了起來,紛紛丟入三途河裡。

  邱小魂大喊道:「救命!」卻沒有得到周通的回應,他的身體漸漸沒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周通也落入了河水之中,冰冷透骨的河水刺激著他的皮膚,深入骨髓的冰寒讓他感覺渾身上下都有無數根細小的針在刺著他的皮血骨肉一樣。周通打了個哆嗦,說道:「真冷啊。」

  凌淵說:「有病。」

  周通:「……」

  「哈哈。」周通笑出了聲,他剛想說什麼,就見周圍有扭曲的手伸出來撕扯著他的衣服,那些個手很快就將他渾身的衣服撕扯了個乾淨,衣服的碎屑飄蕩在三途河裡,融入河水之中。

  周通:「……」

  凌淵:「……喂。」

  赤身裸.體的周通飄蕩在冰冷的河水裡,他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如同在母體之中的嬰兒一樣,飄飄蕩蕩,沉沉浮浮,血肉上傳來的刺痛讓他忍不住發出輕微的悶哼,隨即,鈍痛傳來,周通倒吸一口涼氣:「聽說三途河的河水內有腐蝕靈魂的劇毒,我這是不是已經中毒了?」

  「別鬧了。」凌淵似乎很不滿,冷聲說,「太難看。」

  周通笑了笑,衣服又詭異地穿回身上,他正要探出河水,卻見一隻手伸入河水之中,將周通撈了出來。

  周通:「……」

  周通一上岸就迅速裝死,邱小魂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困住了周通的身體,一路牽引著周通往前走。

  邱小魂走在黑暗之中,步伐很緩慢,卻又十分熟悉環境,每走一步,周圍的黑暗就被他破開一點。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周通聽到了孩童的啼哭聲。

  邱小魂說:「我把交換的魂魄帶來了。」

  眼前那一團濃郁的黑暗散去,周通看見一穿著暴露的女人躺在那兒,懷裡抱著個五六歲大的孩童,她將那小孩緊緊地抱著懷裡,怎麼也不肯鬆手,尖細的指甲愛戀地撫摸著小孩胖嘟嘟的臉蛋。

  邱小魂說:「你放了這個孩子,我把這個魂魄給你,他對你是大補。」

  周通仔細看著那女人,問凌淵:「這是姑獲鳥?」

  「是。」凌淵點頭。

  《玄中記》云:姑獲鳥,鬼神類也。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雲是產婦死後化作,故胸前有兩乳,喜取人子養為己子。

  姑獲鳥看了周通一眼,聲音悅耳好聽,卻十分嫌棄:「他年紀太大,我不喜。」

  「吃了他的魂魄,你可以有更強大的力量收養更多的鬼童。」邱小魂冷靜地跟她做著交換。

  這話一下子就打動了姑獲鳥,姑獲鳥上上下下將周通打量了一遍,又低頭看了看懷裡頭白白胖胖的小孩,眼底露出糾結,很難在兩者之間抉擇。

  邱小魂繼續說:「留一人還是留百人,這筆賬你應該算得清楚。」

  姑獲鳥動搖了,她思忖了片刻,最後咬著牙點了點頭:「好,我與你交換。」

  邱小魂將周通送交到姑獲鳥面前,同時,姑獲鳥將懷裡頭的小孩遞給邱小魂,誰料到,在交接的瞬間,姑獲鳥一把抓住周通在邱小魂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將小孩帶入了懷裡。

  尖銳的嗓音嘎嘎直笑,興奮地說:「一人跟一百人,我都要。」

  邱小魂:「……卑鄙。」

  姑獲鳥的意義洋洋地哼了一聲。

  姑獲鳥小孩按在地上,隨後看向被邱小魂攝了魂的周通,用羽毛將他困住,笑嘻嘻地說:「俊俏,好看,我喜。」

  邱小魂說:「你違背約定。」

  姑獲鳥:「你說要跟我做約定,引人進來交換,可我沒答應。」

  邱小魂恨得不行。

  「不好意思。」周通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雖然知道作為交換的貨物我沒什麼發言權,但是我還是想說一句……你們下次最好選一個能夠掌控得了的貨物。」

  束縛著周通的羽毛瞬間散去,周通將掌.心雷劈在姑獲鳥的額心,姑獲鳥頓時哀鳴一聲,捂住被掌.心雷打到的地方向後滾去。

  她喉嚨裡發出尖銳的鳴叫聲,羽毛迅速覆蓋了她的身體,將她幾乎全.裸的身體覆蓋了完全,她體型發生變化,被覆著羽毛的身體一抖,長開雙翼往天空飛去。

  周通二話不說,又一道掌.心雷打下來,直接將還未展開翅膀的姑獲鳥給劈了下來,這一下正中姑獲鳥命脈,疼得它嗚哇亂叫,在地上連連打滾。

  周通一張符紙貼在姑獲鳥的額頭,姑獲鳥頓時被定住了身子,周通看向邱小魂,邱小魂正扶起小孩子的靈魂,周通往前一擋,攔住邱小魂,說:「好了,現在來解決你的問題。」

  邱小魂:「……」

  邱小魂看向周通,眼眸一垂,說:「對不起。」

  周通問道:「怎麼回事?」

  邱小魂說:「出去再說。」

  「哪兒那麼好出去……」姑獲鳥冷笑,「我這兒不是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

  邱小魂唱了幾句歌,結果都沒用,他愣了一會兒,看向周通眼裡更是愧疚,「抱歉。」

  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在垂死掙扎的姑獲鳥身上丟了一張六丁六甲符,姑獲鳥慘叫著化成屢屢飛灰,消散而去。

  邱小魂說:「我們出不去了。」

  那小孩臉色青白,瑟瑟發抖,周通說:「你現在知道出不去害怕了?進來的時候想過這個問題嗎?」

  「他在向我求救。」邱小魂咬著唇說,「這孩子哭喊著向我求救。」

  五歲大的小男孩窩在邱小魂的懷裡,陰森森的臉顯然已經是鬼了,邱小魂護著小男孩,說道:「我不能不救他。」

  「可是你救得了他嗎?」

  邱小魂的唇抿得死緊,說道:「如果不救他,他就會魂飛魄散。」

  周通摸了摸邱小魂的頭說:「你用心是好,但是太唐突了。」

  邱小魂被周通的大手安撫了緊張的情緒,他抬起頭看向周通,眼裡抱有期待地問道:「你能出去?」

  「試試吧。」周通深吸一口氣,再開口的時候,厚實沉重的歌聲從他口中傳了出來。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璆(音同球)鏘鳴兮琳琅。

  他所吟唱的是《九歌》中的「東皇太一」篇,東皇太一是遠古神祇,主宰萬物宇宙,破穢祛邪,能蕩平一切邪祟之物。

  在周通將東皇太一篇唱完之後,混沌分開,這一出黑暗的空間被撕裂出一個巨大的口子,陽光從中照射了出來。

  邱小魂臉上露出喜悅,他抱著小孩就往那一處光明中走去。

  周通攔住邱小魂,說道:「你可以回,他卻不能。」周通看向被邱小魂抱在懷裡的小男孩,說道:「他已經死了,魂魄再回陽間可能會直接被打了個魂飛魄散,你想白忙一場?」

  邱小魂愣了片刻,他問道:「那怎麼辦?」

  周通說:「交給我。」

  邱小魂猶豫了下,伸出小孩,小孩瞪著一雙眼睛看向周通,甜甜地叫了一身:「哥哥——」

  周通摸了摸小孩的手,柔聲說:「乖,哥哥送你走。」

  小孩柔軟的手握在周通手中,周通將他抱起,手掌按在小孩腦後,摸摸地念誦了超渡的咒訣。

  趴在周通肩頭的小孩魂魄一點點地散去,像是沙子一樣被風帶往遙遠的北方。

  周通對邱小魂說:「我們也走吧。」

  「嗯。」邱小魂點了點頭,他跟在周通身邊,走出了黑暗。

  一出去就是小巷子,月明星稀,蛐蛐兒在草叢裡唧唧叫個不停。

  周通挑了眉頭,問道:「怎麼回事?你難道不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邱小魂垂下眼睫毛,說道:「抱歉。我昨天走到這裡的時候,目睹了一場車禍,小男孩被卡車撞死,魂魄飛離身體的時候,被姑獲鳥抓走了,他求我救他,我就跟姑獲鳥做了約定,找個替代品去跟它交換。」

  「於是你就找到了我?」周通有些欲哭無淚,「你為什麼會挑上我?」

  「因為你的魂魄很微弱。」邱小魂望著周通的雙眼,嚴肅地說,「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可能不到十年,你就會死。」

  周通:「……」

  周通還沒說話,自他口袋裡一道青煙飛了出來,凌淵高踞於半空,吊起邱小魂的身體,邱小魂感覺脖子上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掐住,呼吸不暢,他張開嘴巴大口呼吸著,驚訝地看著那道虛晃的影子。

  凌淵陰沉著臉問道:「誰讓你胡說八道的?」

  邱小魂掙扎著說:「我……沒……有……」

  凌淵眯了眯眼,束縛在邱小魂脖子上的氣更加收緊,轉眼間,邱小魂的皮膚就透著一股灰白色,瞳孔急劇收緊,喉嚨裡發出微弱的呼救聲。

  「好了。」周通打斷了凌淵,說道:「別嚇他了。」

  凌淵動作卻沒有停,周通不得不出手阻止凌淵,凌淵還是不肯收手,直到邱小魂已經開始翻白眼,差一點死掉他才將氣收了回來。

  邱小魂跌在地上,近乎於嘔吐一樣地重重喘息了幾口才緩過來,因為缺氧,他一張臉煞白煞白的。

  邱小魂不甘地望著凌淵模糊的影子,說道:「你殺了我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周通看向邱小魂,問道:「你為什麼這麼說?我的魂魄很微弱?」

  邱小魂沒敢看周通的眼神,他說:「抱歉,我有能感知人魂魄的能力。我只知道你的魂魄很虛弱,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我都沒看出來。」凌淵諷刺地說,「誰讓你造謠的?」

  邱小魂沒說話,他站起來,拍了拍髒兮兮的褲子,說道:「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周通叫住邱小魂,說道:「我想找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

  「幫我找個魂。」

  「?」邱小魂不解地看著周通。

  周通將孫美萍女兒的事情告訴了邱小魂,邱小魂斟酌了下,說道:「好吧,可是我也不確定能不能做好。」

  「沒關係。」

  周通跟邱小魂互留了聯繫方式後各自回去。

  凌淵說道:「你先回去,我有事。」

  周通:「?」隱約猜測到凌淵要做什麼,周通無奈地笑著說,「沒事的,我不介意,壽有天定,不是他說幾句話就能改的。」

  「哦。」凌淵冷淡地說,「我很快就回去。」

  周通:「……」

  凌淵說完就劃成一道氣走了,周通有些不放心,凌淵這人做事太憑心情,高興了什麼都好說,一旦生氣,那可就是真的難辦。

  剛才對邱小魂,凌淵明顯是動了真的殺意,如果不是他出手阻止的話,邱小魂已經死了。

  在凌淵那個時代,實力就是一切,人命根本就微不足道,他雖然能夠理解,可這並不代表周通可以接受凌淵草菅人命。

  想到這裡,周通跟在凌淵身後。

  邱小魂離開之後一直順著一條小路走去,這條路破舊得很,一路上幾乎沒有燈光,邱小魂卻很熟悉,在晦暗的夜色之中一路往一個老舊小區走去。

  邱小魂停在一個雜草叢生的破敗花壇,他拂開雜草,露出一個石像似的東西,邱小魂從背包裡抽出兩根線香,點著了,捧著線香跪在地上,對石像磕了幾個頭,低聲道:「奶奶,我來看你了。」

  線香裊娜,繚繞在石像之上,被風吹動間恍然變成了一個老太太的影子。

  老太太從石像後走了下來,隨意地盤坐在邱小魂身邊,摸了摸邱小魂的腦袋,憐愛地說:「乖孫孫,你來了啊。」

  「奶奶。」邱小魂叫了一聲,埋頭在老太太腿上,到家了似的安詳平靜。

  周通看著這一幕,頗有些詫異。

  那老太太擺明了不是人類,卻又不是鬼魂,而是個守家仙。

  守家仙是指守護一方家庭的小仙,這類小仙往往是生物所化,以「白黃狐柳」四大仙著名。

  邱小魂所說的奶奶不是他親奶奶,指的正是一隻本體是蛇的柳大仙。

  周通拿出手機,上網搜索邱小魂的資料。

  資料上顯示,邱小魂在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他原本就住在這附近,被守家仙撫養長大。看來這柳大仙本來就是他們邱家的守家仙,難怪邱小魂會有那種異能,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邱小魂有這種異能,才能被守家仙撫養。

  「你怎麼偷跟過來了?」凌淵忽然出現在周通身後,陰沉著臉問道。

  被抓包的周通尷尬地笑了笑,說:「正好也有點事情要過來辦一下。」

  凌淵盯著周通,周通回望凌淵,卻發現凌淵那雙一向冷淡的眸子裡藏著些十分深沉的感情,周通問道:「你怎麼了?」

  凌淵搖了搖頭,說:「沒事,走吧。」

  周通身子一輕,被凌淵帶著往前走了十幾步才停下,他總覺著凌淵哪裡不對,而且很可能是因為那位守家仙。

  周通回頭看了一眼石像前親暱無間的祖孫二人,此時,老太太抬頭看了周通一眼,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

☆、第60張符 鬼門開

  回去的路上,周通腦子裡浮現處邱小魂的影子,那個孩子實在是太奇怪了,體質奇怪,性情也奇怪,在守家仙的撫養下長大的孩子肯定跟一般的孩子比不了,正常成長不太可能,可長成這個樣子……

  凌淵一路上都在保持沉默,像是有心事,周通問道:「邱小魂這個孩子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凌淵問道。

  「他這個人。」周通說,「我有些擔心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就比如今天,他拉我們去的那個地方,雖說是姑獲鳥創造出來的幻境,但你有沒有發覺,在姑獲鳥已死的情況下,他有能力進卻沒有能力出。」周通斟酌了下語言,又說,「雖然有守家仙保佑,但守家仙不能長時間離開那一處,如果哪一天,邱小魂又不經意間打開了陰陽兩界的門,而且深陷其中的話,要怎麼辦?」

  「是。」凌淵不太高興地說,「他還擅長胡說八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愛多管閒事?他以後出不出事跟你有關係?」

  隱約猜到凌淵在不高興些什麼,周通笑著說:「他心智不全,你跟他計較這些小事做什麼?」

  「心智不全?」凌淵說道:「他都長這麼大了,能說會道,還敢倔嘴,這還叫心智不全?」

  「他說話是欠考慮,而且處事邏輯也十分奇怪。」周通說,「就拿之前那個小孩的事情來說,邱小魂考慮的是如何救下那個魂魄,而不會考慮付出的代價。姑且把他所說的『我的靈魂魄微弱』當做事實,可拿我的魂魄去換另一個魂魄,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交易,如果那小孩跟他親近,我是個陌生人的話還能理解。可那小孩跟他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再加上他給我的理由是我魂魄微弱,將死,而小孩卻是已死,將死與已死哪個輕哪個重?可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

  凌淵被周通說得迷糊了,不耐煩地說:「你說得簡單點,繞來繞去,論法大會?」

  周通輕笑出聲,說:「你這麼聰明看不出來?」

  凌淵冷哼一聲:「我從不會去關注我不在意的人。」

  周通解釋道:「所以我說邱小魂心智不全,他只看重他在意的東西,其他的在他眼裡都沒什麼區別。」

  一縷陰氣自周通鼻尖拂過,周通柔軟的黑髮被吹拂起來,冷意環繞在他周圍,他手指絞纏著陰氣,將那縷陰氣打散,偏過頭看向陰氣散去的地方。

  寂靜的夜裡,周通眸子沉著,低聲說:「最近陰氣似乎越來越重了。」

  第二天,邱小魂主動給周通來了電話,他在電話裡說經紀人要他去趕一場通告,今天不去喚魂的話就不知道要排到幾個月之後,周通就跟邱小魂約定了地方,碰頭之後一起去孫美萍家裡。

  為了照顧昏迷不醒的女兒,孫美萍早年就辭職在家,周通他們去的時候,孫美萍一直候在大門口,一見周通,滿面欣喜地說:「大師,您來了。」

  孫美萍把他們迎進了屋,擺好茶水點心,她看了一眼跟在周通身後的小孩,有些疑惑。

  邱小魂戴著鴨舌帽,穿著立領小風衣,遮住了臉,跟在周通進屋一句話也不說,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周通見孫美萍面露懷疑,解釋道:「這是我一位朋友,精於喚魂,我請他來幫忙。」

  孫美萍這才放心不少,忙對周通道謝:「謝謝大師,我女兒就麻煩大師了。」

  周通搖了搖頭,先打好預防針:「事成不成還不一定,離魂真的太久了。」

  孫美萍理解地說:「大師盡力就可。」

  周通應了。

  邱小魂坐在床邊,看著小女孩沉睡的面容,因為多年昏迷在床上,曬不到太陽,小女孩身子骨顯得格外較小,一小團攢在床上,呼吸平靜。

  邱小魂望著小女孩看了一會兒,說道:「她的魂魄好虛弱,馬上就要散了。」

  周通問:「你能喚來她缺失了的主魂嗎?」

  「不知道。」邱小魂搖了搖頭,說:「我可以試一下,奶奶教過我一首歌,我試試看。」

  說完,邱小魂就開始一聲聲地念唱起來。

  他清脆的嗓音裡純淨得幾乎不含一絲雜質,柔軟細膩得像是上好的絲綢,聲音悠遠清逸,似乎能夠穿透厚重的歷史,撥開重重疊疊迷霧,讓陽光直抵心底。

  「離去遠去的孩子呀

  回來看看

  你的家

  和你的媽媽」

  周通不禁說:「撇開別的不提,邱小魂的歌聲真的很神奇。」

  「這有什麼好神奇的?」凌淵反駁道:「我座下五位鮫女,隨便來一隻都唱得比他好聽。」

  「五位……鮫女?」鮫女美且性.淫,周通拉長了音調,反問道。

  凌淵一愣,意識到周通話語裡的調侃,不知道怎麼著感覺渾身上下都不太對勁,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跟周通解釋,再說他有什麼好解釋的?

  憋了點氣在肚子裡,凌淵乾脆又不說話了。

  周通見自己一個小玩笑把凌淵憋得不說話了頓時有些好笑,這個壞毛病可不好啊……總跟凌淵嗆聲,哪天真把凌淵氣著了可不好,可他就是……忍不住,總覺著這樣的凌淵真的很可愛啊。

  他愉悅的心情傳到凌淵那裡,凌淵心底裡鬱悶的小陰雲不知不覺就散開了。

  笑?他在笑什麼?

  凌淵心想,五個鮫女再怎麼討好他也比不上周通的笑。

  等等……凌淵猛地怔住,他剛才在想什麼?!!

  「不對勁。」就在凌淵沉浸在自己糾結的小世界裡的時候,周通忽然緊張起來,他敏感地看向窗口,總覺著有什麼東西在向他們靠近。

  周通回頭將一張護身符塞進孫美萍手中,對她說:「站在玉貔貅旁邊,如果我沒喊你不要離開。」

  孫美萍被周通一推踉蹌了一下,恰好到了玉貔貅旁邊,她捏著手裡頭的護身符緊張地看著周通:「大師?」

  「別唱了!」周通看著窗外陰沉沉的烏雲對邱小魂喝道:「停一下!小魂停一下!」

  邱小魂卻恍然未覺,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完全不知道今夕何夕,繼續毫無意識地吟唱著這首歌。

  「回來看看呀,快回來看看呀~」

  烏雲壓頂,太陽被掩藏在厚重的烏雲之後,雷雲間電閃雷鳴,紫色的閃電如同游龍一樣不斷在雲間穿梭。周通跑到窗邊,在窗戶周圍黏了一圈符紙,六丁六甲符將窗戶貼得嚴嚴實實,然而,周通卻隱約覺著遠遠不夠。

  「凌淵……」周通下意識地叫了聲凌淵的名字,凌淵應聲出現,化出影子立在周通身邊,他下半身虛浮,身影飄飄渺渺,廣袖雲袍,長髮披散,隨風而舞。

  凌淵雙手攏在袖子裡,看向窗外的雷雲,沉聲道:「看來他招來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話音剛落,窗戶玻璃全部碎裂,無數個幽魂在越過窗戶的瞬間被擊打得魂飛魄散,剩下僥倖逃過一劫的魂魄全都堆積在一起,擁擠著要往窗內擠去。

  周通一掌掌.心雷劈了下去在半路時驟然停了手。

  凌淵:「?」

  周通目光落在幽魂堆中,問凌淵:「那是不是就是孫美萍的女兒。」

  凌淵回頭看了床上一眼,點頭道:「是。」

  周通見狀便收回掌,將陰章祭出,陰章飄蕩在幽魂之中,將它們暫時定在了窗口處,不等周通說話,凌淵便心有靈犀地走了過去,在幽魂之中將孫美萍女兒的魂魄單獨拎了出來。

  然而……

  「卡住了。」凌淵陰沉著臉看向緊緊抓著小女孩魂魄不鬆手的惡魂,那惡魂還不知道自己正在幹啥,招惹了什麼人,衝凌淵咧嘴一笑,那張扭曲得連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臉在下一刻就被凌淵手指尖上的氣洞穿。

  「有病。」凌淵冷漠地說,他稍一用力,那女孩的魂魄就被拽了出來,有前車之鑑,其餘惡魂都看明白這小姑娘背後的魂是有人的,他們哪兒還敢輕易造次啊……

  身後,邱小魂的歌聲忽然拔高了幾度,那已經遠遠不是了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邱小魂的嗓音尖銳高亢,滿屋子的物品都受到共振的影響從桌子上跌落下來。

  周通在高壓下往邱小魂所在的地方走過去,誰料到,下一刻,從虛空中伸出來無數隻手將邱小魂拎了進去。

  周通見狀,忙撲上前去一把抓住邱小魂的胳膊,連帶著一起被拉了進去,那扭曲的空間轉移的瞬間,周通衝凌淵叫道:「看好女孩的魂魄!別擔心我!」

  凌淵根本就沒理會周通,把小女孩的魂魄跟扔垃圾似的隨手一丟,往前衝了幾步結果卻被攔在了外面。

  凌淵:「……」

  怒火一瞬間湧至頂點,凌淵陰沉著臉不說話,站在周通消失的地方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黑得像是外面的烏雲。

  周通消失,陰章自然沒了支配掉在地上,那些沒了束縛的厲鬼頓時嚎叫著往屋內鑽去,嘶聲力竭的哀嚎聲接連不斷,整個大樓都在隨之震動。

  啪的一聲,敲擊聲打斷了厲鬼們的哀嚎,這一聲如黃鐘大呂,四海皆醒。眾厲鬼頓時一怔,有三兩隻不知好歹的厲鬼還在哭號,天眼鎮壇木隨之又是一震,音波四射,極大的威懾力將那些個厲鬼震得魂魄分離,轉瞬間就被身邊的厲鬼擰動著撕裂。

  「嗚哇——」慘叫聲從那幾隻厲鬼那兒傳了出來,凌淵眼神一厲地掃視了一圈,從牙縫裡硬生生地擠出來兩個字:「閉嘴。」

  一眾厲鬼頓時沒了聲音,懾於凌淵威嚴,往前挪一小步都不敢,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擠在一塊兒開大會似的安靜如雞。

  有幾隻厲鬼轉頭看了下自己被卡在窗戶上的同類,深深覺著先走一步還是有點好處的……排在後面的幾隻厲鬼眼見著前面幾個同類離那煞神那麼近一不小心沒準就被打了個魂飛魄散,覺著自己不過就是卡在窗戶上進出不得其實也沒什麼……

  而一旁,原本威嚴畢現的天眼鎮壇木在凌淵面前瑟瑟發抖。

  凌淵眉頭緊蹙,手指飛快掐算著周通所在的方位,好在青銅戟頭還在周通那兒,他要找到周通不難,可那個邱小魂……要他來喚魂,閻王催命的直接把鬼門關給打開了!!鬼門一開,陰氣外洩,各種亂七八糟的生靈全都來了!剛才那一下太快,他還真沒看清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擄人。

  「一千來年不出手,真當我是個廢人了啊……」凌淵在心裡默默念叨,掐算一停,找準了方位,他隨手拎起小女孩的主魂往天眼鎮壇木上一丟,說道:「看好了,少一點你就滾蛋。」

  天眼鎮壇木連連點頭,從天眼處冒出一縷光線將小女孩的魂魄一圈圈地纏了起來,纏成了一個繭還覺著不夠硬是在外面還多套了幾層。

  天眼鎮壇木:使命艱巨TAT

☆、第61張符 抓老鱉

  周通一直抓住邱小魂的胳膊沒有放開,他們兩人同時落入了一片黑暗,身子一路快速下墜,如同從百層高樓上跌落下來,速度快得肺都要被壓力擠成一團。

  地面忽然爆發出強光,周通一拉邱小魂,將邱小魂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隨後手裡頭甩出一張紙符,口中默念:「擎天之力,助我一臂,急急如律令!」

  紙符散開正是一個蜷縮著的小人,它緩慢張開雙臂,落在地上之後體型飛速長大,變成足有常人十倍大小,一抬巨臂,將周通跟邱小魂一併團在手心裡,放在地上。

  平穩落地之後,周通頭疼地掃視了一圈四周,「這又是去了哪兒?」

  邱小魂害怕地往周通身旁縮了縮。

  燈光驟然亮起,整個黑暗空間變得明亮無比,驟然出現的強光晃得周通睜不開眼睛,敏銳地捕捉到眼前出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氣息。

  「一起來玩遊戲吧。」

  周通睜開眼睛,一個人影出現在眼前。

  那人有著人類的外表,卻沒有人類正常的比例,手腳極長,雙手垂落下來的時候,指尖能觸及到地面,腦袋細長,五官都擠在一處,一雙鬥雞眼眯著看向他們,嘴唇一咧,露出一嘴獠牙。

  這就是他所說的徨鬼。

  可是卻又與一般的徨鬼不太相似。

  徨鬼原本是指彷徨在人間的鬼,這種鬼沒什麼殺傷力,最多惡作劇逗你玩玩,像是將人魂魄困了十幾年的是少之又少的極個別例子。

  眼前這隻徨鬼卻帶著一種極陰的氣。

  他已經褪去了人類的外表,有一套與人類相似卻又大相徑庭的外表,那雙手跟腳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歲月的洪荒裡演變成這個樣子,但是卻能昭示著他的與眾不同。

  周通將邱小魂護在身後,對徨鬼說:「不好意思,誤闖,請放我們出去。」

  徨鬼咧著嘴笑了,他越過周通直接看向邱小魂,「不是誤闖,我要他,他唱歌很好聽,我要把他養在籠子裡,聽他唱歌。」

  邱小魂直接地說:「我不想給你唱歌。」

  周通:「……」

  這孩子少根弦啊,太耿直了……這明顯是人家徨鬼的主場,還這麼挑釁。

  徨鬼陰測測地笑了:「你擔心沒人陪你?」他一張手,四面八方落下來一具具屍體似的魂魄,那些魂魄都被吊在半空中,在明晃晃的空間裡被燈光照得臉色煞白煞白。

  這些都是些孩子的魂魄,小的只有三四歲,大的也不超過十八歲,全都被徨鬼控制在他自己所創造的的這個空間內。

  周通可以明白,為什麼小女孩的主魂一直回不來了。

  這徨鬼變異得有些誇張了啊……

  他不動聲色地將一張符卡在掌心裡,徨鬼立刻盯緊周通,說道:「我知道你很厲害,你不要想殺了我,如果我死了,這處空間就會瓦解,到時候這些魂魄和你們都會隨著空間消散。」

  周通將符紙放回口袋裡,徨鬼這才將警惕的眼神移開,他往前走了一步,周通問道:「不是要跟我們玩遊戲嗎?」

  「是啊。」一聽玩遊戲,徨鬼十分興奮,他亮著眼睛說道:「三個人,玩什麼?」

  「三個人玩的遊戲可多了。」周通笑著說,「我們玩個簡單點的,抽鱉。」

  「抽鱉?」徨鬼疑惑地問道:「什麼是抽鱉?」

  周通把抽鱉的規則對徨鬼講了,徨鬼激動地說:「好玩!好玩!就玩抽鱉!」

  徨鬼還要問撲克牌的事情,周通說:「既然玩就來點賭注。」

  「什麼賭注?」徨鬼警惕地看著周通。

  周通:「我們賭的大一點,你不是想要他給你唱歌嗎?我們修改一下遊戲規則,第一次讓他當老鱉,如果他落入你的手中,那他就留在這裡,我絕不多管。」

  徨鬼懷疑地說:「你說話算話?」

  「當然。」周通將符紙跟陽章等物全都拿了出來,放在一邊,「這樣你放心了吧?」

  徨鬼臉色放鬆了一點,他謹慎地問道:「沒有別的要求了?」

  「當然有,規則不可能只傾向於你。」周通笑著說,「如果他抽剩在我這裡,你就要放我們離開。」

  徨鬼說道:「……你們有兩個人,這樣我不是很虧。」

  「你很聰明啊,看來在遊戲規則上鑽不了你的空子。」周通聳了聳肩膀,說道:「如果他自己抽中了,那就不算,我們再開一局。」

  被周通一誇,徨鬼面露得意,仔細一想,的確沒什麼問題。

  周通的厲害他看得出來,本來將周通一併拉入這個世界他就沒什麼把握,如果對方能夠心甘情願地留下來的話那就再好不過。

  徨鬼點了點頭,說:「那好,我答應你。」

  周通說:「撲克牌你照我腦內所想的製造一副就可以了。」

  徨鬼驚訝地看著周通:「你願意讓我接觸你的意識?」

  「當然。」

  徨鬼不得不留一個心眼,讓別人接觸自己的意識是很危險,所有想法都會在一瞬間被洞察,徨鬼思考了下最後接受了周通的建議。

  他伸出極長的手臂,點在周通的額心,有關撲克的知識源源不斷地湧入腦海,還有一些周通其他的雜亂的心思,都是些周通玩遊戲時的小套路,徨鬼查看過後放心不少,還有些小竊喜。

  他隨手在空氣裡一揉,一副撲克牌就做了出來,他隨便抽出來一張牌,丟出去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將這張牌上的圖案變成了邱小魂的模樣。

  徨鬼笑了幾聲:「開始吧。」

  洗牌,切牌,分牌,抽牌,幾輪博弈之下,很快這一輪就結束了。

  徨鬼心不甘情不願地丟掉手裡最後兩張牌,看著只剩下一張牌的周通,眼底滿是輸了遊戲的不甘。

  周通晃了晃手裡的龜牌,說道:「你輸了。」

  徨鬼咬著牙說:「我第一次玩不熟悉規則,這一局不算。」

  周通好脾氣地答應了這種反悔的行為,結果一連三局,徨鬼都是輸。

  周通笑著說:「三局你總該學會了吧?這次我們換個規則?」

  「什麼規則?」

  「就你跟我兩個人玩,你來當龜牌,我們贏了你就將整個空間的所有魂魄都放走,如果你贏了,我跟小魂都留下。」

  徨鬼沉思了片刻,在猶豫答不答應周通這個提議。

  這次是豪賭。

  周通適時地反問道:「怎麼?怕繼續輸下去?」

  一句話戳中徨鬼軟肋,徨鬼回響起自己連輸三次的遊戲經歷,幾乎還從未有過。

  他磨著獠牙,發出刺耳的聲音,最後點了點頭,「好,我們玩。」

  周通比了大拇指:「豪爽。」

  開了局,徨鬼手裡還只剩下兩張牌,一張龜牌,一張普通的牌,周通手裡則只有一張正常的牌,這次輪到周通抽排,如果周通抽中了正常的牌的話,那他這局就贏了!

  徨鬼虎視眈眈地看著周通伸過來的那隻手,在周通毫無意識的時候放出一縷陰氣,悄無聲息地誘惑周通選擇那一張普通的牌。

  周通去抽牌,在兩張牌之間猶豫了下,最終停留在左邊那張牌上。

  徨鬼內心竊喜,眼底流露出暗爽,他要贏了,這人大補的魂魄還有邱小魂的魂魄他都能一併收下了!他馬上就能贏得了遊戲!!

  圍繞在周通身邊誘惑他抽牌的氣舞動得更為厲害,扭曲著在周通耳邊盤繞,似乎在不停說著「抽!抽!抽!」

  周通的手指張開,向那張牌捏去。

  徨鬼內心興奮地尖叫著:「抽!抽!抽!」

  周通的動作忽然停住,徨鬼一愣。

  「不好意思。」周通笑了笑,說道:「我還是抽這張吧。」他趁徨鬼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飛快抽走了右邊那張牌。周通將兩張牌擺在徨鬼面前,周通說:「輪到你了,抽牌吧。」

  徨鬼在兩張牌之間猶豫不決,他放出來的氣試探一圈之後繚繞在右邊這張牌,徨鬼抽了牌後頓時心涼了個徹底,他瘋了似的將所有的撲克牌都拋到了天上,驚叫著往後退去。

  「不——不——我不會放走他們的。」

  「唉。」周通嘆了口氣,亮晶晶的黑色眸子看向徨鬼,輕聲說,「願賭可是要服輸的啊。」話音剛落,那些被徨鬼拋上天的撲克牌都飛速落地,一圈圈將徨鬼團團圍繞在中央。

  「你們在做什麼?」凌淵找到他們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黑著臉問道。

  周通看到凌淵時衝他招了招手,滿臉輕鬆地說:「在玩撲克牌,你要不要一起?」

  凌淵:「……」

  幹什麼?他是不是聾了??

  徨鬼還在撲克牌之中衝撞著,那些撲克牌忽然都變成了符咒的樣子,散發著靈氣沒有一處漏洞。

  「為什麼都變了樣子?這不是撲克牌嗎?這是什麼陣法?這是什麼套路?!」

  周通說:「一開始就是符紙啊。」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只不過你一開始接觸我的意識時就接收了錯誤的概念,跟你玩遊戲很愉快。」

  徨鬼氣得幾乎要吐血。

  發現根本沒自己出場餘地的凌淵鬱悶地站在一旁,想了想,乾脆化成氣鑽入了胡部的圖案裡,身邊繚繞的都是周通身上純正溫和的氣,凌淵一顆狂躁的心忽然就平定了下來,怎麼著都覺著十分舒坦。

☆、第62張符 所犯缺

  徨鬼被困在符陣之中不得解脫,鬱鬱不已,他跌坐在地上,一張鐵青色的臉拉得老長,說:「這處空間與我息息相關,你們出不去的。」

  周通還沒說話,凌淵倒是先反應了。

  凌淵甩出一道氣直接啪啪啪地給了徨鬼幾個耳光,徨鬼被打得猝不及防,愣了。

  周通說:「別欺負他了。」

  周通勾了勾手,把凌淵的那絲氣勾了回來,徨鬼懵逼了的看著他們,一臉委屈,似乎在說:你怎麼能打我?!

  「教育你。」凌淵冷冷地說,「一個下九流的徨鬼而已,哪來的自信?」

  徨鬼眼一瞪,眼角被逼出點淚水,敢怒又不敢言苦逼兮兮地瞪著凌淵。周通將那些鬼魂全都收集到一處,裝在一個小瓶子裡,準備帶到外面去超度。

  做好這一切之後,他對凌淵說:「走吧,帶路。」

  ……又拿我當苦勞力。

  凌淵散出點氣帶著周通往前走,走到陰陽交合的分界點。

  周通停住腳步,在地上隨手丟了張符紙,然後跟著凌淵一起走出了徨鬼的空間。

  等他們走後,那張符紙驟然爆裂,整處空間轟然崩塌,被埋在空間裡永遠不可能再離開的徨鬼驚叫著掙扎,卻被死死地困在符陣之中,動彈不得。

  往後他的餘生就會像他之前困住這些鬼魂一樣被困在這處無邊無際的寂寥空間裡,無法逃離。

  周通跟邱小魂同時消失又同時出現在這處空間裡,抱著玉貔貅走到床邊的孫美萍激動地說:「大師!大師您回來了!剛才發生了什麼?」

  以人類的肉眼是看不到這麼多冤魂的,在孫美萍的眼裡,恐怕就是突生異象,窗戶炸裂,他們憑空消失又再次出現而已。

  而已……

  孫美萍嚇得身子還在哆嗦,她期待地問道:「大師,我女兒的魂魄……」

  周通回頭瞥了一眼被天眼鎮壇木包住的魂魄,頗覺好笑,凌淵肯定又嚇唬天眼了。

  周通說:「有救。」

  他沖天眼鎮壇木招了招手,天眼鎮壇木立刻一蹦三跳地將那一團繭帶過來,送到周通手中。

  周通說:「謝謝你了。」

  天眼鎮壇木開心地扭動了下身子,在察覺到凌淵氣息的時候立馬萎靡地縮了回去,乖乖臥在桌子上。

  包裹著女孩魂魄的繭一層層地散去,周通把女孩的魂抽離出來,將一張黃符一邊貼在女孩額頭,另一邊則貼在主魂之上。

  孫美萍看著大師在她女兒額頭貼了一張黃符,而黃符的另一端則漂浮在虛空,完全違背地心引力地往天上飄去。

  過了一會兒,那符紙被吸入額心,沒入皮膚之中。

  孫美萍驚訝地張了張嘴,下一刻,昏迷了十多年的小女孩緩緩睜開眼睛,黑裡透著灰的眸子裡映入了孫美萍的樣貌,小女孩虛弱地叫了一聲:「媽媽……」

  「哎!」孫美萍哽咽地應了一聲,她上前抱住小女孩,淚流滿面。

  母女團聚,感天動地。

  母親的守候與付出換來了再次聚首。

  天邊雷龍身影漸隱,雲霧俱收,一束陽光乍現,穿破厚重雲層,灑落人間。

  周通看向還擠在窗戶裡外的一眾厲鬼,眉頭一挑,手指間夾了張六丁六甲符,警告道:「鬼門要關閉了,你們還不走?」

  等的就是這句話啊!

  不然他們不敢動彈啊!

  一眾厲鬼得了周通的喝令紛紛擁擠著往外趕去,匯入那即將沒去的黑暗。

  趁著鬼門未關,周通將原本被困在偟鬼世界內的魂魄也一併超度進了鬼門。

  樓下,路過的幾個人聊著天氣。

  「這鬼天氣,怪異的很,怎麼陰了一會兒就放晴了,我還以為要下雨呢。」

  「是啊,我還讓我老公開車來接我了。」

  「剛才還陰氣森森的,現在怎麼天氣這麼好了。」

  「你看!」有人忽然喊道,其餘人紛紛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在厚實的雲霧間,一道彩虹架在雲層之中,七彩明亮,層次分明,偌大的虹橋橫跨了整個天際。

  ******

  孫美萍把女兒哄睡了之後出了房間,她將潛英之石遞給周通,說道:「這塊石頭就送給大師,權當謝禮。」

  「太貴重了。」周通忙說,「我只借用一下就好。」

  孫美萍說:「物盡其用,我們不過是些凡夫俗子,要這麼個寶貝在身邊也沒用,不如送給大師拿去救人,也許,這世間上如我跟蕊兒這樣母女離別的家庭還有很多,如果能幫到他們,也算是我的造化。」

  周通聞言,笑著沒再推辭,收下了潛英之石。

  招魂的材料已齊,他只要再等待一個陰日即可,不過在那之前他要先解決邱小魂的問題。

  如同他先前所預料到的一樣,邱小魂並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極易受到外界干擾,這種能力繼續留在他身上的話反而會不好。

  周通說:「小魂,你剛才害怕嗎?」

  邱小魂看著周通,周通的眼底滿是真誠,邱小魂低下頭,猶豫了下,最後點了點頭:「害怕。」

  「小魂。」周通正要勸說,卻見邱小魂往後退了一步,他咬著唇不看周通,小聲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周通沉默著看向邱小魂。

  邱小魂說:「我剛過了十六周歲的生日。」他訥訥道:「奶奶說了,等我十六周歲生日的時候去找她,她會讓我變成一個正常人。」

  聽明白了邱小魂的意思,周通點點頭,他摸著邱小魂的頭,說道:「你是個好孩子。」

  邱小魂眼眶通紅地看著周通:「如果我變成正常人了,是不是就看不到奶奶了?」

  周通沒有隱瞞地點了點頭。

  「我舍不得奶奶。」邱小魂說。

  周通望著窗外,沉聲說:「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邱小魂抱住周通,在他懷裡悶聲哭了起來。

  周通將邱小魂帶到了破舊小區那裡,外來了很多穿著西服的人在小區周圍四處看著,周通路過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說拆遷整改、修建廣場之類的話題。

  他抬頭看了一眼幾棟殘存的破舊樓房,這些曾經見證過無數家庭的樓房也終將會被拆毀。

  沒有什麼能永垂不朽。

  柳大仙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們會來,在見到邱小魂的時候張開了雙手,邱小魂撲入柳大仙的懷抱,臉頰上的淚痕還未撤去,就又添淚水。

  柳大仙將邱小魂抱在懷裡,輕哼著歌安撫道:「你小時候就愛哭,後來知道哭沒有用就不哭了,怎麼現在又愛哭了呢?傻孩子。」

  邱小魂拽著柳大仙背後的衣服不肯撒手,嗚嗚咽咽地埋在老人的懷裡。

  柳大仙一下又一下地拍著邱小魂的後背說道:「你爺爺呀,在世的時候得罪了人,後代被下了詛咒,全都是英年早逝,你爸爸媽媽死得早,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我看著不忍心就收養了。長時間跟我接觸,你的體質也發生了變化,陰氣重,跟一般的小孩不一樣,那些小朋友都不願意跟你玩,還說你是的妖怪養大的。」

  被抱在懷裡的邱小魂安靜地聽著柳大仙說話。柳大仙繼續說:「後來呀,你就發現自己的特殊了,跟一些散魂鬼怪玩耍,還經常跑到陰陽交界的地方,你心裡的苦跟寂寞奶奶都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奶奶其實跟你一樣的呀,我被你家裡人救了之後就一直默默地當你們的守家仙,可奶奶沒本事,破不了你們家的詛咒,只能把你給救了,還好詛咒到你這一代就停了,奶奶心裡欣慰得很。看著你一點點地長大,奶奶清楚,分離的日子總有一天會到來。」

  「奶奶……」邱小魂抽噎著說,「我不想跟奶奶分開。」

  「傻孩子,這樣你很危險的。」柳大仙說,「奶奶家裡人早就都死光了,能有你這個乖孫孫奶奶已經很知足啦。」

  邱小魂抱住柳大仙,幾乎將整個身體都纏了上去,將他壓在柳大仙的肩膀山,哭得聲嘶力竭。

  周通看不下去了,說道:「你想見你奶奶,隨時都可以,只是封了你隨時能見鬼招鬼的能力,想見,開眼就好了。」

  「真的嗎?」邱小魂哭得打了個嗝,他回頭看了周通一眼,不太相信地問道。

  周通挑了眉頭:「怎麼?現在還不信我?」

  「信……」邱小魂又打了個嗝,「我信,你、你幫我見我奶奶,好、好不好……」

  「好啊。」周通笑著點了點頭。

  邱小魂這才放心,哭聲也弱了不少,但還是不肯放開柳大仙,柳大仙拍著邱小魂的背,在他耳邊低聲唱起了歌。

  晚霞中的紅蜻蜓呀

  請你告訴我

  童年時代遇見你

  那是哪一天

  ……

  老人低沉厚實的歌聲響起,邱小魂不知不覺陷入了睡眠之中,柳大仙搖晃著身子將童謠唱完之後就將邱小魂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等邱小魂醒來之後,就會迎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柳大仙看著周通,眼底滿是慈祥,她站起來對著周通深深地鞠了一躬,周通見狀,忙回禮,卻被凌淵阻止了。

  凌淵冷淡地說:「那是對我的,不是對你的。」

  周通:「……」

  柳大仙說:「玉玄君。」

  凌淵顯出模糊的身影,盤踞於高空,神情冷傲地點了點頭。

  柳大仙埋頭說道:「想必玉玄君肯定有事情想要問我。」

  「是。」凌淵說完就往前飄了幾步。

  周通皺了皺眉,看向凌淵離去的背影,柳大仙說:「這位天師請在此處稍等。」

  「嗯。」他人私事,周通不好干涉,他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腦海裡卻滿是對他們對話內容的好奇。

  凌淵會跟柳大仙說什麼?

  剛才柳大仙叫凌淵是什麼?玉玄君?

  難怪他一直在典籍上找不到有關凌淵的資料,原來他的本名是凌淵,道號是玉玄。

  如果是玉玄的話,他這一身精妙獨到的功法也就不奇怪了。

  玉玄一向被稱為鬼才,所創玄學鬼神莫測,現如今,三大世家使用的驅邪咒術跟符籙中有一小部分都是由玉玄君當初所編纂的「瀚海訣」所演化改變而來。

  跟流傳頗廣的玄門秘術相比,有關他的生平記載卻不多,似乎在那個時代諱莫如深,也許是有關卷軸都被銷毀了。

  然而,有對玉玄君稍微有些研究的圈內人幾乎都贊同一點,玉玄君極有可能是自殺。

  在玉玄君所在的那個時代,他幾乎象徵著所有的巔峰,術法、符籙、陣法、馭氣之能,就連相貌都是一頂一的好看。

  這樣一個人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殺得了他。

  可是……想到這裡,周通忍俊不禁,凌淵那個人怎麼可能會自殺?他要是自殺的話怎麼會屈身在一個小小的青銅戟頭內。

  自殺是不太可能了,那……

  兵解。

  對,周通恍然大悟。

  兵解,凌淵恐怕是兵解而死,當年遇見了什麼危機,拋棄了肉身,繼續以靈體的形式修煉。可是,話又繞回來了,那樣一個時代的巔峰人物究竟會遇見什麼危險?

  周通嘖了一聲,有些煩惱。

  好不容易扒了凌淵的馬甲,但他發現,藏在馬甲之後的還是重重迷霧。

  等等——

  凌淵過去如何關他什麼事情?凌淵自己都不想提,自己怎麼這麼雞婆地去探究凌淵的過去?可是……他對凌淵真的是有一種無法忍耐的好奇,他想知道凌淵的一切,包括他的過去,現在與將來。

  這種洶湧而無法克制的占有欲是怎麼回事啊……

  他感覺這樣的自己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周通頓時苦惱不已。

  而另一邊,凌淵與柳大仙正秘密說著什麼。

  柳大仙說:「玉玄君兵解之後,四海亂過一段時間,您留在神州大地的替身也瓦解了。」

  「哦。」凌淵很冷淡地打斷了柳大仙的話,「這些我都沒興趣知道,你就告訴我,他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柳大仙的目光在周通身上掃了一圈,又回到凌淵身上,她一張老臉綻開,笑著說:「玉玄君似乎很在意那個人。」

  凌淵不耐煩地說:「廢話,我有一魂在他身體裡,我不在意他難道在意你?」

  柳大仙:「……」

  柳大仙被自己口水嗆到了,咳嗽了好幾聲:「玉玄君說笑了,說笑了。」

  凌淵冷哼一聲:「別廢話,快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柳大仙臉上的笑容淡去,滿面遺憾地說,「他五弊三缺所犯命缺,偏偏又天生純陽體、陰陽眼,資質極高,照天理平衡來說,活不過二十歲。不過……」柳大仙頓了頓,解釋了周通已經壽長二十五的原因,「他沒刻意動用能力壽命就得以延長,再加上有人替他續了命,以後不輕易使用能力的話,估計可以活到三十五歲。」

  「三十五?」凌淵臉色沉著,他嘴唇微動,說出來的話像是從牙齒間磨出來的,「三十五可不夠。」

  「玉玄君?」柳大仙緊張地看著明顯動了什麼心思的凌淵,勸誡道:「玉玄君現在以靈體修築肉身,本來就是極難的事情,若是再違背天意,逆天改命的話……」

  凌淵抬手打斷了柳大仙的話,他冷笑一聲,說道:「逆天改命?可笑。這世間,但凡我想留住的人,還沒有人能帶走,閻王也一樣。」說完,不容分辯地掉頭就走。

  玉玄君的倔強脾氣,柳大仙熟悉得很,她望著凌淵漸漸遠去的背影,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輕輕一跺右腳,化成一縷煙鑽入了石像之中。

  ******

  拿到了潛英之石,周通回去之後算準了陰日就將東西全都準備妥當。

  如他所料,潛英之石性柔,能中和通冥蓮燈與返魂香的霸道之氣,而且能讓兩者更好地交融在一起,周通大著膽子在可控範圍內試過一次,效果不錯。

  凌淵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悶在青銅戟頭裡一聲不吭,任由周通怎麼叫都不肯出來,不知道那個柳大仙跟他說什麼了,搞得這番樣子,他還挺擔心的。

  可是凌淵這個悶葫蘆,除非他自己願意開口,否則別人休想從他嘴巴裡頭挖出點什麼來,唾沫都不行。

  周通乾脆放任凌淵,凌淵不是小孩子了,活了這麼多年,性格雖然任性悶騷了一點,但輕重自然能夠分明,等凌淵願意說了,他會很高興幫凌淵的任何忙。

  想到這裡,周通就不再打攪凌淵「閉關」,喚魂的所有準備都由他一人獨自完成。

  正是陰日。

  每逢陰日,陰陽的界限就會變得格外模糊,是呼魂喚鬼的大好時機,正因為如此,在陰日裡趁亂跑到陽間作惡的惡鬼也會相應增多,為了維持秩序,幽冥地獄一般會派遣鬼差前去抓捕逃竄的惡鬼,看守鬼門關的鬼差也會相應得多起來。

  如果,他父親真像黑白無常說的那樣,在地府裡謀了一個不錯的官職的話,那在陰日見他的機會就會大一點。

  想到這裡,周通多了幾分信心。

  照著上次的步驟,他在既定時辰,取出井底的陰水,滴入返魂香放在一側,另一邊放上點燃了冥火的通冥蓮燈,潛英之石放在最靠北的方位,三者呈三角形的姿態平放於地面。

  周通拿起周達生前穿的衣服,向著北方高聲呼喊:「父——」

  啪得一聲,周通的父字剛呼出口,潛英之石忽然在高壓之下一裂裂成兩半,巨大的裂紋如同峽谷的痕跡縱劈在潛英之石上,裸.露出翠色的內裡,純真的靈氣源源不斷地從裂口處冒出,如同裊娜青煙一般湧向遠處。

  周通臉上的笑意散去,他低沉著眸子看向潛英之石上的裂紋,冷聲說:「你這麼做,總得給我個解釋吧?」

  周圍一個人沒有,周通像是在對空氣說話一樣,短短一句話內滿是壓抑的怒氣。

  「凌淵?」周通叫了凌淵一聲。

  聽見被點到名,凌淵在青銅戟頭裡一抖,他不敢再繼續裝死,晃出一道影子落在周通面前。

  周通直勾勾地看著凌淵,忽然笑了,他柔聲說:「告訴我為什麼,嗯?」

  凌淵:「……」

  跑出來看熱鬧的天眼鎮壇木瑟瑟發抖。

  周通笑著問:「你知道什麼,對嗎?」

  「我知道什麼?」凌淵不以為意地反問,「剛才只不過是沒掌控好靈氣,不小心把你的潛英之石砸壞了。」

  周通深吸一口氣,說道:「告訴我原因,凌淵。」

  「沒什麼原因。」凌淵還在狡辯,天眼鎮壇木飛過來,在周通身邊不斷來回,發出細細的嗡鳴聲。

  周通輕輕推開天眼鎮壇木走向凌淵,「你為什麼要干擾我招魂?」

  「你招不到他的。」凌淵感覺自己在周通那雙眼睛的緊逼之下丟盔棄甲,往日的高冷自持完全都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現在連看周通眼神的勇氣都沒有。

  他不想讓周通知道自己即將壽終,可是,瞞不住的吧?

  「為什麼?」周通反問。

  凌淵沉了呼吸,一抬頭迎上周通的眼神,說道:「你所犯的是命缺,你父親為你改了命,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什麼招不到了他吧?」

  凌淵說完這句話後,周通就沒什麼反應,凌淵有些煩躁,總覺著自己像是個神經病一樣,為什麼就這麼直白地說了出來?周通這個人太要強了,什麼事情都是寧願自己一個人解決也絕不會牽連上第二個人。也許周通不怕死,但是如果讓他知道他父親為了給他續命而在地府受苦的話……

  他很有可能會做什麼傻事。

  不過,他相信周通的理智,更相信,如果瞞著周通,周通得知真相那一日會更加痛苦。

  這世界上沒什麼隱藏得了得秘密,更何況,是在周通這樣的人的面前。

  周通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他低聲說:「果然是這個樣子的。我爸他……」

  「我?我好著呢。」

  突兀的聲音忽然出現,周通跟凌淵齊齊循聲看去,卻見一隻手忽然從井口中伸了出來,隨即一個高帽彈出,又一隻手扶著井邊。

  那兩隻手在井口邊上扒拉了半天也沒能出來,最後聲音又從井裡傳過來:「兒子,來,拉你爹一把,你爹爬不上來了。」

  周通:「……」

  不等周通動作,凌淵就放出氣將井裡的魂拖了出來,井裡的魂魄猛地被拉了出來,落在地上的時候十分狼狽,一身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

  周達扒拉了下高帽下的帶子,一抖袍子下擺,把水汽全都給抖了去,他笑眯眯地看著周通,忽然一癟嘴,往周通那兒撲了過來,哭嚎道:「兒子啊——」

  周通:「……」

  周通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周達撲過來的腳步一頓,一臉受傷地看著周通,又看著凌淵,最後視線黏在凌淵身上不放開了,那表情活脫脫地在說「這位看官,你要給我做主啊!」

  凌淵對空翻了個白眼,低罵道:「有病。」

☆、第63張符 兩改壽

  周達的樣貌跟死的時候沒區別,年齡沒有倒退也沒有增長,只是這副穿著打扮,乍一眼看過去真跟路邊勾搭小蘿莉的怪蜀黍一樣。

  周通警惕地看了一會兒,問道:「爸?」

  周達熱淚盈眶地哎了一聲,啞著嗓子說:「兒子,你長大了。」

  周通:「……」

  「你怎麼能確定這就是周達?」凌淵更是警惕,自從周達出現之後他就將周通護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他盯著周達的一舉一動,問道:「拿什麼證明你是周達?」

  「嗯……」周達思忖了片刻,說道:「兒子你三歲的時候發高燒,燒到三十九度,在醫院裡待了一個多星期燒才退去,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在後院扎窩的小鳥,害怕沒人喂它們,它們會死。」

  周通安靜地聽著周達將他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說了出來,那些模糊的印象在周達的敘述之下變得十分清晰。

  他與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樣,三四歲的時候就有了記憶,因此他能夠分辨得出周達說的是真是假。

  「就這些?」凌淵不滿地問道:「記憶可以剽竊,沒別的證明了?」

  「好了。」周通笑著衝凌淵招了招手,「他是我爸。」

  記憶可以剽竊,人心卻不能。

  周達站在他面前時給他的感覺跟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印象裡的周達,高大強壯,像是座永遠都不會坍塌的小山一樣,在他開心的時候陪著他爽朗大笑,在他難過的時候會逗他開心。

  「爸。」周通走了幾步,站到周達面前,一雙烏黑的眸子裡亮著辰星。

  周達溫柔地看著周通,嘴角微微勾起,柔聲說:「哎。」

  頭頂烏雲晃動,將月亮隱藏在了月亮之後。

  通冥蓮燈發出幽藍色的光芒,映照著周達的身影模模糊糊。

  周通在杯子裡倒了酒,放到周達面前,酒杯飄了起來,在周達嘴邊一走,酒量分毫不少,但酒氣散去了很多,周達說:「你還記得我愛喝什麼酒。」

  「嗯。」周通點了點頭,舉起酒杯,思量半天,內心晃動,終是忍不住說,「爸,我……」

  「沒事。」周達一抬手,說道:「為人父母者,以子女為先,這是本分,你不用跟我道歉。」他把玩著酒杯,將其中的酒氣一點點地吸收,說道:「我所犯孤缺,這一輩子都無可相依之人,你母親卻不顧一切與我在一起。當年我因為忌憚孤缺,一直避著她,她卻一直對我不離不棄。我跟她結婚之後不久,她就懷上了你。可是好景不長,懷你的時候體質不好,沾染了惡疾,臨盆誕下你他就死了。」

  周達說:「這不怪你,這都是因為我,是我剋死了她。」

  周達又說:「你出生的時候就是一雙陰陽眼,身負純陽體,是修煉的好體質,我本來欣喜若狂,但是發現,你所犯的是命缺,而且,隨著你使用自己的能力,你的壽命就會相應得縮短。就好比……」他指了指一旁的蠟燭,熄滅的蠟燭頓時又燃燒起來,「蠟燭燃燒,一寸寸縮短,等到它燃燒殆盡的時候,整根蠟燭就會飛灰湮滅,所以……」周達又一指,蠟燭熄滅,「我只有讓他不再燃燒。」

  「所以你就封了我的能力?」

  「是。」周達說,「抱歉,我限制了你的成長。」

  「爸。」周通說,「為此你犧牲了什麼?你改了我的命。」

  「以命換命而已。」周達說道:「我死前叮囑你不要修改家中擺設,正是因為那裡設置了一個換命的大局,那格局會將我的生命吸走,等到你壽命將盡的時候,那陣法就會發動,將集聚的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你體內。」

  周通沉思了一會兒,又問了一遍:「代價。」

  周達:「……」

  周通逼視著周達,不再問,可那眼神根本就讓周達避無可避。

  周達坐立不安地晃了晃,打著哈哈說:「也沒什麼代價……」

  「嗯?」

  「唉……」周達有點分不清誰是老子誰是兒子了,「你知道的,世間萬物本就息息相關,蝴蝶效應牽一發而動全身。換命說是公平,一換一,但其中波及到很多變數……所以,咳咳……」周達根本就不敢看周通的眼睛,嘿嘿笑了兩聲,說:「我就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懲罰。不過!已經苦盡甘來了,閻王爺看我有點本事就赦免了我的罪罰,罰了別的。」

  「所以你的魂魄才不完全?」周通面無表情地看著周達,「罰了別的?當鬼差?留在地府裡永遠不得輪迴?不,你本就不完全的魂魄本身就轉世不了,即便轉了,入六道也是天生殘缺。」

  周達:「……」

  被看了個透徹,周達嘆了口氣,說道:「唉,你這雙眼睛已經厲害到這種地步了,什麼都瞞不住你。」

  氣氛詭異得沉默著,凌淵在一旁看著周通,周通現在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裡也古井無波,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可凌淵跟周通相處了這麼久,能夠很清楚地明白周通此時的心情。

  他在壓抑著自己。

  「兒……」周達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周通,結果周通忽然跪在周達面前,對周達磕了一個頭,說道:「爸,我對不起你。」

  周達忙去扶周通:「別,兒子。」

  周通連磕了三個頭。

  周達嘆了口氣說:「兒子,這都是爸心甘情願的,你別覺著內疚,也別做傻事,爸現在很好。」周達拉了拉衣服上的圖案,對周通說,「你看,只要穿著這一身,地府就沒有鬼魂敢得罪我,黑白無常都是我朋友,不轉世就不轉世,我還不想忘了她。」

  周通看著周達衣服前胸上的字,一個「卒」字正昭示著周達的身份。

  周通上前一步擁住周達的身體,周達還以為周通是像小時候一樣在撒嬌,他嘿嘿笑了兩聲,抱住周通,在他背後拍了拍,「這麼大的孩子,還撒嬌呢,嘿嘿……」

  周通「嗯」了一聲,在周通耳邊低聲念誦著什麼。

  周達怔住,意識到周通在做什麼的時候,臉色猛地一變,他竭力推開周通,但是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就動不了。

  「兒子?!通兒?!」

  陰章禁住了周達的動作,周達沒想到自己被生前所慣用的法器封住了行為,他喊道:「你別做傻事!兒子!」

  凌淵這時候才發現了異樣,他衝過去,卻被周通喝住,腳步一頓。

  「我考慮得很清楚。」周通說道:「你說,為人父母以子女為先這是本分。同樣的,為人子母,孝敬父母這也是本分。」

  說完這句話,周通就放開了周達。

  周達恢復了自由,他忙上前去查看周通的情況,周通安然無恙,他笑著說:「這樣你在地府裡應該不會被欺負了。」

  周達:「你犯什麼傻!」

  「任性。」周通笑著,「你能任性,我就不能任性了?」

  「你把魂魄分給他了?」凌淵陰沉著臉問道,周通搖了搖頭,「我也想,可我沒那個本事。」

  「那你?」凌淵不解地看向周通。

  「我在他身上做了個標記。」周通吐一口氣,這口氣中溢出點灰敗之氣,「如果他的魂魄再次受損我會替他承受這份痛苦。」

  凌淵:「……」

  凌淵感覺自己有點炸,但是忍住了脾氣,壓低了嗓音說道:「你瘋了?」

  「沒瘋。」周通認真地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周達無可奈何,跟周通坐在一起喝了酒,父子倆這一晚說了很多很多,臨天亮的時候,周達說:「以後有事情你可以再每個月的十五晚上用喚魂香叫我,我如果得閒盡量來應你,要是來不了也會想辦法通知你。」

  周通應道:「好。」

  周達把最後一口酒喝了,對凌淵說:「這位高人,你來一下。」

  周通:「……」

  怎麼都要私下跟凌淵說話……

  周通問道:「爸?」

  周達打發似地笑了笑,「小事小事。」

  凌淵瞟了一眼周達,往一旁走了幾步,周達忙跟上,特地在背後留了一堵墻,隔絕了聲音。

  周達恭敬地對凌淵抱拳作揖:「玉玄君。」

  「嗯。」凌淵問道:「你找我要說什麼?」

  周達:「你應該知道,以通兒目前的情況來說,陽壽最多三十五。」

  「是。」

  「可是……」周達眉頭微蹙,很是不解地說,「我偷偷查看過生死簿,發現通兒的壽命被改了兩道。」

  「兩道?」凌淵也很詫異,「什麼意思?」

  「第一次上原本寫著他陽壽二十五,因為我幫他改了名,二十五上劃了一道,後來又改成三十五,可現在三十五也被劃掉,卻是用虛線,而且其後沒有補充一個數字。」

  「這是情況?」凌淵雖然對地府工作情況不怎麼了解,但是這種情況就他所知的確十分特殊,陽壽更改本就不多見,改了兩次,後續還沒有數字的那簡直就是奇談。

  凌淵問道:「你在地府聽到了什麼消息嗎?」

  「生死簿在判官手裡,我也只看過一次,有關通兒的事情,恐怕連黑白無常都不知道,地府內沒人提起,我想辦法,再查得清楚一點,不過……」周達改了口,看向凌淵,誠懇地道「我死前為通兒卜算了一卦,他此生有兩個生死大關,第一道關我幫他度過,第二道關卻前路茫然,星隱雲中,晦暗不明。然而,能看到玉玄君在通兒身邊,我相信,通兒這次的難關能過了。」

  凌淵聞言,冷哼一聲:「我?我憑什麼幫他?」

  周達笑笑,沒有說話,他對著凌淵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謝玉玄君。」

  「喂。」凌淵陰沉著臉,結果周達的身影漸漸隱去,根本就沒理會他的拒絕,周達散去之後,凌淵眸子一沉,沉聲說:「不用你廢話,我也會讓他活下去。」

  ******

  原以為周達會對周通影響很大,但事實證明,周達並沒有太大的影響,送走周達之後,周通就正常休息,白天開店上班,一日三餐正常,像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

  周通的能力已經被激活,還難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凌淵不是沒想到再封印周通的能力,可是以周通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完全不像是準備金盆洗手的樣子。

  凌淵有次忍不住問了周通的想法,結果對方只是笑笑,完全不像是知道自己死期的人,拿著噴壺給店裡的招財樹澆水,周通沒說什麼,只給了凌淵四個字:「隨遇而安。」

  四個字足以表達周通此時的心態。

  這天正午,周通正準備暫時關了店門睡個午覺,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周通接起電話,意外的是楚家的人打來的。

  楚澤雲是現任楚家的少當年,年輕一代中的一把手,在張韓楚三大家中呼聲最高。楚澤雲繼承了楚老爺子的精幹本領,一身陣法功夫數一數二,就連老一輩的都有很多人比不上從楚澤雲在陣法上的造詣。

  原本,在三大天師法會當中,楚澤雲最被看好,現今,雖然楚家拿到了天眼鎮壇木的保管權,但楚澤雲的風頭完全被周通搶走了。

  楚澤雲在電話中說:「周先生,你好。」雖然周通在三大天師法會上已經被楚老爺子納入了楚家,但從周通的表現上看似乎並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楚家人,楚澤雲也很妥當地把握了兩人的關係,禮貌地稱呼周通,而不是自作多情地將他拉為一家人。

  「你好。」周通覺著氣氛有些嚴肅,笑著說,「好久不見,楚先生找我是為了什麼事情?」

  見對方開門見山,楚澤雲也不用費盡心機地扯話題了,乾脆地說:「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在X市發現了一座古墓,組建了一支勘探考古人員。楚家一直跟國家有關係,但凡發現這樣的古墓都會讓我們楚家人先去探一探墓裡的情況,這次是由我堂弟去的,但是……」楚澤雲頓了頓,語氣嚴肅了許多,「原本計劃三天的探查工作延續到了五天,堂弟上來後回報在墓裡發現了陰兵過道的痕跡。所以,爺爺讓我來找你,借用你的陰章,請你加入勘探考古小隊,和我們一起去墓裡。」

  周通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他讀碩士候就讀的正是文博專業,要不是周達的這間小店的話,他現在估計成天坐在首都博物館裡頭修復文物了。

  下墓一直是他的夢想,本來有機會跟著導師「下鬥」的,但是那時候身體不好,墓裡那種高壓缺氧的環境他肯定受不住,就錯失了這次機會。

  現在有這麼個好機會,他說什麼都要去墓裡頭玩玩。

  周通問了些詳細的事情,楚澤雲都一一解答了,結果周通問得太仔細,準備了一晚上的楚澤雲覺著根本就接不來招,丟盔棄甲乾脆把密不外傳的資料遞到周通面前,讓周通自己去看。

  周通接過資料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興奮了,他抱歉地笑了笑,接過資料耐心地看了起來。

  楚澤雲被晾在一邊,無聊地四處看著,越看越覺著周通這家小店裡頭風水好得很,每一樣物品的擺設都經過嚴密的計算,靈氣充盈卻又會有厚此薄彼的情況,每一個物什都得到了充分的滋養,就連他們楚家的藏寶閣都不一定會這樣好的格局。

  看著看著,茶壺忽然動了起來,磕碰到茶杯發出清脆的聲音,楚澤雲受驚一看,一直被三大家視若珍寶的天眼鎮壇木正用靈氣操縱著茶杯給周通倒水。

  凌淵的影子飄蕩在周通身邊,也在看那份資料,見到天眼鎮壇木的動作時不屑地說:「就你會拍馬屁。」

  天眼鎮壇木嗡嗡作響:不是的QAQ老闆你聽我解釋!

  周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對天眼鎮壇木說:「給客人添點茶。」

  天眼鎮壇木乖巧地蹦了過去,操縱著茶壺給楚澤雲半空的被子裡倒滿了茶水。

  楚澤云:「……」

  楚澤雲的目光從天眼鎮壇木上移開,又落在凌淵的身上。

  那人身上的氣太多強大,幾乎遮擋了周通身上的氣,這樣一個厲害的人物究竟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他之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他到底是什麼?器靈?還是周通馭使的鬼魂?

  察覺到楚澤雲的視線,凌淵抬頭看了楚澤雲一眼,楚澤雲雙目一瞪,頓時有種被恐懼攫住喉嚨的感覺,忙低下頭去看水杯中的茶葉梗,再也不敢看凌淵一眼。

  看過全部資料之後,周通將東西交還給楚澤雲,楚澤雲忙問道:「周先生的意思是?」

  「幾點在哪兒碰頭?」

  楚澤雲見周通答應了,欣喜地道:「一個星期後,16號,我們會派車來接你。」

  「好。」周通笑著說,「那就一言為定。」

  楚澤云:「一言為定。」

  這份興奮一直持續到晚上還沒消去,凌淵不太懂,就是下個墓怎麼這麼興奮?還是周通喜歡這些古老的玩意,可他去博物館的時候都沒這麼興奮啊,難不成周通是喜歡屍體?

  越想越歪的凌淵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到了晚上,周通睡著睡著忽然覺著有股涼意襲來,他睜開眼睛,將床頭燈打開,昏黃的光線下忽然映出了兩個影子。

  「他醒了。」

  「你看,我就說不用叫他,他肯定自己會醒。」

  「嗯。」

  周通無奈地說:「兩位無常爺,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白無常垂著長舌頭湊到周通面前,那雙血紅血紅的眼睛一眯,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擾你清夢了,沒嚇到吧?」

  ……怎麼可能沒被嚇到,周通笑而不語。

  黑無常嚴肅地說:「沒時間,說重點。」

  白無常收回身子,從袖子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來什麼東西,他將慘白兮兮的手伸到周通面前,說道:「這東西送給你,是我們二位對你的答謝。」

  「答謝?」周通一頭霧水,「這話從何說起?」

  「最近陽間不太平,有邪惡的術士在作亂,殺人不說還拘禁幽魂,給我跟你七爺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不便。」白無常一邊不安分地左右搖晃著一邊說,「不過,你幫了我們不少忙,最近很多失蹤了的鬼魂都是你超度回冥府的。我跟你七爺感恩,來給你送點小謝禮。」

  「本分而已。」周通有些意外,他將手裡頭的東西捧還給黑白無常,說:「二位無常爺願意在地府裡多照拂一下我父親就可以了,這個禮,我萬萬不敢收。」

  白無常聞言,一向嬉笑著的表情收起來,滿臉不高興地說:「要你收下你就收下!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周達之前幫過我們,我們肯定會多照顧他,這是我們跟你的事,你提他做什麼?」

  不常說話的黑無常也說:「收下,不要多話。」

  周通只好將小石頭收好,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等他再抬頭的時候,黑白無常的影子就消失了。

  落在她手裡頭的這枚小石頭很不出彩,看起來就像是從路邊撿回來的一樣,隨便丟在地上,都分不清哪課是凡石哪顆是這枚石頭。

  周通在檯燈下把玩著小石頭,靈氣內斂,外放得並不多,逸散在石頭表面的靈氣稀薄得只像是個普通的玉石。然而卻往石內看進去,卻能看到石頭內裡如同血絲一樣的絮狀物,靈氣充盈,幾乎要漲破表層,噴吐而出。

  周通對著小石頭很感興趣,他問道:「凌淵,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知道。」凌淵也在打量這枚小石頭,不過他生前見到的法寶太多了,這枚小石頭還真入不了他的眼,他也只是看了看,就漫不經心地將目光移開。

  結果這一移就落在了周通認真打量小石頭的側臉上,那張臉溫和如玉,眉目清秀,五官古韻古香,嘴角勾起,自然帶笑,撩得凌淵心裡癢癢。

  這一看就移不開眼了,似乎任由滄海桑田,他也只想看著這張臉,地老天荒。

☆、第64張符 古墓塚

  一個星期後,X市機場。

  楚澤雲跟周通的航班落地,兩人從機場走了出來,機場裡,考古隊派來接他們的人在等著他們,那幾個人雖然穿著便衣,但舉止幹練,舉手投足間一絲不苟的嚴謹規範,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受過特殊訓練的。

  楚澤雲解釋道:「這些是國家派來保護我們的。」

  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幾個當兵的走過來要幫他們拎行李,為首的男人名叫趙晗,跟楚澤雲有過交情,他對楚澤雲說:「楚先生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趙伯伯身體怎麼樣了?」

  趙晗:「委員長身體不錯,多謝楚先生。」

  「本分。」楚澤雲笑了笑,給他們做介紹,「這位是周通,目前天眼鎮壇木的保管者。」

  趙晗稍微懂些內門之道,聽到楚澤雲這麼介紹周通的時候,嚴肅不苟的臉上也露出驚訝,他仔細看了看周通,雖然看不出周通有什麼厲害的地方,但能在那樣人才濟濟的大會中奪得頭籌定然有過人之處,他對周通敬了個軍禮。

  周通禮貌地回了一笑,說:「你好。」

  兩人上了車,路上趙晗將墓裡最新的進展告訴了楚澤雲。

  考古隊的在外圍進行了查看,初步認定可能是個古代貴人的墳冢,墓不小,東西長二十五余米,南北長有二十餘米,算是個大型古墓。

  這墓被發現的過程說起來也挺巧的,這墓挖在一個小山坡裡頭,附近的農家人在山坡頂上開墾荒地,想要拿來種菜,結果一鏟子直接把小山坡給挖塌方了,還倒黴催的把自己給埋了進去。

  他家裡人見他到了晚上都沒回來,大半夜的召集人去找,最後在土坑裡頭把他給找到了。巧的是,這家裡頭有個在讀研究生,讀的正是考古學相關的專業,一見這地形,再一聯想當地的傳說就猜測這裡可能有墓。

  等第二天天亮了專門過來走了一圈,有了六成把握,忙打電話聯繫導師過來確定,這裡真的有一個古墓。

  古墓所在的村子也挺傳奇的,出過不少活過百歲的老人。

  俗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能活到七十歲就算是稀奇事了,活過百歲的大多都被像活佛一樣地供奉在家裡頭。

  這個村子,幾乎沒走上幾家都有那麼一兩個活過百歲的老人。

  趙晗雖然長得嚴肅了點,但是說起故事來非常風趣幽默,他給周通他們講了一個當地特別出名的傳奇故事。

  故事的主人翁是個大約只有半人高的老頭,這個老頭被村子裡的人稱呼為「菜籃翁」,他因為壽長三百餘歲,血肉骨骼全都萎縮成一團,早就失去了行走能力,常常被村裡人放在菜籃裡,背在身後到處走動。

  「菜籃翁活了三百多年不死,人們都十分好奇他的長生之道,但是村子裡傳得最多的就是菜籃翁其實早就死了,只是山裡的妖怪要拿菜籃翁來傳話,所以就讓他以肉體的形式活著,菜籃翁雖然常年睡著也不動彈,但一旦睜眼就要傳達妖怪的旨意,村裡每年都要給大山裡的妖怪獻祭祭品。」趙晗打了方向盤,軍用吉普開進大山裡頭,這裡還沒有進行開發,路相當不好走,開幾米遠能顛個好幾下,顛得楚澤雲臉色發白。

  周通也覺著難受,但沉浸在趙晗的故事裡,他問道:「那然後呢?」

  「有一日天氣特別熱,菜籃翁被村裡年輕人背著去河邊納涼,河對岸兩個人在岸邊來回走動,菜籃翁忽然就睜開眼叫了一聲,『你們是誰啊』?對面兩人聞言看過來,見到被放在菜籃裡的菜籃翁,說道,『老大爺這麼大年紀聲音還如此洪亮,長壽啊。』菜籃翁得意地哼了一聲,說,『老頭子活了三百多歲了,長壽著呢,倒是你們,不知道河對岸是黃大仙的地盤嗎?快快離去』。那兩人沒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面對面說著什麼。菜籃翁見他們沒走,正準備再開口警告,卻發現,那兩人的身影隨著風消失了,菜籃翁頓時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當天晚上,負責照顧菜籃翁的人就發現,菜籃翁暴斃在家裡,死相十分淒慘。」

  周通頓時有些唏噓,趙晗又同他們講了好幾個故事,周通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就到了村裡。

  一下車後就有幾個村民迎了過來,國家在他們地裡開墓考古是會給他們補貼的,而且還是一筆不小的補貼,他們當然樂意,把周通他們當財神爺一樣供著。

  趙晗走在最前面,把周通他們帶進了村裡的一個招待所。

  考古隊的人已經來了,負責跟他們碰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人,他穿著白襯衫,戴著副銀邊眼鏡,長得斯斯文文的,說話聲音也很柔,但看人的時候帶這種異樣的傲慢,似乎對周通他們很是不屑。

  楚澤雲之前來過這種場合,自然見怪不怪,這些做研究的學者都是相信科學的,隨便拿過來一個事情都能給出科學的解釋,跟他們這些違背科學搞特殊的人物觀點跟信仰肯定不一樣。碰過頭之後也就算完了,後續工作他們搞不到一塊兒去。

  周通也沒什麼心情應對他們,跟看空氣一樣,打過招呼之後就任由楚澤雲在前頭交際,自己躲在後頭隨便看著招待所裡的風水。

  他從進村後就發現,這個村裡的人都格外講究風水。

  房屋的位置擺設,房門窗戶朝向,屋前屋後栽樹情況,家家戶戶房間內都有供奉神仙傳出來的靈氣。就連這麼一個環境比較惡劣的招待所裡都有不錯的風水。

  周通抬頭看了看房頂七盞破破爛爛的燈泡,擺出來的正好是青龍騰空的陣法,迎合了擺在客廳正北方的三足玉蟾,納財斂氣,就連大城市的飯店都沒這麼好的風水布局。

  周通走到窗戶邊,輕輕推開窗戶,窗外一片青山吐翠,連綿不斷,山勢走向極像是一隻擺尾的錦鯉,頭頂高懸艷陽,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格局。

  山勢環抱,河流交錯,遍布山野。

  好風水啊。

  遠眺著青蔥山林,周通心情好得很,他伸了個懶腰,在這樣好的風水之下,村民能夠長壽也不是什麼怪事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

  「周通?」

  周通正好心情地看著景色,準備隨手拍兩張回去給端正看看讓他有空來這兒度度假養養人,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

  周通轉身一看,也頗為意外。

  「何教授?」

  老教授激動地走過來,跟看自己看對眼了的女婿一樣,高興壞了,他拍了拍周通的肩膀,說道:「周通啊,有三年沒見了吧?最近怎麼樣,聽陳教授說你身體一直不好,好點了嗎?」

  「謝謝何教授關心,好多了。」

  這教授姓何,名東方,跟周通研究生時的導師馮一忠是舊交,兩人關係好得很。

  有次何東方來看望馮一忠的時候見到了周通,一見周通就喜歡,隨便聊了點考古學方面的東西,聽了周通的見解之後,恨不得把周通挖角到自己那兒了,可惜馮一忠死不放手。

  後來他再打聽周通的去向時,聽馮一忠說周通身體不好,做不了壓力太大的工作,具體去哪兒了他也不知道。

  這會兒見了周通,跟再得的寶貝一樣,何東方說什麼都要拉周通來自己這兒,他的助手出國深造去了,正好,拉周通來當他的博士,他把路直接給周通鋪平了!

  何東方身後跟出來兩個學生,見到自家導師的反應時都挺驚訝的,面面相覷,對周通很是好奇。

  從房間內又走出來個年紀稍大一點的,見到周通時對兩個小師弟解釋道:「這個就是老師心心念念著的周通。」

  「周通?就是老師常提的那個周通?」

  「是啊。」鄭林對小師弟們小聲說,「聽說老師有天晚上做夢夢到周通,模模糊糊地念了他的名字,還被師娘聽見了……」

  幾個學生:「……」

  何東方高興地拉著周通的手,說道:「你畢業後去哪兒工作了?有沒有想法回來念博士?」

  周通笑著說:「隨我爸的工作了。」

  何東方聞言有點遺憾,試探地問道:「令尊在哪兒高就?」

  「周通。」一旁跟眼鏡男談好了的楚澤雲詫異地叫了一聲周通的名字,見到老教授跟學生都圍在那兒有些驚訝,他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周通解釋說,「碰見我導師的朋友了。」

  「原來如此。」楚澤雲不是不知道周通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他自己也是,只不過專業跟就業不對口,學了四年金融玩玩。

  眼鏡男也走了過來,他推了推眼鏡,問何東方:「何教授,事情已經談好了,他們明天就下墓,我們最遲一個星期後可以進行考古勘探工作。」

  「好。」何東方一跟其他人說話就冷淡了一點,他點點頭,目光還落在周通身上。

  眼鏡男見情況不對,走過來附在何東方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何東方臉色一變,喜悅明顯沉下來了一點,他看了看楚澤雲,又看了看周通,眼底露出些惋惜,最後搖了搖頭,嘆了氣。

  「老師?」鄭林跟在何東方身邊好幾年了,自然看得清老闆的脾氣,他忙跟上去,卻見何東方進了房間後直接甩了門,擺明了開始鬧小脾氣。

  鄭林疑惑地看向眼鏡男,眼鏡男表情不變,平靜地說:「周先生,楚先生,你們的房間也準備好了,跟我來吧。」

  這話一說,立馬把周通跟楚澤雲的立場劃到了一起,這些學生知道在進行開墓之前會有一些「別的部門」的人先下墓進行初期檢查,他們還簽訂了保密協議。他們還知道今天,「別的部門」的人就會來。

  周通跟楚澤雲都是那個「別的部門」的人。

  在外人看來,「別的部門」就是個隱形的部門,他們只能看到考古隊的工作,而對於考古隊這些貼近過「別的部門」的來說,「別的部門」就和給你發短信說你兒子住院了要往哪個銀.行卡上打錢一樣都是騙子。

  鄭林總算明白了自家老闆為什麼這麼失望,昔日期待度滿滿的好學生畢業後淪落到去騙子組織行騙,換了誰都失望啊……

  鄭林看周通的時候眼裡也有些失望,然而,他看周通的時候周通也正好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看向了鄭林,兩人視線碰撞的時候,周通微微一笑,星眸燦爛,烏黑的眸子像極了黑寶石。鄭林有瞬間怔忡,開始懷疑自己過去接受的那些知識。

  相由心生,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擁有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睛人怎麼可能是騙子?

  入住之後,周通就在房間裡看帶過來的書籍,這次的墓很有可能是西漢時期的古墓,周通帶來的書籍資料都是有關那時候的墓葬知識。

  各朝墓葬都有習俗,更是有不能被觸動的禁忌,一不小心的話,本來安全的墓也會被弄成龍潭虎穴,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周通去開了門,來的正是楚澤雲。

  楚澤雲將果盤放在桌子上,對周通說:「剛才趙晗送過來的,說是村長給我們的,你嘗嘗,挺新鮮。」

  周通點了點頭,隨手拿了一個洗乾淨的棗吃了,酥脆爽口,甜滋滋的果汁流進口中,的確十分美味,周通問道:「怎麼了?找我做什麼?」

  「嗯……」楚澤雲思考了片刻,說道:「今天的事情你不要介意。」

  周通疑惑地看著楚澤云:「嗯?什麼是事情?」

  「那位教授的事情。」

  「噢。」周通又捏了顆棗吃了,說道:「沒關係,何教授他的性格我清楚,再說,我本就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騙子,為什麼會覺著不舒服?」

  楚澤雲釋然地笑了笑,佩服地說:「真如爺爺所說,你有大氣度。」

  「小氣量罷了。」周通莞爾,他又挑了幾顆棗放在一旁,剩下的全都放在了窗戶邊上。

  楚澤雲詫異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周通笑而不語,沒多久,從窗戶外爬上來好多小動物,三五隻擁擠做一團跑進屋內,抱著周通手裡頭的果實開始吃了起來。

  窗外,圓月高懸。

  次日,周通跟楚澤雲起了個大早,跟著趙晗的部隊到了墓穴現場。

  墓還保持著塌方時的樣子,只往下挖了一點,並確定了一下範圍,沒等他們看過之後還不敢亂動。

  周通到了現場之後,繞著墓走了一圈,對楚澤雲搖了搖頭。

  得了周通的回答,楚澤雲端著羅盤也走了一圈,沒想到跟周通肉眼看到的結果一模一樣,這個墓穴沒什麼詭異的地方。

  趙晗問道:「怎麼樣?」

  楚澤雲沉思了片刻,說:「往下挖一挖。」

  得了指令,趙晗立刻叫人來開工,雇來的都是熟練工,稍微一指導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內容,楚澤雲在一旁觀察著他們開鑿。

  結果,工作進行到一半,下面的人爬上來說:「發現盜洞了。」

  楚澤雲忙跟著下了地一直,果然看見一個巨大的盜洞張著嘴巴望著他們,他手持羅盤,在盜洞口轉了轉,羅盤指針抖動了片刻,呈現出異樣的夾角。

  周通蹲在洞口,對楚澤雲說:「墓裡恐怕不完整了。」

  「嗯。」楚澤雲說,「下面有什麼東西。」

  周通說:「陰氣這麼重,裡頭肯定活埋過人。」

  楚澤雲也想到這一點,但是卻不敢肯定,他聽周通這麼一說後立刻有了主意,他爬回地面,對趙晗說:「我跟周通先順著盜洞下去看看。」

  趙晗點頭:「好。」

  繩子系在腰上,外面的人拉著周通跟楚澤雲沿著盜洞緩慢下沉。

  周通問道:「洞口的確有陰兵過境留下來的氣息。」

  楚澤雲點頭,說道:「我爺爺的陰眼看到了,就在洞口左前方的樹幹上,那裡留了陰了一小節盔甲,只不過那氣太虛,我們拿不下來。」

  周通說:「怎麼會從墓裡跑出來?」

  「我也不清楚。」楚澤雲說,「要不是情況特殊的話,也不會麻煩你來跟我們操勞這一趟。」

  「沒有。」周通說,「我對這個墓也挺有興趣。」

  兩人說話的聲音在狹小的盜洞內回響著,同時察覺到異常的兩人沒再繼續說下去,空氣中安靜得很,充斥著一種難熬的死寂。

  楚澤云:「……」

  楚澤雲忽然拽了拽繩子,周通低頭一看,楚澤雲的腳撞上了什麼東西,那東西黏黏糊糊的,像是雨後的爛泥,十分不起眼,但周通的注意力卻落在了那玩意上面。

  「是白泥膏。」周通說。

  楚澤雲點了點頭:「下面肯定就是墓了。」

  白泥膏是用來封鎖墓穴預防盜墓賊的,具有相當好的封閉和保護作用,古代貴族的墓穴大多都是用白泥膏來封存。

  這個白泥膏顯然被破壞了,底下的墓還在不在真是個說不準的問題。

  周通跟楚澤雲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徵詢對方的意見,周通搖了搖頭,楚澤雲應了周通的意見,兩人拉了繩子,沒多久上面就有人將他們拉了上去。

  何東方聽說發現了盜洞第一時間趕來了,看見周通他們上來後忙問道:「怎麼樣?」

  「白泥膏被拆了。」周通說,「不確定墓還在不在。」

  何東方著急得臉都泛紅,他左右走了兩步,嘀咕道:「唉,怎麼辦,這可怎麼辦?」他看向趙晗,問道:「能不能現在就進行開採工作?」

  趙晗看向楚澤雲跟周通。

  周通說:「現在不行,墓裡陰氣太重。」

  何東方眼一瞪,「墓裡頭當然有陰氣!」話裡頭帶著壓抑的火氣。

  周通安撫道:「何教授別急,早一天開晚一天開,這盜洞都不會消失,早晚幾天改變不了什麼。」

  楚澤雲壓根就沒理會何東方,對趙晗說:「今晚我們驅一下陰氣,明天再看。」

  趙晗點點頭,去吩咐工人收工。

  「老師。」鄭林走過來,在何東方耳邊說了點什麼,何東方一皺眉,忙問道:「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鄭林眉宇間有些著急,「他倆說要出去轉轉就一直沒回來。」

  旁邊一個工人路過,問道:「是不是去了河西林了啊?」

  「河西林?」鄭林問道:「請問河西林是什麼地方。」

  工人往北指了指,說道:「就是河對岸的那片林子啊,沒在村裡拜過祖師爺的不要去那邊,很危險。」

  「河西林?」鄭林咀嚼著這個地名,越想越覺著熟悉,他猛地想起了什麼,翻出手機,打開他們老師手底下幾個研究生博士生組成的微信群,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一直翻到一個多星期以前,才看到兩個小師弟的對話。

  「聽說興隆村裡有個河西林,裡面放著座西漢時期的古石碑,我還挺想去看看的。」

  「我還聽說那個河西林邪門得很呢,你敢去啊?」

  「這有什麼不敢的,我就怕老闆不批准,咱老闆那人你也知道……他肯定希望我們專注於這次古墓考察,不希望我們到處亂跑。」

  「唉,不是說什麼風水先生們會先去看墓嗎?咱們就趁他們看墓的時候去啊。」

  「都別折騰啊,老闆很重視這次工作的,小心你們被河西林的妖怪給吃了!」

  看到這兒,鄭林右眼皮突突直跳,最後一句話還是他說的,千萬不要成真了。

  鄭林擔心得很,拿出手機又給兩個小師弟打了電話,依然沒人接。

  這都消失了將近一天了,現在的年輕人哪有可能一天不玩手機?即便當時沒接到電話,也不可能看到來自他的未接電話不給他回的。

  「沒準是信號不好呢。」周通看出鄭林在頻繁打電話,笑著說,「傳說也有可能是嚇唬人的。」

  鄭林感激地點點頭,結果周通剛說完這句話,電話就響了起來。

  是來自他小師弟的電話。

  他忙接通了電話,那邊卻傳來充滿了電流嗡嗡嗡的聲音,忽然滋的一聲,電話那頭傳來了桀桀怪笑。

☆、第65張符 陰兵道

  鄭林這輩子哪兒遇到過這種事,聽到最後的時候嚇得臉都白了,好不容易緩過來還要再問的時候卻聽見那邊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已經掛了電話。

  何東方問道:「怎麼了?」

  鄭林說:「是魏維的電話……但是……」他臉色不太好,不知道該怎麼跟何東方說這事。

  何東方臉一沉,呵道:「說!」

  鄭林只好結結巴巴地說:「電話裡有很奇怪的聲音,像是鬼叫……特別滲人,還有人在笑……」

  何東方聞言,臉沉得更厲害,他不滿地瞪了鄭林一眼,說道:「什麼鬼叫,你聽過鬼叫?知道鬼叫什麼樣子?一個惡作劇電話而已。」

  「那是誰撿了魏維的手機?為什麼要打這個惡作劇電話?」鄭林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何東方被鄭林問得說不出來話,半天沒吭聲,他陰沉著臉,在古墓跟鄭林之間來回看了幾眼,最後一咬牙,說道:「墓先放在這兒,先去找他們倆。」

  「哎!」鄭林忙點頭。

  一旁的趙晗見有自己插嘴的機會了,問道:「何教授需要我們幫忙嗎?」

  對外人,何東方臉色和善了一點,他說:「那麻煩你們幫我找一下那兩個不聽話的學生,最好看看能不能調出監控錄像。」

  小村子裡哪有什麼監控錄像,頂多旅館幾個地方裝了防小偷的監控錄像,也只能拍到他倆出門。

  再往哪兒去了,還真是一點消息沒有。

  回去村裡之後,趙晗跟鄭林倆人分頭行動,鄭林帶著幾個村民在村裡頭找那倆學生,趙晗則帶了幾個手底下訓練有素的戰士去河西林那附近看看。

  周通見狀,對趙晗說:「我跟你們一起去河西林。」

  「別了。」趙晗婉拒道:「天黑了,路不好走,河西林那邊一點兒開發都沒有,到處都是亂石泥潭,進去了路都找不到。」

  周通說:「沒關係。剛才你離的鄭林不遠,他的電話裡的內容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趙晗嚴肅地點了點頭,「確實是像鬼哭狼嚎。」

  「不是鬼哭狼嚎。」周通說,「是那兩個走丟了的學生在說話。」

  趙晗面露驚訝:「?」

  周通解釋:「他說了兩個字,救命。」

  趙晗:「……」

  趙晗打了個哆嗦,半信半疑:「像恐怖電影裡的一樣。」

  周通笑著說:「可能吧,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們那邊發生了什麼,所以帶我一起去。」

  趙晗思索半天,想到村子裡流傳的傳說,萬一河西林那邊真的有不幹淨的東西怎麼辦,難不成要他們拿槍正面乾架?

  周通好整以暇地看著趙晗,擺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樣子,趙晗最後點了點頭,說:「好,那就麻煩你了,不過要跟好我們,不要亂跑。」

  「嗯。」周通點頭應了。

  趙晗去村東頭把吉普車開了過來,讓周通他們在路邊等著,凌淵問道:「你真的聽清了那邊說的什麼?」

  周通笑笑:「怎麼可能?我還沒厲害到那個地步。」

  凌淵:「……裝腔作勢。」

  周通:「變通而已。」

  可憐趙晗還一路上都在想周通說的話,猜測真假,但不管是真是假,趕緊趕到河西林那邊搜查一下準沒有錯。

  河西林距離興隆村西邊兩裡地外,那邊有一條幾乎貫穿了整個興隆村的河,有關於菜籃翁的傳說正是在這條河上。

  因為這條不算窄的河,隔斷了河北跟河南的開發,河西林這邊又都是茂林,岩石聚集地,沒什麼發展的條件,再加上興隆村本身就沒怎麼得到開發,是個落後的小村子,河西林這邊幾乎保持著原生態的樣子。

  大樹長得隨性恣肆,參天而去,各種蕨類植物堆在一塊,群鳥自林間穿梭,仰頭望去,只能看到巴掌大小的一片天。

  樹木太過密集,吉普車開不進去,趙晗就只能將車停在路旁,下了車跟周通他們一起往河西林裡走。

  剛下車就有個戰士發現了魏維留下來的痕跡。

  地上掉了包心相印的紙巾,拆過口,只抽出來一兩張,表面沾了些草葉,裡面一點沒濕,沒有被露水打過的痕跡,肯定是沒過夜。

  趙晗撿起紙巾,說:「十有八.九是那兩個學生留下來的痕跡。」

  周通站在樹林外頭,沒有進去,幾個戰士已經進去四處查找著蹤跡,周通看了一會兒周走到一棵樹旁邊,樹皮上有明顯的被摩擦過的痕跡,周通叫來趙晗,問道:「你看這是什麼東西刮出來的?」

  趙晗看了看,說道:「像是鐵質硬物。」

  周通點了點頭,指尖在樹幹上揮了揮,一把抓住了什麼,趙晗一愣,疑惑地看著周通:「什麼東西?」

  周通手裡正抓著一縷陰氣,那陰氣盤繞在樹皮上的痕跡裡頭,被周通抽了出來,可在趙晗眼裡周通就跟什麼都沒抓著一樣,周通把陰氣揉碎了才鬆開手說:「沒什麼,有蚊子。」

  當兵的趙晗足有一米九幾,比周通高了不少,本身年紀就比周通大,看周通跟自己家的親弟弟一樣,再加上周通看起來挺斯文瘦弱,皮膚白白淨淨的,長在城裡的讀書人估計沒吃過多少苦,有心照拂,他從包裡抽出來一瓶噴霧,對周通說:「樹林裡蟲子多,一到晚上更是,這個驅蚊藥挺好用的,我們出去拉練的時候基本人手一瓶。」

  周通笑著收下了,隨手在周圍噴了一噴。

  然而,隨著噴霧的水滴在空氣中一晃,立馬顯現出一點黑色的絲線似的東西,那東西纏繞在空氣裡面,像是蜘蛛吐出來的蛛絲一樣細小而幾乎不可察,連成一團往裡飛去。

  趙晗受過訓練,敏銳得很,自然沒有放過這條黑線,他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周通說:「可能是驅蚊藥中的某些物質跟空氣裡的物質發生了化學反應。」

  趙晗:「……」

  他已經準備好周通會說有陰氣之類的東西,結果怎麼給了他這麼科學的解釋……

  周通沿著黑線消失的地方走了幾步,又用噴霧在空氣裡噴了點,果然空氣裡又繼續出現了黑線。

  「通往哪兒?」趙晗又問。

  周通搖了搖頭,說:「不清楚,不過我有種預感,跟著這條線應該可以找到他們的方向。」

  趙晗叫來了幾個戰士,留了一兩個守在這兒,其餘都跟他一塊兒進樹林。

  趙晗怕周通出事就讓手底下的人接過了噴霧走在最前面,接過噴霧一到那人手中就失靈了,空氣中找不到黑線。

  周通笑著說:「方向不對,我來吧。」

  趙晗尷尬地將噴霧還了回去,周通往西北方噴了噴,又出現了黑線,他走在最前面,對身後幾個人高馬大、訓練有素的士兵說:「跟在我後面。」

  天色暗了下來,林中樹木環繞,更是讓陽光隔絕在外面,周通他們人手一隻手電筒,跟著黑線一直往裡走,但奇怪的是,黑線越走越雜,往往好幾個方向都有,而且有重複的跡象,像是留下蹤跡的人在裡面到處亂轉,轉成了無頭蒼蠅一樣。

  又走了重複的路,周通說:「他們可能在裡面迷路了。」

  趙晗不解地看著周通,等待周通解釋,周通說:「樹上有他們留下來的記號,一路上看到了十多個。」

  趙晗看向周通所指的樹幹,果然在上面發現了一個切口,他都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周通看了一眼已經碰見第三回的標記,說:「再走走看吧,不行就放棄這種方法。」

  他們又沿著線散去的地方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前面有細微的說話聲,周通腳步停了下來,趙晗問道:「前面什麼聲音?」

  周通細心地把手電筒的燈光往地上打,說道:「先看看。」

  「我就說這裡情況不對勁,你非要來,怎麼辦?我們出不去了!」

  「鬼打墻嘛……這種東西不是挺常見的……」魏維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啦……就當出來野營。」

  「野個屁的營。」孫應常翻了個白眼,「萬一林子裡有野獸怎麼辦?猜猜先吃你還是先吃我?」

  「這時候你就別跟我貧嘴了。」魏維求饒地說,「快看看手機有沒有信號,我手機剛買的就丟了,也是倒了大黴。」

  「肯定沒有……」孫應常說著剛拿出手機就眼尖地發現樹林裡有點亮光,他嚇得一哆嗦,手機都沒掏出來,拉了魏維的胳膊說,「你看那是什麼?樹、樹林裡有亮光……該不是、不是什麼野生動物吧……」

  「不會這麼倒黴吧……」魏維也被孫應常嚇了一跳,兩人警惕地衝亮光看了一會兒,魏維說,「不對勁啊,那是手電筒的光吧?」

  孫應常:「……好像是。」

  兩人忽然跳了起來,瘋了似的衝亮光的地方揮了揮手,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是魏維他們!」趙晗第一個認出了他們,忙將光打向那裡,帶著幾個戰士往魏維那裡趕去,「是魏維和孫應常嗎?」

  「是我們啊!是我們!」回應很快就傳了過來。

  只有周通還站在原地,他四處看了看,環境十分怪異,他拿出幾張符貼在附近的樹幹上,這才走過去跟他們匯合。

  魏維見到趙晗他們時激動壞了,眼眶紅紅的,差點哭出來,他說:「我跟孫應常在林子裡迷路了,半天走不出去,還以為要喂野狼了,還好你們來了!」

  趙晗逗他:「這裡沒有狼。」

  「萬一呢?」魏維跟著抬槓,最後笑了起來,敬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謝謝武警哥哥!」

  「你別謝我。」趙晗被他逗笑了,讓出位置來給周通亮相,「帶我們找到你們的是他,你們得謝他。」

  他有意柔和兩者之間的關係,趙晗作為中間人,知道考古派跟他們天師派之間的誤解跟矛盾,其實哪邊都不容易,盡量讓他們理解貼近一下彼此。

  魏維聞言,看向周通,覺著周通這單薄的身子骨不像是能在這種荒林立找到他們的樣子,難不成是用電視遊戲裡那種尋人的紙鶴或者術法之類的玩意?

  不可能吧?!

  周通一直站在外圍沒有講話,像是在警惕什麼一樣,趙晗見狀,猜測可能還有問題就沒讓周通過來,幫著周通跟魏維他們打好關係:「你們身上擦了什麼東西吧?跟驅蚊噴霧發生反應反應了,我們就一路跟著變化了的顏色跟過來的。」

  「真的假的啊?」那兩個學生一臉不信,見趙晗給他們試驗了才信,可隨後一想,倆人誰也沒擦東西的習慣啊,都是倆糙老爺們,風裡來雨裡去的,別說是香水了,就連面霜都懶得擦。

  那留在他們身上的是什麼東西……?

  想到這裡,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哆嗦,魏維靠近趙晗,嚇得臉色發白,說道:「趙哥,我……我跟孫應常什麼都沒擦啊……」

  趙晗:「……」

  啪的一聲聲響,一道雷光從林子裡出現,正是周通布下了五雷符的地方,隨後,又一串電花炸出,周通退到他們身邊,說道:「從現在開始,發生什麼都不要發出尖叫,更不要到處逃竄,保持冷靜。」

  魏維跟孫應常都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趙晗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卻發現,在不經意間他們都被周通劃在了保護之下。

  「什麼情況?」凌淵問道:「怎麼忽然這麼重的陰氣。」

  「子時了。」周通眯著眼看向樹林,等林中的電火花散去之後,就顯出了一個個模糊的影子。

  那些影子黑壓壓地堆疊在一起,猶如千軍萬馬踏境而來。

  號角聲驟然響起,嗡嗡嗡嗡攝人心魂,光是聽著就有種心臟要停住的感覺。

  在林木之間,一面旗子迎風招展,黑色的旗幟之上一無所有,隨後,幾隻高頭大馬從密林中緩緩走出,盔甲碰撞的聲音呼應著號角的嗡鳴聲。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那些奇異鬼影自林中走來,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腳步聲,他們像是從虛無中走來,又往虛無中走去,帶著沉沉的死氣。

  「是陰兵過境。」趙晗瞪大眼睛喃喃道,片刻功夫他就回過神,低喊道:「都趴在地上,不要抬頭!不要看!」

  「什麼東西?」魏維跟孫應常都還沒看清楚就被趙晗一手一個壓在地上,兩人被趙晗的手死死地按住腦袋壓在地面上,怎麼也抬不起來頭,趙晗見他倆還在掙扎就飛快地解釋,「陰兵過境是閻王在帶隊巡邏,是大凶之兆,撞見陰兵過境的時候千萬不要抬頭看,一旦跟某個陰兵視線對上,他就會離隊來找你,吹熄了你肩膀上的陽火,到時候就是一百個天師也拉不回你的魂。」

  魏維跟孫應常還是一頭霧水,但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趙晗在他們心中一直十分有威嚴,他說的話,聽就是了。

  緩過來的魏維跟孫應常不再掙扎,聽話地死死閉上了眼睛,任由外面號角的聲音越來越近。

  然而,周通卻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趙晗不斷暗示周通,卻見周通將手一抬,做了個沒事的動作,他一愣,就見周通居然迎著那些陰兵走了過去!

  陰兵卻也像是沒發現周通一樣,繼續往前前進著,就在周通接近了為首的一匹馬的時候,那匹馬也毫無動作,像是周通完全不存在一樣,直接穿透了周通的身體往前走去。

  隨後的那些陰兵也一個接著一個地穿過周通的身體,往東方緩慢走去。

  等所有陰兵都走過之後,周通才回頭看向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的幾人。

  周通喊道:「沒事了,起來看看奇景,這輩子沒準再見不到第二次。」

  一眾人:「……」

  其他人都不太敢動彈,只敢偷偷睜開眼打量,趙晗第一個站了起來,他往陰兵離去的背影看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有了趙晗打頭,其餘幾個人也大著膽子從地上爬起來。

  周通說:「這是假的陰兵過境。」

  趙晗:「?」

  周通說:「陰兵過境本來是閻王帶兵巡邏,一般是在發生過大規模災難,死人太多的時候。陰氣上行,彌漫於天際,往往會伴隨著異常的天氣。」周通指了指天,今晚雲很沉,除此也沒別的異象。他目光落在陰兵的隊尾,想跟上去卻有些力不從心,這些陰兵蹤跡縹緲,根本就抓不到行跡,剛才就是從某一處忽然出現,現在又忽然消失於某一處。

  這些陰兵去哪兒來,往哪兒去,都無法可尋。

  等陰兵的蹤跡徹底消失之後,趙晗把魏維跟孫應常拉到周通面前,問道:「周先生,你看看有什麼東西跟在他們身邊。」

  魏維聞言,背後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他嘀咕著:「有什麼東西跟著我們,我們怎麼沒發現啊?」他對孫應常說:「你覺著你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

  魏維越想越覺著不太對勁,「什麼陰兵過境啊,沒準是因為幻覺呢?我剛才可什麼都沒看見,就聽見類似號角的聲音了。就是迷個路而已……沒必要鬧得這麼大吧?」

  孫應常想了想,也覺著魏維說的在理,可他不太放心,就問周通:「我們身上有什麼嗎?」

  周通點了點頭,魏維故作誇張地叫了一聲:「還真有啊?」

  周通對魏維說:「你沒有,他有。」他目光落在孫應常身上,說道:「你把外套脫了。」

  孫應常聞言,怔怔地把外套脫了,魏維弄不懂周通在做什麼,安靜地看著,只見孫應常把外套脫了之後遞到周通手中,周通將外套一翻,把裡子翻到外面,隨即拿手電筒一照,頓時在裡子上照出了一朵花似的東西。

  那朵紋路極像花的東西盤亙在裡子上,扎根進去一樣。

  魏維問道:「怎麼回事?你衣服上有這個圖案嗎?」

  「沒有吧……」孫應常一想到自己穿著這玩意走了一路就頭皮發麻。

  周通拿驅蚊噴霧在衣服裡噴了幾下就聽那裡一團黑線攪和在一起,趙晗說:「就是這個帶我們來的。」

  魏維和孫應常:「……」

  孫應常趕緊退後幾步,說:「燒了燒了,衣服燒了。」

  「只是一個記號而已。」周通四下看了看,「這林子裡果然有什麼東西,它在你身上打了標記,不知道要做什麼。」

  雞皮疙瘩都起到大臂上了,魏維抱著胳膊上下搓了搓,說道:「我們快回去吧!找得到路嗎?」

  「找得到。」周通說,「鬼打墻而已。」

  這倆學生這會兒徹底信了周通,魏維說:「我聽我奶奶說,要是遇見鬼打墻了就使勁罵人,罵的越凶越好。」

  「那你罵啊……」孫應常忙說。

  「我?」魏維指著鼻子說,「我、我不會罵人啊……」

  「別裝了。」孫應常翻了個白眼,「國服第一BBC還不會罵人?」

  魏維:「……」

  周圍幾個人都在看他,魏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咳了咳說:「那我就罵了啊……」

  「趕緊罵。」孫應常催促了一聲。

  魏維就尷尬地咧了咧嘴,對著路破口大罵起來,周通跟其他人跟在最後,一直忍著笑。

  凌淵聽著魏維說的這些污言穢語,無語地說:「人看著斯文,詞彙量倒挺多。」

  周通笑出了聲。

  凌淵說:「你可真夠損的,明知道有別的解法,不告訴他。」

  「他也沒給我說的機會。」周通笑著說,「做學問不能太傲氣,我幫他們導師教教他。」

  凌淵:「……」

  周通自動屏蔽了魏維說的那些話,輕鬆的語氣一改,略有些深沉地對凌淵說:「剛才陰兵過境是假陰兵,但是陰氣卻是真的,這附近估計真的大量死過人。可是……看樣子並不像是死過人的樣子。」

  他想了想,有了個模糊的猜測,卻不敢肯定,對身邊的趙晗說:「明天我跟楚澤雲兩個人下墓,你們都在外面等著,墓裡肯定不幹淨。」

☆、第66張符 套棺槨

  回去村裡之後,面對大發雷霆的何東方,魏維沒敢把河西林裡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拿眼神跟孫應常竄通好了口供,把這事兒給瞞了過去。

  周通回去之後倒是把陰兵的事情跟楚澤雲講了,楚澤雲的看法跟他一樣,有陰兵過境之象定然是這附近哪裡發生過大規模的死亡事件,而且就在最近,報紙上沒記載,網絡也沒消息,問過幾個村民,也都是村裡祥和安樂,最近連頭牛都沒死。

  周通就只好先把這事兒放下,等去墓裡看一圈回來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跟楚澤雲碰頭,準備下到墓裡。

  結果人還沒走出村子,就被村長給叫住了。

  村長一路趕過來,拉住周通,在他身邊小聲問道:「大師,昨天是不是去了河西林?」

  周通點了點頭,問道:「怎麼了?」

  村長解釋說:「我們村裡的規矩,去過河西林的人都要泡湯浴,拜過祖師爺,去晦之後才能隨便活動。昨天太晚,我沒好意思打攪你們,今天卻是拖不了了。」

  周通聞言,也不好破了人家村裡頭的規矩就與楚澤雲說:「你先去那邊看看,我這邊好了就去找你。」

  楚澤雲點了點頭,先往古墓的方向去了。

  周通跟村長走到一處寺廟似的地方,寺內香火鼎盛,先前他就注意到這個方向有很濃郁的靈氣,正處在山勢鯉魚魚目的位置,是點睛所在,原來是間祈福的寺廟。

  寺廟內供奉的既不是道教神也不是佛教神而是一個頭似狼,生有牛角,後腿像馬腳,前腿抬起,收縮在身前,直立起來的一隻怪物。

  周通心有好奇,但知道不宜在神像面前搬弄是非就暫且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其實偌大世界,大千萬物,能修煉到足以庇佑一方的人物實在是太多了,《山海經》內的記載光怪陸離,這麼一個東西並不稀奇。

  凌淵說:「這醜東西我看著有點眼熟。」

  周通:「……」

  村長先帶著周通繞過了神像,隨後走到神像之後,穿過甬道,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個天然浴場。

  溫泉水汩汩得沸騰著,村長說:「在這裡浸泡就好。」說完,他從一旁的籠子裡拿出柚子葉跟菖蒲鋪在地上。

  周通脫了衣服泡入溫泉內,略燙的熱水很快就將他白皙的皮膚染紅了,周通倒吸一口氣,說道:「溫泉還挺來勁的。」

  村長在一旁點燃了熏香,舉著香對著東方磕了個頭,回頭對周通說:「泡個十五分鐘就好了,這溫泉是活水,不用擔心,我先去前面等你。」

  「麻煩了。」周通說。

  送走了村長之後,見周圍沒人,周通乾脆舒展了四肢在溫泉裡泡著,跟過來度假的一樣。

  這個溫泉水親和得很,雖然滾燙滾燙的但是才泡了一會兒就覺著舒服得不得了。

  周通發出舒服的輕吟,忽然見到水面泛起浪花,一圈一圈地卷了出來,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水底下湧出來一樣。

  周通:「……」

  凌淵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周通面前,那漩渦裡的東西冒出來一個頭,頓時被凌淵徒手抓在手心裡,拎了起來。

  怪物:「……」

  怪物驚叫道:「別、別啊……玉玄君,玉玄君饒了我啊……」

  凌淵蹙眉,他將那東西舉到高處,仔細看著。

  周通錯過身子,也去打量凌淵手裡頭拎著的那東西。

  那小怪物約有一臂長短,頭似狼,生有牛角,後腿像馬腳,前腿抬起,收縮在身前,跟神像一毛一樣……

  「靈體?」周通詫異地看著小怪物,「你是村長說的祖師爺?」

  小怪物連忙點頭哈腰地說:「我不是什麼祖師爺,我就是一個小怪物。」

  凌淵還沒認出來小怪物,但明顯小怪物認得他,凌淵問道:「你是誰?」

  小怪物瑟瑟發抖,說道:「小人賤名,不足掛齒,小人察玉玄君在此,特來拜見。」

  周通好整以暇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凌淵跟一臉明顯想把自己變成一粒沙子的小怪物,忍不住笑出了聲,問凌淵:「你以前就是這樣的?跟皇帝待遇差不多了嘛?」

  凌淵還沒說話,那小怪物就趕著拍馬屁:「玉玄君比皇帝尊貴多了。」

  周通忍不住放聲大笑,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凌淵,凌淵心裡一動,別過頭去,將小怪物一甩丟去了遠處。

  小怪物心裡詫異得很,這人到底什麼身份?當著玉玄君的面這麼放肆也沒見到玉玄君對他發一點火?是玉玄君變了,還是他瞎了??

  周通想起來陰兵過境的事情,忙將那小怪物又拉了回來,問道:「你是這裡的守護神吧?」

  「回大人話,小的是。」小怪物恭敬地說。

  「那我問你,這附近最近大量死過人嗎?」

  小怪物一哆嗦,說道:「死、死過……」

  「在哪兒?」

  「那、那邊……」小怪物指了指東邊,說道:「那邊原本有座古墓,一直埋在地底下好好的,一個月前被人挖了出來,帶了好多活人進地底下,那些人都被活埋了。」

  周通:「一個月前?」他琢磨著資料上記載的時間,這個墓明明是半個月前被發現,怎麼會一個月前就被人挖了出來?難道在他們之前有人先進了古墓?可是沒見過被挖掘的痕跡……

  周通腦子清醒地分析著。

  盜洞。

  他們從盜洞進的。

  那個白泥膏不是被挖盜洞的人打破的,是被他們打破的。

  難怪塌方就能塌出來一個古墓,以前過了這麼久都沒見到,怎麼這會兒就這麼容易露出來了,肯定是之前下墓的人把土層挖得稀疏了。

  想到這裡,周通頓時有了頭緒。

  可隨即而來的又是一大波問題,是誰先進了古墓?如果是倒鬥的,他們進了古墓拿走陪葬品就是了,幹嘛還要引一大波活人進去活埋?這麼多人進墓裡就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周邊的村民怎麼都不知道。

  這麼多的問題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很難解決的,周通越發覺著這個墓裡不簡單,他又問道:「你知道墓裡埋的是誰嗎?」

  「不知道……」守護仙搖了搖頭,說:「那墓裡葬的人也不簡單,他的陰氣很盛,我不敢靠得太近,再加上最近死人留下來的陰氣,我更是不敢隨便去。」

  周通又問了守護仙幾個問題,他都一一解答了,周通大致對村裡的情況有了一個初步了解,他對守護仙說:「謝謝了。」

  凌淵忽然冷笑一聲,說道:「謝他?」

  小怪物當即就要往水裡跳,結果又被凌淵抓住了,凌淵將他的腦袋按在滾燙的溫泉水裡,沉聲問道:「為什麼撒謊。」

  「玉玄君饒命!」小怪物口齒不清地喊道:「我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小怪物被逼得說話聲音裡滿是哭腔:「都是真的啊……除了、除了……」

  「你知道墓裡葬的是誰,我想起你了。」

  「嗚嗚嗚。」

  凌淵冷著臉,說道:「白羽邪。」

  小怪物哭喊著說:「玉玄君……」

  凌淵身上籠罩了強烈的殺意,靈氣飛旋盤繞著往小怪物的身體上飛去,將小怪物一圈一圈地纏得死緊,小怪物的身體被靈氣織成的網所纏繞著,捆得他靈體一點點地潰散。

  周通的手伸到凌淵小怪物身上,搭在凌淵織成的網上,周通沉聲說:「凌淵。」

  凌淵回頭瞪了一眼周通,虛晃的影子裡竟然是一片血紅色,周通一愣,隨即更加用力地按住凌淵織出來的網,他目光定定地看著凌淵,一點也不避諱凌淵的殺意。

  兩人四目相對,凌淵眼底的紅色漸漸褪去,與此同時,纏繞著小怪物的網也散了開來,小怪物見狀一頭鑽進了溫泉水中,搖晃著影子就逃之夭夭。

  周通問道:「你怎麼了?」

  凌淵深吸一口氣,身影往前走了一步就化成一道氣鑽入了青銅戟頭內。

  就在這時,十五分鐘剛過,村長過來叫道:「周先生,麻煩您來拜一下祖師爺。」

  周通點頭,將衣服穿好,跟在村長身後走到石像前。

  村長說:「周先生不是村裡人,只要鞠個躬表示一下尊敬……」他話還沒說話,眼前就出現了幻覺,祖師爺從雕像上走了下來,在村長面前晃悠了一圈,眉目凶煞,語氣嚴厲地呵斥道:「這位是貴客,豈敢讓他給我鞠躬,還不速速阻止,莫非是想折我福緣?」

  再一晃神,祖師爺的影子消失了,那幾句話卻如萬鈞雷霆砸在他耳邊,村長見周通正要鞠躬忙搶上前一步攔住了周通:「慢著!」

  周通:「嗯?」

  村長說:「周先生是貴客,祖師爺降下指令,不必周先生祭拜了。」

  周通:「……」

  電話響了起來,周通一看,是楚澤雲的來電。

  「楚先生,怎麼了?」

  「你現在在哪兒?快過來!有大量陰氣從古墓裡湧出來了,我一個人鎮壓不住!!」

  周通掛了電話後,飛奔出寺廟,迎面撞見趙晗,吉普車就在旁邊,周通對趙晗說:「趙先生,送我去一下古墓。」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趙晗很有行動力地將車一路飛奔開到了古墓。

  「停!」周通喝了一聲,趙晗立刻踩了剎車,周通看著前面由楚澤雲設下的陣法,對趙晗說:「不要放人進來,任何人。」

  「好。」趙晗嚴肅地點了點頭,立馬打電話叫幾個戰士過來進行封鎖。

  周通走入陣法之內,頓時覺著大量的陰氣湧了過來,迷茫漲天的陰氣幾乎遮擋了他的視線,從他一進入範圍開始,陰氣就源源不斷地往他腰部而去,凌淵吸收著陰氣,讓視線清晰了不少。

  可還不夠。

  周通很快就找到了楚澤雲的位置,楚澤雲正在地上布著陣法,以小見大,一小圈符紙與石頭拼湊而成的陣法看似簡陋卻有大用處。

  然而還是不夠。

  「要斷其根源。」周通看了一眼古墓入口的位置,說道:「我下墓,你在外面。」

  說完不等楚澤雲反應就率先跳入古墓之中。

  「周通!」楚澤雲大叫了一聲,這才意識到,周通簡直跟開了掛似的,那麼深的墓連個繩子都不系就這麼直接跳下去了……

  周通身子落入盜洞之中,飛速下降,在快到白泥膏的位置時,一股氣充盈於他的腳底,將他輕輕地托了起來,隨後身子落入白泥膏的洞口之中。

  在白泥膏封鎖之外跟之內是渾然不同的兩種環境,兩者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微秒的平衡,剛入洞,周通就聞到一股異樣的氣息,腦袋一暈,頓時明白這氣體有毒,他忙斂了氣,調動靈氣,驅散了那異味。

  身子落地之後,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墳墓裡果然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一地都是屍體,足有幾十具,而且屍體腹部乾癟形容消瘦,大多都是被活活餓死在墓中的,他們肩膀挨著肩膀,死的時候眼睛圓瞪,甚至有幾具屍體並不完整,而其餘幾具屍體手中還死死地捏著殘肢。

  現場十分噁心,周通蹙了眉頭,心想,果然到了非常時期,人肉也是可以吃的東西。

  他不再看那些屍體,轉而看向墳墓中央的巨大棺槨(音同果)。

  這座墓簡單得很,完全就是一座斗室,斗室之後有間耳室,石門緊鎖,然而棺材就這麼大喇喇地擺放在斗室之中。

  不過,詭異的是,這座棺槨擺放在水池之中,巨大的水池開成蓮花的形狀,共有十二瓣蓮花,每兩瓣蓮花之間又有一個平台,每個平台之上都雕刻著圖案,乍一眼看過去根本就看不完全,流淌在花瓣之中的是銀白色的死水,沒有一絲波紋,沉甸甸地擺在那兒,僵硬得像是石膏打成的雕像。

  最重要的是,墓裡沒有陪葬品,有盜洞的存在,可能是被人偷了出去,但問題是,一點存放過陪葬品的跡象都沒有。

  周通走到蓮花池外仔細看著那死水,說道:「這不是水,這是水銀,難怪會有那種毒氣……」而且,走得近了他才發現,那巨大的棺槨是浮在水銀上面的。

  水銀的密度相當大,浮力也大,這麼大一片水銀池能托起來一個棺槨不是什麼稀奇事。

  「古人常用水銀來防腐,傳說中秦始皇的屍體就是放置金棺裡,隨著水銀河在底下世界裡飄蕩,屍體不朽,統治著一干陰兵。」周通指了指棺槨低端,說道:「水銀連同了棺槨內,證明棺槨內的屍體可能也浸泡在水銀裡。」頓了頓,周通側過頭,看向陰沉著臉明顯心情不怎麼好的凌淵,「說吧,白羽邪是誰?」

  凌淵:「……」

  凌淵吐出幾乎從牙縫裡磨出來的幾個字:「一個,我很,討厭,的人。」

  周通:「……」

  這語氣,都快氣上天了,周通笑了笑沒再逼問凌淵,「墓裡可能有什麼,你猜得到嗎?」

  「財寶。」凌淵想也不想地說,「肯定是大量的財寶,而且還是以誰都拿不走的形式封存的。」

  周通站在蓮花瓣前,看了一圈,說:「奇門遁甲。」在他眼裡,蓮花盤變成了一個羅盤,奇、門、遁、甲都一一布置在眼前,周通眼睛轉得飛快,很快就找準了位置。

  他繞了繞,踩在第一片蓮花瓣上,走到了平台上,陰陽眼長開,陰魚與陽魚兩魚游走於周通瞳孔之中,放出異彩。

  「一道天。」周通輕吟,被他踩在腳下的第一個平台上浮現出異樣的圖案,團團雲朵間有仙女踩在彩綢之上反彈琵琶。他腳步不停地走向花瓣,經由花瓣走向第二個平台。

  「四道畜生。」周通念誦完,腳下的輪迴台就顯現出了外形雜醜的畜生擁擠在一處茹毛飲血。

  隨後,他走向其他各道。

  「五道餓鬼。」

  「二道阿修羅。」

  「六道地獄。」

  周通抬腳,輕盈地踩上最後一個平台。

  口中似是吐出了神跡,輕吟道:「三道人。」

  隨著最後一幅六道壁畫出現在他腳下,蓮台轉動,先前如死水一樣的水銀也隨之轉動了起來,巨大的棺槨在震動中發出極大的嗡鳴聲,隨即轟隆隆的如同鐵路碾壓而過。

  覆蓋在棺槨上的東西向一側推開,地面震顫,片刻之後就暴露出了內裡的巨大棺材。

  那棺材通體呈現鮮紅色,在棺材與棺槨之間的空隙之內,擺放著無數的奇珍異寶,大如鵝蛋的珍珠,翠綠的翡翠,還有寶塔大小的玉石,隨便拎出來一件都足夠惹人注目。

  周通走到棺材旁,對那些寶物視若無睹,他目光落在棺材上的圖案。

  這層棺材外面用五顏六色的顏料描繪出了一幅奇景,飛仙女踩在雲層之上反彈琵琶,周通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說:「……我怎麼覺著這還是一層棺槨。」

  凌淵:「……」

  周通扶額,頭疼地說:「六道輪迴,六層棺槨,你認識的這位『朋友』可把自己裹得真嚴實啊,都快趕上俄羅斯套娃了。」

  凌淵沒說話,走到棺槨前猛地一劈,一股強大的力量傳來,整個墓穴搖搖欲墜,棺槨在極大的衝擊力之下從中一裂兩半。

  周通:「……」

  深仇大恨……

  正如周通所說,棺槨裡還是棺槨,一層層套著,棺槨表層上雕刻著各個六道,隨著凌淵靈氣的衝擊,一層層地綻放開,正如蓮花池的圖案一樣,整個巨大的棺材在轉瞬間分崩離析。

  「凌淵!」周通忽然叫了一聲,凌淵也適時停手,人道的棺槨還在,中間裂開的縫隙之中汩汩地流淌著水銀,裂開的位置巧合得正巧是壁畫上人類的眼睛,乍一眼看過去彷彿在流淚一樣。

  周通轉過身,警惕地看著身後,那些個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一個個都在動作著,骨節發出喀喀的聲音,如同電影中末日降臨,喪屍滿城的場景一般,彼此推攘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周通目光沒有看那些屍體,卻在看他們身上連接著的線。

  每一個屍體背後都黏連著一根線,這些屍體就如同被操縱的傀儡一樣,在地面上爬了起來。

  周通衝著高處喊了一聲:「先生術法高明,在下佩服。」

  自陰暗處走出來一個老太太,那老太太半邊臉塌著,幾乎看不清五官,像是被啃食了一樣,她頭髮全白,一半禿著,穿著松松垮垮的唐裝,被一根細線吊著落在地上,那些已經站立起來的屍體將老太太圍繞在中間,閉著眼睛,毫無意識地任由絲線操縱著他們的行動。

  「小娃娃還算懂事。」老太太聲音嘶啞,如同摩擦玻璃時的刺耳聲音,刮得周通心裡一陣陣地發麻。

  周通笑著說:「前輩面前,不敢造次。」他說,「國家前幾天發現了這座古墓,讓我們下來看看,不知道這裡已經被前輩先得了去,是我們的不是。」

  凌淵蹙了眉頭,不知道周通又在搞什麼名堂,只聽周通繼續說:「道門之中講究先來後到,既然前輩已經先在這裡打了標記,那這裡的東西就理應讓給前輩。」

  老太太沒想到周通這麼好說話,心裡還疑惑不解,先前周通打開棺槨的手段太過驚人,她冒著危險躲在這裡這麼久也沒能破開,結果卻被周通這麼簡單粗暴地破開了。

  周通主動讓出了棺槨的位置,下一刻,絲線纏在身上,周通故作驚訝地看著老太太:「前輩這是?」

  「防範於未然。」老太太垂著眼說道:「既然被發現了這裡,棺材內的東西肯定不能被你們拿走。外面又有楚家少當家在,我可不能太大意了。」

  絲線緊緊地纏繞著周通,凌淵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周通笑著說:「你看著就好,好戲。」

☆、第67張符 輪回盤

  六道輪迴,六層棺槨,最後一層棺槨也已經碎得只剩層虛晃的殼子在搖晃著,水銀一股股地從裂隙中流淌下來,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整個蓮花池的池水都變成了活水一般。

  棺槨內的巨大棺材從裂縫中能窺得個大概,那是個形狀頗為怪異的棺材,原先被棺槨罩著看不出來,現在卻能看得清楚。

  棺材極高,近兩米,而且是呈坡狀由尾部至棺材前段一路往高處抬起,在前段處隆起了個最高峰,隨後又垂落下去,整個呈現出一個拱橋形,然而卻是不規則的拱橋形,最高峰在胸口處,三七分的位置,好像是裡面存放了什麼東西,不得不抬高一樣。

  老太太目露饑渴地看著棺材,一步步操縱著屍體緩緩地走近棺材。

  她舉止很小心,身體周圍都疊了許多屍體,時刻防範著來自棺材的突然襲擊。

  老太太腳步定在棺材前不遠處,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羅盤,這個羅盤也與一般的羅盤不太相似,十三層羅盤上,天干地支各有接點,從接點處生出無數條細小的絲線,正是那些絲線操縱著屍體,命令他們前進,每當羅盤轉動一下,便有新的絲線生出來,那些絲線將老太太以保護的姿態團團包圍住,羅盤在她手中嗡鳴著,如蜘蛛一樣源源不斷地吐出絲線。

  凌淵說:「白羽邪心思縝密,這個棺材不可能就只有這六層棺槨,這老太太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有所防範。」

  「嗯。」周通說,「不過,物體攻擊可以防範,那精神攻擊呢?」

  「估計不行。」到現在,凌淵也明白了這個陣法的奧妙。

  六道輪迴的局勢不是擺來看的,而且還是擺放在蓮台之上的。

  蓮在道學中有連同之意,常被道學宗師拿來做連通法器的話,而在佛宗,蓮則是佛中聖物,佛教至尊釋迦牟及與蓮有不解之緣。

  當年釋迦牟尼一出世就站在蓮花之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眉目哀憫,稱:「天上天下,惟我獨尊」。後來佛祖在菩提樹下悟道,起座向北,繞樹觀行,行了一共十八步,步步生蓮。佛陀在傳道授業的時候,也是端坐於蓮台之上,正與這巨大的棺材所擺放的格局不謀而合。

  周通嘴角勾起,說:「我剛才在蓮台上走了好像正好是十八步……」

  他說此話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操縱著屍體在打開最後一層棺槨,就在棺槨綻開的一瞬間,老太太忽然停住不動了。

  她的身體僵硬在那裡,手中的羅盤也不再動彈,就好像被驟然按了暫停鍵的電影畫面一樣,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凌淵說:「你猜她看到了什麼?」

  「我不想猜。」周通說,「太殘忍。」

  不到片刻,老太太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她雙眼圓瞪,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的畫面一樣,忽然抓狂了似的撓起她的臉跟頭髮,本來就為數不多的白髮被她一把從頭皮上扯了下來,光禿禿的腦袋上血淋淋的一片,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瘦得皮包骨頭的身體如同風中蒲柳搖搖晃晃,脖子上的青筋隆起,快要漲破表皮噴湧而出。

  「不……」老太太細長的指尖劃傷了她的臉頰,在她眼中,她明顯地看到了自己從青春年少一下子變成了耄耋老婦。

  她原本白皙細嫩的皮膚迅速枯萎,老樹皮一樣爬滿了她的全身,烏黑亮麗的秀髮一寸寸地腐爛,失去了生命活性,她挺拔優美的身姿蜷縮在一起,雙.乳下墜,皺巴巴的皮膚堆疊在背後、大腿、手臂……沒有一寸完好之處,全都被歲月拉扯得一團糟。

  昔日裡對她百般奉承討好的人都拿厭惡的眼神看著她,將她當成垃圾,躲得遠遠的,竊竊私語傳入耳朵,如同嗡鳴一樣一直在她耳邊嗡嗡嗡嗡地呼喊著。

  老太太手指顫抖著要拿起羅盤,卻意外地將羅盤抖落在地上,那枚羅盤安靜地躺在地上,像是在諷刺她的年邁無力,老太太驚恐地看著羅盤,彎腰去撿的瞬間,又停住了動作。

  身邊的那些屍體忽然轉過身向她走了過來,她周圍的絲線全都撤去,顧不得再撿起羅盤,老太太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去,那些屍體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低聲喊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屍體全都向她湧去,瘋狂地撕扯著她的四肢跟頭髮。

  「啊——」老太太慘叫一聲,瘋了一樣地往旁邊跑去,在看到堅硬的石壁時,毫不猶豫地一頭撞了上去,頓時血流滿地,生命之火即將熄滅,老太太此時才從幻覺中解脫出來,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著那具巨大的棺材。

  隨著老太太一頭撞在墓穴的石壁上,周通身上的絲線也解了開來,周通稍微活動了一下,將一張符甩在還在震動的羅盤之上,五雷符牽動雷火,那枚陰邪的羅盤頓時被雷火轟了個乾淨。

  「佛祖入人世間修禪論道,歷經種種苦難最終才在菩提樹下悟道踏蓮飛升。佛道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這是佛在人間參悟出來的,也是人道所要感受的。」周通走到棺材前,看著最後一層棺槨上的人道圖,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地將棺蓋打開。

  下一刻,眼前景象頓時發生變化。

  暴雨傾盆。

  周通正站在大雨之中,看著眼前的墓碑。

  「周通,葬於丙申年八月二十日巳時,一片丹心,肝膽相照,友端正泣立。」

  周通看著石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晃神。

  那張照片上的人微微笑著,一雙眼睛神采飛揚,眉目清秀,光是這樣看著都知道他在世的時候是怎麼樣溫柔的一個人。

  周通蹲在墓碑前,拿手指描摹著上面的每一個字,「人死之後便是這樣,整個世界寂靜無聲,只留下一個墓碑供給後人蔘仰嗎?真是寂寞啊……」

  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周通回頭看去,端正跟韓齊清兩人撐著傘走了上來,端正哭得眼睛紅腫幾乎快睜不開,韓齊清在一旁垂著臉,也不說話,滿目悲涼。

  端正見到了周通的墓哭得更加厲害,他根本就顧不得暴雨,跪倒在周通墓前罵道:「我從小到大就你這麼一個好朋友,你把我撇下了,讓我以後有心事找誰說去啊!周通!周通!!」

  「端先生。」韓齊清走上前替端正擋了雨,端正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端正……」周通嘗試著叫了端正一聲,卻見端正並沒有給他回應,他站在端正旁,很想安慰他幾句,甚至告訴他這隻不過是一個幻境,可他卻無法作為,被一種濃濃的力不從心感所籠罩。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我的居然是死。」周通垂下眼睛,單手按住心臟的位置,那裡感覺不到一點心跳。

  下一刻,周圍的景物退去,周通站在大馬路上。

  周圍車水馬龍,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周通茫然地在路上走著,這條路他熟悉得很,以前上學的時候,每天都要從這里路過。

  路邊常有推著三輪車來賣小吃的大叔大媽,全都笑嘻嘻地看著你,把盒子裡裝得滿滿的,物美價廉,他經常跟端正放了學就偷偷地買根凍冰棒,在還很涼的時候把舌頭黏在冰棒上,傻子一樣樂呵呵地笑著。

  可現在,那些人從來不會看他,也不會笑著問他:「要不要買一根冰棒啊?」

  因為他們全都看不見他。

  旁邊一個小男孩脫離了家長,屁顛屁顛地從馬路那邊跑過來,沒心沒肺地笑著,他忽然腳步一踉蹌,沒站穩,往前跌去,周通下意識地伸手去拉起那小孩,卻見自己的手穿透了小孩的身體,隨後,小孩摔倒在地上,卡車就停在他不遠處,險些將他碾成了肉泥。

  媽媽趕了過來,將小孩抱起,謝天謝地,卡車司機探出車窗謾罵著粗心大意的母親,嘈雜的聲音亂成一片,可跟周通沒有一點關係。

  他站在馬路上,一臉平靜。

  「你在等什麼?」凌淵的聲音忽然出現,眼前的車水馬龍變得模糊,從扭曲的裂隙之中走出了凌淵,他身影高大,黑髮如瀑,精緻的五官如同雕刻出來的藝術品,劍眉微蹙,催促道:「白羽邪布置的下三濫幻象還能困得住你?」

  「當然不能。」在見到凌淵出現的瞬間,周通心裡頓時有種塵埃落地了似的踏實,他將手伸過去,握住凌淵伸過來的手,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周通往前走了幾步,立刻聞到了凌淵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氣,笑著看向凌淵。

  兩人四目相對,有一種情愫彌漫在他們周圍,凌淵望著周通烏黑帶笑的眸子,有些他自己都沒能摸清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周通問他:「你遇到了什麼?」

  「我?」凌淵回過神,「求不得,不過,這世界上還沒有我求不得的東西。」

  周通聞言,笑著鬆開了手,他往後退了一步,凌淵頓時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住周通,然而兩人的指尖錯開,他沒能抓住周通,看著周通帶笑的溫柔臉龐逐漸從他眼前消失。

  凌淵的心臟忽然提了起來,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不已。

  此名為慌張的心情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了。

  「凌淵?」周通叫了凌淵一聲,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凌淵回過神,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只是一個幻覺。

  求不得,求不得……

  他求什麼?

  求……周通?

  就在這時,人道的棺槨轟然倒塌,裂出了一個完整的棺材,機關帶動著棺蓋緩緩地打開,暴露出了棺材內葬的人。

  周通看向棺材內,第一眼就看到那人胸口豎著一把劍。

  即便是被封存在棺材內,那把劍也呈傲然之勢,屹立不倒。

  凌淵冷著臉說:「這把劍名霜寒。」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周通問道:「這把劍?」

  「是我的。」凌淵化出模糊的影子,握住劍柄,卻無法將劍從白羽邪的手中抽離出來,他略一挑眉,看向沉睡了幾千年,卻一絲一毫沒有變化過的面容,眼底是濃郁的恨意。

  棺材內的白羽邪有著一張極為俊俏的臉龐,長髮平鋪,眉眼緊閉,睫毛如同鴉羽,面容平靜,嘴唇卻還保持著活人一般的嫣紅色。

  凌淵的那把劍正插在白羽邪的腹部,穿透他的身體釘在棺材裡,而白羽邪的雙手卻環抱著劍刃,將其牢牢地困在自己的身體裡。

  「他手中那枚戒指,戒指上的氣連通了劍,而戒指本身又與屍體連在一起。」周通說,「白羽邪做了什麼?」

  「他是我在亂葬崗撿回來的。」凌淵說,「這輩子就好心過這麼一次,卻倒了大黴。」

  周通:「……」

  周通說:「你好好說說。」

  凌淵:「那年時逢天災,陰氣大盛,我在亂葬崗裡撿到了白羽邪,又送他去渡遠禪師那兒修習佛法。可這小子不知感恩,偷了我的劍,害得我慘敗,迫不得己才兵解化成靈體繼續修行。不然的話,我現在可不是這個模樣。」

  「周通?」

  楚澤雲從盜洞中落了下來,看到滿地的屍體跟倒在墻壁上的老太時一臉驚訝,他問道:「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下來了?」周通問道:「上面還好嗎?」

  「差不多已經解決了。」楚澤雲說,「這下面是?」

  周通把前因後果大致對楚澤雲講了,楚澤雲看向棺材內的人,震驚不已:「屍身居然沒有一處損毀的地方?而且千年不朽……這、這是怎麼回事?水銀?不僅僅是因為水銀吧?」

  「嗯。」周通說,「這人本就是內門之中,修習過術法,本身有根基再加上水銀,也不算稀奇。」

  「原來如此。」楚澤雲又是一愣,問道:「周通你認得這人?」

  「看出來的。」周通笑著解釋道。

  這一地狼藉,楚澤雲頭疼不已:「這該怎麼跟考古隊的人解釋,這一地的珠寶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珠寶。」周通敲了敲最外層的天道棺槨,「天道的幻覺罷了。真正留存在這個墓裡的也就這一具屍體,陪葬品全在墓裡了。不過……」周通抱歉地笑笑,說:「情況緊急,處理得野蠻了,棺槨壞了不少。」

  豈止是壞了不少……都快裂成渣了……

  楚澤雲默默嘆了口氣,他本來想到了裡面可能不太好,但沒想到會糟糕成這個樣子,他可以理解情況,但外面那幾個學究可不會給他們面子啊。

  看出來楚澤雲的擔憂,周通拍了拍楚澤雲的肩膀,說道:「別擔心,有人背鍋。」他衝一地的屍體努了努嘴,說:「盜洞,白泥膏上的孔洞都是證據,盜墓賊背鍋。」

  楚澤云:「……」

  甩的一手好鍋。

  周通愉悅地笑了起來,他對楚澤雲說:「不過,我們現在還不能出去,我得拿一樣東西。」

  楚澤云:「……」

  這都被破壞成這樣了,還要拿一樣東西???

  周通目光落在那邊劍上,說:「那把劍是我朋友的。」

  「……朋友?」

  楚澤雲覺著周通在睜著眼說瞎話。

  下一刻,周通身邊就浮現出了凌淵的影子,凌淵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楚澤雲,就看向長劍,「這把劍,是我的。」

  楚澤雲呆若木雞。

  他忽然想起來爺爺說的話。

  周通本就有經世奇才,身邊又有高人相助,在這一代裡能夠撥弄風雲的人定然是他。

  難道這位就是爺爺口中所說的高人?

  楚澤雲將凌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不知為何將凌淵與典籍上記載的人聯繫到了一起。

  玉玄君。

  不不不,這太可怕了,怎麼可能是玉玄君。

  楚澤雲感覺自己的小心臟受到了衝擊。

  他為什麼要想不開地下來??在上面待著不好嗎?!

  說是要把劍拿走,但是怎麼拿是個問題,周通苦惱地看著棺材裡的白羽邪,你說你生前背叛了凌淵,死後還要緊緊攥著凌淵的武器不放手,何必呢?他嘆了口氣,卻聽楚澤雲問道:「那老太太怎麼回事?」

  「嗯?」

  周通轉身一看,從老太太身下蔓延出來一條血河,顏色不深,味道也不重,若不是楚澤雲提醒的話,他很有可能就忽略了這一點。

  那條血河一路流進水銀裡,飄蕩在水銀河上,如同雪地裡開出的一朵血紅色的花,絢爛刺目得很。

  周通忙甩出一張符打在地上截斷了老太太的血,可她的血已經匯入了水銀河裡,流經蓮花,逐漸流入了棺材之內。

  這一瞬間,陰風大作,馳騁而去,轉瞬間全都灌入白羽邪的體內。

  棺材內的白羽邪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死死地望著天。

  周通退後一步,跳出了蓮花台。

  「那不是白羽邪。」凌淵說道:「他體內不是白羽邪的魂魄。」

  周通點了點頭,說:「對,是這裡冤魂的魂魄。那老婦人引來這麼多活人埋葬原來是為了讓棺內之內吸收陰氣,容魂魄入體。」

  白羽邪的雙手鬆開,握住寒霜的劍柄,將它從自己的身體裡抽了出來,周通在他還未站立起來的時候,口中冒出淡淡的火花,隨即喝道:「九鳳真官,破穢鳳凰,朱衣仗劍,立於上方。九首吐火,當空飛行,炎炎幣地,萬丈火光!」

  他飛快地向著白羽邪的屍體上甩過去一張符,九鳳顯露真跡,嘶鳴一聲,燒盡了圍繞在白羽邪身體周圍的邪氣,成功斷掉還想要鑽入白羽邪體內的幽魂。

  白羽邪一震袖袍,在火焰之中蕩平了火花,他手持寒霜大步向周通走了過來。

  周通回頭對楚澤雲說:「布陣!」

  楚澤雲忙點頭,撤後一步,準備布下「七煞鎖魂陣」。

  周通還要上前,卻被凌淵攔住了,凌淵說:「身體借我一用。」

  周通蹙了眉頭,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下一刻,他的意識就從身體裡抽離,被擠到了狹小的角落裡,然而五感卻還在,能看到聽到凌淵在用他的身體做什麼。

  凌淵占據了周通的身體,稍微活動了下四肢就陰沉著臉看向白羽邪。

  當白羽邪的劍劈斬下來的時候,凌淵以氣為劍,擋住了寒霜,寒霜本來就是凌淵的劍,在白羽邪手里幾乎沒有發揮的餘地,如同一把凡劍一樣根本就發不出威力,在於凌淵碰撞的時候,甚至還在發出悲鳴聲。

  凌淵目光在寒霜上一掃,隨即發招更狠。

  白羽邪在凌淵的攻勢之下被打得節節敗退。

  周通笑著說:「手下留情,別把屍體打散了。」

  「留情?」凌淵冷笑一聲,「看心情吧。」

  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白羽邪抬手的瞬間,凌淵找到空隙,操縱著靈氣一劈,原本柔和得幾乎看不見的靈氣頓時將白羽邪的手劈斬在地,然而令凌淵沒想到的是,在白羽邪手斷的瞬間,寒霜發出了劇烈的鳴叫聲,一聲聲如重錘打在凌淵心上,愛劍如命的凌淵頓時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周通的目光落在白羽邪的戒指上,說道:「連在一起,得斷掉聯繫。」

  凌淵深吸一口氣,利用周通的陰陽眼在上面掃視著。

  白羽邪沒有知覺根本就不知道疼痛,更不會因為疼痛而停下,在凌淵停下的瞬間他衝著凌淵撲了過來,手中寒霜一閃,劈斬而下。

  就在這時,從周通口袋裡飛出來一枚閃爍著金光的小石子,小石頭飛至白羽邪面前,綻放出璀璨的金光,在刺目的金光之中,小石頭的表殼崩裂,暴露出裡面圓潤的石心。

  「不此岸,不彼岸,不中流,而化眾生;觀於寂滅,亦不永滅。」莊嚴的佛經響徹古墓,小石子飛速地撞擊在白羽邪的面前。

  白羽邪靈台頓時一片清明。

  盛放在他體內的魂魄嚎叫著四下散去,從他的眼鼻口耳中紛紛湧出黑色的濃霧,魂魄慘叫著到處逃竄,卻在佛法金光之下無處可逃,一一都被點化,匍匐於地,仰望著聖光。

  白羽邪盤腿端坐,兩手掐禪,持於胸前,額心一點紅芒閃爍,身下綻開一朵璀璨的蓮花。

  背後出現了巨大的輪.盤,在輪.盤之上,六道奇景輪轉播放。

  周通喃喃道:「六道……輪迴……」

  輪迴盤中的白羽邪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如佛陀一樣笑得慈悲,溫和地看向凌淵:「好久不見。」

  凌淵對自帶聖光出現的白羽邪一點反應沒有,陰著臉冷聲說:「滾。」

  白羽邪:「……」

☆、第68張符 得真身

  白羽邪臉上的笑容僵住,最後很好地保持住了,他走向與周通合而為一的凌淵,反手一轉寒霜,將劍柄朝向凌淵,說:「你的寒霜,我替你保管了兩千多年,現在還你。」

  凌淵狐疑地看向白羽邪,白羽邪卻只笑得慈悲,將寒霜往他面前一拋,寒霜感應凌淵的氣息,岑得鳴叫一聲落入凌淵的手中,凌淵拿著寒霜,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第一次毫無遮掩地表達著自己的喜悅心情。

  寒霜靜靜地躺在凌淵手中,如同失落了多年又終於回歸母親懷抱的孩童一樣,嗡鳴著在凌淵懷裡撒嬌。

  天眼鎮壇木從周通包裡飛了出來,飄蕩在半空中,悲戚地在看著凌淵,嗚嗚叫著,怎麼也想不明白,同樣是法器,為什麼再見面的時候差距就這麼大……不過轉念一想,白羽邪跟凌淵再見時的待遇更差,心裡稍微平衡了那麼一點點。

  凌淵從周通身體裡走了出來,又化成虛晃的影子,寒霜還落入周通手中,卻沒有發出在白羽邪手中時的哀鳴,白羽邪面露驚訝,再看向周通的時候眼底多了三分防備,七分打量。

  周通笑著迎上白羽邪的注視目光,說:「你看我幹什麼?你跟他的恩怨,你找他解決。」

  凌淵瞥了一眼周通,見周通真的什麼都不管,轉身走了,心裡微有些小小的不爽。

  楚澤雲的陣法正布置到一半,就見周通走了過來跟他站在一塊兒,輕鬆一抹就將他陣法的布置速度加快了近一倍,七煞陣形成,地上擺著一個陶甕,將古墓內殘存的陰氣全都吸入了陶甕之內。

  楚澤雲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人是誰?」

  「具體不知道是誰。」周通聳了聳肩,意味深長地說:「看這架勢,像是相愛相殺的老情人。」

  一直注意著周通這邊動態的凌淵清清楚楚地聽了這話,憋得肚子裡有股無名火在熊熊燃燒,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白羽邪,粗著嗓子問:「你已經死了這麼多年,魂魄散盡,只剩下一縷殘念在這裡是要做什麼?」

  「我心願未了,不敢散去。」白羽邪笑著看向凌淵,眼神溫柔繾綣,蘊藏了萬千情意,他看著凌淵,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有很多不滿,我要對你說的是,當年我偷走你的劍是有原因的。」

  凌淵冷著臉,說:「說下去。」

  「我在渡遠禪師身邊修行百年,得我佛青睞能參悟過去與未來,卻獨獨看不透你的前路。」白羽邪垂下鴉羽似的睫毛,似是回憶起當年佛前參禪的日子,眉眼更是柔和,座下白蓮綻放,層層疊疊,娉婷綺麗,他說,「後來你行差踏錯,走了歪路,我雖不認同你道,卻不希望你與萬眾為敵,就在佛前誦經三百六十五日,終於得了佛祖的旨意。」

  他斷掉的手已經長了出來,雙手合十,向著西方如來所在之處參拜,說道:「佛祖示意,你將有大劫,非人禍乃天災,你一生太過傳奇,非天道所能控制,為防世事顛倒,請九天玄雷懸於你頂,不日即會將你劈得魂飛魄散。」

  聽到這裡,凌淵漫不經心的表情變了少許,他依稀記起來了什麼,卻又模糊不清,像是隔了層紗似的,抓不到摸不透。

  「佛祖只願意透露這一點天意,九天玄雷什麼時候會落下我並不知道。恰巧那時你急於擺脫宮內事務塑造了假身,反被喧賓奪主,成了眾矢之的,我就借此機會,偷了你的寒霜,又助你兵解化為靈體躲過玄雷,出此下策,乃萬不得已,實在抱歉。」他輕吟了一聲阿彌陀佛,對著凌淵深深地鞠了一躬。

  凌淵這時才想起來。

  在他兵解後得知那具他塑造出來卻有了自我意識的假身被九天玄雷離奇劈死,原以為是天道好輪迴,卻沒想到還有這種緣由。

  可是,即便九天玄雷的劫難是真的,也是他的事情,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被矇蔽,白羽邪卻偏偏將這麼重要的事情藏起來不讓他知道,也足夠讓他厭煩得了,更何況,變成靈體之後,他受到了眾多道門中人的追殺也不是輕鬆的小事,若不是……

  若不是什麼?

  凌淵一懵。

  他似乎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他是怎麼會在這枚小小的青銅戟頭內的?

  這青銅戟頭並不是什麼靈氣,只是枚普通的武器殘片,他暫住在青銅戟頭上之後,青銅戟頭才漸漸有了靈氣,成了件不錯的法器。

  那他是怎麼到青銅戟頭內的?

  中間有段記憶似乎從腦海裡缺失了,凌淵皺著眉頭根本就沒聽見白羽邪生下來的話。

  周通聽見白羽邪在那邊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堆話,凌淵卻一副明顯走了神的模樣,忍不住喊了一聲:「凌淵?」

  凌淵對周通的聲音有著很敏銳的反應,他立刻回頭看去,緊張地問:「發生什麼了?」

  周通嘆了口氣,說:「你走神了,人家在告白呢。」

  凌淵:「告白?告什麼白?」

  周通:「……」

  木頭疙瘩。

  楚澤雲尷尬地咳了咳,問周通:「要不然我們先避一避?」

  避?周通明顯沒這個心思,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凌淵,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凌淵當即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對白羽邪說:「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事到如今,你已經魂飛魄散,剩下這麼點殘念根本就不夠我消火。既然寒霜還了回來,我就留你個全屍。」

  「你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白羽邪眼神眷戀地看著凌淵,每一眼都滿含情義:「這天上人間,你眼裡就只有你一人。」

  凌淵不為所動地「哦」了一聲,他將寒霜收好,轉過身去,一雙眸子裡映入周通的影子,「走。」

  白羽邪對凌淵說:「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切。」他站起來,轉過身走到斗室旁的耳室門前。

  在入古墓之中的時候,周通就已經將四壁打量了個仔細,這扇耳室是拿捏不準的東西,上面矇著一層細細的氣,一絲不苟地將耳室保護了起來,似乎這裡面的東西才是整個古墓最重要的東西。

  白羽邪深吸一口氣,座下白蓮徹底綻放,他手結佛印,佛光萬丈,口吐蓮花,聲音洪亮地念誦道:「嗡——嘛——呢——唄——咪——吽——」

  六字大明咒從他口中湧出,白羽邪莊嚴彷彿如來親臨,在他的佛光照耀之下,耳室的大門向著他們緩緩打開。

  一隻蝴蝶自耳室內緩緩飛了出來,在凌淵周圍盤繞了幾圈,蝴蝶扇動著翅膀灑下金光,牽引著凌淵往耳室內走去。

  凌淵嫌棄地將蝴蝶扇到一旁,問道:「耳室內是什麼?」

  「你所有的一切。」白羽邪張開雙臂,做了個要擁抱凌淵的動作,「我都替你完好的保存著。」

  「誇大其詞。」凌淵冷笑一聲,卻沒有懷疑白羽邪,隨著蝴蝶踏步進入耳室。

  果然是凌淵會做的事情。

  即便他無可奈何必須要去做,也會讓這件事情為他所主導,蝴蝶牽引他進入耳室?不,是他命令蝴蝶帶他進入耳室。

  深知凌淵的脾氣,周通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兒熱鬧,見凌淵沒入白光之後,他轉過頭笑眯眯地看著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的楚澤雲。

  「去看看?」周通調皮地問楚澤雲。

  楚澤雲回過神,意識到周通說什麼了之後猶豫地說:「佛光勝地,恐怕不是那麼好進的。」

  「怕什麼?」周通故意攛掇楚澤雲,「沒準人生就這麼一次呢。」

  楚澤雲搖擺不定,為難地看著周通,最後一咬牙說:「好吧。」

  被推到前面當擋箭牌的楚澤雲剛要進耳室就白光攔在外面,白羽邪含笑念了阿彌陀佛,說:「他不接受你。」

  楚澤雲攤了攤手,說:「這等福分,我果然無緣消受。」

  「嗯。」周通應了一聲,笑著往白光裡走了一步,白羽邪剛要叫住,卻見周通一走到白光邊緣,就被白光給吸了進去,就連周通都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都被一種冰冷的氣息所包圍住了,如同寒冬臘月一樣,那氣息凍得他一身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哈出了一口白氣跟結了霜似的。

  周遭霧濛濛的一片,凍得周通直打哆嗦,他嘀咕著:「該不是那白羽邪蒙我的吧?」可是周圍靈氣十分純正,又不像是什麼邪祟之物,而且……都是屬於凌淵的氣息。

  他嘆了口氣,頗為苦惱地皺著眉頭:「早知道就不進來湊熱鬧了……真是自作自受,唉。」

  鼻尖一寒,周通連打了三個噴嚏,下一刻,一個溫暖的身體從背後靠了過來,寬大的衣服罩在他身上,那熟悉的白色長袍將嚴寒全都驅逐在外,背靠著的身體結實而又溫暖,像極了兒時父親的懷抱。

  周通側過頭一看,就看到一張完美的側臉。

  鼻若懸膽,眉目如畫,劍眉高挑,幽黑色的眼睛裡沉著深潭,極黑的眸子裡空無一物,卻獨獨有他的影子。

  這張臉,他曾經在夢裡看到過無數次。

  雲間的模糊不清,煙花下的絢爛,似乎在無意識下已經將其刻入了腦海之中。

  周通怔怔地問道:「凌……淵?」

  凌淵一挑眉頭,嘴角勾起,那雙幽黑色的眼睛裡帶著一抹不易被察覺的得意情緒:「是我。」

☆、第69張符 長生道

  這間屋子裡的冷意在觸碰到凌淵的時候主動退去,彷彿認得主人的寵物一樣,乖巧得留出一條長長的通路,讓凌淵跟周通一起往前走去。

  整個房間內都是充盈的靈氣,凌淵每往前走一步,靈體就真實一分,等他走到案台之前的時候,已經完完全全是個人類的模樣。

  骨肉結實,眉目清晰,周通隔得近了,甚至能清楚地聽到凌淵呼吸的輕微聲音和他胸膛裡心跳的聲音。

  周通笑著說:「恭喜你。」

  「哦。」凌淵眉梢顯露出少許的得意但很快就被他掩蓋了下去,他走到案台前,將上面的發冠拿起,整理了下長髮,在盤成髮髻的時候怎麼扣也扣不上去。

  凌淵:「……」

  見到凌淵笨拙的樣子,周通笑出聲,問道:「你以前的發冠是你自己扣的?」

  「不是。」凌淵冷著臉說,「根本用不著我扣。」他盯著那枚不聽話的發冠,琢磨著再怎麼收拾它。

  自帶排外意識,這才認清主人的發冠瑟瑟發抖,它抖了抖身子正要往凌淵腦袋頂上蹦,卻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抓住。

  周通拿起發冠,對凌淵說:「轉過身,坐在椅子上。」

  凌淵看著周通:「你要幫我束髮?」

  「嗯。」周通推了凌淵一把,凌淵便順勢轉過去坐在椅子上,一頭長髮披散下來,烏黑得彷彿最好的綢緞,如瀑布一般柔順。

  周通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發間穿梭,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古時女子出嫁時的三梳吉祥話。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周通下意識地念了出來,凌淵問道:「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回過神的周通將凌淵的長髮挽起,握成一個精緻的髮髻,將那枚精緻的白玉冠扣了上去。

  進屋的白羽邪見到這一幕時眼底流露出濃濃的震驚,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正在給凌淵梳發的周通,彷彿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整個人都有點要瘋。

  據他所知,凌淵最忌諱別人隨便碰觸他的身子,哪怕他身處高位的時候身邊也沒有一個陪侍的侍女侍從,可他卻肯讓一個普通人觸摸他的頭髮,還如此放肆大膽地給他扣上象徵著玉玄君尊貴身份的發冠。

  白羽邪再也沉穩不住,一旦沾染了七情六慾,他身上的佛性就會散去,身後的佛像也會一併消失,他現在就如同一個普通的殘念一樣,只不過是由魂魄不甘而保留下來的靈氣聚合,等到時間到了,就會自然散去。

  到時候,天上人間,就再也沒有白羽邪這個人。

  可他知道凌淵根本就不在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要付出的,可是,他又何曾想過要凌淵付出?

  白羽邪悲涼地笑了笑,他對凌淵說:「凌淵,我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了你,我的任務已經結束,我可以安心地去了。」

  凌淵蹙著眉頭看向白羽邪,那附著在白羽邪身體裡的殘念一點點地從他身體裡拔離出來,由頭至腳逐漸變淡。

  白羽邪依然笑得慈悲,一雙淡色的眸子裡滿是哀憫,彷彿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庇護的存在。

  可是他卻連自己都無法庇護。

  「凌淵,再見。」

  縹緲的聲音傳入耳朵,凌淵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羽邪一點點地消失在空中,那具沒有一絲傷口,保存了上千年也沒有損壞的古屍轟然倒塌在地,在碰觸到地面的瞬間,屍體快速腐爛,充滿彈性的白皙皮膚如同失了水一樣皺皺巴巴地黏在骨架上,再然而迅速崩裂,化成粉末,從骨架的空隙裡掉在了地上。

  「給我個瓶子。」凌淵說。

  周通從背包裡拿出了玻璃瓶遞給凌淵。

  凌淵手心一抬,一把火放出,將白羽邪的屍體燒了個乾淨,隨後又化出一道風將他的骨灰全都卷進了玻璃瓶中。

  「你要帶他去哪兒?」

  「去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那是哪兒?」

  「海。」

  周通聞言,笑得眼睛彎起,問道:「跟我說說他?」

  「沒什麼好說的。」凌淵將瓶子收入袖子裡,轉身要走,剛走出耳室卻猛地想起來了什麼,說道:「白羽邪善長生之術。」

  周通:「?」

  凌淵忙回到耳室之中,在耳室裡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一直守在耳室外面的楚澤雲叫了一聲,「周通!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什麼?」周通聞言趕了出去,卻見到楚澤雲趴在棺材旁邊,俯視著棺材裡。

  棺材底寫著一串梵文,雖歲月悠久,然而字跡卻十分清晰,硃砂潑灑其上更是能將一筆一劃都認得清楚。

  楚澤雲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撅著腚把在棺材邊上頗為費勁地念著:「余嘗……」

  「我來吧。」周通一句話順利讓楚澤雲解脫了,楚澤雲尷尬地搔著臉說,「早知道大學就不該閒著蛋疼念金融……」

  周通笑了笑,將棺材內的文字翻譯了出來:「余嘗修長生之道百餘載……」

  楚澤雲意外地說:「長生之道?」

  「別急。」周通繼續念道:「余嘗修長生之道百餘載,終無一果,然從皈依我佛之道得悟長生之理。世人皆以為我善長生之道,卻不知,心誠乃靈,修身即修生。」

  楚澤雲悟了半天還有些不解。

  周通說:「他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有信仰就是長生。」他逗楚澤雲,「你有信仰嗎?」

  楚澤雲想了想,說:「楚家家訓匡扶大道即是信仰。」

  周通笑著說:「那你就是長生了。」

  楚澤云:「……」這也太哲學了吧???

  周通回頭看向凌淵,說道:「凡人皆追求長生,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樣。」他臉色平靜地笑對凌淵,說:「不必為我追求長生,人生在世,有始有終才更有趣一點。」

  凌淵咬著牙說:「可你就只有三十五的陽壽。」

  周通:「還有十年,不是嗎?」

  十年?十年根本就不夠!

  凌淵雖面無表情,卻在心底咆哮。

  十個十年都不夠!一百個十年都不夠!!

  楚澤雲正要想辦法將棺材裡的梵文拓印下來回去拿給族中長輩參悟一下,卻聽見上面傳來嘈雜的聲音,他忙停下動作,緊張地看著洞口。

  周通無奈地說:「最麻煩的來了。」

  一個人影踉蹌著從繩子上落下來,考古裝備穿戴整齊的何東方出現在他們面前。

  照理說這些專家根本就用不到親自下墓,由專業的挖掘人員進行開採挖掘,他們在一旁指揮就行。

  估計何東方是因為他們在下面待得太久,又擔心挖掘盜洞的盜墓賊將古墓裡的珍貴古物全都盜走了,這才迫不及待地親自下來了。

  他身後跟著穿著緊身軍裝的趙晗,兩人見到這場面的時候都是一驚。

  趙晗當了這麼多年兵也沒見過這麼多屍體,古墓裡的屍體都堆在一起,七七八八地扭曲著身體,剛死的老太太倒在墻壁邊上,頭上被撞破的傷口大如碗口,頭破血流。

  何東方腳步一踉蹌,臉都青了

  周通對楚澤雲說:「你這個七煞陣太好用了,連水銀的毒氣都吸走了,現在怎麼辦?咱們不如說是水銀蒸汽的幻覺?」

  楚澤云:「……我覺著他們頭腦清醒著,這個藉口不好用。」

  周通笑著說:「我覺著也是。」

  楚澤雲看著周通的笑覺著壓力很大,他硬著頭皮說:「你要是有辦法就趕緊拿出來,我可要受不了了。」

  周通哈哈笑了幾聲,直接跳過了現在明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何東方,對趙晗說:「趙先生,盜洞是舊的,白泥膏卻是新的,這個老太太是邪物,記得我們在河西林看到的假陰兵過境嗎?正是因為老太太引入了屍體到這墓洞裡,為的正是棺材內的長生之法。」

  「長生之法?」趙晗問道,周通說:「就在棺材裡。」

  何東方氣得渾身發抖,根本就不想聽周通這通說辭:「謬論!都是謬論!!!」看著被破壞了的古墓,他心疼得在滴血,可是又無法解釋這滿地的屍體,「姑且信你說的,這些是為了什麼狗屁長生之道,那那那他又是誰?!!」何東方往周通背後一指,越過周通,衝他身後怒目而視。

  何東方吼出這句話的時候,被他點了名道了姓的凌淵正用力地捏碎了一個棺槨碎片,人道上慈悲卻能引人入幻境的人面圖案頓時裂成了碎片。

  凌淵鬆開緊握的手,裡面的碎末順著手掌滑落下來。

  周通忍不住說:「他年紀大了,你讓讓他。」

  凌淵挑眉:「他年紀大,還是我年紀大?」

  周通:「……」周通換了個說法,「他年紀小,你讓讓他。」

  凌淵反問:「你想讓我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

  一句話噎住周通,周通想了會兒的確沒有個很好的回答,他嘆了口氣,妥協了:「還是沉默吧。」

  凌淵愉悅地勾起唇角。

☆、第70張符 九字言

  凌淵跟周通都保持了適時的沉默,何東方看見了更是要氣得爆炸,他正要說話,卻見周通往前走了幾步,對何東方說:「何教授,這裡其實是陪葬的側墓,你看,棺材裡的屍體都不在了,盜墓賊一向有四不盜,其中一不盜就是不盜屍,當年東陵大盜孫殿英盜慈溪墓的時候將滿棺珍寶盜走,甚至扒了慈溪身上的綾羅綢緞,粗魯地從慈溪口中摳出了夜明珠,也沒有將那具老屍盜出來。」

  周通拍了拍棺材,對何東方說:「這棺材是空棺,又有六層棺槨相罩,擺明了是故弄玄虛,真正的墓穴肯定在另外的地方。」

  何東方聞言,一下子冷靜了不少,雖然周通誤入歧途,走了岔路,但不代表周通沒有能力,相反,周通的能力他是見過的,博學多談,在考古學方面甚至不比他們這些老學究知道得少。

  仔細一看,這墓穴構造簡單,陪葬物寥寥無幾,擺放棺材的造型太過誇張,的確不像是真正的主墓,側墓的確有可能,但是,這裡四壁封鎖,只有唯一一間耳室,不像是會有主墓的樣子啊。

  周通這番話也叫楚澤雲聽了去,他覺著周通能糊弄得了何東方,是因為何東方什麼奇景都沒看到,楚澤雲是看了個清清楚楚的,他趁著何東方使勁瞎琢磨的功夫拉了拉周通的衣角,問道:「周通,你這個理由編的可不妥,雖然能瞞得住他一時,但瞞不了多久,一旦他發現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主墓……」

  「瞞?」周通說,「我沒有瞞他。」

  楚澤雲:「啊?」

  周通:「這裡的確是假墓。白羽邪福分不夠,續不了上年前的靈,就借用了這座古墓的風水,在這座古墓之上修建了這麼一座墓穴。作為答謝,他替墓主人看守墳墓不被外界打攪,所以那個盜洞才到此為止,這裡也沒有被盜墓賊侵略過的跡象。」

  楚澤雲驚訝地看著周通:「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看出來的。」周通說。

  周通說完走向何東方,對他說:「何教授這裡走。」他帶著將信將疑地何東方走到白羽邪的棺材內,周通率先跳入棺材,在何東方瞪大了眼睛的時候,扳動了棺材內一處極為不引人注意的機關。

  隨即,棺材底端向一旁撤去,那靈活的機括完全不像是古時候的造物,齒輪轉動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很快就帶出來一個幽黑的深洞。

  這是一個通往地下的隧道,石板泛著一股股潮氣,周通對何教授說:「這裡就是通往主墓的路。」

  何教授還是有所懷疑,周通當著他的面跳了下去,何教授猶豫了一下,對學術求知求真的心理讓他跟在周通身後一併走入了地下墓穴。

  隨在何教授之後的是楚澤雲跟趙晗,而凌淵則留在白羽邪的墓中,將那六層可能會影響到其他人的棺槨全都一一擊碎。

  周通打著手電筒,照映著兩側壁畫,那壁畫在歲月的沉澱之下依然完好如新。

  金色的烏鴉踩在高大的梧桐木之上,張開的兩翼如同大鵬般威武,他的背後依次列開九輪巨大的太陽,天河在巨木之下潺潺流淌,大魚躍出水面,波光粼粼,就連迸射而出的水滴都栩栩如生。

  何教授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他顫抖著說:「這、這是……」

  周通回頭一看,何教授正目露驚訝地看著黏在壁畫上的一片樹葉。

  那的確是一片樹葉,一片還沒有喪失生命活力的樹葉。

  它鮮嫩、飽滿,翠綠的葉片順著葉脈一路漲滿,飽含著熱情。

  在這種古墓裡待了上千年而沒有枯朽的樹葉。

  何東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上那片樹葉,發現在樹葉表層似乎黏著什麼東西,他順著那層東西一路抹過去,卻發現,整個壁畫之上都被抹了一層保護液似的東西。

  周通說:「也是白泥膏。」

  何東方興奮地點了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古墓裡的東西,腳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許多,也早就忘掉了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古墓裡,可能會存在什麼未知的危險,搶先一步走到了周通前面。

  「何教授!」走在最末的趙晗緊張地叫了一聲,何東方哪裡還能聽得見趙晗的聲音,興奮得外人都沒了。

  趙晗看向周通,「照顧一下何教授。」

  「沒事的。」周通說,「這墓裡面乾淨得很。」

  他慢悠悠地跟在何東方身後,用手電筒仔細給何東方照亮了腳下的路。

  道路在遇到一堵石墻的時候截止了,周通遺憾地說:「光憑我們打不開這堵石墻。」

  「唉。」何東方也很遺憾地嘆了口氣,不過,有先前的那幅壁畫和被不慎貼在壁畫之上的那片樹葉就足夠讓他興奮得了,關於主墓的情況也深信不疑。

  古代的墓穴定然要被封死的,打開墓穴得用一些野蠻的方法,周通雖然有這些野蠻的方法,但是很不好在何東方面前露一手,只能勸何東方:「何教授,我們等下讓工人下來挖掘。相信不出三五日就能看到這珍貴的歷史遺跡。」

  「好。」只能這樣,何東方遂點了點頭。

  幾人又沿著原路返回,就在這時,背後的石門後忽然出現了異樣的陰氣,周通微微蹙眉,看向楚澤雲,楚澤雲手中的羅盤嗡鳴,證實了周通所感。

  楚澤雲小聲說:「是什麼?」

  周通看著那面從石板中率先探出來的旗子,說:「是陰兵踏境。」

  趙晗一臉無奈:「……又來?」

  周通開玩笑地說:「還不許人家迷路?」

  楚澤雲和趙晗:「……」

  面對陰兵入境,趙晗是有經驗的,但是上次周通給他提點了假陰兵的事情,反倒拿捏不準了,他問周通:「這次是?」

  「是真的。」周通對何東方說,「何教授,委屈你了。」

  何東方立刻瞪大了眼睛:「幹嘛?!你要做什麼?!」

  周通二話不說將何東方敲暈,按倒在地上,幾人趴在地上,頭也不抬。

  陰郁之氣掃過身體,周通安靜地感受著那些陰兵從他們身體上踏過的過程。

  那些感覺雖然不實在,卻能感受的清楚,尤其是在他們穿透身體的時候,帶來了一種深入骨髓的陰煞之氣,饒是趙晗這種受過訓練的人也有些受不了。

  周通悄悄地給趙晗送去一點靈氣,舒服了一點的趙晗看向周通,感激地笑了笑。

  身旁昏死過去的的何東方忽然動了動,顯然周通的手勁小了,或者是在陰兵入境的影響下,被陰氣刺激醒了,他睜開眼,嘀咕道:「怎麼回事啊……我的老腰誒。」

  一瞬間,前進的陰兵驟然停住了動作,為首的陰兵忽然將頭轉來過來,一雙陰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何東方。

  何東方恰好將頭抬了起來,跟陰兵打了個照面。

  那隻陰兵騎著高頭大馬,半邊臉陷入黑霧之中,瞪著一雙冒著紅光的陰森眼睛望著何東方,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看見這個陰兵,何東方不知道怎麼著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年輕人玩的cosplay,但是眼下這種情況怎麼可能會有年輕人跑到這種古墓裡玩cosplay?那這是怎麼回事?他出現幻覺了??

  何東方叫了一聲:「周通?」

  周通:「……」

  陰兵調轉馬頭向何東方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周通往何東方肩膀上一瞟,看到了何東方的陽火已經離了身體暴露在肩膀上,那一簇幽藍色的火焰起初還燃燒得旺盛,然而隨著陰兵的一步步靠近,陽火的火勢漸漸減小,急趨向於熄滅。

  何東方的眼神也隨著陽火火勢減小了逐漸變得迷離,他腦子裡卻很清醒,但是身體反應卻無法跟上腦子的反應,緊張地看著那隻陰兵走在自己身邊。

  他手中持著一把□□打馬立在何東方的身側,那張恐懼的鬼面上忽然現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

  何東方頓時瞪大了眼睛,在恐懼的籠罩之下,才意識到眼前的場景多麼的真實。

  他活了大半輩子,再過個十幾二十年也會踏進棺材裡,從未想過剩餘的人生裡會有這麼一天。

  這倒不是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的世界觀正在一點點地崩塌……

  年輕時候讀過的各種奇談在一瞬間湧入腦海裡,何東方第一次覺著曾經讀過的那些荒誕不經的傳說會有這麼大的存在可能性。

  子不語,怪力亂神。

  不是因為這世界上不存在鬼怪,而只是因為忌憚而不說罷了。

  他的老心臟……快要停止跳動了。

  「令止邪鎮祟,急急如律令!」周通輕吒一聲,陰章頓時浮於頭頂,那陰兵揮舞長戈的動作定在半空。

  周通忙對何東方說:「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何教授學著我的手訣,快念誦三遍。」

  《抱朴子‧內篇卷十七‧登涉》中有記:「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凡九字,常當密祝之,無所不辟。九字真言各有含義,連在一起念誦三遍無所不辟。

  何東方一愣,在極大的恐懼之下,下意識地依照周通的說法做了,他笨拙地學著周通的手訣,掐出了個四不像來……不過也還算夠了。

  陰章震動,發出嗡鳴,周通催促道:「快念口訣。」

  何東方嘴唇哆嗦著念道:「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重複三遍之後,陰章一顫,又落回周通手中。

  那陰兵揮戈的動作順勢劃了下來卻在碰觸到何東方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給截住了,何東方愣愣地看著那柄正懸在他頭頂的長戈,嚇得渾身都在情不自禁地發抖。

  跨坐在馬上的陰兵垂下腰去,將臉靠了下來,離何東方只有短短的幾釐米,那陰氣蕩在何東方的每一個毛孔之中,何東方差點沒忍住打噴嚏。

  陰兵掃興地將身子收了回去,調轉馬頭又回到了隊伍裡。

  陰兵隊伍又再次動作,沿著走廊一路走了上去。

  等陰兵的氣息全都散去之後,趙晗跟楚澤雲才從地上爬起來,一頭冷汗地問道:「它們走了嗎?」

  「走了。」周通目光從陰兵的隊尾收了回來,看向何東方,「何教授,你還……」

  他話還沒說話就發現何東方早就因為被嚇得太厲害翻白眼暈了過去。

  趙晗理解地說:「確實太刺激了……老人家也不容易……」

  周通將何東方交給趙晗說:「我要上去看看。」他快速往樓梯上跑去,楚澤雲忙跟上去,問道:「它們說不定就在上面。」

  「凌淵還在那兒。」周通說,他一路飛快地沿著樓梯走上去,卻沒有發現陰兵的痕跡。

  凌淵正無聊地坐在那裡把弄著寒霜,見到周通急急忙忙地趕上來之後,問道:「怎麼了?下面發生什麼了?」

  「你沒見到陰兵?」

  「見了。」凌淵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寒霜,眼裡滿是濃濃的滿意,簡直愛不釋手,隨意地說,「剛走。」

  周通:「……」

  他怎麼會擔心凌淵……他該擔心的應該應該是那些陰兵才對……

  此間墓裡事了,趙晗聯繫了上面的人把他們送了出去。

  凌淵出墓的時候周圍人都很驚訝,看他一身古裝,長髮,手裡頭看握著一把看起來就挺厲害的寶劍,乍一眼看就跟從古墓裡跳出來的活屍一樣。周通笑著解釋說這是他一位朋友,眾人看凌淵有血有肉,還敢大喇喇地敢在太陽底下站著就沒多想,默認了周通的解釋。

  何東方的學生都趕過來看望何東方,詢問趙晗墓裡的情況,趙晗解釋是墓裡有有毒氣體,迷暈了何東方,回去找醫生看過就好了。

  周通特地聯繫村長,偷偷跟醫生竄通好,屏蔽了何東方的學生,先給何東方驅了下殘留的邪氣,最後帶他到溫泉內泡了一會兒徹底驅逐陰兵留下來的陰邪之氣。

  泡著泡著何東方就醒過來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溫泉旁休息室裡看書的周通,忙問道:「這是哪兒?」

  「溫泉。」

  「我不在古墓裡?」何東方疑惑地問道。

  周通:「何教授吸了有毒氣體昏迷了,不記得了嗎?」他一副就是這樣的表情,弄得何東方都在懷疑之前看到的陰兵踏境是不是真的了。

  可那場景太過清晰了,清晰到現在他的毛孔都能記住那隻騎著高頭大馬的陰兵靠近他時的那種陰冷感覺。

  這輩子,就連最冷的冬天也沒有這樣。

  何東方後怕地打了個哆嗦,他看向周通,眼底有些迷濛未解,深深地感覺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周通。

  先前他棄若敝履的東西,在那一瞬間變得珍貴無比,甚至成了保住他性命的東西。現如今好多人都喜歡談論風水,陽宅陰宅,鎮邪法器,他並不反對這種風氣,卻將其打入環境科學這一類,無論再怎麼神乎也是總結了前人經驗,通過推理演算得來的東西,仔細算起來,還是科學的東西。

  然而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不科學了……

  看到何東方臉上的掙扎,那明顯是一種舊有世界觀快要崩潰,而何東方本人卻不想讓他崩潰正在盡力挽救。

  周通順手救了何東方一把,說道:「何教授,就把他當做一個幻覺,你的研究工作並不在這方面,不是嗎?」

  何東方聞言,如醍醐灌頂,頓時了悟了不少。

  是啊,他負責的是古文物的研究跟修復,哪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真的存在,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只要做好他所需要負責的方面就好了,這個世界上,各司其職,分工明確,他目前並沒有跳槽轉行的打算。

  算了算了……他小孫子不是說過嗎?現在的這個世界啊,世界觀這種東西經常處在重塑並再造的過程中,他一大把年紀了,也趕個時髦吧。

  想起古墓裡發生的事情,何東方衝周通招了招手,說:「周通啊,來來來,幫老頭我搓搓背。」

  周通:「……」

  隨後,挖掘工作繼續進行,工作人員專業而又小心地順著周通所指的路果然在白羽邪的墓下面挖出來一歌西漢末年的古墓。

  古墓裡放著一具幾乎完好的女屍,成了轟動整個考古界的奇談,有關於女屍是如何保存的,古墓裡究竟還放著什麼其他的陪葬品之類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找到何東方家門口的採訪數不勝數。

  何東方雖然有些迂腐但到底不是蠢笨的人,他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他只負責他的學術研究,至於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政府機關來處理。即便心裡頭有疑問,但這些疑問一旦去嘗試求實所要付出的代價就不是他這個做學問的人能夠付得起的。

  得到了這麼大一個西漢古墓,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內,都有他忙活得了。

  ******

  A市,大雨傾盆。

  長髮披散的凌淵走在周通身後,俊俏又不耐煩的五官引來了無數人的注目。

  他一身古裝是換下來了,但長頭髮說什麼都不肯剪,好在現在這個社會比較開放,凌淵長得還好看,周通也就讓他留了。

  剛下機場,隔得老遠就看到端正的影子。

  端正撐著傘,扭著胖胖的身子跑過來,見到周通的時候,忙把手裡另一把傘遞過去,「小通,我前幾天晚上做噩夢了,夢見不好的事情,可擔心死我了,看見你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就放心了。」

  「手機在鄉下信號不太好。」周通抱歉地說,「再說,夢裡都是反的,噩夢沒準是好事,你不用擔心。」

  「哎!」端正笑嘻嘻地說,「反正你也有能耐,用不著我擔心,沒準以後我還得抱你大腿呢!」

  被安檢纏住,落後一步的凌淵走了過來,端正見到他意外得很,覺著這張臉看的眼熟,仔細想了想,猛地回憶起來了,瞪著凌淵跟見了鬼似的,「你、你你……你……你不是小通的男朋友嗎?」

  「啊?」周通一愣,才想起來他之前跟端正開的一個玩笑,端正見凌淵長得這麼好看,又有氣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挺滿意的,跟快要嫁女兒的爸爸一樣語重心長地說,「我家小通人最好了,又體貼又溫柔,現在你既然不是鬼了,就要好好對他。」端正個子比凌淵矮了快一個頭,想拍凌淵肩膀就得踮著腳,費勁巴拉地去勾凌淵,被凌淵輕易往後一撤就躲過了。

  端正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問道:「哎,你現在不是鬼吧?」

  凌淵挑眉看他,聲音低沉地反問:「你覺著呢?」

  端正大著膽子地捏了捏凌淵有力的胳膊,這次凌淵給周通面子沒躲,明顯的肌肉觸感讓他信了,端正見好就收,把手收了回來,說:「是人了,可是我就帶了一把傘。」

  凌淵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端正的腦回路……

  周通笑著打破了兩人充滿尷尬氣息的談話,他說:「沒關係,我跟他打一把傘就好了。」

  端正苦著臉看向周通:「小通,以前都是咱倆打一把傘的。」

  凌淵說:「誰跟你咱倆?」

  端正立馬識相地撐傘往機場外走:「走走走,回家,我請你們吃好吃的,大餐大餐。」

  周通忍俊不禁,每次跟端正見面,他之前再多疲勞也會消散,想起先前碰觸人道時,端正跪倒在雨中哭得稀裡譁啦的樣子,周通把手裡的傘往凌淵懷裡一塞,趕上端正:「我跟你打一把傘。」

  凌淵:「……喂。」

  周通回頭對凌淵促狹地笑了笑,那雙烏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凌淵看得心中一動,滿心的不情願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將散落在兩鬢的長髮挽在耳後,在周圍人的注視之下,漂亮的手握住傘柄,輕輕一撐就將傘打開,跟在他們身後走入了雨幕之中。

  在周通身邊三五步的地方,一直緊緊地跟著,彷彿一個沉默的保護者,安靜地守衛著自己的領土。

  周通腳步忽然停住,凌淵也跟著他停了下來。

  端正問道:「怎麼了?」

  在周通前面不遠處有個女孩撐著傘上了一輛豪車,端正順著周通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女孩漂亮的側臉,他曖昧地嘿嘿笑了兩聲,想起來就跟在身後的周通男朋友,立馬收起了打趣的笑。

  凌淵問道:「你怎麼了?」

  「那個女孩……」周通疑惑地說,「身上的氣好奇怪,明明身體周圍纏繞著那麼多的靈氣,可偏偏整個人本身的氣卻顯得很微弱,隨時都有可能斷掉,也就是說,她隨時都有可能死。」

☆、第71張符 三重局

  一到十月,天氣就冷得格外快。

  A市是個沒有春秋的城市,往往你還沉浸在夏日的驕陽裡,冬日的冷風就會把你從夢裡吹醒。

  周通一手端著杯溫水,一手掌心托著兩粒藥片,笑著看向凌淵:「吃藥。」

  凌淵聳拉著臉瞪著周通,滿臉都寫著「我不吃」,周通說:「感冒了不吃藥,你想傳染給我?」

  被正中靶心的凌淵:「……」

  凌淵這才不情願地從床上坐起來,接過周通手中小小的兩粒膠囊就著溫水喝了下去,隨後一抿嘴唇,更是陰沉著臉把空了的水杯還回去。

  周通把水杯接過去,又給他倒了滿滿的一杯水:「喝。」

  凌淵:「……」

  他現在真的十分鬱悶。

  兩千多年前就不怎麼感冒,修成金身之後更是連點破皮的小毛病都沒有,怎麼這會兒剛恢復肉身就得了感冒呢?還在周通面前連打了三個噴嚏,真的是……

  凌淵鬱悶地縮進被子裡,眉頭蹙得緊緊的。

  一隻寬厚的手掌覆蓋在他額頭上,帶點涼意的手心弄得正發著低燒的凌淵很舒服,他發燙的額頭上傳遞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放在以前明明該是讓他討厭的感覺,可一想到那個人是周通,不知道怎麼就讓他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周通說:「好像不怎麼燒了,退燒藥就不吃了,多喝點熱水好了。」說著,幫凌淵掖了掖被角,怕他再被冷風吹得寒氣加重。

  凌淵恢復肉身以來都一直睡在沙發上,這會兒感冒了是第一次睡到周通的床上。被子上,傳單上,枕頭上都是周通慣用的沐浴露與洗發水的香味,很好聞。

  旁邊是周通的氣息,凌淵偷偷看去,發現周通正在安靜地看著書,房間窗簾被拉上,他只開著瓦數不高的床頭燈,橘黃色的燈光晃得他下巴線條柔和,一雙眼睛微微垂著,嘴唇飽滿,好看得很。

  這種舒服的感覺讓凌淵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周通聽到凌淵因為發熱堵住鼻子而發出的微微鼻鼾,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其實凌淵現在這種癥狀並不是感冒。

  估計是因為肉身剛剛凝成還沒有完全長好,身體各個結構之間存在排斥引起的發炎,吃點消炎藥再休息幾天也就好了。

  可剛拿到身體的凌淵很不安分,防範意識也太強,跟頭隨時都有可能炸毛到處咬的小獅子一樣,不用這種方法勸著他肯定又要開始修煉,這個時候練功於根基沒什麼好處。

  這個道理就好比拿過來一個礦泉水瓶,在它還是凹陷憋著的時候你硬要往裡面灌水,肯定灌不進去。

  嗡嗡嗡的聲音傳過來,周通放在床頭的手機在震動,他拿起一看,是端正的來電,周通特地看了一眼凌淵,發現他睡得正沉,就拿了電話去走廊上接。

  「怎麼了,端正?」

  「小通,你還記得你這次回機場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妹子嗎?」

  「嗯?」

  「就是那個你說她隨時都有可能死的!」端正急急忙忙地說。

  「她怎麼了?」

  「我今天看到她了!」

  「……」周通說,「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哎,是這樣的,今天我不是閒著蛋疼去參加了一個古玩交流會嗎?在會場上碰見她了,原來她是鄧古今的女兒,鄧古今你該聽說過吧?風水界的大拿,玩古董的一把手!」

  「是嗎?那位小姐狀態怎麼樣?」

  「我瞧著不太好。」端正說道:「所以我想著找你幫她看看,這麼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死得太早可惜了,上回在機場她走得太快了,這次這麼巧能碰見,也是緣分。」

  「行啊。」周通一口答應了,問了端正地址。

  天眼鎮壇木飛過來,要攔他出門,周通笑著問道:「怎麼?不讓我走嗎?」

  它晃了晃身子,往身後凌淵的床上指了指,周通說:「你放心,他沒什麼問題,這裡我布了陣,他很安全。」

  天眼鎮壇木又搖了搖頭,嗡鳴兩聲,大幅度地往前撞了撞,擺出一副攻擊的架勢。

  周通這會兒看明白了,天眼鎮壇木在說,凌淵讓它保護自己,要跟周通一塊兒去,周通笑了笑,說:「那就跟我一塊兒走吧。」

  天眼鎮壇木忙開心地鑽進周通口袋裡。

  周通出門叫了車,一路到了會場。

  這個古玩交流會格調比較高,在A市一個五星級大酒店裡辦的,高高的台階一路往上鋪,左右盤踞著雄獅,看著還挺隆重。

  周通打車到了目的地後,剛下車就被人給攔下了。

  攔他的人是個穿著西服的男人,但是那身西服明顯很破舊,洗得有些發白,扣子正懸在那兒一副要掉不掉的架勢。估摸有段日子沒洗澡了,半長不短的頭髮黏成一綹一綹的,看起來頗為狼狽。

  周通觀他頭頂之氣,正在向下墜去,卻沒有彌散的跡象,估計正處在人生的低潮期,他體貼地問道:「您是?」

  「你好你好啊。」錢虎見好不容易有人搭理他了,忙將懷裡抱著的東西推到周通面前,他說,「您是識貨的,要不要看看我手裡的這東西,是真品,唐代的七股團扇。」他將包裹著團扇的灰色布巾打開,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檀木七股團扇,扇面上繪製著侍女游園圖,一個個垂鬢侍女在花叢中打扇觀景,身姿婀娜,眉眼清晰。

  錢虎眼巴巴地看著周通,問道:「您看您喜不喜歡這幅扇面?我跟您保證,肯定是正品,唐代流傳下來的,一直在我們家手裡頭攥著,那時候的仕女圖您也知道,最是鼎盛。」

  周通看過之後沒說什麼,只是問道:「老街那邊有很多收團扇的店,您何必冒著大雨在街上推銷?」

  提起傷心事,錢虎面露悲傷地說:「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聽您說話也是本地人,老街那邊的情況您也知道,壓價壓得太厲害,還要抽成手續費,被那些吸血鬼咬一口,倒不如我自己冒著點雨辛苦一點在外面賣。」他面露晦暗,遺憾地說,「可惜一直沒碰見個識貨的買家,不然的話,我也不會跑來這兒丟人現眼地碰運氣。」

  周通心想也是,要不是急著買不會這樣。不過,這人在大馬路上拉客賣古董的行為在外人看來跟騙子沒什麼兩樣,即便手裡頭抱著的是真品,也沒人願意去浪費時間去鑑賞拿到馬路邊上賣的古董,實在是走錯了路子,病急亂投醫了。

  更何況,他手裡這個是古董不假,可只是個很一般的團扇,頂多賣個□□萬,貴不過十萬。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給對方推薦幾個賣家,卻被團扇上的扇面畫給吸引了。

  剛才只是匆匆一瞥他沒注意到,現在卻是在一眼之間,奇異地發現扇面的奧妙。

  扇面上的仕女圖忽然動了。

  那幾個原本倚靠在涼亭柱子上賞花的侍女忽然站了起來,搖晃著手中的摺扇,蝴蝶從花叢中飛了出來,落在她們手持的團扇上,彷彿被扇面上的牡丹花所吸引,流連忘返。侍女一搖擺扇子,帶起了風,連帶著被驚動的蝴蝶一起往高處翩然飛去。

  那幅畫在剎那間活靈活現,如同電影畫面一樣,真實地再現了唐代仕女閒暇時的慵懶嫵媚,甚至在周通望過去的時候,侍女衝著周通微笑了起來,眼角嫵媚,春情動人。

  這團扇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古董,卻是個不錯的法器。

  古董因其歷史跟背景而富有價值,法器卻不是根據其靈氣而決定價值。

  好的法器,靈氣充盈,只看一眼就覺著滿目仙氣飄飄,既然剛出品一天,哪怕一個小時,也是上等的法器,值個幾十幾百幾千萬的都不在話下。當然,這是誇大的話,真正好的法器,一般都需要時間的沉澱,聚氣得要一個過程。

  錢虎手裡頭的這麵團扇既是古董又是法器,其法器的價值卻比古董要高出很多。

  原本沒什麼興趣的周通一下子就來了興趣,他問道:「這麵團扇,您準備開價多少?」

  錢虎一咬牙,說道:「十萬。」

  周通爽快地點了頭:「行,怎麼付錢?」

  「真的?」錢虎見周通竟然答應了,有種被財神爺砸中的感覺,忙點頭,說,「怎麼樣都可以,您怎麼方便怎麼來。」

  「那就付現吧。」

  正好旁邊有個銀行,周通去銀行取了十萬的現今交給錢虎,「拿好。」

  錢虎收了錢,激動地把團扇給周通,臨別時依依不捨地說:「這是我奶奶流傳下來的寶貝,要不是緊要關頭,我是不會拿出來賣的,你要好好保存它。」

  周通點了點頭,說:「我會的。」

  被這麼一打岔,周通晚到了半個多小時,端正一直守在門口,一邊盯著那位鄧小姐,一邊等著周通上門,見周通來了,催促道:「小通,你可算來了,我就怕他們覺著沒勁,走了,咦,你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剛買的團扇。」周通說道。

  「團扇?」端正一愣,隨即想起來什麼誇張地叫到,「不是吧??這你都能被騙?」

  周通:「……」

  端正一副恨鐵不成鋼地樣子,說:「那人也找了我了,我一看那團扇就知道是假的,哪有可能這麼久的東西,扇面上的顏料一點不褪色啊,你說是不是?小通,你不能看他可憐就被騙啊……」

  周通忍俊不禁,「我沒有被騙,這團扇是真的。」

  「啊?」端正嘴巴張的老大,「不是吧??真的?怎麼可能是真的?這就跟某天你忽然接到個電話說你兒子進醫院了一樣,可我連兒子都沒有啊!」

  周通哈哈笑了兩聲,拉端正到一旁,手掌在扇面上一撫,說道:「你看。」

  隨著周通的手心拂過扇面,扇面上的仕女圖又動作了起來,那幾個女子或站或立,各個娉娉婷婷的,眉眼含波看著端正。

  端正嚇得下巴都快掉了,跟見了鬼一樣情不自禁地退後兩步,驚奇地道:「這、這居然是真的……」

  「嗯。」周通將團扇收好。

  端正一臉虧大發了的表情,問道:「多少錢買的……等等,算了算了,你還是別告訴我多少錢了,我怕承受不住。」說完,還捂著心口一臉心疼。

  周通實在拿這個活寶沒辦法,說:「你要是喜歡就拿去玩。」

  端正眼睛立馬亮了:「說話算話啊。」

  周通笑得燦爛。

  端正心滿意足了,說道:「這個不急,咱們辦正事,我剛跟鄧家的都打好關係了,去就成了。」

  「好。」

  周通跟著端正來到鄧古今身邊。

  鄧古今穿著一身黑色的綢緞衣服,龍形盤扣,穿著一雙軟底布鞋,著裝雖普通但一看就知道造價不菲。臉上一直掛著笑,眼角堆著皺紋,看著年紀不小了,估計能有六十來歲,他女兒年紀倒不大,看模樣都不超過二十,小姑娘沒什麼氣色,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也不做聲,像是個漂亮的洋娃娃。

  端正笑著迎向鄧古今,說道:「哈哈哈,鄧老,這位就是我跟您說的朋友,周通。」

  「鄧老您好,久仰大名。」

  「周通?」鄧古今琢磨了一會兒名字,覺著似乎在哪兒聽過,想了想,腦子靈光一現,想起來了,他驚喜地看著周通,問道:「我在閻老闆那兒聽他提起過你!」

  姓閻又能讓鄧古今稱得上老闆的人,周通稍微一想就能猜到人選,他笑了笑,客套道:「三生有幸。」

  鄧古今衝周通招了招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吩咐服務員給周通上了紅酒,問道:「聽閻老闆說,周先生年紀輕輕就在玄學上很有造詣啊。」

  「不敢。」周通說。

  鄧古今想了想,問道:「不知道周先生聽沒聽說過,A市十大風水造物間。」

  「聽說過。」周通從容應對,「這裡就是一間。」

  「是,山海閣常被租借用作古玩交流會的場所,正是因為其獨具一格,藏風聚氣的風水。」鄧古今笑得眼角皺紋疊得更厲害,可那雙眼睛卻十分清明,試探地問道:「那依周先生所見,這裡的風水哪兒好了?」

  「爸爸。」鄧幼薇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臉色不太好地說,「我身體不太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薇薇。」鄧古今不悅地喝了一聲,在客人面前,鄧幼薇實在是不禮貌了一點,可他看見小女兒那副臉色跟虛弱的身體,也不忍心多斥責,就妥協地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先回去,路上小心,到家了吃點補身子的東西。」

  「我知道了,謝謝爸爸。」鄧幼薇站起來我,往外走。

  鄧古今說道:「不好意思,我女兒身體不太好,你們別介意。」他又看向周通,說,「回到我們先前討論的問題上,周先生,您怎麼看待這間山海閣裡頭的風水?」

  說是談經論道,但實際上鄧古今在試探他,目的是什麼,周通雖然還不清楚,但是並不懼怕鄧古今的試探。

  他轉頭看了看,鄧古今所在的這個位置,正巧能將大部分展廳都納入眼簾,縱觀風水格局雖然會有少許偏差但大差不差。

  周通看了一會兒後,說:「這裡是雙格局。」

  「哦?」鄧古今問道:「怎麼個雙格局之法?」

  周通先是指了指地面,說道:「這場景布置很大,但能看得出來,地板瓷磚主要採用藍色調,釉面顏色清亮,卻又摻雜了一些金色的不規則紋路,乍一眼看去彷彿瓷磚在磚窯裡燒制的時候出了岔子。」

  「的確像。」鄧古今說,「可據我所知,這裡造價不菲,每一寸地磚都是經過精心把控的,不太可能出什麼岔子。」

  「所以不是什麼岔子,是刻意而為之。」周通點頭,繼續說,「這些瓷磚拼湊在一起會形成一條金色的龍,金龍游走於藍色的瓷磚之中,正是寓意龍翔於海。」

  「此為一格局,還有呢?」

  「還有……」周通抬頭,指了指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吊燈,說道:「鄧先生,這吊燈的形狀正好是個飛天仙女圖,手捧仙桃,往舞台送去,正是送去瑞兆之意。」

  鄧古今笑眯眯地看著周通,彷彿在讚賞周通的眼光。

  周通說:「頭頂仙女送福,腳下金龍擺尾,正映照了那句古話,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正是雙格局的好風水。」

  鄧古今哈哈笑道:「沒想到周先生看的這樣透徹,的確有才學啊。」

  周通笑了笑,說:「其實還有第三種格局。」

  鄧古今的笑容一僵,露出意外的神情,這下倒是出乎了鄧古今的意料,他好奇地問道:「三格局?還有一個格局是什麼?」他來這兒足有二十餘次,從來沒有發現過這裡的第三種格局,他倒要聽聽周通有什麼說辭。

  周通神秘莫測地看了下手錶,說:「還有半分鐘。」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走,等到半分鐘過後,頭頂懸著的燈光忽然變化,舞台上,聚光燈打在主持人身上,今日的古玩交流會正式開始了。

  眾人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被主持人吸引過去。

  周通卻沒有,他叫住正轉頭看向舞台的鄧先生,往高處一指,道:「鄧先生,您再看頭頂。」

  燈古今仰頭望向頭頂,眼裡先是露出疑惑,隨後一亮,頓時就明白了周通所說的第三種格局。

  燈光變化之下,彷彿一隻正在翱翔的鳳凰在高空騰飛,它羽翼璀璨靈活,翔舞於空中,燈光如同它灑下的光斑,點點墜落在地面上。

  而與此同時,覆蓋在地磚上的金龍也跟著游走起來,通過吊燈的燈光照耀著,那條靜靜趴伏著的龍悄無聲息地在人群裡穿梭著,將鳳凰灑落的光斑更多地帶給在座的每一個人。

  「第三重格局就是龍飛鳳舞。」周通沉聲說道。

  這四個字重重地敲在鄧古今的心頭,他痴痴地看著奇異的風水格局半日說不出話來。

  整個交流會,鄧古今都在拉著周通談論風水一事,就各大風水流派談得不亦樂乎,周通也應對自如,無論鄧古今嘆起哪一方面都能很好地接上話,甚至開闢出了獨特見解,震驚得鄧古今如獲至寶,直到交流會結束,鄧古今都不肯放周通離開。

  周通耐心地等著鄧古今把最終目的說出來。

  果然,在與會者都紛紛散去的時候,鄧古今終於按捺不住,說道:「周先生,與你交談許久,獲益良多,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周先生來我家裡,幫我看看家中風水?」

  周通想先了解一下情況,就問到:「鄧先生家裡風水出了什麼問題嗎?」

  「也不算是出了問題……」鄧古今為難地說,「就是有些不盡如人意,想讓周先生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改進的地方,不知道周先生什麼時候有空?」

  「就明天吧。」今天周五,明天就是週末,正好兩方都有空,既然又碰見了鄧幼薇,周通就不好再拖下去,免得出了什麼意外。

  就他所見,鄧幼薇會出現這種問題應該是家中風水的緣故,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惡的水土會讓人精神疲憊,氣色不好這都是常事。可像是鄧幼薇這種,精神如垂垂老矣的老人,又如風中浮萍一樣,隨時都可能被折斷,的確是少見。

  可鄧幼薇身上又沒有被陰邪之氣纏繞的跡象,除了風水影響了自己之外,周通實在是想不出別的情況。可如果真是風水的問題,就連鄧古今這樣的大師都沒能看出來,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奇妙格局。

☆、第72張符 好風水

  鄧古今不是A市人,要周通看的房子也不是A市,不過離得很近,開車從高速走也就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

  車子下了高速之後一路往遠離市區的地方開去,作為中間人,端正自然也跟在車上。

  這一路往山中開去,大山巍峨,林木蔥郁,入了山中,又有不畏浮雲遮望眼,只因身在此山中的感覺,還沒到別墅,就光是在這裡看著就覺著山裡景色奧妙,風水氣運十足。

  「好風景啊。」端正扭著胖身子從副駕駛的位置轉過頭來,跟坐在後排的周通搭話,「這片山估計還沒開發呢吧?你瞧瞧,比宋家那山要氣派多了!猴子!小通你看!有猴子!……」喊完之後,端正覺著身後有陣陰森森的冷氣刮過,一瞥陰沉著臉的凌淵,忙改口,聲音小了八度,畏縮著說,「男朋友,你看是不是?」

  凌淵不耐煩地瞪了一眼端正,道:「誰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男朋友,是小通男朋友!」端正忙表了立場。

  司機車輪一扭,差點把車開進樹林裡,凌淵伸出長腿從背後踢了一腳司機的靠座,司機立馬打正了方向盤,把車開的平穩。

  端正也覺出來說錯話了,忙說:「不是,我還知道你名字呢,不能喂喂喂地叫你吧,那多不禮貌。」

  「凌淵。」周通笑著說,「他叫凌淵。」

  「噢!凌淵啊!好名字啊!」端正比著大拇指拍馬屁,「凌空於淵,意氣風發啊!」

  凌淵冷笑一聲,閉目養神,沒再說話。

  車子拐了個彎後就進入了更為茂盛的山林之中,隱約可見到遠處建築物的輪廓,那是座中國古式建築,亭台樓閣,鬥角飛簷,一眼望去,彷彿沉寂在深山老林中的古剎,厚重濃郁的歷史氣息撲面而來。

  周通下了車後,就聞到草木的方向,時值十月,樹木正到凋零的季節,可這山裡的古樹都鬱郁蔥蔥,一地落葉也是青翠如新,足以見山中風水的確是上乘。

  鄧古今沒來,鄧家的管家倒是來了。

  他在門口引周通進去,說道:「貴客來門,鵲上枝頭,喜事喜事啊。」

  「老先生好。」周通撫手作揖,老管家見年輕人也能把老一輩的禮數用得這樣到位心裡對周通的喜歡多了幾分,他笑得更加燦爛,提點道:「門檻高,幾位貴客小心被絆著。」

  這家房子不新了,雖然經過修繕但能看得出來,木頭上許多被蟲蛀的痕跡,歲月的斑駁毫不留情地附著在墻垣之上,就連磚瓦都有幾分褪色,然而,正是因為這些小的瑕疵賦予了這棟老宅濃郁的歷史氣息。

  遊廊曲折迂迴,留住風水,貫穿於整個庭院,老管家介紹道:「這棟房子原本是晚清時的貴族納涼的地方,後來被我們老闆買下來了。庭院稍加修整過,但改動不大,我們老闆一開始就是看中的這裡的風水。」老管家指了指一旁踞於假山之上高高的涼亭,說,「那裡是靈犀台,能縱觀整個鳳園的景色,正是取身無彩鳳□□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之意。」

  端正跟周通一路跟在老管家身後,跟來遊玩參觀的一樣。

  一路到了正堂,開闊明亮的正堂中央擺著一個一米見方的銅龜,正昂著頭往東方探去,雕刻細緻入化,栩栩如生。

  龜在風水學中有大用。

  龜殼呈弧形,一向有化煞驅邪的功效,與「龍」、「鳳」、「麟」並列稱為「四靈」,且是四靈中最貼近生活的一靈,早在殷商時期,巫覡(音同襲)就慣用龜甲拿來占卜,將龜甲放在火中灼燒以裂紋斷吉凶,稱為卜筮(音同飾)。再者,龜還有長壽的寓意,擺在家中鎮宅再合適不過。

  更何況,能入得了鄧古今正堂之中的銅龜可不是一般的銅龜,這隻銅龜明顯是個風水用具,是件法器。

  周通目光落在銅龜之上,只多看了幾眼就被鄧古今發現了,鄧古今讚賞地笑了笑,說道:「麻煩幾位顛簸了這麼久,先請坐請坐,老趙,看茶。」

  「是。」老管家衝門外招了招手,就有幾個穿著簡裝漢服的傭人端著茶水上來,一一擺在他們面前。

  端正附在周通耳邊小聲說:「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拍電視劇呢,真是有夠古典的。」

  周通說:「生活方式不同而已。」

  端正將腦袋縮了回去,安靜喝著估計能有小一千一兩的茶。

  鄧古今一直在打量跟在周通身邊不說話的凌淵,早就有所好奇了,這會兒正好斷開了話題,就問道:「周先生,這位先生是?」

  「是我一個朋友。」周通介紹道:「見過的世面比我多,我讓他也來幫忙看看。」

  鄧古今聞言,頗為意外,忙恭恭敬敬地說:「您好您好,還不知道怎麼稱呼?」

  「蔣。」凌淵冷淡地施捨出一個字。

  碰了個冷釘子,鄧古今一愕,隨即打著圓場說,「這位蔣先生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周通給了台階:「他剛病好。」

  「原來如此。」

  幾人不再就此事寒暄,可鄧古今一直忍不住想去看凌淵,總覺著自從他踏進了宅院之中,就連鎮宅的千年銅龜也變得有些不安分,可惜他這一生雖然致力於研究古董、風水與法器,但沒能入得了道,估計到死也只是個空有理論知識,只能浮於表面的花架勢了。

  想到這裡,鄧古今有些唏噓地嘆了口氣,隨即振作起精神,對周通說:「來,我先帶幾位逛逛庭院,看看風景。」

  鄧古今的這所鳳園著實不小,分東西中三個區域,東區以建築為主,而且大多數建築物都往削尖了腦袋高處冒,四角頂蓋,飛簷如鳥翔於天際,西中二區則以景觀為主,西區多假山假石,一整片偌大的庭院都沿著迴廊排列著盆栽,幾間小院裡都按照風水布局擺放著鄧古今的藏品。

  中區有一個極大的水池,池塘呈環形,錦鯉游於其中,蜻蜓點水而過。池塘中間安放著一盆古松,松樹頂蓋極為茂盛,幾乎將整個池塘都覆蓋在了冠狀陰影之下。

  一路走來望去,別說是靈氣不足,就連一點邪氣都沒碰著。

  這麼好的風水,明顯是旺子孫,禱長壽的格局,又處在環境極好的山林之中,活不到個九十歲一百歲的還真對不起這風水。

  鄧古今帶著周通上了靈犀台,靈犀台是個搭建在假山石上的高台,四周有護欄相隔,頭頂屋簷四角齊飛,從此處俯視下去能將整個鳳園的景觀盡收眼底,有種一覽眾山小之意。

  周通看了看,說道:「原來是這樣的格局,難怪起名叫做鳳園。」

  鄧古今面上帶笑,問道:「周先生看出來了?」

  「是。」周通目光在幾個紅瓦飛簷的建築物上一一點過,說,「眾飛簷如同展翼之鳥,坐落在不同位置,然而鳥頭卻都朝向一個地方,我原本還以為是工匠別出心裁的設計,在登高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是這樣的布局。」

  端正還沒瞧出來什麼,急急忙忙地問道:「什麼布局。」

  周通指著東方一處,說:「百鳥朝鳳。」

  被點作鳳的地方是一座小閣樓,兩層閣樓上平鋪的磚瓦從他們這個角度看過去正是一隻展翅嘶鳴的鳳凰,而整個鳳園中房簷上的飛鳥都向著此處飛去,整個合成一幅蔚為壯觀的「百鳥朝鳳圖」。

  鳳為百鳥之王,自古就寓意吉祥,更是女性權力的象徵,百鳥朝鳳意指百鳥將吉祥與福瑞全都銜來寄予鳳,放在這座鳳園裡,就是將整個鳳園的靈氣全都鐘毓於那間房。

  至於全家尊貴的女性,應該就是鄧先生的妻女或者母親吧?

  周通看了一圈下來,問道:「鄧先生,恕在下眼拙,真的看不出來您的庭院還有哪兒風水不足的地方。」

  鄧古今聞言,有些不甘心地抓著周通說:「周先生,要不你再看看。」

  周通輕輕地推開鄧古今的手,搖頭推辭道:「看病求醫都還講究一個對症下藥,鄧先生一直有所隱瞞的話,恐怕我看個一百遍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一針見血。

  鄧古今臉色一變,輕鬆的神態完全褪去,滿臉都是為難與苦惱,他屏退了周圍人,拉著周通在涼亭裡坐下,嘆了口氣,說道:「唉,既然都被周先生看穿了,我也不瞞了,這風水的確出了問題,而且,出的問題是在小女的身上。」

  果然如周通所想。

  周通又問道:「令千金髮生了什麼事?」

  「我跟妻子生孩子生的晚,薇薇是我晚來得子,五十歲的時候才生下來,為此,還送了我老伴一條性命。薇薇打從一出生身體就不好,經常會暈倒。我找先生幫忙看過,薇薇是氣陰的癥狀,說是在娘胎裡集聚魂魄的時候少吸收了陽氣,這才導致天生的陽火微薄,得靠好風水養著,一直養到成年就行。」

  周通忍不住打斷了鄧古今的話:「就只看過先生?」

  「不不不。」鄧古今忙否定,說,「也看過西醫,醫生也說是天生的體質問題,我們這些晚年生子的普遍問題,我每年都會給薇薇做定期的身體檢查,而且,那位大師是個得道高人,也不會騙我。」

  周通點了點頭,說:「抱歉打斷您了,鄧先生請繼續。」

  鄧古今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薇薇成年之前我就一直讓薇薇養在這老宅中,老宅的風水你也看過,最是養人的,背靠山林滋養,又有神龜相互,錦鯉送福,還位於百鳥朝鳳之宮,要說玄學的方子不靈,可醫藥補品我也沒少給薇薇吃過,可還是一點起色都沒有……」說到這兒,鄧古今的神色更晦暗了一點,他滿心惆悵地說,「不僅如此,反倒更壞了,我就在想,是不是這兒的風水出了問題,可找了幾個風水大家來看,都說沒問題。可我一旦讓薇薇搬出去住,前幾天還是好的,可一過個三五天,薇薇就會病的特別厲害,不是高燒不退,就是嘔吐不止,我就只好讓她搬回來,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

  「那這就很古怪了。」周通聽著很是詫異,他想了想,問道:「我能去看看令千金的臥房嗎?」

  「這個……」鄧古今有些為難地說,「薇薇她有些排斥風水這方面的……而且她現在正在生病休養,我也不敢保證能……」

  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不去鄧幼薇的臥房看看他還真不能保證一定會發現問題,但是這問題明顯就出在風水上啊。

  可是……滿院子的靈氣充盈得都快要從院墻溢出去了,保存得這樣好的風水寶地怎麼可能會害人?

  就在這時,他們涼亭背靠著的假山後有人聲傳來。

  「別買了,你皮膚黑,不適合戴這麼亮的首飾。」

  「那說不準呢。」兩個女聲在竊竊私語,「我倒覺著這個顏色很適合我啊。」

  「不適合你的,別浪費錢了,到時候又要哭月底吃土。東西是好看,可也得看適不適合你啊,老是盲目消費。」

  「喂喂喂……!」

  適合……

  不適合……

  周通咀嚼著這幾個字,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風水是好,可也得看適合跟不適合!」

  「適不適合?」鄧古今思量了一會兒也覺著周通說的在理,他以前只管風水的好壞沒有考慮到適不適合的問題,有好的東西誰還管適不適合啊?

  鄧古今見周通開闢了新思路,忙問道:「那依周先生看來,這裡的風水是不適合小女了?」

  「應該是。」周通有所保留地說,「沒有細看,我只能說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得你看看你女兒。」

  鄧古今點了點頭,決定用別的方法先讓周通具體看看鄧幼薇再說別的。

  鄧古今留周通跟端正在家裡吃飯,把鄧幼薇從房間裡叫了出來,起初鄧幼薇還不肯出來,任由鄧古今怎麼勸說都不聽,氣得鄧古今差點叫人把她從房間裡拖出來,可到底是自己親閨女,又是老來得子,只能忍著火隨她任性。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不知道怎麼著鄧幼薇在臨吃飯的時候出現了。

  鄧幼薇穿著一身曳地長裙,胸前綻放著一朵百合花,大方得體,完全看不出來是個還沒滿十八歲的姑娘,臉上還畫著淡妝,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有氣色多了。

  她跟鄧古今打了招呼,看向周通他們,鄧古今喜上眉梢,忙介紹道:「這位是周通周先生,這位是端正端先生,你們昨天在交流會上見過。」

  「周先生好,端先生好。」鄧幼薇眉眼垂著,對他們都沒什麼興趣,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最後目光落在凌淵臉上,帶了些羞怯地說,「這位是?」

  周通:「……」

  端正:「……」唉呀媽呀,要遭!

  鄧古今也有些尷尬,那人一直站在周通身後,跟個保鏢一樣,沒什麼存在感,他差點都忘了,應該沒得罪人吧?藉著鄧幼薇,他忙介紹道:「這位是蔣先生,也是周先生的朋友。」

  「蔣先生你好。」鄧幼薇微微笑著。

  端正見周通眸子好像沉了一點,拉了拉周通的袖子,說:「小通,別介意啊,你看,這麼大年級的姑娘就喜歡這種冷酷的型男!」

  「哦?」周通笑著應了一聲,「是嗎?」

  端正打了個哆嗦,不敢說話了。

  而凌淵壓根就沒意識到鄧幼薇對他的特殊態度,見對方跟自己打招呼也就禮貌地點了點頭,繼續安靜地坐在周通旁邊吃飯,目不斜視,專注得很。

  鄧幼薇臉一紅,沒再說話,坐在鄧古今身邊,乖巧得給她父親布菜。

  在吃飯的空閒,周通仔細觀察了鄧幼薇的情況,發現那些氣黏連在她身體周圍,凝滯不去,長時間的累積之下導致著人自身的氣循環被阻斷,因此身體自然而然就會變差。

  一頓飯吃完,周通心裡已經有了底。

  等鄧幼薇吃完飯去休息,鄧古今招待周通去涼亭裡賞月觀花,問道:「周先生看出什麼來了嗎?」

  「嗯。」周通點了點頭,說,「是因為這兒的風水太好了,你女兒先天體弱承受不了風水所帶給她的福澤,反而堵塞了自身原有的福緣,身體自然就會變差。」

  「還有這道理?」鄧古今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當然,拿小瓶子在激流中盛水,是會很快灌滿瓶子,然而也極易導致瓶子被激流衝走,或者直接被漲破。風水一說講究『得宜』二字,多一分則滿,少一分則虧。想必鄧先生也聽說過不少人,居於風水寶地卻有先福後禍的遭遇,這不是因為風水寶地的氣數盡了,而是人無緣享受這份福澤。」

  鄧古今茅塞頓開,忙點頭應是,又問道:「那要怎麼化解?」

  「本來搬出這裡找個適合她的風水寶地再行蘊養就行了,可是再看鄧先生先前的意思,她搬出去之後身體反而會變壞,可見跟這裡的風水有了勾連,堵不如疏,斷不如解,還是得從這裡的風水入手。」周通先循序漸進地解釋了緣由,最後說,「我看看能不能改變一下這裡的風水格局,從不適合變到適合。不過……」

  「不過什麼?」

  周通說道:「不過我也不能保證一定可以改,風水的道理,鄧先生也懂,像是這樣自然天成又有歷史歲月沉澱下來的上佳風水不是那麼好改動,我也只能說是……盡人力而知天命了。」

  「那就麻煩周先生了。」死馬活馬總得醫一醫,鄧古今一臉祈求地看著周通。

  「要破局的話就得從百鳥朝鳳局入手。」周通沉思片刻,道:「不過,自然風水局是有自我保護意識,要破局沒那麼容易。」就好比之前他們在宋家老宅,山中異變,龍虎被陣法壓製,引發了一系列的自然災害,而現在,他要是強行改變百鳥朝鳳局,很容易得到格局反噬。

  得找個柔和的方法才行啊……

  周通思慮片刻說:「我得回去仔細思考一下,希望鄧先生能給我點時間。」

  「這個沒問題。」鄧古今說,「只希望周先生能夠盡力而為之。」

  「這是自然。」

  天色已晚,再回去不太方便,鳳園地方很大,周通他們就暫住在鄧古今家裡。

  凌淵跟周通共用一間房,周通問道:「今天鄧先生在場,我沒好意思說,你覺不覺著百鳥朝鳳的格局有些不正?」

  「是。」凌淵說,「即便我這樣不是很通風水格局的都看出來了,那鳳凰似乎並不甘心棲居在那裡。」

  「嗯。」周通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個意思,鳳位偏離了白鳥朝向,能造成這種格局的要麼是家裡行為不端,風水不願庇佑,要麼就是鄧幼薇做了什麼事情,引得鳳王不高興了。」

  「不行。」周通越想越坐不住,他站起來,說,「你先休息,我去鄧幼薇那邊看看情況。」

  「哦。」凌淵應了一聲,在周通跨出門的時候跟了出去,周通無奈地說,「不用你陪著,你身體還沒好,好好休息。」

  「這兒風水好,我散散步。」凌淵漫不經心地說。

  兩人順著水榭長廊一路走過去,夜間冷風簌簌,樹影婆娑,灑落一地陰影,兩人的影子被林木間微弱的路燈燈光扯在一起,親密無間。

  凌淵走著走著,忽然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以前有過男朋友嗎?」

  周通整個人都呆滯了:「……啊?」

  凌淵這是鬧哪樣?

  周通咳了咳,說:「沒有。」

  凌淵冷漠地應了一聲:「哦。」

  周通:「???」

  凌淵快步往前走了幾步,說:「快到了,就在前面。」

  周通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凌淵匆匆往前走的背影,打趣道:「你不是出來散步的嗎?」

  凌淵:「……哦。」

  周通促狹地笑了,大步跟上凌淵。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閣樓。

  這棟閣樓與其他閣樓並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建築風格都是一樣的紅瓦白墻,只不過房頂上瓦片布置特殊,拼湊成了一隻鳳凰的圖案。

  氣盛於此,集聚於頂,灌注入閣樓之內,可又詭異得徘徊在外側,似乎存在很強的排斥心理。

☆、第73張符 有隱瞞

  周通回來之後就在琢磨怎麼修改這風水局,想了一夜也沒個頭緒,第二天清早,就跑到靈犀台上遙遙望著百鳥所朝向的鳳凰位置,出了半天的神。

  端正喘著粗氣爬到靈犀台上,說道:「小通,別看了,再看就成望夫石了,你男朋友在後頭呢!鄧老喊我們去吃早飯!!再不吃就涼了!」

  「嗯。」周通說,「你先去,我等下再去。」

  端正看周通一忙起來就不吃飯的毛病故態復萌,勸道:「你現在肚子餓,沒那麼多能量供給大腦思考,應該先吃點東西,沒準吃飽了,靈感就來了呢?」

  「凌淵。」周通叫了一聲,凌淵看他,問道:「怎麼?」

  周通:「去吃飯。」

  凌淵:「哦。」

  周通說完,轉過頭繼續專注地觀察著鳳園的風水。

  端正急得抓耳撓腮,我是讓你去吃啊,不是讓你喊凌淵去吃啊!這是在花式虐狗嗎?!

  此路不通,端正換了一條路。

  「小淵啊……」端正苦口婆心地對凌淵說,「你既然跟小通在一起了,就得勸著他點,不能總由著他這個脾氣來,老這樣,餓壞肚子怎麼辦?」

  凌淵「哦」了一聲,忽然走到周通身邊,一把將周通打橫抱起,周通一愣,身子一輕就被凌淵穩穩地抱在懷裡,他還下意識地伸手勾住了凌淵的脖子。

  周通:「……」我是讓你去吃飯,不是讓你帶我去吃飯啊……

  「哎呀!」端正怪叫一聲,扭捏著將眼睛捂住,從指縫裡偷偷打量他倆。

  周通無語地說:「我去吃飯還不成,放我下來。」

  凌淵沒理會周通,一路把周通抱下了靈犀台,到了平地上才把周通放了下來,周通臉有點紅,他咳了咳,說道:「太浮誇了你這也。」

  凌淵挑了眉看他:「你教的我。」

  周通委屈,他什麼時候也沒這麼教過凌淵啊?!

  兩人正說著話,鄧幼薇從長廊那一頭走過來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裙擺拖曳著,像是隻漂亮的白孔雀,臉上的氣色也因為妝容的修飾而好了一點。

  周通看著鄧幼薇的打扮,忽然有絲靈感浮現於腦海,然而卻就差那麼臨門一腳,沒抓著,難受得渾身都不舒服。

  鄧幼薇見到凌淵他們,過來打了招呼,說道:「爸爸叫我請你們去吃飯。」

  凌淵沒理會,看向周通,見周通站在那兒不動了,問道:「被我抱上癮了?」

  周通:「……」

  鄧幼薇完全被晾在一邊,端正看不過去了,就一路小跑著過去,說道:「今天鄧小姐的打扮真是亮眼,這身白孔雀素雅而又高貴……」

  「孔雀!」周通忽然歡喜地打斷了端正的話,他笑得眉眼綻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鄧幼薇,說:「鄧小姐,孔雀,你的孔雀真好看。」

  周通一路跟他們去到飯桌上,吃完了飯後,對鄧古今說:「鄧先生,我找到解決辦法了。」

  「哦?!」鄧古今意外地看著周通,「請問周先生是什麼辦法?」

  「改鳳凰為孔雀。」

  「孔雀?」鄧古今怔忡不解,隨即明白過來周通此舉中的深意,喜上眉梢,歡喜地說,「妙啊,真是妙啊,真是神來之筆啊!」

  端正不太明白其中寓意,問道:「小通,把鳳凰變成孔雀就能解決風水問題?」

  「是。」周通點了點頭,解釋道:「鍾會有言:『有炎方之偉鳥,感靈和而來儀。』指的就是孔雀,孔雀在百鳥的地位僅次於鳳凰,卻在神格上比鳳凰低了很多,也更平易近人一點。古時皇后這等高階位的後宮女眷才能穿鳳,而妃子等皆可穿孔雀或者稚雞類的圖紋。鄧幼薇的身體虛弱,承受不住集聚在鳳凰身上的靈氣,那麼就降而次之,選擇孔雀。」有一點,周通當著鄧古今的面隱而不說,鄧幼薇沒那麼福分讓鳳凰折服,願意將整個園子的風水寶氣全都轉移給她。承受不住是一回事,風水不願意臣服又是另一回事。

  鄧古今得了方子之後恨不得立馬對症下藥,但是想一想,只這麼一說具體怎麼說還是個麻煩事,他又放下老一輩的架勢,問道:「周先生,那如何將鳳凰化為孔雀呢?」

  「就從圖案入手。」周通說,「將那房頂之上的格局構造改變成孔雀,不過這點比較麻煩,需要大師來改畫,更需要細心的工匠去布局。鄧先生見多識廣,應該認識這些人,到時候叫過來,我再跟他們溝通一下就能成事。」

  鄧古今忙點頭,連連道謝,遣了人去找設計師跟工匠去修改閣樓瓦片上的圖案。

  周通想起一事,問道:「鄧先生,先前一位吸收此樓風水格局的人怎麼樣了?」

  「她……」鄧古今眉頭一皺,似是在回憶前一位,最後說道:「正是亡妻,已經故去了。」

  「抱歉。」周通歉意地垂了垂眸子,最後又提點了一句,「風水局變化莫測,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風水也自然是希望越變越好,我這一變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些細節方面,還希望鄧先生能夠多多注意。」

  鄧古今點頭應是。

  鄧古今要把周通留在這兒,風水局布置一事要風水師盯著才行,這次又是這麼大的改動,牽扯了鄧幼薇的福澤,鄧古今不得不小心,出了高價把周通未來一個月的時間全都給包下了。

  周通也有此意,不過他跟鄧古今提議要鄧古今先將設計師跟工匠找好,到時候他再回來鳳園觀看風水情況,一來二去兩不誤,鄧古今一口答應了,當天下午就把周通他們送回了A市。

  端正逛得還有些意猶未盡,回來後一直惦記著鳳園的景觀,對周通說:「以後我也要買個這麼大的園子,到時候分一半給你住!你跟小淵倆一起住進來!」

  凌淵冷漠地看著端正,覺著端正這個主意實在是餿的不行了,可笑,誰以後要跟他住在一起?肯定是他跟周通兩個住在一起。

  送走端正之後,周通坐在店裡有些心神不寧,凌淵把衝好了的茶推到周通面前,問道:「你怎麼了?」

  周通說:「我總覺著哪裡不對勁。」

  凌淵問道:「怎麼?」

  周通說:「鄧幼薇如果不作惡的話,鳳凰也不會這麼排斥他。」他摸索著茶杯的邊緣,說道:「可是我又看不到鄧幼薇身上有邪氣,人一旦有邪念,難免的就會引來邪氣。一開始邪念不多,邪氣不盛,到後來,作惡的心思越來越重,邪氣也會變得濃郁,甚至會反客為主,引導著人不斷滋生新的邪念。所以,鄧幼薇如果心術不正的話,我應該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周通頗為頭疼地說,「可是她沒有,風水局還會這麼排斥她,應該是因為別的原因。我猜……」他頓了頓,詢問地看向凌淵,「會不會是因為這間宅子的原主人,也就是說原本住在那間閣樓裡的人。她與百鳥朝鳳局還有所牽連,百鳥朝鳳局才會排斥鄧幼薇。但是……」周通陷入思維困局了,「前一位已死,又不好追究。」

  凌淵問道:「他可能在撒謊。」

  周通說:「是有這個可能,但是他為什麼要對我撒謊,看鄧古今的表現,十分在意他女兒的生死,而且他雖不是內門中人,但是其中奧妙他也應該明白。風水局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點細枝末節可能都會帶來不一樣甚至顛覆性的變化,他不該對我撒謊。」

  凌淵說:「也許讓他撒謊的原因是比他女兒更重要的呢?」

  周通一怔,頓時覺著凌淵說得可能在理。

  半個月後,周通接到了鄧古今的電話,說是已經找好了設計師跟工匠,請周通上山看過之後確定沒問題就可以改風水了。

  周通跟凌淵坐著車又回到了鳳園。

  還沒進門,就見門口趾高氣昂地站著個年輕人。

  年輕人穿著一身灰色短褂,長筒布褲,留著短發,站在門口,遠遠地睨著周通,見到他們之後,大著嗓門問道:「你們哪個是周通啊?」

  周通:「我是。」

  孫一說:「哦,鄧先生請我來接你們,跟我來吧。」

  周通跟在孫一的身後進了鳳園,孫一說:「之前我聽鄧先生說,你似乎對這裡的風水很不滿意啊。」

  這就有點顛倒是非了啊……不是他不滿意,是鄧古今不滿意。不過依照鄧古今為人處世的本事來看,是不會說出這種宛若智障的話,肯定是眼前這小子編造出來的謊話。

  周通隨口應道:「挺好。」

  這句挺好應得輕巧,孫一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他心思活絡了片刻,又挑釁地說道:「這兒的風水是我師父布下來的,肯定沒什麼問題,這次啊,你有大福分了,我師父親自提點提點你。我看你年輕,比我大不了多少,先給你提個醒,待會兒在我師父面前,恭敬一點,能多學點東西。」

  聽了這番話,周通差點沒忍住笑出聲,這小子可真有趣,這趾高氣昂的,跟隻鬥勝了個的公雞一樣,要不是假做派的話,就是他師父是個挺有能耐的人,狐假虎威。

  周通笑了笑,沒多說話,孫一覺著沒趣也就沒再繼續扯下去,帶著周通穿堂入室,進到了大廳裡。

  大廳裡,銅龜之後,鄧老先生正在跟一個人對坐著說著什麼話,那人頭髮花白,看起來比鄧古今年紀還大,穿著一身考究的灰色唐裝,緞面如水,大方得體。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樂呵呵地談天說地,氣氛頗為融洽。

  剛走到大廳,孫一一身的傲氣全都收斂起來了,渾若兩人地擺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溫馴樣子,禮貌地說:「師父,鄧先生,我把貴客接來了。」

  「嗯。」坐在鄧古今身邊的人點了點頭,將茶杯放在一邊,隨即抬起一雙鷹似的眸子,犀利的在周通身上一掃,似乎要將周通看穿一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位就是鄧先生提過的周通,周先生?」

  「是。」鄧古今滿面春風,說道:「祁先生別看周先生年輕,的確是風水界裡的奇才。」他站起來,對周通擺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周先生,請坐。」

  周通向鄧古今打了招呼,看向坐在他身邊那人,刻意問道:「請問這位是?」

  祁雍的表情一變,萬萬沒想到還有在風水界裡混卻不認識他的人,孫一更是沒掩住性子,脫口而出:「你居然不認得我師父?」

  「孫一。」祁雍厲聲喝了孫一,說道:「胡說什麼,貴客面前,像什麼樣子,下去。」

  「是……」孫一咬了牙,不甘心地退出正堂。

  鄧古今出來打圓場,向周通介紹道:「這位是風水界的大師,祁雍祁天師,周先生年輕不認得也是情有可原。」

  「祁先生你好。」周通淡定自若,好似自己不認得祁雍一點不應該都沒有。

  「周先生。」祁雍對周通點了點頭。

  鄧古今說:「好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我也就不兜圈子,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買下這座宅子之後,是祁先生幫忙看的風水,再根據我們傢具體情況進行改進的,現在,家中風水出了少許變故,按理說本應該再請祁先生過來一觀,可祁先生前段時間雲遊,實在是聯繫不到。幸而又遇見了周先生,周先生幫忙看過風水之後,提了些建議。」鄧古今把話說得圓滿,兩不得罪,又賠著笑臉,他見兩人面上都雲淡風輕沒什麼變化就接著說,「祁先生神機妙算,預測到我家宅風水變化,特地回來相助,而周先生也殫精竭慮,為我這個宅子考慮了很多,既然大家有緣聚在一起,不如就一同看看。」

  周通自然不介意這些,祁雍也笑眯眯的看不出是反對還是同意,鄧古今見他們兩方都沒說話就對周通說:「周先生,你交代的那些人我都找好了,設計圖也畫了出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好。」周通點了點頭。

  鄧古今走在最前,祁雍跟上一步與他並列,後面則站著周通跟凌淵,凌淵一臉不悅,顯然是被鄧古今的行為氣到了。

  鄧古今此舉確實不妥。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對於一個風水,每個風水先生都有不同的看法,他把兩夥人拉到一塊兒去不是要他們產生矛盾是什麼?

  周通壓低了聲音對凌淵說:「你在不高興些什麼?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你還怕我被他比下去?」

  凌淵:「……」

  一下子紓解了心扉,凌淵嘴角一勾,倒是被周通這句話勾出了幾分看好戲的心情。

  幾人到了閣樓前,精挑細選拿著豐厚薪水的工匠們候在一旁,設計師捧著設計圖遞給周通,周通展開一看,設計圖上共三幅畫,第一幅是原本鳳凰圖瓦片的布置,第二幅圖則是設計師設計出來的孔雀圖,第三幅就是兩者重疊,就如何修改所設計的具體細節問題。

  周通看過之後沒什麼問題就把設計圖還給了設計師,對鄧古今說:「這幅畫沒問題,修改起來要注意,盡量不要毀了原本的瓦片構造。」

  祁雍打斷了周通的話,說道:「且慢,讓我看看。」

  設計師得了鄧古今的允許後,將設計圖遞給祁雍,祁雍打開說道:「依在下拙見,這改動不妥。」

  鄧古今心臟一提,問道:「怎麼不妥?」

  「鳳凰本就是神鳥,卻被孔雀所代替,心中肯定有所不甘,這孔雀體型還比鳳凰大這麼多,不是有以下亂上之意?放在男權上,意味著下逆上,放在女權上,就很有可能是妾克妻的局面。」

  鄧古今一下子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還有著一層。

  他為的是給女兒求福祉,家庭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相當重要,要真是如祁雍所說,妾克妻那不就糟了?

  周通聞言,說:「混沌初開,鳳凰為百鳥之王,後鳳與凰交合,生九種神鳥,孔雀即為其一。可見鳳凰與孔雀是親子關係,這世界上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改鳳凰為孔雀,正是鳳凰誕下孔雀之意,哪來的什麼以下亂上,妾克妻啊。」他笑了笑,一派自然地看向祁雍,「祁先生,真是說笑了。」

  祁雍啞口無言,還想狡辯,卻又聽周通說:「孔雀美艷、高傲卻又慈悲,在佛學中又有『孔雀大明王』的尊稱,就連當初被神佛拋棄的魔界也能得孔雀的庇佑,再合適不過。」

  鄧古今一下子就明朗了,他笑著說:「周先生說的沒錯。」他叫來工匠頭,說道:「你就照著這幅設計圖上的辦,讓工匠們都仔細一點,在原有的圖案上進行修改,不要破壞了原有的圖案。」

  「好。」工匠頭點了點頭,隨即請來的十餘名工匠就開始搭上梯子,工作起來。

  祁雍臉色陰沉地在背後看了一眼周通,心裡十分不甘,他隨著鄧古今坐在閣樓盤的涼亭裡,看著閣樓內的工作。

  不出意外的話,修改瓦片,塗抹顏料,三天就可以完成。

  結果,他們還沒坐下來,就聽見工匠裡有人驚呼一聲,隨即一片騷動。

  鄧古今皺著眉頭,擔憂地喊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正在房頂上掀開一片房瓦的工匠愣愣地舉抬著手,戴著的白手套上一片鮮紅,在陽光底下刺目得很。

  工匠哆哆嗦嗦地說:「血……是血……磚瓦……流血了……」

  「怎麼可能!」鄧古今臉上的鎮定一點都沒了,他快步走過去,拖著年邁的身子順著梯子爬上屋頂,往那工匠手上一看,一張老臉頓時煞白煞白。

  真的是血。

  「我就說此舉不行。」雖然不知道那血是怎麼來的,但祁雍還是站出來落井下石,胡說八道:「肯定是激怒了鳳凰,以血警告。」他看向周通,冷笑著說,「年輕人,還是不要託大為好。」

  鄧古今陰著臉看向周通,眸子裡很是不滿。

  周通也頗覺奇怪,然而就在他們發現血的一瞬間,整個閣樓的氣勢就變了。

  房頂的鳳凰隱約現出影子,一身金紅色的羽毛被濃郁的陰氣染成黑色,它昂起細長的脖子,仰天嘶吼,聲音裡頭有揮之不去的濃重悲傷與怨恨。

  以普通人肉眼凡胎看不見這等異象,他們卻能看見房頂之上的瓦片都悉數震動起來,像是發生地震一樣,每一片瓦片都在震盪中被拋起又落下,搖晃間碰撞著彼此,發出喀喀喀的清脆聲響。

  可如果真是地震的話,除了這棟閣樓其他的地方都很平靜,連片樹葉都沒被震下來,然而閣樓卻被大風所籠罩住。

  「祁先生!周先生!」鄧古今大吼著,「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鄧古今的喊聲,祁雍懷裡的玉佩一直在不停跳動著,嚇得他忙往外跑去,躲在樹後,不敢露頭。

  周通念了咒訣,將手中的陰章拋飛出去,打在鳳凰頭頂,滿身戾氣的鳳凰被陰章所制,一路壓迫著往下沉去,它不甘地嘶鳴著,不停揮動雙翅掙扎著要從陰章的束縛下逃離,然而卻只能一點一點地又被壓了回去,匍匐在閣樓頂上。

  一旦沒了陰章,這隻黑化了的鳳凰肯定又要出來作祟,周通沒辦法,只好暫時將陰章懸在閣樓之上。

  鄧古今被這變故嚇到了,見識過周通的手段之後,他忙一改態度,向周通求救:「周先生,發生了什麼啊?」

  周通臉上一貫的笑容全都消失了,他看向鄧古今,問道:「鄧先生,你還要對我有所隱瞞嗎?這間房子之前,到底住著什麼人。」

☆、第74張符 活而葬

  周通問完之後,鄧古今臉色一變,整張臉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先前看到房子異變他就懷疑是這座小閣樓出了問題,周通不在的這段時間,他特地想法設法去把祁雍請了回來,結果祁雍一口咬定並不是當初那件事的問題,他放心了大半。這次又出現這樣的變故,被周通這麼一問,所有的心虛就全都湧了上來。

  他蒼老的面容帶著窘迫與慌張,看向仍躲藏在樹後觀察動態的祁雍,大有一種被祁雍騙了的感覺,可事到如今,他寧願相信祁雍沒有騙他,也不想相信真的是因為他自己造的孽而結下的惡果。

  祁雍見鄧古今投向自己的詢問眼神,心裡也是一慌,掙扎著猶豫了片刻,衝鄧古今搖了搖頭,示意鄧古今不要說出來,鄧古今一愣,還沒回應祁雍,就見祁雍忽然一個踉蹌從樹後跌了出來,跪趴在周通面前,一抬頭就對上周通那雙烏沉沉的眸子。

  祁雍忙站起來,還沒開口就聽周通笑著說:「說到底這不過是鄧先生自己的事情,我也只是一個局外人,全隨鄧先生高興。」

  說完,他一收手,陰章鬆動,那隻被壓製的黑鳳凰有要騰空而起的架勢,一瞬間,陰風再次大作,地面劇烈震顫,鄧古今見狀,慌慌張張地說:「周先生息怒!周先生息怒啊!還請周先生幫忙!!」

  周通壓下陰章,鳳凰又被押了回去。

  周通問道:「我可以等鄧先生想好怎麼跟我講,但是,請鄧先生不要再對我撒謊,或者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鄧古今汗流浹背,望著周通那雙幾乎要將自己看穿的眼睛,咬著牙點了點頭。

  幾人就在附近的涼亭內,鄧古今一身冷汗濕透了衣服,冷風吹得他嘴唇發白,他虛弱地咳了咳,說道:「其實上一位住在這間閣樓裡的是我兒媳婦。」

  「兒媳婦?」周通眉頭皺起,問道:「鄧先生不是沒有兒子嗎?」

  「有。」鄧古今為難地說道:「我經營了一世,總要有人繼承我的衣缽,那時候拙荊還沒懷上薇薇,我就……就……」鄧古今老臉泛紅地說,「就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生了一個兒子,後來,拙荊有孕,我欣喜異常就準備將這個孩子暫且寄養在別人那兒,你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鄧古今在古玩界地位頗高,正如端正所說的那樣是玩古董的一把手,經過他的手進了國家博物館的珍品數不勝數,這樣從事傳統行業的人也定然要將自身的素質與道德綁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婚外戀,還剩下一個兒子哪怕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更何況是他這種在大眾眼裡的老藝術家,有地位的老前輩。

  周通沒什麼表情地說:「然後呢?」

  可正因為周通沒什麼表情,鄧古今越是羞愧得厲害,他眼神左右搖擺不定了片刻,一直在琢磨著到底要交代多少,回頭看了一眼被陰雲罩住的閣樓,一咬牙,全都交代了:「拙荊懷胎十月,誕下了薇薇,可惜薇薇是個女孩……我倒不是重男輕女,只是我滿身的技術還是傳給一個男生比較好,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看風水,鑑古董多不像話,再說薇薇也不喜歡這方面的東西,我就把那個男孩子接回來了。」

  鄧古今續道:「也許因為錯誤的出生吧,那男孩子長到十六歲的時候身體越來越差,到十八歲的時候幾乎虛弱得下不來床,每天都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怎麼樣都沒有起色,後來身體實在是不行了,死了。」鄧古今回憶起曾經的事情,有些驚慌地說,「他死後就出怪事了,他住的那一片地方經常聽見大半夜的有人在哭,風水什麼的沒什麼問題,我看過,但就是會出這種怪事。後來,我做夢,夢見他跟我說……跟我說……」

  「說什麼?」凌淵有些不耐煩鄧古今拖拖拉拉的敘事風格,挑了眉頭,說,「趕緊說完。」

  周通無奈地瞪了凌淵一眼,說:「他說什麼了?」

  鄧古今說道:「他說他剛成年,活這一遭連一點人味都沒活出來,我既然是他的父親就至少要給他操辦一下人生大事,他、他想結婚……」

  「死人結婚?」凌淵冷笑一聲。

  周通卻笑不出來了,「所以你給他辦了冥婚,女孩是哪兒來的。」

  「買來的。」鄧古今說,「殺人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那個女孩是農村的,得了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我就花了十幾萬把她買過來了,準備給小宇置備一場冥婚。」

  周通問:「那女孩願意?」

  鄧古今支支吾吾地說:「反正她都要死了……」

  周通說:「人都是要死的。」

  鄧古今瞥向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神飄忽的祁雍,說道:「本來一開始我也不想為難人家小女孩的,可是祁大師說,家宅有難,禍及後人,被三輩而不止,要消其怨圓其願,我這才……」

  祁雍咳了咳,說:「以玄學之道來看,也是此法。這姑娘平了一家的怨氣,也是她的福分跟造化。」

  「福分?」周通冷著眼神,笑著看向祁雍,「既然祁大師如此說,我記得我家前面有位寡居的老太太,一身孤苦無依,想死後有人為伴,不如祁大師就拿自己去造福那位老太?也是祁大師的福分。」

  祁雍頓時啞口無言,胡亂搪塞了幾句。

  周通沒再理會祁雍的胡說八道,對鄧古今說:「後來呢,跟這座閣樓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的,祁大師算過那姑娘出身不好,福緣淺怕消不掉小宇的怨氣,就將她暫時安置在這棟閣樓裡,吸收一下百鳥朝鳳帶來的福澤,到時候再嫁給小宇。」

  「冥婚用的是活葬還是死葬。」

  鄧古今忙說:「當然是死葬,那姑娘肺癌死後與小宇埋在了一起。」

  「你確定?」周通不信。

  「……」鄧古今猶豫了,他看向祁雍,想起祁雍的所作所為,也開始懷疑這個問題,「當時只有祁大師在這裡,我在外面忙著看一處陽宅,是祁大師親自辦的……祁大師,那女孩是活著還是死的?」

  祁雍被其他幾人看著,面不改色地說:「當然是活的……哎呦。」他猛地咬了自己的舌頭,捂住嘴,一雙眼睛慌張地到處亂瞟,最後卷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說「良辰吉日,多一分晚一分都不行,我也是迫不得己。」

  「人才啊。」周通眯著眼看向祁雍,「好好的一個事情硬是被做成了死局,祁大師果然是大師級別的高人,佩服佩服。」

  周通又問:「他們的墓在哪兒?」

  「就在山裡。」鄧古今顫抖著雙腿站起來,把周通往外面引去,「我這就帶周先生去墓裡。」

  「嗯。」

  鄧古今叫僕人把車開過來,載著周通去了鄧家的墓地。

  山裡風水好,鄧古今把這間鳳園買下來的時候順便在後山挑了一處風水極好的墓地,砂勢環抱,緩水前流,天門開,地戶閉,藏風得水。不得不說鄧古今實在是會挑地方,就他這墓裡的風水,當官的都不一定能有這麼好的墳地。

  鄧古今見周通有端祥的神色,忙爭取在周通面前多多表現一番,他給周通介紹了一下這裡的風水文化跟歷史,卻只得了周通八個字。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即便是如君子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所積累下來的福澤,辛苦成就的事業,子孫一輩哪怕不去刻意花敗,經過五代也會自然消亡。像是鄧古今這樣敗德,祖墳再好也是枉然。

  鄧古今面如菜色,羞慚不已。

  那小孩的墓碑上連個正名也沒有,只在偏居的地方埋著,草草地立了一個石碑,石碑上寫著「宇墓」二字,簡陋得很。

  鄧古今解釋道:「這孩子入不了我們鄧家的族譜,就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下葬。」

  這些周通都不關心,他只關心這個墓裡的情況。

  然而,墓的表面卻不如他所想那樣煞氣沖天,他在墓地裡左右轉了轉,發現了埋在土裡的銅龜。

  周通蹲下來,撥開覆蓋在銅龜表面的泥土,說道:「這是下葬的時候埋下來的?」

  「是,祁大……」鄧古今忙改口說,「祁雍那個騙子說用銅龜鎮著小宇的陰魂,免得再作亂。」

  「這倒是做了個正確的選擇。」周通說,「如果沒有這銅龜鎮著棺材的話,恐怕你們一家都會有難。」

  他想了想,說:「我想開棺。」

  「這……!」鄧古今頓時瞪大了眼睛,「這、這不妥吧?萬一牽動了怨氣,這、這……」

  周通說:「你放心,我會保你的命。」

  鄧古今還在猶豫,問道:「一定非得開棺不可嗎?」

  「嗯。」周通點頭。

  鄧古今說:「給我點思考的時間。」

  周通耐心等了一會兒,鄧古今坐在一旁休息的長椅上抽了一袋子的煙,最後走過來說道:「開吧。」

  他打電話聯繫了幾個工人過來,按照周通的要求沒動鎮著棺材的銅龜,只將棺材挖了出來。

  被挖出來的棺材上釘著十八枚銅釘,將棺材釘得死死的,被一一撬開之後,厚重的棺材板就暴露在他們面前。

  鄧古今皺著眉頭吩咐工人把棺材打開,裡面果然安放著兩具屍體。

  因為密封得好,屍體沒有腐爛得太完全,依稀能看得清樣貌。

  那具被活埋的女孩屍體圓瞪,在望過去的時候,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你。

  周通往棺材坑裡走去,凌淵一把拉住周通,說道:「陰氣重。」

  「沒事。」

  周通下到坑裡,在棺材裡看了看,棺材裡撒了一圈的銅錢,都是清朝年代的古物,估摸著能有上百枚,五帝錢也是鎮鬼用的上品,可棺材內的五帝錢全都被女孩身上的怨氣給染黑,鏽跡深重,彷彿暴露在空氣裡存放了幾千年一樣。

  他看向女孩,伸手拂過女孩的臉,把女孩圓瞪的眼睛合上,轉過頭對鄧古今說:「磕頭。」

  鄧古今面露不悅,「我對她磕頭是不是太……」

  周通重複了一遍:「磕頭。」

  鄧古今聞言,還再掙扎,但周通的態度太明確,他沒辦法,只好跪在墳墓前,衝著棺材裡的女孩磕了三個頭。

  周通將一張符紙貼在女孩的額頭,口中念誦著淨化的咒文。

  纏繞在女孩身上的陰氣漸漸散去,周通說:「將這兩具屍體分開。」

  鄧古今忙吩咐工人去做,可那幾個工人都不願意去碰死屍,怕沾染晦氣,鄧古今出了高價還是說不動他們,周通就冷冷地對鄧古今說:「那就麻煩鄧先生了。」

  女孩生前就很瘦弱,死後屍體更是乾癟,鄧古今雖然老但也不足六十歲,平日保養得當負擔這麼一具女屍完全是綽綽有餘。周通不容他多說就站在一旁看著鄧古今。

  鄧古今百般為難,甚至想到了周通在戲弄他,但是轉念一想,周通沒什麼理由戲弄他啊,只好不情不願地走到棺材旁將,佝僂著老背將女屍從棺材裡抱了出來。

  屍臭味撲面而來,周通走在鄧古今前面,說道:「鄧先生小心一點,要是女屍壞掉一點,陰魂會纏著鄧先生的。」

  說完,凌淵配合周通刮過去一陣冷風,鄧古今被吹得一哆嗦,再抬頭正好看見遠處站著個鬼影陰森森地看著自己,忙抱好女屍,小心翼翼地跟在周通身後。

  周通帶著鄧古今一路往前走,走出了鄧家的墓地覆蓋範圍,他一掃周圍,說道:「就放在這兒吧。」

  早就累得氣喘籲籲地鄧古今聞言,籲出一口氣,他說:「周先生,那現在怎麼辦?」

  「將她埋在這兒。」

  「我、我……我埋?可是,我什麼都沒帶啊。」

  「我帶了。」周通把鐵杴丟在鄧古今面前,說道:「鄧先生應該知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的怨氣傳遞到了鳳凰格局之上,而她怨氣的來源正是鄧先生,鄧先生需要向她贖罪,等鄧先生的罪孽都贖了,她的陰魂才會願意去地府投胎。」

  鄧古今聞言恍然大悟,顧不得酸疼的老背,忙撿起鐵杴,在地上掘著土,一邊念叨著祈求保佑的經文。

  周通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鄧古今一鏟子一鏟子挖坑,沒有任何表情。

  凌淵見他這幅樣子,說道:「你很生氣。」

  周通說:「還行吧。」

  凌淵:「哦。」

  凌淵:「那女的其實早就投胎了吧?」

  「是。」周通坦誠地說。

  他故意的,故意讓鄧古今做了這些徒勞的事情,只不過就是想讓鄧古今向那女孩贖罪。

  ******

  祁雍被咬到的舌頭一直汩汩地流著血,像是要將他全身的血都耗盡一樣,怎麼止都止不住,他迫不得已找家宅裡的醫生上了藥才有所好轉。

  孫一一直在旁邊伺候著,見祁雍好點了才敢把吹得不燙不冷的茶遞過去,說道:「師父,我查過那個周通了,是楚家的人,前段時間在三大天師法會上相當風光,是楚家這一任掌管天眼鎮壇木的人,他父親是周達,這個周達倒不怎麼出名。」

  「周達?」祁雍臉色一變,說道:「周達怎麼不出名?蠢貨!如果知道他是周達的兒子,早就不會這麼莽撞地跑過來,不過我聽說周達生了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廢物啊!看樣子不是……怎麼會這樣?」

  被責罵了的孫一不說話,他接過祁雍遞過來的茶杯,等著祁雍的吩咐。

  祁雍眼珠子轉了轉,心思詭譎,過了一會兒說:「走,跟我去看看那個鎮壓著陰氣的是個什麼東西。」

  「是,師父。」

  孫一陪在祁雍身邊一塊兒走到了閣樓旁。

  閣樓頂端還是黑壓壓的一片,看似風平浪靜,但總給人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的感覺,彷彿下一刻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將你整個吞噬,那附近的人早就跑光了,閣樓附近除了他們師徒兩個一個沒有。

  祁雍站在閣樓前仔細看了看那枚被卷在黑雲之中的小東西,琢磨道:「我看著像……卻又不能完全肯定……」

  「師父,那是什麼?」孫一恭敬地問道。

  祁雍解釋說:「周達生前有一個法寶是陰陽二章,陽章可以呼風喚雨,陰章可以鎮壓鬼神,既然他是周達的兒子,那手中肯定持有陰陽二章,我懷疑……」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鎮壓了這個的正是陰章。」

  祁雍雖然沒什麼真本事,但是狗屎運頗為不錯,手裡頭有不少比較靈的法器,這也是為什麼他行騙這麼多年卻還沒被拆穿反而名聲遠揚的原因。再加上,一直在這行裡風來雨去的,也算是有些眼力,能分得清法器的好壞。

  他一見周通拿出這東西就打起了主意。

  反正鄧家的好壞跟他沒什麼關係,到時候他偷了陰章逃之夭夭,即便放出這些怨氣也是鄧家遭了難,找到他,他也有陰章在手,不怕那些邪祟。

  打定主意,祁雍踢了孫一一腳,說道:「把椅子搭在房子旁邊。」

  「是。」祁雍的主意,孫一一直不敢多問,他照著祁雍的吩咐,扛起梯子架在閣樓旁,被那黑雲一嚇,嚇得趕緊往回跑。

  祁雍把外套脫了遞給孫一,孫一匆忙接過,見祁雍顫顫巍巍地往閣樓走,臉都白了,他問道:「師、師父……你要幹嘛?」

  「閉嘴,安靜一點,去門口給我看著,要是鄧老頭回來了就大叫。」

  「啊!」孫一驚惶地看著祁雍穩了穩梯子就開始扶著往閣樓上爬,猶豫了片刻,才小跑著往小院門口走去,探出頭,一會兒看看院外的長廊,一會兒看向正爬上閣樓的祁雍。

  祁雍胸前掛在一枚玉。

  這枚玉是他祖上傳下來了,可辟邪破穢,在他這狗屎一樣的幾十多年保了他不少次。

  祁雍將玉含在嘴裡,一步一步頂著陰風艱難地爬上了閣樓樓頂。

  陰章正懸在他頭頂不遠處,祁雍瞪大眼睛緊緊地盯著陰章所在的位置。

  這次離得近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東西的所有細節。

  通體漆黑,如同黑曜石一樣耀眼,底端紅色文字清晰明了,判官朱筆批閱一般。

  是陰章!的確是周達的陰章!

  狂喜的心情湧上心頭,祁雍站穩了之後,就踮起腳尖去勾那枚陰章,他枯朽的手指一點點地往前伸,雙眼裡滿滿的都被貪婪所占據。

  祁雍眼睛圓瞪,黑色的瞳孔裡除了陰章之外別無他物。

  就快要拿到了……

  就快了……

  下一刻,他眸子裡晃出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

  一隻龐大的黑色鳳首出現在他眼前,吐著黑霧的長喙狠狠地衝他啄了下來!

  祁雍慘叫一聲,一雙眼睛被黑霧侵蝕,劇痛傳來,刺激著他每一根神經,他口中的玉佩瞬間碎裂成段,割破了他的口腔,碎片被他不經意地和著血咽了下去,鮮血湧入口中,濃郁的血腥味道在提醒著他這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現實。

  「不——!」祁雍痛苦地到處胡亂摸索著,那些黑氣撕扯著他的衣服,磨刮著他的皮膚,血痕道道覆蓋在他的胳膊大腿跟臉上。

  「師父!」孫一看見不遠處迴廊上走過來的人影,忙喊道:「師父!他們回來了!回來了!」他一回頭,頓時被眼前的慘狀嚇到了。

  房頂上,哪還能看到祁雍的影子,他只能看到一個被黑霧包裹著的人影在房頂上踉蹌著後退著,他踩著瓦片,深一步前一步地胡亂走著,危險地彷彿下一刻就會從房頂上摔下去。

  「師、師父……」孫一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這時,埋葬好了女孩的周通和鄧古今正回到閣樓前。

  聽到孫一呼喊的祁雍找到了逃生的希望,他扭過頭看向聲源處,腳步情不自禁地往孫一的方向走去,下一刻就一腳踩空,整個人從閣樓上墜落而下,砰得一聲,狠狠地衰落在地上,被他手腳勾連到的爬梯隨即猛地砸在他身上。

☆、第75張符 黑鳳凰

  祁雍慘死的一幕正好撞入了鄧古今的眼中,鄧古今吃驚地看著跌落在地上,因墜落在地的衝擊力而扭曲了的屍體,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背過去。

  梯子結結實實地落在他身上,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在嘲笑他剛才的行為,這一幕周通不用多想就能猜出來祁雍剛才在做什麼。

  陰章還漂浮在房頂上鎮壓著黑鳳凰的陰氣,紋絲未動。

  孫一見祁雍死了,忙推開梯子,撲在祁雍身上痛哭流涕,一邊哭嚎著一邊捶打著祁雍的屍體,盼望祁雍能夠醒過來。

  周通走過孫一身邊,仰頭看著剛才明顯動了怒氣的黑鳳凰,琢磨著怎麼化解黑鳳凰的怨氣。

  孫一抬頭仰望著周通,此時的周通在他眼裡高如巨峰,在逆著光的時候有種寶相莊嚴的神聖感,他原本對周通滿心怨氣在這一刻都咽了下去,他不敢說任何埋怨的話,往日他所有的趾高氣昂在面對周通的雲淡風輕時都化為了笑話一樣的東西,孫一低下頭,抱著祁雍死相淒慘的屍體瑟瑟不語。

  鄧古今也被嚇到了,他萬萬沒想到祁雍會有這麼一出,他還沒看透祁雍,以為祁雍是被屋頂上的黑氣所絞殺,嚇得忙一把拉州周通的胳膊,哀求道:「周天師,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們鄧家。」

  周通輕輕推開鄧古今緊緊拉著他的手,說:「這局不好解。」

  枉死的女孩已經入了輪迴,投胎去了,鳳凰的怨氣卻還糾纏不解,照理說其根源已除,剩下的問題還要靠風水來解。

  周通四下看著這附近的風水,滿腦子的知識都被他調動了起來,鼻尖嗅到一點清香,他忙循著味道追了出去,看到幾個工匠正搬著許多盆牡丹花往這兒走來,周通問道:「這花?」

  「是為小女慶生準備的。」鄧古今解釋道:「小女十月份出生,而十月出生又素有牡丹花一稱,小女又酷愛牡丹,每年十月我都會給她準備一個大型的牡丹花圃。」

  「原來如此……」

  牡丹花期一般在四五月份,這些都是人工栽培的牡丹,自然是想開就開,但是,正巧了,有了這些牡丹就不愁破不了鳳凰身上的煞。

  周通嘴角勾起,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凌淵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主意,問道:「有辦法了?」

  「嗯。不過還要你幫我個忙。」周通笑眯眯地看向凌淵,凌淵心裡一動,脫口而出,「你說就好了。」

  周通一愣,原以為像是凌淵這種性格肯定還要悶不吭聲地憋一會兒,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凌淵直勾勾地看著周通,那眼神直率得倒是把周通給看得不好意思了,周通咳了咳,說道:「我知道你擅長樂器,我們就來個吹簫引鳳。」

  「我知道了。」儘管不擅長風水一學,但凌淵畢竟天資聰慧,經周通這麼一點撥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列仙傳》中有記,秦穆公有一女小名弄玉,姿容妍麗,善於吹笙,其簫聲婉轉動聽傳說可引來鳳凰。某夜,弄玉在鳳樓上吹笙,得到遠處有簫音應和,兩人音律相和,如游絲不斷,以樂曲神交,弄玉自此茶飯不思。後來,秦穆公疼惜女兒,將那吹簫的人找了過來,與弄玉笙簫合奏,伉儷情深。有一日,兩人在笙簫合鳴的時候,引來一龍一鳳,自此兩人雙雙乘龍鳳歸去,這就是吹簫引鳳的故事,又有後人將此佳話記載在了明宣德官窯瓷器上,流傳至今。

  周通說道:「笙和簫你會哪個?」

  「都會。」凌淵冷淡地說。

  周通說:「那你兩個都來吧。」

  凌淵:「……」

  周通為難地說:「可是我一個都不會啊。」

  凌淵一句話不說。

  周通笑了笑,不再逗他,正準備坦白交代自己會吹簫的事情,卻看凌淵沉沉地望著他,一雙眼睛裡滿是認真:「想學哪個?我教你。」

  周通怦然心動,他望著凌淵,眉眼彎起,輕聲說:「好啊。」

  鄧古今在一旁咳了咳,說道:「周先生,這些牡丹花?」

  周通說:「一會兒我畫個圖紙,你照著圖紙上的內容擺放好就好了。」隨即他從包裡拿出先前買下來的團扇,看著扇面上的仕女圖,說道:「還好我先前總覺著這個會有用處,一併給帶來了,不然還得回去跑一趟。」

  鄧古今很快就叫人拿來了紙筆還有周通吩咐好的笙簫,周通在紙面上畫了一個壺形圖案,對鄧古今說:「請君入甕,你吩咐他們按照這個形狀擺好就成,壺身可以有些偏差,壺口一定要擺好。」

  「好的。」鄧古今忙吩咐下去,全程都是他親自在交代。

  凌淵在一旁調音,鄧古今的笙簫幾乎都是陳列品,有些年頭了,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古色古香,但好在保管得還好,能用。

  凌淵一手拿笙,一手拿簫,問周通:「你想學哪個?」

  周通從他手裡接過簫,說道:「下次有機會,你教我吹笙。」

  凌淵一愣,下一秒就明白了周通剛才在戲弄他,他瞪著周通,周通卻衝他狡黠地笑了笑,凌淵的怒氣被衝散了,低下頭去,繼續玩弄著手裡的陳舊古笙。

  半個小時後,花圃擺好,周通將團扇放在姚黃魏紫之間,右手手掌輕輕地覆蓋在團扇之上,在手背上蓋了下陽章,隨即念道:「聞香即至,聞咒目前。」

  念誦完畢,他將手掌抬起,一縷五彩糾纏的青煙自扇面冒出,下一刻,一個個仕女竟是從團扇扇面上活了過來,手持摺扇,身著漢服,婀娜多姿地游走在牡丹花叢之間,明眸善睞,巧笑倩兮。

  鄧古今目瞪口呆,彷彿見識到了神跡,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看周通的眼神彷彿親眼看到了神仙下凡一樣,充滿了欽佩。

  然而這不過是個挺普通的邀瑤池仙女咒文,以團扇為媒介,再配合陽章施展,事半功倍!

  周通見術數成功了,就對凌淵說:「開始吧?」

  他已經跟凌淵商量好了曲子,見凌淵點頭就開始極有默契地吹奏起來。

  兩人吹得是名曲《鳳求凰》,《鳳求凰》原本是首古琴曲,司馬相如追求卓文君時演奏的歌曲,表現的愛情轟轟烈烈,即便放在今天也叫人佩服不已。

  周通跟凌淵一人吹簫一人吹笙,將這首《鳳求凰》稍加改編,以笙簫合奏的形式完美得演奏了出來,歌聲纏綿婉轉,叫人聽了如痴如醉。

  而隨著他們的笙簫聲起,那幾個應邀而來的仙女則在牡丹花叢翩翩起舞,水袖飛揚,拂過牡丹花瓣,仙影飄然,在牡丹花叢中搖曳多姿,婀娜無雙。

  鎮壓在黑鳳凰身上的陰章緩緩上抬,沒了壓抑的力量,黑鳳凰引頸嘶鳴,喊聲淒厲,似是要泣出血來,它兩翼在屋簷上撲打了片刻,確定那壓覆性的力量真的消失了,這才一抖翅膀,從屋簷上飛了起來。

  狂風呼號,卻掩蓋不住周通與凌淵兩人演奏出來的樂聲,鳳凰扇動翅膀,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緊緊地盯住鄧古今所在的位置,隨即揚著翅膀飛了過來,卻在半空中停住身子,扭過脖子,向花壇中望去。

  仙樂悠揚,聲聲入耳,鳳凰眼中的血紅色被壓製了少許,它眸子中出現了遲疑,撲扇著翅膀往牡丹從中緩緩飛去。

  仙女在花叢中旋舞,將鳳凰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牡丹花中源源不斷地湧現出靈氣包裹住了鳳凰周身的煞氣,將濃黑一點點地洗去。

  黑鳳凰的狂暴被慢慢撫平,從尾部開始,已經顯現出了原本的顏色,那一點璀璨的金色鳳尾搖擺在花叢間,成了十分亮眼的點綴。

  鳳為百鳥之王,牡丹為花中之王,兩者放入同一幅畫中,正是「鳳穿牡丹」之局。

  原本鄧古今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此時一句話不敢說,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憋著一口氣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可看著聽著,似是被眼前景象所感化,他心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昔日所做的那些錯事全都一一浮現在腦海,歷歷如新,愧疚難當,鄧古今情不自禁地彎曲雙膝,在鳳凰面前跪了下來。

  就在這時,鳳凰忽然扭過頭看向鄧古今,鄧古今渾然不知自己這誠心認錯的舉動會引來鳳凰的注意,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鳳凰一甩尾竟是要向他飛了過來。

  周通見狀,跟凌淵一對視,兩人演奏的頻率加快,樂聲高揚,化出的靈力拉住了鳳凰,仙女藉助牡丹的靈氣,素手撫摸著鳳凰,竭力安撫住鳳凰,然而收效甚微。

  鳳凰一抖翅膀,揚高了脖子嘶鳴一聲,高亢的喊聲穿破雲霄,一直回檔在天際,凌淵叫道:「不妙。」下一刻,寒霜在手,既然還不馴服,就不怪他用狠的了。

  周通卻不退後,他一步步走向鳳凰,頂著勁力的陰風。

  凌淵:「喂,你幹嘛?」

  周通回頭衝凌淵笑笑:「跟它講道理。」

  凌淵:「……神經病犯了???」

  周通笑而不語。

☆、第76張符 講道理

  在周通面前,黑鳳凰一雙猩紅的眼睛惡狠狠地望著他,周通伸出手,在黑鳳凰衝他啄下來的時候一把抓住了黑鳳凰的長嘴,他微笑著看向黑鳳凰,尾音上挑,問道:「還要鬧?」

  黑鳳凰的嘴完全是戾氣所化,看似是被周通單手握住,但實際上是被周通放出來的靈氣封住了,它劇烈得掙扎著,然而整個牡丹花也像是忽然撤下了偽裝的溫柔面紗,變得凶殘起來,那些個靈氣十分霸道地罩著它,在不知不覺之中大開的雙翼居然被束縛得嚴嚴實實。

  周通柔聲笑著:「乖一點。」

  黑鳳凰:「……」

  周通說:「我知道你在替那個女孩打抱不平,可是你將因果牽扯到另一個人身上,真的好嗎?」

  黑鳳凰聳動了下身子,發現並沒有作用,乾脆匍匐在周通面前,瞪著一雙圓潤的紅眼睛看著周通,那雙眼睛裡裝了太多的情緒,但是終於穩定下來了,紅芒一個也在逐漸退去。

  周通又說:「你身上的怨氣之所以沒有影響到這座宅子是因為有那隻萬年銅龜鎮守,可他畢竟沒有你有靈氣,你位於整個山林最好的風水寶穴,日夜吸收靈氣,可因你心中渴望復仇的心思,讓那些靈氣都化作了陰氣,遲早有一天,銅龜會鎮守不住,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將毀在你手中。你憐惜那個女孩,就沒有替這山中生靈考慮過嗎?」

  黑鳳凰委屈地張了張嘴,因被周通的手嵌住,它只能發出細微的鳴叫聲。

  周通將手放開,凌淵警惕地踏前一步,手持寒霜,滿面陰沉地看著鳳凰。

  黑鳳凰嗡鳴一聲,它一甩尾巴,在周通眼前頓時浮現出了幾幅畫面。

  不全如鄧古今所交代的那樣,那女孩是被關在這個閣樓裡的。

  空盪蕩的閣樓裡,每日與女孩作伴的就只有男孩的屍體,她每日被籠罩在癌症的恐懼中還要日夜與屍體為伴,祁雍每兩日就要過來看望女孩,說一些很恐怖的事情,似乎只想看到女孩被恐懼困擾與威脅的樣子。

  女孩每天都要對著月亮說話,說自己的家庭,說她的爸媽,說她的夢想,說她對生的渴求與希望,這些話全都被蟄居於屋頂的鳳凰給聽到了。

  而且聽得一清二楚。

  在鄧古今離開鳳園的時候,祁雍又來了。

  祁雍要□□這個女孩。

  女孩奮力反抗,祁雍拿不下年輕女孩就將女孩打暈,告訴鄧古今,他算好的良辰吉日到了,給女孩穿上鮮紅如血的嫁衣,跟死了十餘天的男孩一起釘入了棺材內。

  這一切鳳凰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可那時候的它是善神,沒有懲罰祁雍的力量,只能看著祁雍做盡人間惡事。在那之後的每一日,鳳凰都能感受到女孩的怨氣,一日復一日,越來越多的怨氣堆積在它身上,終於讓它被怨氣覆蓋,由善轉惡。

  只不過,正如周通所說,家中的銅龜有鎮宅的功效,將它鎮壓在閣樓之中,它就只能影響閣樓內的人,卻不能為女孩報仇。

  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幕的畫面,祁雍所做的惡行近在眼前。

  就連對祁雍崇拜不已的孫一在看到師父的所作所為的時候嫌惡地將祁雍的屍體丟在一旁,恨不得將自己碰觸過祁雍的地方全都抹乾淨。

  他跟在祁雍身邊三年,雖然知道祁雍心底不善良,但是卻沒想到惡到這種地步,而他師父的那些神奇的術法也只不過是江湖術數,騙人用的。

  高大的形象在一瞬間崩塌,孫一想起曾經對祁雍如此卑躬屈膝,低聲下氣地說話,一陣噁心,他忍不住對著祁雍的屍體狠狠地踢了幾腳。

  周通看完全部事情之後,嘆了口氣說:「五帝錢吸了她的怨氣,她已經投胎去了。」

  黑鳳凰眨了眨眼,有些不相信,周通說道:「我將她安葬在一處風水寶地,與那男孩的屍體分開。」

  周通伸手去撫摸黑鳳凰的頭,黑鳳凰沒有躲避,也沒有做任何攻擊性的動作,只微微地輕吟一聲。

  它身後,那些仙女跟牡丹卻沒有閒下來,仙女摘下牡丹,將花瓣灑在黑鳳凰的身上,那些花瓣在碰到黑鳳凰的時候就化作露水灑了上去,一點點地將黑鳳凰身上的污穢清洗乾淨。

  黑鳳凰將頭在周通掌心裡磨蹭著,下一刻,那烏黑的腦袋就變回了原來明亮的顏色。

  「花全枯了。」周通遺憾地看著那些牡丹。

  「嗥——」清脆的鳴叫聲響起,變回原樣的鳳凰扇動翅膀飛往高處,巨大的陰影投落下來,幾乎遮擋了陽光。

  周通抬頭看去,那隻金色的鳳凰游翔於天際,烏雲破開,陰氣收斂,隨著鳳凰翅膀的扇動,燐燐金粉被灑落下來,盡數落在了那些枯萎了的牡丹花上。

  下一刻,彷彿奇跡出現一樣,那一朵朵牡丹花花瓣凋落,卻在原有的地方生出了新的花苞,隨著金粉越灑越多,花苞一點點地綻放開來,艷麗無匹的牡丹花如一個個嬌笑著的少女一樣開得炫目,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金色的鳳凰翔舞一圈,最後又落回了屋頂,與一片片磚瓦融為一體,繼續溫柔而又祥和地守護著這一座鳳園。

  周通伸手接起金粉,那些金光彷彿調皮的小精靈,在他手掌心蹦跳著,周通微微一笑,說道:「真好看。」

  他一抬頭就看到離他十分近的凌淵,凌淵臉色沉著,一雙眸子極具侵略性地看向自己,周通疑惑不解,問道:「你怎麼了?」

  凌淵喉結滾動,情緒似乎被逼迫到了一個邊緣,他望著周通,削薄卻又性感的嘴唇微微開合,有些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周通:「?」

  凌淵忽然踏前一步,一手攬住周通的後背,那隻勁瘦有力的胳膊帶動著周通的身體往他這裡靠,周通猝不及防被凌淵拉入懷中,下一刻就見凌淵英俊的臉覆蓋了下來,嘴唇一溫。

  他被凌淵吻了。

  周通瞪大眼睛,看向凌淵的時候,卻發現凌淵也在看自己,兩人四目相對,瞳孔裡滿滿的都是彼此。

  怎麼回事……?周通疑惑不解,凌淵怎麼會忽然這樣。

  心跳得太快了……太快了……

  咚——咚——咚——

  沉悶的響聲忽然炸響在耳畔,如同舊時公堂裡青天老爺拍動驚堂木一樣,周通猛地驚醒,他有些晃神地看著眼前奼紫嫣紅的花。

  天眼鎮壇木飄蕩在周通眼前,發出嗡鳴,似乎在擔心周通,周通愣了愣後,下意識地尋找著凌淵。

  凌淵正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也是一臉迷茫。

  「幻覺嗎……」周通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凌淵抬頭看他,兩人視線對在一起,想起來剛才的幻覺都同時移開。

  凌淵心旌盪漾,最後咬了咬牙,問道:「你……剛才也出現幻覺了?」

  「嗯。」周通直言不諱。

  凌淵問道:「什麼幻覺?」

  周通笑了笑,沒說話,將簫放在唇邊嗚咽地吹奏著,鳳求凰的悠揚曲調傳了出來。

  凌淵站在一旁看著周通,他被鳳凰灑下的金粉籠罩著,背後牡丹簇簇綻放。

  他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念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抬起笙,跟上周通的節奏,一起吹奏起來。

  此事已了,鄧古今對周通千恩萬謝,要給周通豐厚的報酬,周通一分沒收,只是告訴鄧古今,人在做,天在看,一言一行都需謹慎,鄧古今連連稱是,發誓日後一定嚴於律己,再也不做違背良心的事情。

  可那以後,恐怕鄧古今也沒辦法做什麼違背良心的事情了。

  黑鳳凰身上的煞氣有部分轉移到了鄧古今的身上,鄧古今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周通自然看到了,不過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堵不如疏,如果不給黑鳳凰一個發洩的出口的話,恐怕他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將黑鳳凰淨化完全。

  留在鄧古今身上的煞氣雖有卻不多,影響陽壽不至於,卻足以讓他今後都出不了遠門,乾不了重活。

  比起女孩來說,已經算好的了。

  ******

  天氣轉寒,一天天地冷。

  A市夏天極熱,冬天又是刺骨得冷,一覺醒來,外面鋪天蓋地的大雪。

  這麼冷的天氣,周通自然不能讓凌淵再睡沙發,想著讓凌淵住進周達的房間,凌淵卻是不肯。

  他們都有領土意識,哪怕周達死後,周達的房間內屬於他的氣息仍很濃厚,凌淵睡得不舒服。

  周通就只好在自己床上給凌淵加了一床被子。

  這天,周通在店裡翻看書,一本看完,正準備在書架上找下一本時猛地想起來前幾天研究定身符的時候把那本書放在臥室裡,就對凌淵說:「幫我看一下店,我去臥室拿本書。」

  周通走後,凌淵就在店中坐著。

  這個季節願意出來活動的人不多,客人很少。

  凌淵正端坐在那兒看似正經實則在發呆的時候,門外走進來一個女客人。

☆、第77張符 吃飛醋

  那女人見到凌淵的時候一愣,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凌淵,跟凌淵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後,忽然倒退幾步,猛地一抬頭往招牌上看去,又看了一眼門牌號,掏出手機,對照了好幾遍才膽怯地問道:「請問……周通在嗎?」

  凌淵眼睛一眯,那女人立馬站得筆直,渾身都僵硬了。

  凌淵從頭到尾地掃了一圈,就像是巡視擅自闖入自己領地的獵物一樣,兩人有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那女人畫著淡妝,長相一般但是看起來十分素雅,扎著高高的馬尾辮,一身灰色的職業正裝,高跟鞋,手裡抱著一疊文件夾,似乎是找周通有事的。

  凌淵的目光收了回來,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桌子上的古董,說:「他去拿書了。」

  「哦……」田曉珍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本來想一走了之,但是想到手裡重要的文件就壯著膽子說,「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在這裡等……他?」被凌淵忽然掃過來的眼神嚇到,田曉珍最後一個字硬生生被逼成了上挑的問句。

  凌淵冷漠地說:「隨便。」

  田曉珍:「……」

  「田曉珍?」周通拿書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門口跟根柱子一樣的田曉珍,說道:「站在門口幹嘛?怎麼不進來?」

  「師兄!!」田曉珍驚喜地喊道:「師兄我想死你了!」

  「怎麼當了女博士還這麼孩子氣。」周通無奈地說。

  田曉珍傻乎乎地笑了笑,說道:「師兄~~人家不是說在師兄面前我們永遠是小師妹嘛!」

  猝不及防的,凌淵冷笑一聲。

  田曉珍:「……」

  田曉珍立馬收起了不正經的神色,說道:「師兄,我這次來是有事要找你幫忙的。」

  「什麼事?」周通拉出一張椅子,說道:「你先坐。」

  「好!」田曉珍坐下後,把文件夾遞給周通,「師兄你看。」她從中抽出幾張照片,說,「這個墓你還記得嗎?你研二的時候跟老闆一起做過的項目。」

  那個項目周通有印象,當時一個學期都耗在上面了,相關各地跑了好幾圈,最後收效甚微,他還記得直到他畢業那個項目都還沒正式提交。

  「怎麼?查出來墓主人的年代了?」

  「嗯。」田曉珍說,「是藏王赤松德真的王后移喜措嘉的墓。」

  「……」周通說,「那古物的確是臧墓出土的,當時也有所懷疑是移喜措嘉,但是我們對於移喜措嘉的了解太少了,傳下來的文本資料根本就不足以證明。」

  「現在證實了。」田曉珍說,「不過可惜的是,墓裡沒有移喜措嘉的屍體,那只是一個陪葬墓,就相當於秦始皇的假墓。裡面的東西倒是有很多研究價值。」田曉珍說起來這個一頭火熱,十分興奮地從檔案袋裡拿出一張照片,說道:「師兄!看!」

  「長柄火紋銅鏡?」周通說道:「已經修復得這麼好了?」

  「是啊。」田曉珍點頭說,「我跟老闆辛苦了兩年多的成果!」

  周通誇獎道:「想不到,小丫頭變得這麼厲害了。」

  「我本來就很厲害!」田曉珍昂了昂漂亮的下巴,隨後想起來什麼,苦惱地說,「可是有一個地方,我跟老闆一直都修不好,所以來找師兄幫忙了。」

  「我能幫什麼忙?」周通笑著說。

  田曉珍四下看了看,見沒人才小聲地對周通說:「師兄,我知道你是道上的人,你別瞞我。上次你幫劉和平那老頭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多勤奮點修煉就不用找我了。」

  「我懶嘛,煉氣又無聊,我也沒那個耐心坐在桌子前畫符。」田曉珍對天翻了個白眼,見凌淵閉上眼睛了,就湊過去,在周通耳邊小聲問道:「師兄,那個煞神是誰啊?真可怕……他一直盯著我看,嚇死寶寶了。」

  周通笑而不語,用胳膊肘拐了下凌淵,「你嚇到人家了。」

  凌淵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冷漠地看了一眼田曉珍,「哦。」

  田曉珍臉一紅,立馬就跳腳了:「師兄!師兄!師兄你幹嘛告訴他!!」

  周通放聲大笑,說道:「好了,別鬧了,這銅鏡怎麼了?哪兒出問題了?」

  「銅鏡的手柄一直不能修復。」田曉珍指著照片上的銅鏡,說道:「就是這兒,這裡手柄原本有個缺口,我跟師父想盡了辦法都修復不了,按理說材質是一樣的,可就是不行。」

  周通的目光落在那一個缺口上。

  整個銅鏡在周圍參照物的映襯下,看樣子就不過巴掌大小,手柄很長,大約一個半的鏡面長短。缺口處在靠近鏡面的地方,凹進去一個月牙形狀的東西,周通問道:「有再清晰一點的照片嗎?」

  「有有有。」田曉珍把檔案袋裡的照片都倒了出來,說道:「我趁老闆不在的時候偷摸拍的,不是很全,師兄你看哪個能用?」

  「好。」

  周通把照片一一都看過了,最後拿出一張斷口的近景圖,看了半天,說道:「這裡不是銅製的,應該有什麼鑲嵌物。」

  「鑲嵌物?」田曉珍驚訝地說,「不是吧?沒有鑲嵌的痕跡啊。」

  「那是因為斷口有破損,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你們看不出來也能理解。」他拿起拍到整個鏡子的照片,指著鏡面邊緣,問道:「你看這是什麼圖案?」

  田曉珍張口就來:「蛇啊。」

  「看仔細點。」

  「咦?」田曉珍這會兒不敢怠慢了,托起照片仔細看著,最後說道:「是蜥蜴,師兄,是蜥蜴!」

  「嗯。」周通點了點頭,又拿起之前那張鏡柄局部的照片,「你看這兩張有什麼區別。」

  田曉珍緊張而又認真地對比之後,一雙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眼眶了,「珠子……這隻蜥蜴嘴裡少個珠子。」

  「所以我說這裡應該有個鑲嵌物。」周通說,「這就是古物借勢的用法,不過我也是懷疑,畢竟我對臧文化了解得不多,也僅侷限於跟著老師做項目的那一年裡。」

  「師兄!——」田曉珍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周通,一臉崇拜地說,「你實在是——太厲害了!牛逼啊!難怪那時候全校都把你當男神!現在跑來當神棍簡直是可惜了!」

  周通:「……」

  猝不及防的,凌淵又冷笑了幾聲。

  周通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怎麼陰陽怪氣的。」

  凌淵眼也不睜,一張俊逸的臉上卻明顯陰沉沉的,「有嗎?」

  周通篤定地說:「有。」

  凌淵:「哦。」

  周通無奈地笑了笑,他對田曉珍說:「不介意的話,我想去看一看這面銅鏡,見到實物觀觀氣也許就能看出來什麼門道了。」

  「可以啊!」田曉珍說,「我也是這個意思!研究所就在長街石碑旁邊那個文物工作室!」

  周通跟田曉珍約了個時間,田曉珍要請周通吃飯,周通正猶豫著,就見端正從店外走了進來,見到田曉珍跟見到親妹妹一樣,興奮地一聲吼:「曉珍!!」

  「正哥!」田曉珍跟端正簡直太相投了,兩人一見面都顧不得身上還穿著無比正式的西裝呢,一下子就抱到一塊兒去了,端正太胖,田曉珍抱不完全,只好扒著端正的後肩膀,說道:「正哥!好久不見了!!」

  端正吸了吸鼻子,有點感觸:「是啊!你都不知道來看看我跟你師兄!」

  「太忙了。」田曉珍抱怨說,「我老闆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好,你長得好看說什麼都對。」

  田曉珍嘿嘿笑了幾聲,兩人放開了,端正瞧著田曉珍,大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意味,嘆了口氣說:「漂亮多了啊,這一身小西裝穿的,真好看!」

  「哈哈哈!」田曉珍爽朗地笑了笑。

  端正:「唉,當時我就說你這丫頭長得這麼好看,何必吊死在小通這棵老樹上呢,現在想開了沒啊?」

  田曉珍一瞪眼,罵道:「端正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端正說:「你師兄那麼聰明,你那點小心思還能瞞得住他?」

  田曉珍一巴掌打在端正背上,啪得一聲十分響亮。

  凌淵不鹹不淡地說:「太吵了。」

  田曉珍:「……」

  端正:「……」

  兩人立馬安靜如雞,一聲也不吭。

  周通出來打圓場,溫端正:「曉珍剛才說晚上一起去吃飯,咱們好久沒聚了,你去嗎?」

  「去啊!」端正說,「我來就是找你吃飯的,前些天跟你說要去吃海鮮大餐!」

  「好啊。」周通回頭看向凌淵,「一起?」

  凌淵抿了抿唇,一雙藏著暗淡光芒的眼睛微微睜開,卻不看周通,垂著看向桌子上裝死的天眼鎮壇木,冷聲說:「不去。」

  周通笑笑沒說話,跟他們出門去了。

  天眼鎮壇木瑟瑟發抖。

  等周通他們走後,凌淵才睜開眼看向周通的背影,隨即那雙微微浮現出暗紅色的雙眸再次閉上,悶聲不吭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天眼鎮壇木彷彿小獸一樣往前跳了兩跳,蹭了蹭凌淵的手,凌淵反手將天眼鎮壇木抓住,下意識地就要丟出去,下一刻,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將天眼鎮壇木放下,丟在桌面上。

  死裡逃生的天眼鎮壇木立馬一溜煙地跑了。

  晚上吃過海鮮大餐之後,端正還提出來要去唱歌,周通沒去,就端正跟田曉珍兩個人覺著沒意思也就作罷了。最後,端正送田曉珍回家,餐館離周通家不遠,周通就溜達著自己回去。

  他特地給凌淵打包了幾個他覺著好吃的,走在路上,腳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

  天開始下起了小雪,細細柔柔的雪花打在臉上,化入周通的皮膚裡,帶來點點涼意。

  等到他回去的時候,發現店門還開著,燈光從小店內照了出來,能看到門口飄蕩著的細小雪花。一簇簇的,飄飄蕩蕩。

  當周通站在店門口的時候,凌淵睜開了眼睛,周通發現,凌淵還維持著他臨走前的動作,一動都沒有動。

  在兩人視線對上的一剎那,周通心口一疼,不知道怎麼,一向慣於掛在嘴邊上的笑容卻擺不出來了。

  「我,回來了……」周通走入屋內,把打包的海鮮放在桌子上,「怎麼不進去休息,外面下雪了,很冷。」

  「哦。」凌淵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他看向周通手裡拎著的東西,周通說,「給你帶的,吃一點?」

  凌淵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周通拿打包餐盒的手上,那雙手纖瘦白皙,手指修長,凌淵知道這雙手有多神奇,他會執筆畫符,會掐咒訣,能吹奏樂器,甚至能招來神鬼。

  由這隻手引發的,有關於他主人的畫面一一湧入腦海,凌淵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於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居然有這麼多的印象,而這些印象似乎正以摧枯拉朽之勢逐漸摧毀他對自己的所有印象。

  「怎麼了?」周通的手在凌淵面前一晃,「我發現你越來越愛發呆了。」

  「是嗎?」凌淵內心晃動著,有堵已經產生裂紋的墻在眼前存存崩裂,還剩下不堪一擊的一小片在負隅頑抗,他撕下一隻蟹腿,吃了起來。

  周通見他把半隻螃蟹吃了,剩下最肥美的蟹膏還沒吃,就將那半隻螃蟹連帶著打包盒裡其他的海鮮都拎了起來,往屋裡走,「想吃就進屋吃。」

  凌淵:「……」逗狗?

  周通晃了晃手裡的半隻螃蟹,挑釁地看著凌淵。

  凌淵嘴角忍不住勾起,滿是寵溺地說:「有病。」

  第二天,周通又有事就找凌淵在店裡看著,有事喊他。

  凌淵心裡突突直跳,總有種不好的預感,結果坐了不到五分鐘,屁股還沒坐熱,又有個女人站在門口。

  那女人戴著厚重的黑色帽子,紗巾,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身上穿著清一色的黑,從頭到腳都被厚厚的長裙包著,跟出來哭喪的一樣。

  凌淵抬頭瞥了她一眼,問道:「幹嘛來的?」

  女人就站在門口,不敢進屋,似乎對屋內的諸多法器十分忌憚,她就站在門檻前頭一步遠的地方跟凌淵說話:「這裡的店主人呢?」

  凌淵一挑眉,冷漠地沒有回應。

  女人見凌淵不理她,也不惱火忽然在門口坐下來了,昨晚下了半夜的雪,地上沒積住,倒是結了一層冰,那女人就坐在門外之外的地上,一動不動,大有一副不等到周通出來她就不走了的架勢。

  凌淵見狀,火氣有點上湧,他手指一彈就彈出一道氣打了過去,那氣直直地穿透了女人的身體,女人的身影有一瞬間變得模糊,被氣打中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窟窿,一圈圈往外打著旋,跟被石子打攪了的水面一樣,蕩起了詭異漣漪,半分鐘後漣漪消失,女人的身體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凌淵頗為不爽地皺了皺眉頭,卻拿那女的沒有辦法。

  放在以前,他直接一劍揮出去,不僅能把那女的趕走,還能直接把她打得魂飛魄散,一了百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有顧忌。

  「怎麼了這是?」周通在屋內就察覺到店外頭有一絲異樣的氣息,他一出門就看到了一身黑的女人端坐在地上,儀態優雅大方,卻與周圍景物格格不入。

  女人見周通來了,就站了起來,對周通作了個揖,說道:「周先生,我找你有事。」

  「大仙有何事?」周通禮貌地回了一個揖,心裡直犯嘀咕。

  他這真是倒黴催的……上次不小心請來了個女地仙,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送走了,這會兒又來了一個女地仙,還是不請自來,找上門的女地仙。

  這黑衣女人女子正是另一位女地仙。

  只不過她與先前周通所遇見的女地仙不太一樣,是新晉的,隨時有可能脫了仙的皮回歸厲鬼一流。所以對周通屋子裡的法器有所忌憚,那些法器雖不至於傷了她,總歸會影響她修煉。也正因為是女地仙的身份,凌淵拿她沒辦法,出手傷害地仙不僅會折自己的福緣,萬一被詛咒了,於親近的人也不利。

  女地仙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十分平靜,但就是因為太平靜了,看得周通背後發寒,她一直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氣氛也因為她的沉默而有些尷尬。

  過了片刻,女地仙將手舉起,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觸摸上圍在她脖子上的一圈圈紗巾上,她悶聲說:「可能會嚇到你。」

  周通說:「沒關係。」

  女地仙把紗巾一圈圈地解下來,露出了被層層包圍之下的臉。

  周通:「……」

  凌淵:「……」

  女地仙將眼神移開,不敢看他們,那張臉實在是太可怕了,除了眼睛之外幾乎就沒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從眼睛以下幾乎都腐爛了,一片片爛肉掛在臉上,血肉外翻,新生的嫩肉與腐肉糾纏在一起,形成了鮮明卻令人作嘔的強烈對比。

  周通驚訝地看著女地仙。

  女地仙仍是面無表情地說:「我是蔭屍所化的地仙。」

  所謂蔭屍是僵屍的一種,惡性八曜煞響或黃泉煞水來的是「蔭濕屍」,恨性八曜煞響或恨性八煞黃泉水的為「蔭乾屍」,前者衣物不朽,指甲、毛髮還會生長,後者全身血液乾涸,屍口大張。其共同特點就是長埋於地下而不腐爛。

  如果這女地仙真如她所說的那樣是「蔭屍」所化的地仙的話,不應該像這樣屍體腐爛到這種程度才對,而且那新生的血肉……竟是跟人類一樣。

  周通想了想,將屋子里幾件殺傷力大的法器都搬到了裡屋去,清出來一塊地方把女地仙請了進來。

  女地仙道了謝,將臉又圍上就提起裙子走進屋內。

  周通把門關了,問道:「大仙是遇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女地仙眸子一暗,說道:「我原本在長街的石碑底下沉睡,卻忽然被叫醒,等我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

  「長街的石碑?」正好在田曉珍的工作室附近,周通問道:「是那尊烈士紀念碑嗎?石碑附近還有一間文物工作室?」

  「是。」女地仙點了點頭,說道:「我選擇在那裡修煉一是為了吸收人們朝拜石碑時的感恩之情,二則是為了吸收那間文物修復室裡文物的氣息。不過現在,那石碑上被人布了陣法。」

  「以大仙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回生的陣法。」周通隱約猜到一點,問道:「大仙還記得具體是什麼樣的嗎?」

  「記不得。」女地仙說,「那碑上有梵文,似乎有佛光庇佑,我剛化成地仙,鬼性未去不敢靠得太近。我也正是被那佛光給灼燒而醒。」

  「大仙是怎麼找來這兒的?」周通又問道。

  「周先生心善,在陰府已經傳開了。」女地仙這時眼裡多了幾分軟意,她眸子稍微一彎隨即有恢復冷清,「我受到佛光灼燒本來屍體有被燒焦的跡象,然而卻很快就恢復,我原以為是我逐漸脫離鬼身變成地仙的徵兆,誰知道那些恢復的血肉又開始腐爛,同時又有新生的血肉生長了出來。身為一具蔭屍,這是不合常理的,我想盡了許多辦法都沒有起效,聽白姐姐說你幫她找回了發簪,我也想來向你求助。」

  她還沒等周通回答就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鵝卵石大小的明珠,說道:「這枚明珠是我及笄時父親送與我的,跟在我身邊多年,靈氣充盈。這次我不請自來,求先生幫忙,如果先生願意幫我,不管成不成事,我都願意將這顆明珠贈給先生。」

  那枚寶珠在她手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輝,周通望去,的確是個好物。

  不過,他一向不是隨便答應別人要求的人,周通很快就將視線收了回來,他說:「我要先去看看那碑上的咒文。」

  他現在比較擔心的是,石碑上的東西會對田曉珍不利。

☆、第78張符 祈願力

  第二天一早,周通就打了車去長街。

  長街是老A市人的叫法,正如老街一樣,長街之所以叫長街不是因為其長度,而是因為其悠久的歷史,長街古韻古香,論資排輩在A市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街。

  市博物館就坐落在長街之上,還有全市第一的大學,也就是周通當初就讀的大學也在長街上。

  長街共有三條路,以女地仙所說的那座紀念碑為其中心展開,延伸向三個方向,田曉珍的工作室就在西北方向上,離紀念碑一站公交的路程。

  周通先去了紀念碑。

  這座紀念碑建立於六十年代初,風雨五十餘年,上過不少歷史類的電影,有關於它的照片遍布全世界,數不勝數,對於A市來說具有象徵意義,很多外地人來A市旅遊往往第一站就是紀念碑。這座紀念碑見證了A市人新時代的發展,匯聚了很多人美好的憧憬。

  周通還記得,當初他們大一的時候,思修老師還特地組織他們來紀念碑下聽了一段老革命歷史,印象太深刻了。

  周通去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在紀念碑旁拍照,為了保護紀念碑,外圍拉了一圈警戒線。周通走到警戒線旁,看向石碑。

  石碑歷經風雨,碑身上有不少痕跡,周通看了一圈,果然在碑下發現了女地仙所說的那串文字。

  凌淵眯了眯眼,說道:「這不是梵文吧?」

  周通點點頭,說道:「的確不是,是藏文。」

  「藏文?」凌淵挑了眉問道:「寫的是什麼?」

  周通說:「……有點難翻譯,我就認識那麼一點藏文。」他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後,說道:「具體翻譯不出來,大概意思能懂,應該是『我心不死,我身永存』的意思。」

  「祈願?」

  「有可能。」周通將手掌附著在藏文上,感覺手心有點燙,他將手收了回來,說道:「我消不掉,先去看看田曉珍那裡的情況。」

  凌淵有些不太情願:「哦。」

  田曉珍早就在門口等著周通他們來,見到周通來了忙一路小跑過去,拉著周通往裡走:「師兄你總算來了,我可盼你盼了一早上。」

  周通笑笑:「怎麼這麼沒耐心?」

  「誒這不是有種即將大功告成的喜悅嗎?!」

  「嘴貧。」

  田曉珍一路把周通帶進屋,房間裡還有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就很斯文,像是個做學問的樣子。

  田曉珍給周通介紹道:「這是我同門,一期跟著老闆的,高旭,這是我師兄,周通。」

  「你好。」高旭說話很穩,不像是田曉珍那樣咋咋呼呼的,周通跟他道了好後,就聽田曉珍說:「本來這裡的古物是不能隨便給『社會』上的人看的,但是我偷偷跟老闆透露了你要來,他就把鑰匙『忘』在我這兒了。」

  田曉珍從口袋裡掏出一小串鑰匙,得意洋洋地說:「那邊有手套,給你準備的新的,師兄你戴就好了。」

  喀嚓的輕響,田曉珍打開保險櫃,將裡面的文物抱了出來,田曉珍一改先前浮躁的作風,眼神認真,小心翼翼地將長柄銅鏡拿了出來放到周通面前,「師兄你看。」

  周通戴上手套,仔仔細細地將鏡子觀察了一遍,目光最後定格在手柄處的凹槽上,田曉珍說:「就是這兒,我們幾個怎麼補也補不好。每當我們以為完工了的時候,第二天再去看,那裡的青銅就自動崩裂,我們就只能從頭再來,可三五次都是這樣。」

  高旭補充道:「碎片裂得很厲害,幾乎都快被震成末了,像是從高處掉落過一樣,可是這文物一直保存在保險箱裡,不太可能會受損。」

  「嗯。」周通點了點頭,說道:「跟我昨天看的一樣,這裡本來有個凹槽。」他說到這兒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高旭。

  田曉珍隨著周通的視線看到高旭,說:「師兄不用管他,他也明白著呢。」

  周通於是繼續說:「這裡有遺留下來的靈氣,而且對外物有很強的排斥心理。」

  「靈氣?」高旭推了推眼鏡,不太相信地說,「怎麼證明?」

  周通往高旭身後看了看,那裡用塑料袋套著一件薄羽絨服,周通說:「衣服借我用一下?」

  高旭一愣,弄不明白周通在搞什麼,他點了點頭,把衣服拿過來遞給周通:「請。」

  周通把衣領抽出塑料袋,抽出兩根羽毛,又將衣服塞了回去,放回原位。

  高旭緊張地看著周通的動作,眼鏡下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周通把羽毛放在凹槽處,原本應該墜落下來的羽毛慢慢地漂浮了起來,高旭眼睛瞪大,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田曉珍見狀,衝高旭翻了個白眼,說道:「你還不信?」

  高旭一言不發地看著羽毛,總覺著是周通做了什麼手腳。

  下一刻,那根飄飄蕩蕩的羽毛驟然崩裂,像是被極密極密的網籠了過去一樣,一點點地碎裂成渣。

  高旭這回是說不出話來了。

  他看著落在桌面上的羽毛碎屑,目瞪口呆,滿腦子都是這不科學這不科學這不科學……

  周通把鏡子又放回原位,說:「現在這種情況要麼就放棄繼續修復,要麼就找一顆靈力相抵的寶石法器鑲嵌在上面。」

  「周通。」凌淵忽然叫住了周通,「你看鏡子背面。」

  周通摘手套的動作頓住,又把手套戴了回去,他把鏡子翻過來,一點星光閃爍在手柄的一個角落上,那裡文字晦暗地寫著一串什麼文字。

  周通問道:「有放大鏡嗎?」

  「有。」田曉珍把放大鏡遞過去,說道:「師兄那兒有文字?」

  「嗯。」周通又要來紙筆,一隻手握著放大鏡仔細看著文字,一隻手在紙張上謄寫了一串文字。

  田曉珍看著被周通謄寫在紙上的字,回頭問高旭:「以前有這句藏文嗎?」

  「沒有。」高旭肯定地說,「我跟老師都仔細看過了,上面沒有文字。」

  「那這文字……」田曉珍疑惑地看著周通,一臉不解,「師兄這是怎麼回事啊?」

  「被氣掩蓋了。」周通專注地對比著鏡子跟紙張上的文字,最後念道:「我心不死,我身永存……」

  「什麼邪教啊。」田曉珍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鏡子上的文字跟在石碑上的文字一模一樣。

  周通沉了沉眸子,對凌淵說道:「你怎麼看?」

  凌淵說:「石碑上是新刻上的。」

  「是啊……」周通回頭問田曉珍,「除了我們跟老師還有誰碰過這面鏡子嗎?」

  「沒、沒吧……」田曉珍仔細回憶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了,「有有有,還有個老師!」

  「哪個老師?」不等周通發問,高旭就追問道。

  田曉珍面上露出疑惑,她茫然地看著周通,腦子裡有一個人的影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周通無奈地看了起來,問道:「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哪一天……」田曉珍認真地低頭思索著,倒推著記憶,最後模模糊糊地說,「好像是上個周三下午兩三點左右,我在工作室睡了個午覺,起來就看見那個老師了。」

  高旭把手機展示在田曉珍面前,「你看,這是我們院的幾個老師,能過來這兒的都刪選了,那天來的是哪個老師。」

  田曉珍接過手機,跟失憶了一樣,一點點仔細劃著,她手指一頓,猛地想了起來,說道:「是這個老師!」

  高旭探過頭去,看向田曉珍手指的位置,沉聲說道:「是吳老師,他上個月就過世了。」

  田曉珍:「……」

  看到高旭懷疑的眼神,田曉珍一臉被冤枉的樣子,她說道:「師兄!你信我,真的是吳老師。」

  「好。」其中的可能性有很多,周通還不敢直接下結論,他問田曉珍,「那這位老師那天來之後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啊……」田曉珍回憶道:「他來了幾分鐘就走了。」

  「幾分鐘?」回憶起什麼了的高旭冷笑一聲,說道:「先前我對你說那天老師有急事找你,讓我給你打電話,我給你打了三十幾個電話也沒人接,你還說我造謠,你根本就沒聽到電話鈴聲。」

  田曉珍不服氣地掏出手機,調到上個周三,果然看到三十幾個來自高旭的未接來電,她一下子就懵了。

  那幾天她腦子是有點糊塗,還差點出了車禍,難道那天那個老師來了之後真的發生了什麼?可是不對勁啊……

  田曉珍摸了摸手腕上的黑曜石,這塊黑曜石是法器,如果遇見了異樣應該會提醒她的才對。

  事到如今,周通也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

  恐怕正是鏡子上的文字被人複製下來雕刻在了石碑上。

  然而是誰呢……那個石碑上的文字雕刻得很精巧,即便是頂級工匠,在石碑被那樣放置的情況下,也很難匍匐在地上在底部雕刻這種精工文字。

  「我先想辦法遮住藏文上的靈氣吧。」周通想了想,只能先做這種處理,他將鏡子還給田曉珍,隨後又送了田曉珍跟高旭兩張六丁六甲符,田曉珍認真收好,說道:「師兄,這鏡子是不是有古怪?」

  「有是有,不過目前看來不是什麼邪祟。」他叮囑道:「要是再發生什麼情況你要及時聯繫我。」

  「嗯。」田曉珍也知道自己犯錯了,認真地點了點頭。

  周通又回到石碑前,他蹲在文字前,仔細看著那些文字上的靈氣,伸手在第一個字上一摸,指尖上傳來灼燒感,一直熨燙到了他的心裡,周通沉了沉眸子,說道:「文字裡藏著氣。」

  「什麼氣?」

  「願力。」周通站起來,目光在四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群裡一掃,說道:「是這裡行人朝聖的願力。」

  古語有云:劫火不能侵願力,巋然獨似漢靈光。

  願力是指祈願之力。

  就如同擺放在寺廟裡的佛陀金像,貼在家中的財神爺灶神爺神像一樣,雕像承繼了一個城市的文化跟全市人的祈願之力,在如今的現代化都市裡,比前兩者更要能夠集聚祈願之力。

  「這就棘手了啊……」周通嘆了口氣,說道:「要是擅自毀了就像是砸了廟裡的神像一樣,得罪了和尚是小事,惹怒了信徒就是大事了。」

  他頭疼得很,頗有些為難地皺著眉頭。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種異樣的氣。

  周通在人群裡一掃,立刻就瞄準了目標。

  那女人穿著一身風衣,站在街角,拎著手提包,正在等紅綠燈過馬路,看樣子跟普通路人沒什麼區別,可她身上卻散發著一種煞氣,與周圍人格格不入。

  周通裝作在這裡遊玩的旅客,在石碑周圍隨意地閒逛著,沒多久,那女人就走到了石碑附近。

  她仰頭看了下高大的石碑,嘴角微微勾起,隨即繞了一圈,繞到石碑背後,像是在看介紹一樣。

  周通走到她身邊,說道:「這石碑建於一九六五年,是為了紀念XX戰役中守護A市的偉大烈士。如今是著名的建築風景,每年過年都會有上萬人來碑下一期跨年。對於A市人來說,很多人都會習慣在碑下祈禱,無論是祈禱家人身體健康,還是祈禱事業有成,總覺著那些曾經守護過這座城市的烈士們會聽到他們的聲音。」

  女人的身體僵住,她的表情被大大的墨鏡遮住了,衝著周通勉強地笑了笑,卻沒說話。

  周通衝她笑了笑,說道:「好像我都沒有在這兒合過影,你願意幫我嗎?」

  女人一愣,隨即緊張地點了點頭,她伸出手,周通就將手機放在她手中。

  周通站在石碑下,微微笑著看向鏡頭,凌淵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站在周通身邊,沉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周通:「你幹嘛?」

  凌淵沒理會,依然冷漠地看著鏡頭。

  女人動作僵硬地拿起手機,弄了半天都沒好,周通問道:「小姐,出什麼問題了?」

  女人沉默著沒說話,又自顧自地擺弄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弄好了,她將相機抬起,對著周通比了個手勢。

  周通的目光越過鏡頭一直定定地看向女人。

  女人手忙腳亂地拍完了照片,將手機還給周通,隨即左右看了看,神色匆忙地走了。

  周通看著她的背影,笑著說道:「一隻小貓。」

  「人太多。」凌淵說,「走吧。」

  「嗯。」周通點頭。

  兩人跟在女人身後不遠不近的位置一路跟著,那女人很慌張地在人群裡穿梭,似乎沒有發現跟在他們身後的周通。女人在拐角的地方往後一看,沒有看到周通他們,心裡安定了不少,她穿過繁華的市中心,從小巷子裡拐入了一條人流較少的地方,最後一路穿梭,駕輕就熟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周通跟凌淵不慌不忙地跟在她身後。

  當他們走到一個那條小巷子的時候,那女人就停在了那裡。

  她在脫衣服。

  那一身幾乎包裹住她四肢的衣服被她緩緩脫下,脫下之後內裡只穿著一條裙子,上半身空空如也。

  凌淵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向周通,卻發現周通一眨不眨地盯著看。

  凌淵:「喂。」

  周通:「?」

  凌淵:「……」

  她脫完衣服之後就開始彎腰脫裙子,垂落在地的毛呢長裙掉落下來,露出兩條極細極細的腿。

  那兩條像是竹竿一樣的腿撐起了女人的乾瘦的上半身,她的胸.部幾乎是平的,看不到任何凸起的跡象。

  下一刻,她開始脫皮了。

  自兩胸中間從內向外爆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有尖銳的東西從中伸了出來,張開了雙臂的女人像是擺放在田野之上的稻草人,一動不動,而她的胸膛中卻剖開了一個口子。

  那對尖銳的爪子順著前胸的窟窿一路下滑,停留在女人平坦的腹部,隨即一躍,從中跳出來一隻足有半人高的貓。

  那隻貓從女人體內跳出來之後,女人就架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貓一腳踩在女人身上,將女人撞倒在地,他拖住女人的頭髮一路往角落裡走去,忽然碰到了一層什麼,整隻貓都愣了原地。

  它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忙轉過頭往另一個方向跑去,誰料到那個方向的某個地方也豎著一面空氣墻,大驚之下,它將手裡頭女人的屍體丟在地上,怪叫一聲往能去的所有方向衝去,結果每一個方向都有一堵墻擋在它面前。

  它左突又衝地撞了許久,卻還不肯放棄地嘗試著。

  周通從暗處走了出來,他看向被困在陣法裡的偶貓,說道:「我原以為偶貓已經滅絕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三生有幸。」

  偶貓一雙灰色的立瞳警惕地盯著周通所有的舉動,後背拱起,嚴密防範著周通。

  偶貓是一種極易修煉成精怪的貓。這種貓智商極高,雙手極巧,還未成精怪之前就有著超越一般人的智商,他們的雙手可以製造出這世界上最精緻的人偶,雕刻出最為細緻的圖案與文字。

  成了精怪的偶貓都喜歡一件事情。

  在墳地裡剝下人皮,套在自己身上游走在人群之中,假裝他們是個普通的人類,去學習人類的文化。

  正因為偶貓超高的智商,曾一度被人圍捕過。

  偶貓製作出來的東西,無論好壞都是珍貴的法器,早在一百多年前,這種生物就已經消失,只出現在書本中了。

  周通瞧著偶貓的一舉一動都覺著十分好奇,那隻偶貓會套用人類女人的外表就證明它已經成了精。

  可是它盜取石碑上的願力是為了什麼?

  那串「我心不死,我身永存」明顯是為了將祈願的願力轉為長生之法,它在謀求長生?

  偶貓被困在局中,無法動作,周通想了想,走到偶貓面前,離偶貓只有短短一段距離,「萬物都有平衡,你想長生卻又拿別人的東西來換取,有想過自己以後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偶貓呲著呀看著周通,它喵嗚叫了一聲,就有聲音傳入周通耳中,清晰無比。

  那隻偶貓是隻母偶貓,傳入周通耳中的也是女聲,她說:「那你們人類殺我們的時候有考慮過日後要付出的代價嗎?」

  周通:「……」

  偶貓又說:「萬物都是為了生存,我收集這些祈願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又何必多管閒事。」

  周通笑著說:「那我先來回答你第一個問題。正道衰落,千百多年前,幾乎人人都可以修煉,只不過高低錯落,各不相同罷了。而現在,能夠跨入內門之道的人少之又少,這就是我們不遵守人道所付出的代價。而且,人類修道者因占據天時,從一入道開始就要受到五弊三缺的限制,能力越高,限制越大,這就是平衡。」

  偶貓眼中一閃,有被周通說動的跡象,神色間有些慌亂卻被她勉強鎮住了。

  周通神色如常,彷彿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先生一樣不動如山,穩如磐石,他面色和善地說:「那麼第二個問題,你將其他人的願力收集走,通過藏經轉化成你想要的文字,可是你有沒有考慮到,一旦他們的願力無法被石碑吸收,這裡的人會失去多少東西。祈求家人健康的願力沒了,祈求事業順利的願力也沒了,老人冒雪出行,盼望子孫事事順利,卻無法上達天聽。你所偷走的不是一點靈氣,而是其他人的願望。至於關我什麼事……」周通笑得親和而又溫柔,眉眼彎著,輕聲說,「不好意思,我是土生土長的A市人,每年過年我都會來這裡祈福,你偷走的,可是我的東西啊。」

  偶貓啞口無言,它再也掩蓋不住神色間的慌亂,只好將話題轉移,「我之前並不知道那女地仙睡在石碑之下,你來幫她情有可原,可我也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如果你願意答應我,不插手管這件事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一定的報酬。」

  「可以。」周通點了點頭,「那就告訴我你的目的,你收集這麼多的祈願並將其轉化為長生之力是為了什麼?」

  偶貓頓時沉默了下來,她望著地面,眼底滿是掙扎,一雙爪子緊緊地勾住。

  周通安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兩方都十分耐心,誰也沒有打攪對方的思考,可周通這邊很堅定,偶貓那邊卻已經在坦白與不坦白之間動搖了。

  「我轉化這個自然是為了長生……」

  「為了誰的長生?」

  「偶貓!」驚叫聲乍響,周通循聲望去,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忽然從遠方跑了過來,他驚喜地看著被困在陣法之中的偶貓,等明白了偶貓的困境之後,衝周通怒目而視,「你們這些人還要獵殺偶貓?太無恥了吧?!」

  周通:「……」

☆、第79張符 吃貨貓

  哪兒來的小子?

  那人聲音剛飄落,人就已經跑了過來。

  周通布置的陣法對偶貓有效,對人類卻是無效,他一下子站在偶貓的身前,將偶貓擋在身後,長開雙手,對周通怒道:「這可能已經是地球上最後一隻偶貓了!你們這些修道的不要太過分了啊!」

  周通說:「你誤會了。」

  莊青明顯不信,狐疑地看著周通,死死不肯讓開腳步,周通無奈地說:「她在石碑上動了手腳,偷走了許多祈願力,我在問她的目的。」

  「石碑?祈願力?」莊青怔住,他之前就在A市發現了偶貓的蹤跡,一直追查了一個多月,確實在紀念碑那裡有很濃郁的氣息,但是祈願力這玩意太過玄乎了,他可不信。這些所謂修道的人仗著什麼保己的觀念大肆捕殺偶貓,將偶貓的皮剝下來高價賣出去,說得好聽是除魔衛道,但說到底不過是給自己賺黑心錢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他老家那裡有很多有關於偶貓的傳說,最出名一個就是有一戶家庭,正當壯年的兒子被洪水衝走,只留下年過半百的老母守在家中,那老太太曾經對住在村外樹林裡的一隻偶貓有恩,偶貓感恩就去扒了別人家的墳,套上皮,修整儀容,代替她兒子照顧了她十餘年,一直到老太太壽終正寢,偶貓才褪下人皮再次回到山裡修煉。

  這些故事雖然荒誕不經,聽著也挺可笑,但是莊青相信偶貓是一種具有極高智慧也很通情達理的生物。

  同樣的,偶貓跟其他的珍惜野生動物一樣,皮毛禦寒能力與美觀性都很好,死在獵人手下的也不少,小偶貓的心臟還可以入藥,一身都是寶,會遭到人覬覦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些有關修煉的荒唐鬼話,莊青是壓根一點兒也不信。

  要是真有什麼玄門之術,修煉之法的話,那大家都去修煉去了,幹嘛還上班啊!賺錢多累,直接變出來一沓多方便?

  莊青心裡猶豫了一下立馬就否認了周通說的話,他說道:「你再不走我就報警了,說你殘害珍貴野生動物!」

  周通:「……」

  凌淵懶得跟他多說,往前走了一步,莊青下意識地倒退一步,被凌淵身上的煞氣嚇得渾身發抖,周通沒攔凌淵,這種情況還要跟莊青講道理那他就是太智障了。

  莊青抖著聲音說:「你、你你幹嘛……我、我真的要報警了!」

  「你報吧。」凌淵無所謂地說。

  「喂!」

  下一刻,莊青臉色一青,凌淵的氣息壓迫著他幾乎要跪下來,凌淵什麼也沒做,只是很普通地按住莊青的肩膀,他搭在莊青肩膀上的手掌根本就沒怎麼用力,可在莊青看來,自己的右肩上幾乎背負著泰山似的壓力。

  凌淵壓根就沒把莊青放在眼裡,他越過莊青看向趴在地上的警惕地看著他的偶貓。

  偶貓此刻根本就沒有退路可退,陣法對莊青沒用,可對偶貓卻是實實在在的,除非周通主動撤去,不然的話,它沒辦法可以離開這裡。

  凌淵對偶貓勾了勾手,說道:「說吧。」

  偶貓呲著呀,噴出鼻息。

  就在這時,凌淵漫不經心的神情頓時收了起來,他似乎聽見了從哪裡傳來了極細極低的聲音,那是吹口哨的聲音,吹出了詭異的音律,只是聽到了模糊不清的幾個片段,凌淵就覺著渾身難受。

  而眼前的這隻偶貓根本就不是渾身難受,而是渾身發狂了……

  隨著樂律聲越來越近,那隻原本還能保持鎮定的偶貓忽然就開始發起了狂。

  它的眼睛漲得越來越紅,眼球突出,紅眼絲暴漲,背上的毛幾乎都炸了起來。

  周通眼見著情況不對,喊道:「小心!」

  凌淵抬手,將衝過來的偶貓擊飛,偶貓的爪子狠狠地抓在凌淵的手臂上,莊青被突然的變故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偶貓,雙腿不停往後蹬著,嘴裡念叨:「這、這是怎麼了?」

  「發狂了。」凌淵冷漠地看著偶貓。

  偶貓落地之後卻並沒有攻擊凌淵,它轉過頭開始猛地撞在空氣墻上,那些氣在它巨大的衝擊力之下被擦出電花,眼前奇異的景象讓莊青目瞪口呆,完全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偶貓鍥而不捨地繼續撞擊著,像是不要命了一樣,她瘋了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撞著無形的透明墻壁,大有一種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停止的勢頭。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周通準備簡單粗暴一點,直接將偶貓打暈再說別的。

  他拿出陽章在手心蓋了一下,掌/心雷威力隱現,他走向偶貓,正準備揮出一掌,卻聽見周圍有異動,他轉頭一看,從陰暗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來無數只野貓,一隻只都瞪著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周通:「……」

  周通無奈地妥協了:「好吧,你贏了。」

  他念誦了口訣,從偶貓四周圍有四個紙符小人跑了出來,那幾個紙符小人蹦蹦跳跳地回到周通身邊,衝著周通一鞠躬,隨後變成一張單薄的紙片倒在地上。

  偶貓猛地一撞就撞出了陣法的範圍之外,她四肢飛快地舞動著,一路往西邊跑去。

  那些野貓隨後也消失在各處。

  周通走上前幾步,抬起凌淵的胳膊,問道:「流血了?我帶你去看醫生,上上藥。」

  「不用了。」凌淵把胳膊收了回來。

  周通說:「那我去藥店給你買點藥上總可以了吧?」

  凌淵悶聲不吭了一會兒,半天憋出來了一個「嗯……」

  周通對嚇得臉色發白的莊青說:「早些回家,你氣很虛,別到處亂逛。」

  莊青聞言,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抱起背包跟在周通身後,問道:「剛、剛才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事情。」周通笑著看他,「你的幻覺。」

  莊青:「……」

  莊青不死心地跟上周通,問道:「你是不是用了什麼土方子抓偶貓?光影學原理?不對啊,可是我剛才從那個方向過來的時候就沒碰見什麼障礙物……」

  周通跟凌淵一路往外走,完全沒把莊青當回事,莊青一路跟著,一路嘮叨,那好奇心簡直爆棚了,他忽然一個趔趄,被台階絆倒,摔得特別慘,最後一句尾音上拋,幾乎要被他甩到天上去。

  周通說道:「注意腳下。」

  莊青摔得內臟都快攪在一塊兒去了,他抱著膝蓋,見周通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急急忙忙地要爬起來,但是這一跤摔得太疼了,他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腿都快跟不是他的了一樣,「哎,別走啊……」

  身後莊青的聲音越來越遠,凌淵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周通說,「它身上還有我做的標記,有關於偶貓我了解得太少了,回去先看看再說吧。今天那口哨聲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家養的可能性有多大?」

  凌淵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清楚。不過我聽說偶貓因為太過有靈性,一般不會屈服於人,除非是有大恩,家養的可能性不太大。從她之前的表現看來,有恩也不像,不然也不會因為哨聲而發狂,受控倒是有可能。」

  「受控嗎?」周通若有所思,「可是修改紀念碑上的願力又是她主動去做的,不像是受控。」

  兩人摸不透偶貓的目的,都只好暫且放一放,不過,偶貓會去收集祈願之力轉為長生之法,最終目的肯定是長生,至於是長誰的生那就說不準了。

  周通回家之後就到處查找有關偶貓的資料,資料很多,但有用的並不少,大多都是與偶貓有關的民間故事。

  許多故事裡,偶貓都是亦正亦邪的角色,她可以殘忍到生剝人皮,也可以為了一杯水的恩澤守護一家直到身死。但是其中共同特點就是,偶貓特別貪吃。

  以前捕殺偶貓就是用的食物誘捕,一條鯉魚幾乎可以將一整片林子的偶貓全都引出來,百試百靈。

  「貪吃啊……」周通頗覺有趣地看著書上的那些故事,無奈地笑著說:「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不過正巧了,在合適不過。」

  他在偶貓身上留了標記,不然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放偶貓離開。

  但是那個標記範圍有限,只能得知偶貓在一個小範圍內的位置,卻查不到具體的一個地方。偶貓貪吃的話就可以用食物將她引出來,省了他不少功夫。

  仔細想想也挺好玩的,這麼聰慧的一個生物卻抵不過一個天性,就像有人生來就容易記不住數字一樣,偶貓從一出生起就無法抵擋食物的香氣,尤其是經過精心烹飪的食物。

  擺在偶貓面前的大餐,他就不信偶貓會不來吃,如果幸運的話,還能將偶貓之後的人也一併釣出來。

☆、第80張符 青魚石

  周通準備用魚釣偶貓不是沒有擔憂的。

  一來那隻偶貓的情況他見過,明顯成了精怪還有一定的意識,甚至還有科學的邏輯跟辯證思維,估計跟成年人有差不多的智慧,二來,雖說貪吃是偶貓的天性,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經歷了被大肆屠殺的時代之後,偶貓的天性保留多少也是個問題。

  但這是目前所能行得通的最好的方法。

  周通把畫了符文的紙鶴放飛出去,過了不到半天紙鶴飛回來帶來了偶貓所在的具體位置。

  偶貓還留在長街,仍在紀念碑附近徘徊著,目前看來在N大校園裡,估計還想要繼續盜走紀念碑上的願力。

  昨天他在紀念碑上動了手腳,雖然他修改不了上面的藏文,無法阻止願力繼續轉化,卻能夠讓偶貓取不走願力。

  N大是周通母校,占地面積很大,又因為是百年老校,建築老舊且排布密集,樓與樓之間的過道很窄,又有許多學生在裡面,要是讓偶貓待久了,還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當天晚上,周通準備好了烹飪好的魚當誘餌就去了N大。

  他很熟悉N大,畢竟是他學習並生活了七個年頭的地方,每一條路都清晰地印刻在周通腦海。

  學校以中心廣場為圓點,建築物呈圓形放射狀向四周圍散去,廣場是露天的,占地面積又大,幾乎沒什麼遮蔽物,不太適合周通拿魚餌誘惑,但好在廣場旁邊有一片情人坡,小樹林專門給情侶用的地方,隱蔽性自然是第一位的。

  周通拎著魚走到情人坡上,挑了處路燈比較昏暗的隱蔽位置,將魚擺好,隨即又在魚附近布上捕捉的陣法,等時機一到,催動靈氣將魚香散發出去就可以將偶貓釣過來。

  結果還沒等他正式動手,就過了不到十分鐘,周通就感覺到了偶貓的氣息。

  可是那隻偶貓學聰明了,就站在遠處,離周通陣法一段距離的地方看著這盤被擺在石凳上的魚,動也不動。

  周通跟他對視著看了一會兒,偶貓還是沒動彈,兩方都不敢打草驚蛇,相顧無言地待了十幾分鐘之後,偶貓忽然對著周通所在的方向嗤了一聲,然後掉頭跑了。

  周通:「……」

  得,白忙。

  還有這個「嗤」是什麼意思?這隻偶貓在嘲諷他?

  這可就有意思了。

  周通察覺到偶貓的氣息離得遠了這才走出來,他將石凳上的魚收拾了下,隨便喂給了學校裡頭的野貓。

  回到家後,凌淵一看周通的表情就知道他失敗了,問了下情況,周通說:「他被引誘出來了,但是很警惕,沒踏進我的陷阱範圍。」

  「餌還不夠?」

  「可能。」

  「不行就守株待兔。」凌淵說道:「反正他總歸要從紀念碑上取走願力。」

  「是個方法。」

  周通說完就沒說話了,他沉著眸子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忽然坐在書桌後,開始翻閱昨天已經翻過一次的書,說道:「不行。」

  凌淵:「?」

  周通越想越覺著有意思,有點想跟這隻偶貓槓上了的意思,他一挑眉,眼睛亮亮的,專注地翻著書說,「我就不信引不出來。」

  凌淵:「……」

  真是幼稚,心裡這麼說,凌淵面上卻忍不住嘴角勾起,漂亮的眸子裡滿是笑意。

  周通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再來一次,在「餌」上下功夫,雖然凌淵說得對,偶貓肯定會想方設法去紀念碑取走願力,但守株待兔從來不是他的做法。

  偶貓有了心智,早就脫離了畜生茹毛飲血的天性,死魚雖然也喜歡,但是格外喜歡經過精心烹調之後的活魚。

  周通準備再給他準備一條美味的活魚來招待這隻刁鑽的偶貓!

  A市名流薈萃,自然有許多星級酒店,從中找到一兩個做魚做的好吃的主廚不是什麼難事,一條再貴也貴不到哪兒去,周通正打電話聯繫著,就見端正縮著腦袋進屋來了。

  外頭又開始下雪,端正身上落了一層雪,他走進屋後,把外套脫了,在門口抖了抖,隨手掛在衣架上,問道:「小通,在訂酒店大廚?你要跟小淵結婚了?」

  周通:「……」

  凌淵:「……」

  周通說:「又胡說八道,今天這麼冷,你怎麼來了?不窩在家裡休息了?」

  「路過就來看看你吃晚飯了沒,沒吃帶你去吃大餐!」端正一臉邀功的表情,說道:「我家一個合作商說是弄來了一條一百斤的大青魚,請我們去吃呢!說是可以帶家屬,我第一個就想到你了,夠意思吧?」

  周通問道:「青魚?」

  端正忙點頭:「是啊,請來的還是滿漢閣的陳師傅,做魚的一把手,大廚啊!」

  「那我可真得去了。」周通笑著說。

  端正意外地看著周通:「怎麼?你還是陳師傅的粉絲?」

  周通神神秘秘地說,「可能馬上就是了。」

  端正一頭霧水地看向凌淵,想從凌淵那兒要個答案,結果看凌淵那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什麼都問不出來。

  算了,反正小通的事情他都弄不懂,小通平安高興就好了!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就到了約定地點。

  這頓飯吃得基本是帶有表演意義的,大酒店裡最大的包間都被請客的大老闆給包了,正中間還有模有樣地搭了個台子,紅地毯鋪了一地,上面準備了各式餐具,待會兒主廚陳師傅就要上台表演烹飪。

  從前期魚的處理到烹飪再到最後的擺盤,一切都會被在舞台上展示出來。

  除了大老闆請來的幾個合作商之後,還請了當地電視台,還有幾個演員來助興,場面比端正輕描淡寫說得熱鬧也大氣得多了。

  端正被請到上座,帶來的兩個家屬卻沒那麼好的位置,周通跟凌淵不介意,反正吃飯是享受,主要目的還是要跟陳師傅搭上線。

  他倆一落座就有人問是不是演員,尤其是凌淵那一頭黑如瀑布的長頭髮簡直是太招人太藝術了,弄得兩人一直往角落裡縮,不想太過顯眼。

  六點整,陳師傅登台了,先說了幾句讚揚主辦方跟餐廳的體面話之後,就有幾個夥計抬著一百多斤的青魚上台來了。

  大青魚是一整個完整的,約有一人高,兩人寬,被擺放在案台上。

  攝影機打在陳師傅身上,陳師傅手裡拿著把刀開始給大青魚去鱗,底下幾個夥計在給他打下手。

  陳師傅刀走如龍,在大青魚身上上下翻飛,不一會兒就將鱗片去了個乾淨。

  他回頭換了把大一點的刀,對準魚腹的位置一點點認真地剖開。

  忽然喀噹一聲,有什麼東西從魚腹裡掉了出來,一路魚腹中滾落了出來,砸在地上的時候咚的一聲,嚇得陳師傅刀都快掉了。

  攝影師立馬將鏡頭打向那東西,把鏡頭拉近,在座的人把那東西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個通體貝殼色的石頭狀物品,顏色相當妍麗好看,外型也與鵝卵石差不多。

  與魚打了半輩子交道的陳師傅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塊石頭正是螺螄青獨有的青魚石。

  螺螄青是青魚的一種,該魚喜食堅硬的螺螄,長年累月的進化之下,就會在枕骨下方咽喉部位長出一處用來輔助壓碎螺螄的增生角質墊,這部分拿下來經過打磨就會變成青魚石。

  不過,一般來說,青魚石都會長在魚枕骨上面,得用工具將它與魚骨分離才能取下原石,這塊青魚石不知道怎麼回事自主地從青魚的魚枕骨上脫落下來了。

  青魚石因為是螺螄青獨有的,相當珍貴,這一條青魚又極大,這塊青魚石也相當大,肯定能值個大價錢。

  不過這跟操刀的陳師傅沒什麼關係,他做菜做的好好地,做到一半蹦出來個青魚石,整個人都懵了。

  沒多久就有人上來暖場,把主辦方捧上天去了。

  周通對那塊青魚石充滿了興趣。

  經過打磨之後的青魚石不僅好看,而且還具有辟邪的作用,相傳佩戴在身上能夠納福納祿,防止驚嚇,又稱為魚驚石。

  這塊青魚石格外有用,是件相當不錯的法器原石。

  不知道什麼時候端正摸過來他們這邊,問道:「小通,那石頭是什麼玩意啊?真有主持人吹得那麼神嗎?」

  周通把青魚石解釋給端正聽,隨後說:「是塊好東西。」

  端正摩拳擦掌,說道:「看看我能不能把這石頭給買下來!反正這家合作商正要抱我們家大腿呢,不愁他不賣。」

  結果還沒等端正開口,魚宴的主人就把青魚石拿來拍賣了……

  微信上,端正發過來一個痛不欲生的表情,把周通給逗笑了。

  凌淵說道:「你也喜歡?」

  周通笑了笑:「還可以。」

  凌淵悶聲不吭,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

  結果拍賣會上,意外地,陳師傅居然出價了,他這個身份在一眾大老闆裡面顯得格外突兀,魚宴的主人不得不去問了陳師傅拍這塊青魚石的目的。

☆、第81張符 壽不長

  前台拍賣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周通跟凌淵坐在下面品著茶看熱鬧,一群土豪表面風平浪靜,心內波濤洶湧地撕著這塊青魚石,熱火朝天的端正也在其列。

  但是,拍著拍著,周通就注意到,端正不出價了。

  他有點納悶。

  端正現在事業布上正軌,一開始工作跟私下里幾乎是兩個樣子,鑑於他優秀的表現,他爸最近有把他調回總公司當一把手的意思,可見其事業是真的蒸蒸日上,肯定不缺錢。而且端正這人的性格就是只要喜歡,就要想辦法弄過來,剛才看他對青魚石的表情就知道端正很中意這塊青魚石。

  目前拍賣的價格也不算高啊……如果就是這樣的話,他都想出一下價了。

  想到這兒,周通發了個微信問端正:「怎麼不拍了?有困難?」

  端正回了個委屈的表情,說道:「陳師傅出價了,我想著你是他粉絲就沒好意思再繼續出價。」

  周通看著這條回覆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他無奈地回覆:「我開玩笑的,你想要拍就好了。」

  端正回:「其實不是啦……我剛才聽說陳師傅拍這塊青魚石是給他小兒子的。陳師傅他小兒子最近一直被夢魘住,常常半夜驚醒,看了好多醫生都不見效。陳師傅在找偏方,聽說青魚石好使,能給小孩壓驚就準備拍下來加工一下給他小兒子用,可憐天下父母心,別人管不著,我就不給他添亂了。」

  周通笑了笑,對端正回了個讚賞的表情。

  然而,即便少了端正這個競爭對手,陳師傅還是沒能把這塊青魚石給拿下來,在場要靠這塊青魚石打名氣跟交際的商人不少,不可能會平白丟失這一次好機會。陳師傅在料理界再出名也不過就是一個廚子,怎麼可能有能跟這些商人比擬的資本。

  拍完之後,陳師傅顯然心情不怎麼好,烹飪的時候出了好幾次錯,不過沒影響大局,做出來的十八般魚料理還是很好吃的。

  魚宴還沒散去,周通就找端正幫忙,走關係去見了陳師傅。

  在後台找到陳師傅的時候,陳師傅正坐在沙發上,一臉興致懨懨,提不起精神,做介紹的時候,陳師傅才稍微打起了一點精神。

  等端正跟大老闆應酬去,只剩下周通凌淵跟陳師傅的時候,周通一句廢話沒有,直接單刀直入,問道:「我聽說陳師傅家裡小孩經常被夢魘住,可能我能幫陳師傅。」

  「真的?」陳師傅聞言,期待地看著周通,問道:「您是?」

  「我是位先生。」

  先生是行話,泛指他們這些內外門的術士,沿襲了舊時以山醫命卜相為業的稱呼。陳師傅既然找人看過他小兒子的情況,自然能明白周通的意思。

  陳師傅卻有些懷疑。

  幹這行的跟當醫生的一樣,年齡是個很具象也很表面的衡量標準,歲月是積累經驗的一個過程,稍微知道點術數的一般都會請些老先生來家中看「災」。

  周通是先生的話,未免也太年輕了吧?

  周通當然知道陳師傅的顧忌,他笑了笑說道:「陳師傅不用怕被騙,我不收陳師傅的錢,我只希望陳師傅能夠用心給我做一盤美味的魚。」

  「是嗎?」陳師傅思量了下,這個的確不是什麼問題,這人又是老闆介紹來的,騙子的可能性不太高,就是經驗方面……要是給他孩子越治越壞了可怎麼辦?他仔細想了想,說道:「真是對不住,我家小孩不需要先生。」

  周通也不勉強,人各有命,既然陳師傅不信任他他不可能威脅陳師傅吧?也算是他熱臉貼了冷屁股,周通毫不介意地笑著說:「沒關係,不過這盤魚我還是要麻煩陳師傅幫忙做一下的,陳先生可以開價。」

  陳師傅怕得罪人,忙說:「一盤魚而已,不談錢不談錢。」

  兩人說完之後,周通向陳師傅要了個電話,等明天就去陳師傅那兒拿魚,陳師傅爽快地答應了,談妥之後,兩人就各自去忙各自的。

  「小通。」忽然有人叫了周通一聲,周通循聲看去,意外地說:「秋姨?!」

  端木秋穿著黑色旗袍,大開叉的下擺露出修長筆直的長腿,她掩唇一笑,說道:「幾天不見,小通又變帥了,這位是?」她目光落在凌淵身上,帶了些打量的意思。

  凌淵面無表情,看也不看端木秋。

  周通暗示了下凌淵,凌淵才不太高興地說:「凌淵。」

  「凌淵……」端木秋輕聲念了這個名字,覺著有些耳熟但一時也想不起來,她乾脆不想,說道:「你身上的氣息很熟悉,似乎經常在小通身上感覺到。」

  「是嗎?」凌淵冷淡地回應。

  端木秋沒介意凌淵的冷淡,看對方這傲氣的模樣十足的豪門慣出來的富家公子哥樣子,那長相也是。

  旁邊有人扛著箱子走了過來,周通紳士地伸手擋在端木秋跟箱子中間,說:「秋姨,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去前廳吧。」

  「好啊。」端木秋說,「說來也真是巧,我前幾天還想找你呢,我得了一對耳釘,翡翠裡,一邊龍一邊鳳,樣式精巧,但是就有些古怪……我還想問問你,讓你幫我參謀參謀。」

  「嗯,好。」

  兩人越走越遠,去了前廳了。

  旁邊一人走過來跟陳師傅搭話,說道:「老陳,那女人你看見沒?」

  「看見了,怎麼了?」被青魚石帶出了心思,陳師傅沒什麼興趣地說。

  「她是老街的人,聽說挺厲害的,一年只占卜十卦,每年年初去她家門口排隊的人多得能排滿整條老街。」

  「啊?」陳師傅一愣,回憶起端木秋跟周通的對話,心裡叫苦不迭,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陳師傅一接聽電話,就聽她老婆在那邊哭:「怎麼辦呀,弟弟又開始哭鬧了,嗚嗚嗚……」

  陳師傅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他掛了電話就衝進前廳去找周通。

  周通正跟端木秋說著話,陳師傅忽然就闖到了他們面前,陳師傅望著周通,眼裡滿是懇求,豁出老臉,問道:「周先生,對不起,剛才我一時糊塗了,您說願意幫我看一下我兒子的病還做數嗎?」

  周通有些吃驚,他跟端木秋對視一眼,都不太明白怎麼回事,不過端木秋是壓根一點沒看懂,周通是不知道陳師傅態度轉變的原因。

  看見陳師傅都快給他跪下來了,周通忙站起來引著他坐下,給陳師傅倒了杯水:「說,陳師傅,你別急。」

  當天晚上,魚宴散去之後,陳師傅就迫不及待地把周通帶回了家裡。

  小孩三歲半,剛才發了病在醫院掛點滴,周通去陳師傅家裡等了一會兒,順便在這裡看了看風水。

  陳師傅家裡風水也是有講究的,信這道的基本都沒什麼硬傷,周通看過了一圈之後覺著沒什麼大問題。

  陳師傅把周通當上賓一樣招待,端茶倒水十分熱絡。

  等了十幾分鐘,陳師傅的老婆就抱著小孩回來了。

  門開的一瞬間,周通就明白這小孩為什麼會經常受驚嚇了。

  那小孩是天生陰魂體,一半人一半鬼,半隻腳踏在陽界,半隻腳踏進了陰界。

  這種小孩跟天生魂魄殘缺的小孩不一樣,天生魂魄殘缺的小孩往往會出現智力上的殘疾,人比較痴傻,又體現在心智開化得較晚。而陰魂體則是一種陰魂太盛的表現。

  《雲笈七簽》有云:「夫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靈,一名幽精。」此三魂之外,還有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等七魄,並成為魂魄。

  陰魂體從出生起開始體內便夾帶了三魂七魄外多餘的魂魄,正因為這魂魄的關係往往會跟陰界有牽連,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能看到鬼魂,簡單點理解,就是從一出生開始就有鬼魂附著在他們身上。

  這類小孩的陽壽往往都不常,陰魂會常年消耗他們的陽氣,等陽火熄滅人也就死了,大多數活不過五歲,一出生就夭折了的更是常見。

  陳師傅家的小孩就是這種情況,依目前的情況來看,並沒有很好的辦法能解決這種體制,唯一一種就是將陰魂從小孩身體內召出來,這樣雖然能解決小孩屢屢受到驚嚇的問題,卻無法幫助其擺脫短命的命運,只能稍微蓄那麼一點,多則一年,少則幾月。

  那小孩打了針鎮定不少,趴在他母親懷裡睡得香甜,說不出的可愛,可胖嘟嘟的小臉透著慘白,實在是有些可憐。

  周通不知道該怎麼跟陳師傅明說,陳師傅一家原本只是擔心小孩日日受驚擾的問題,卻要因為他的坦白而變成擔心孩子有朝一日死掉的問題,他有些於心不忍。

  但是,這就是各自的命運,就好比癌症通知書下來了,家人就面臨著是否告訴病患的問題,可說與不說,都是總要面對的。

  周通深思熟慮之後,準備和盤托出。

  陳師傅滿是希望地看著周通,問道:「周先生,您看小兒的狀況怎麼樣?」

  周通說道:「不太好。」

  陳師傅的心臟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緊張地手攥得緊緊的,追問道:「怎麼了?他怎麼了?」

  周通解釋說:「令公子受驚是因為他身上常有鬼魂盤繞。」

  話音剛落,那小孩嗚嗚地開始哭泣了起來,周通聞聲,回頭一看,只見一隻女鬼從他母親的背後爬了上去,一雙虛無縹緲的手掌在肆意地揉捏著小孩的臉頰,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小孩身體發寒,一睜眼就看到可怕的女鬼當即抖著身子大哭起來,他緊緊地抱住母親,卻不能阻止那女鬼貼近他的身體。

  那女鬼已經被拔了鬼性,不具備殺傷力,只不過是隻遊蕩在人間的游魂而已。

  周通為了後續勸服陳師傅夫妻先沒阻止女鬼騷擾小孩,對陳師傅說:「有白燭嗎?」

  「有。」陳師傅點了點頭,從抽屜裡找到一根白蠟燭給周通。

  周通算好方位,將白蠟燭一左一右地放在地上。

  隨即掐了咒訣,念誦咒文。

  隨著咒文的念誦,白蠟燭的香煙飄了出來,在他們眼前逐漸飄成了一扇門的形狀,那扇門向著陳師傅他們而開,周通說:「請過門。」

  陳師傅猶豫了下,最後一咬牙,跟在周通身後走過了門。

  當他過門的一瞬間,頓時就看到了盤踞在小孩身上的女鬼,陳師傅瘋狂地叫了一聲,嚇得倒退一步,隨即撲上去,向將那女鬼從小孩的身上扯下來,然而卻什麼都碰不到。

  那女鬼衝陳師傅陰測測地笑了笑,嘴巴幾乎咧到耳後根,舌頭從嘴裡掉落下來,眼珠子掛在眼眶下,容貌十分駭人。

  她忽然一收表情,連滾帶爬地從小孩身上撤退,手腳並用地從墻壁上爬了出去,逐漸消失在陰影處。

  周通將目光從女鬼身上收回來,隨手打散了煙霧搭成的門,陳師傅一下子跪在周通面前,哭喊道:「周先生!求您!求您救救小兒!」

  周通忙扶起來陳師傅,說道:「這個問題不算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他斟酌著語言,想了片刻最後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陳師傅,可既然陳師傅是他的父親,應該知道這件事。」

  周通委婉地說:「受驚嚇是小事,但是令公子的實際問題不是受驚嚇,而是別的。他的體質十分特殊,跟一般的小孩不太相似,可見鬼魂,他經常莫名受驚就是因為看見陰鬼了。然而……陰陽雖能協調,但是也能相剋,他已經三歲半了,從一出生就被陰氣籠罩,恐怕不會活得太長。」

  陳師傅被駭得倒退了一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抱著小孩的母親也驚駭地看著周通,彷彿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她先前沒看到異象,卻看到了陳師傅的表現,隱約猜測到了什麼。

  房間一瞬間安靜無比,周通也知道這個現實難以讓人接受,可是他不該騙他們。

  「胡說八道!」房門忽然被推開,有個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將包猛地砸向周通,喊道:「江湖騙子!從我家滾出去!」

  包還沒砸在周通身上就猛地停住,隨後轉了個方向砸回了那青年,青年還在罵罵咧咧著,沒料到忽然來了這麼一下,愣是沒反應過來,被他甩飛出去的包砸在頭上,衝力太大直接帶著他跌出家門,倒在地上。

  周通:「……」

  周通咳了咳,對凌淵說:「手下留點情。」

  凌淵冷笑一聲,再看向那青年的眼神裡藏著刀片。

  年輕人這一下都摔蒙了,爬起來之後把包往旁邊一丟,整個人都有點暈,等他緩過來了之後又從地上爬起來,喊道:「你幹什麼?!哪來的在這兒招搖撞騙!」他看向李師傅,說道:「爸!我說了弟弟的事情我能解決,你不要找這些騙子,成天胡說八道!」

  「李威!」李師傅厲喝一聲,李威就站著不動了,他還不死心地瞪著周通,一臉憤憤。

  周通說:「沒事,都是誤會。」

  李師傅賠笑,但是他此刻真的笑不出來。他特別希望周通就是個江湖騙子,可萬一不是呢?剛才那一幕太逼真了,根本就不是幻覺,萬一弟弟真的是像他說的這樣呢……萬一……萬一……不敢再繼續想下去,李師傅心裡沉到了低估,彷彿陷入了黑暗,看不到一丁點光明。

  李師傅問道:「周先生,我兒子……還有救嗎?」

  「我只能幫他把體內糾纏的陰魂驅逐出去。」周通說道。

  「胡說八道!」李威怒瞪著周通,咬著牙說。

  周通笑而不語,他忽然走向李威,對他說:「你是知道的吧?你弟弟的事情。」

  李威一愣,見被周通看穿了卻還咬牙死不承認,他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羅盤。」周通隔空在他上衣口袋上一點,那裡的羅盤頓時變得十分燙人,李威忙將手伸進口袋裡握住羅盤,卻被燙得根本擠握不住。

  周通說:「你把我趕走對你沒什麼好處,在這裡逞強倒不如讓我幫你把你弟弟體內的陰魂驅走。」

  李威的眉頭皺緊,他看了看父母臉上悲痛的表情,懷疑地問道:「你真的能驅走?」

  「嗯。」周通說,「返魂香與通冥蓮燈,夠不夠?」

  李威露出意外,他驚訝地看著周通:「你都有?」

  「是。」周通說。

  李威猶豫了片刻,明顯覺著此時此刻有些下不來台,他的確是沒有辦法解決他弟弟的問題,但是他不想讓他爸媽知道弟弟陽壽將盡,所以在聽到周通坦白的時候會第一時間衝出來指責周通。

  然而他太衝動了。

  周通可以將解決弟弟陰魂的問題,能解決他目前最為棘手的問題,一旦解決了這個,那之後就會方便很多。

  李威正在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卻聽周通對李師傅夫妻說:「對不起,告訴你們這麼殘忍的消息。如果你們還信得過我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幫他解決陰魂。」

  李師傅陷入了艱難的考慮之中,他覺著自己現在根本就沒有餘力去思考別的事情,他抖著聲音對周通說:「請給我們點考慮的時間。」

  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這個是當然的。」

  從陳師傅家裡出來之後,周通跟凌淵走在路上,也沒有準備打車就在外面的路燈下慢慢前行著。

  凌淵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身後,問道:「要跟到什麼時候?」

  「我也有點走累了。」周通笑著說,「這邊人少,乾脆我們主動?」

  說完這句話的之後,,周通就停下了腳步,一轉頭,對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說:「跟了快半個小時了,我也裝模作樣地裝累了,有什麼話出來說吧。」

  過了半分鐘,李威從陰影處走了出來,他手中托著羅盤,羅盤上的指針指向凌淵,他沉著眸子看向凌淵。

  凌淵挑了眉,說道:「你該找的人是他。」

  「他?」李威不信地說,「他身上根本就沒有靈氣,騙誰呢!」

  周通哭笑不得,頻頻點頭:「是是是,我是給他打下手的。」

  李威的表情這才好了一點,但是仍是保持著警惕,他說道:「你剛才說能幫弟弟招魂是真的?」「是。」

  「我需要證據。」

  周通沒說話,他覺著李威真是有意思:「這件事情我是跟你爸媽談的,給你看證據有什麼用?」

  李威說:「我不相信你,他說。」他目光掃了一眼周通就落在了凌淵身上。

  凌淵更是不想搭理李威,冷笑了一聲就對周通說:「走吧。」

  周通拉住凌淵,回頭對李威說道:「那塊羅盤憑你現在的能力還駕馭不了,等你稍微成熟了一點再繼續用吧,不然的話很容易遭到反噬。」

  李威聞言,將羅盤放進了口袋裡,緊緊地捂住,生怕被別人偷走。

  周通在路邊打了車回家,空盪蕩的街上,李威站在那兒,低垂著頭,天開始下起小雪花,一片一片地打在李威的身上,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不會等他這麼久就是為了跟他說這個吧?」凌淵上了車後問道:「他可不像是會聽你的話的樣子。」

  「倒不是主要目的。」周通說道:「我感覺他身上的氣息很熟悉。」

  「試探出來了?」凌淵問道。

  「沒有。」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可能是他剛入道吧,那氣太淡了,很難分辨。」

  第二天,周通就接到了陳師傅打來的電話。

  陳師傅決定接受周通的建議。

  不管他孩子未來會迎來什麼命運,但是此時此刻,身為父母的他們就要給孩子他們所能給予的最好的東西。

  他們不想再看到兒子受苦了。

☆、第82張符 惡羅盤

  周通跟陳師傅約好時間,陳師傅就把小孩抱來了他店裡。

  周通店裡靈氣足,施起法來能事半功倍。

  那小孩氣色比上一次看見的還要差,周通摸了摸他的臉,將一張北斗星符貼在小孩額頭,那小孩扁了扁嘴,趴在陳師傅懷裡陷入了沉睡。

  周通將小孩的生辰八字放在蓮燈上點著了,香煙裊娜,在蓮燈頂上左右飄忽,逐漸飄向小孩的身體,在蓮燈與小孩之間搭成了一座橋梁。

  這蓮燈通幽,自然可以連接到小孩體內的幽魂,一般來說附著在小孩身上的幽魂並不好召,在母體懷胎十月的時候就幾乎跟小孩本體的魂魄糾纏在了一起,一旦不注意,就有可能將小孩的魂魄也給一併帶出來,一般的術士根本就不敢攬這個金剛鑽,這也是李威擔心周通的原因。

  蓮燈無火自燃,空氣中漸漸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古怪味道,周通在一旁閒坐著看書,抱著小孩的陳師傅擔心地問道:「周先生,沒問題嗎?」

  「沒事。」周通說,「蓮燈正在燒魂,等一下就好了。」

  「嗯……」陳師傅還是有些不放心,他擔憂地望著連接在小孩與蓮燈之間的霧氣,小孩忽然動了動,陳師傅忙哄著,卻見那小孩睜開了眼,看向空中,一雙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半空中。

  他忽然伸出手要去抓什麼,周通放下書看去,那小孩眼睛裡映出了鬼魂的樣子,正是糾結在他魂魄的殘魂在做最後的掙扎,周通念了咒文,貼在額頭上的北斗星符上文字閃爍,幾個朱紅大字抖動了片刻,將剩餘的殘魂全都送進了蓮燈打開的幽冥之路上。

  蓮燈內幽紫色的火焰燃燒了片刻便熄滅了,空氣裡異樣的味道也漸漸變淡。

  小孩安穩地睡在陳師傅懷裡。

  周通將一枚玉佩遞給陳師傅,說道:「我算過這枚玉佩跟他的生辰八字很配,陳師傅拿去吧,能給他積累點福緣。先前我說的問題不是危言聳聽,還望陳師傅能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陳師傅感激地收下玉佩,向周通連連道謝。

  周通笑了笑,開玩笑地說道:「陳師傅能夠為我做條魚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

  「好啊。」陳師傅說道:「沒想到周先生這麼喜歡吃魚,最近小威也變得喜歡吃魚了。」

  周通聞言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李威身上那熟悉的氣息是怎麼來的了。

  周通問道:「請問為什麼陳師傅姓陳,您兒子卻姓李?」

  「哦,是這樣的。」陳師傅解釋說,「小威是我一個好友的兒子,那孩子命也苦,很小的時候父母出車禍去世了,他家親戚沒人願意照顧他,還設計吞了他爸媽的財產,對他很不好。我看到了於心不忍,就把小威過繼到我家來了,當我兒子養著。」

  「原來如此。」周通點了點頭,又問道:「李威是跟誰學的那些異術?」

  「沒跟誰。」陳師傅說,「他自小就喜歡琢磨這些東西,自從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個羅盤之後就更沉迷了,我說過他,但是沒用。這東西玄乎又難捉摸,我真怕他駕馭不來。」說到這兒,陳師傅說,「小威沒事吧?」

  「目前還沒事。」周通認真地對陳師傅說,「不過那枚羅盤不是凡品,如果可能的話,陳師傅要多勸勸李威少用那塊羅盤。」

  「啊。」陳師傅忙點頭答應,「我回去一定仔細叮囑小威。」

  周通想了想,說道:「雖然有些唐突,但是我能不能麻煩陳先生現在就幫我做一盤魚?」

  「當然可以。」陳師傅爽快地答應了,「只要有材料就可以了。」

  「要什麼材料,我現在就去準備。」周通說道。

  陳師傅給周通列了個單子,凌淵直接把單子拿走,對周通說:「錢。」

  周通把□□給他,凌淵便揣著□□跟單子出了門。

  天眼鎮壇木都快看愣了,在桌面上一直打哆嗦。

  什麼時候他們尊重的玉玄君淪落到給人跑腿打雜的地步了……還是心甘情願,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過了半個小時,凌淵就回來了,照著單子上的東西全都一一買齊。

  周通經常在家裡開伙,廚房設備齊全,陳師傅就在周通廚房裡做了一道美味的烤魚。

  到了晚上,天一暗下來,周通就打了車去長街。

  偶貓還藏在N大沒有走,氣息一直在那附近徘徊不去。

  周通直接去了N大,卻在路上發現了很多魚的殘渣,放置在那裡的時間有早有晚,都被野貓啃食得一片狼藉。

  「那天吹口哨幫助偶貓的果然是李威。」周通說道。

  他趕到N大校園裡,在那天同一個地方擺上了精心製作的燻魚,他還為了減輕偶貓的懷疑,特地布置出有人在那兒吃飯忘了收拾的殘局。

  他藏身在暗處,安靜得等待著偶貓。

  可等了二十多分鐘也不見偶貓出現,草叢裡忽然有異動,周通忙打起精神看過去,卻見到一對小情侶晃了出來,男的把女的按在樹上,吻得特別用力,隔得老遠都能聽到女生微微的呻.吟聲。

  一直閉目凝神斂氣的凌淵聽到聲音皺著眉頭睜開了眼睛,他目光落在那對情侶身上,看得有些出神。

  周通推了推凌淵,說道:「別看了,不禮貌。」

  「哦。」凌淵這才將目光落在周通身上,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他曾經吻周通的感覺,那時候就是單純地想要從周通口中吸收純淨的氣,腦海內什麼都沒有,動作一氣呵成,吻的時候甚至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真是後悔……現在要是再吻他的話會是什麼感覺?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周通的唇上,那雙唇唇角自然而然地微微勾著,彷彿天然帶笑,就那一點點上揚的弧度,勾的凌淵心裡癢癢。

  他喉結滾動了下,幽黑的眸子沉著,帶著幾分欲.望。

  周通咳了咳,說道:「你幹嘛這麼看著我?」

  凌淵沒回應,一言不發地繼續盯著周通的嘴唇看。

  啊,好想吻他,真的好想吻他。

  內心戲洶湧成一片汪洋大海,可凌淵就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周通。

  周通:「……」

  就在這時,有人忽然走上了情人坡,周通一斂情緒,轉頭看去。

  來了,是偶貓的氣息。

  那個人穿著大風衣戴著毛線帽子,針織的大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緩緩地走上了情人坡,不動聲色地靠近周通擺放在石凳上的那盤魚,一路上還裝模作樣地假裝只是普通的路人過來溜達的,四下看了看,見沒人了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一把抓住那盤魚往懷裡塞去。

  周通越看越覺著好笑。

  貪吃到這種地步也是沒誰了,難怪當初有「一條魚殺了一窩貓」的說法,這樣都能上當……

  偶貓抱了魚就跑,頭也不回,身子估計是新做的,還不太適應,腳步踉踉蹌蹌,整個體型都顯現出一種異樣的扭曲狀態。

  周通任由它取走了料理。

  過了片刻之後,將一枚銅錢拿了出來,那枚銅錢一直在周通掌心裡嗡鳴,被周通隨手一拋,就向著遠處而去。

  這就是青蚨錢。

  《淮南子.萬畢術》中就有記載「青蚨還錢」的故事:「以其子母各等,置甕中,埋東行陰垣下,三日復開之,即相從,以母血涂八十一錢,亦以子血涂八十一錢,以其錢更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錢皆自還也。」

  子母青蚨自帶著吸引力,子錢自然會去找母錢。

  剛才的魚料理中周通特地加了母青蚨的血,這枚沾了子青蚨的銅錢自然會追著母青蚨而去。

  人類殺了不少偶貓早就成了世仇,偶貓不可能還信任人類,周通自認他沒那個親和力可以打破兩方之間的宿怨,從偶貓口中問不住祈願力的來源,但用此法,他就可以將偶貓的目的找出來。

  接下來,偶貓很有可能會去石碑上取走祈願力化作的長生力。

  祈願力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就像人的希望一樣,一旦沒有回饋就會一天天地減少,被轉化成長生力的祈願力自然無法上達天聽,沒了神靈庇佑,肯定會隨著祈願人的希望而漸漸減少。

  這幾日再不去取的話,恐怕那些力量都會化為烏有,他今天刻意撤去了石碑上保護祈願力的咒文,就看偶貓會不會鋌而走險。

  結果,周通猜對了,偶貓拿走了魚之後沒多久就向石碑趕去。

  它叼著大半條魚一路在無人的陰影處飛速穿梭,來到石碑面前,將結出來的長生力卷在尾巴上,隨即一甩尾巴,迅速往一個方向奔跑而去。

  偶貓的速度極快,快得只能讓人看到一個影子,周通肉體凡胎跟不上,凌淵念了咒文,兩人身體上浮,竟然飄了起來。

  周通開玩笑地說:「牛頓要是看見了得在棺材裡氣哭。」

  凌淵壓根就不知道牛頓是誰,沒吭聲,腳下氣流湧動,摟著周通的腰帶著周通飛了起來。

  周通這會兒無語了:「哎,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別人要是看到他們會不會以為是變態……

  凌淵:「我還沒御劍呢。」

  「……」周通妥協了。

  兩人隨著錢幣緊跟著偶貓,涂有青蚨子血的錢幣在周通的控制下很好地沒有暴露蹤跡,偶貓也以為自己以超快的速度甩掉了一切有可能跟隨他的人。

  他一路帶著周通往郊區走去。

  偶貓帶著他們越走越偏,最後在一片快要拆遷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兒荒敗得很,不遠處工廠的煙囪裡排放著污染氣體,昏黃色的燈光明明滅滅,空氣裡到底都是一種腐爛潮濕的怪味兒。

  雜草叢生,地面上還結著一層薄薄的冰。

  偶貓快速停在原地,它嘴裡還叼著大半條魚,將魚放下後,用後肢站立起來,前肢在地上扒拉著什麼,濕潤卻又冰冷的泥土被它翻開,沒多久就挖出來一塊石板,偶貓將石板掀開,露出一個泥坑。

  坑裡居然是幾個巴掌大小的小偶貓。

  那一隻只小偶貓蜷縮著盤在一起,互相依偎著彼此,身子下面墊了厚厚的稻草,與周圍潮濕的泥土不同,那些草很乾燥而又溫暖,小偶貓睜開眼,衝著母偶貓喵嗚咪地叫了幾聲,目偶貓將魚撕成一小塊,全都喂給了窩裡的小偶貓。

  周通他們趕到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

  「原來是為了它的孩子……」周通看向爬出窩的那幾隻小偶貓,那些偶貓體型都很小,毛髮稀疏,十分不健康,陽火微弱,漂浮在頭頂的氣淡得風一吹就要散去,的確需要長生之力來續命。

  幾隻小偶貓吃了魚後就疊在一起打滾,母偶貓將它們一隻只地分開叼進坑裡,隨後將卷在尾巴上的長生之力丟了進去,它將毛茸茸的大尾巴盤繞在坑周圍,口中念念有詞,那些散發著熒光的長生之力融入到小偶貓的體內,溫暖了它們瘦弱的身體。

  「怎麼辦……」周通為難地說,「我有點於心不忍,可是不能再讓它繼續偷下去了,這個城市向那座石碑祈願的人太多了。」

  等那些小傢伙將柔和的光全都吸收之後,母偶貓才收起尾巴,它將石板蓋在小偶貓的身上,埋上土,遮擋得嚴嚴實實。

  它趴在泥土上面,團成一團,警惕地打量著周圍,提防一切可能會傷害到它孩子的人。

  周通說:「等它走了,我看看小偶貓的情況,如果可以把小偶貓治好的話,它也不必再繼續偷祈願力,到時候問題就解決了。不過……」周通的目光越過偶貓落在偶貓身後不遠處的地方,「還要先解決一個人。」

  站在那兒的是李威。

  李威身上的氣太淡了,他幾乎沒什麼修為,與普通人相差不大,周通很難感覺到他身上的氣,直到剛才李威動用了羅盤的力量,周通才察覺到李威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一直跟著偶貓。

  不過,李威並不知道他的存在。

  李威目光鎖定在偶貓身上,他手中持著的羅盤發出幽黑色的光芒,正縫中三針齊動,在夜色之中彷彿如猙獰厲鬼,低聲地嘶吼著。

  偶貓察覺到了氣息,它站了起來,看向李威。

  「你來了。」偶貓目光沉沉地看著李威,說道:「再給我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這些孩子就會長成,長生力全都給你。」

  李威沒說話,他衝偶貓走了過去,問道:「你孩子呢?它們怎麼樣了?」

  銅鏡背後刻著的咒文可以將祈願力轉化為長生力,正是當初佛母移喜措嘉接受萬人朝拜長生不老的奧秘。不過,李威願意將這點透露給偶貓,偶貓心中也有懷疑,所以沒有將孩子的位置暴露給李威。

  長時間下來,李威也沒有對偶貓動什麼手腳,就讓偶貓的警惕心放下了一點。

  不過,人類終歸是惡,他不信任李威。

  一聽到李威詢問小偶貓的事情,偶貓就沒有回答,它漫不經心地將身子移開,想將李威的注意力從它腳下的地方移開:「他們很好,不勞你掛心。」

  「我也不想掛心。」李威說道:「我只是想知道它們在哪兒。」

  偶貓察覺到李威的惡意,背後拱起,警惕地盯視著李威。

  李威手中的羅盤忽然嗡鳴一聲,十三層表盤上每一層都有一縷紅線冒出,死死地指向偶貓腳前不遠處的土地,意指再明顯不過。

  偶貓鳴叫一聲,在李威出手之前先撲了過來,李威反應跟不上,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卻被偶貓狠狠地咬住小臂,猛地撕扯下一塊肉來。

  鮮血湧出,李威疼得倒吸一口氣,他高舉羅盤向偶貓頭頂砸去,從羅盤上炸出雷火,打在偶貓頭頂,偶貓一縮頭,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來,它仔細一看,卻發現那雷火就停在眼前,動也不動地忽然熄滅了。

  「什麼人?!」李威厲喝一聲,就見周通從一旁走了出來,李威眉頭蹙得死緊,眼珠子一轉,說道:「周先生!你來的正好,這隻偶貓偷走了我們市的祈願力,我們一起抓了它!」

  「我知道。」周通冷淡地說。

  雖然聽周通這麼說,但是李威看得出來,周通壓根沒有一丁點出手幫他的打算,李威冷笑一聲,說道:「果然是個花瓶。」

  李威說完,一抖羅盤,第二層天干地支盤抬上第一層,登時有千萬根針浮現在羅盤之上,一根根都冒著黑氣,皆指向偶貓。

  隨著李威厲喝一聲,黑針猛地射向偶貓,周通一甩五雷符,熾烈的火氣立馬將那些黑針燒成了飛灰。

  李威見狀就知道他小瞧了周通,一轉心思,改口說道:「既然你有真本事,為什麼幫著這隻偶貓?難道你要放任她偷走整個城市的祈願力嗎?!你知道祈願力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周通的目光落在李威的羅盤上,他要毀了這個羅盤。

  「道不同?」李威狡辯道:「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不,你的目的是小偶貓的心臟吧?」周通一語中的,直接拆穿了李威的目的。

  李威面色一凜,見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掙扎了,和盤托出,交代道:「是!可是那又怎麼樣?這些小偶貓本就活不了又是下三等的畜生,我拿他們續我弟弟的命又如何?!你我都是人類,為什麼要幫這些畜生,不幫我們同類?!」

  「對不起。」周通笑著看向李威,可那雙眸子裡一點笑意沒有,彷彿藏著隆冬風雪,冷漠異常,「你才是畜生。」

  李威:「……」

  李威氣得眼睛泛紅,然而他早就失去了理智。

  羅盤上的黑氣纏上了李威的身子,他那雙眼睛裡充盈著異樣的紅光。

  李威念誦咒訣,手中羅盤飄飛在高處,變出電閃雷鳴,陰雲壓頂,無數根飛針隱於雲層之間,強大的陰氣讓地面上的植物迅速枯萎,本就衰敗的地面更是壓抑的死寂。

  周通將陽章拋出,從陽章中散出兩縷氣,如同巨人的手臂一樣,擎起了頭頂的陰雲。

  李威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這一招也能被周通輕易地擋下來,頓時有種黔驢技巧的無措感,他心內慌亂不已,心口卻猛地一疼,如同心臟被撕裂了一樣,李威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

  「啊——」李威慘叫一聲,一雙眼睛瞪得快要脫出眼眶,從他吐出的鮮血之中爬出來一縷陰魂,那縷陰魂落地就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撲向地面,正正落在小偶貓躲藏的地方。

  被母偶貓埋藏得嚴嚴實實的土地忽然被炸開,就連覆蓋在小偶貓身上的石板也都碎裂成渣。

  小偶貓受驚哭叫著,一個個都紛紛爬向母偶貓。

  盤踞在羅盤裡的邪惡陰魂隨手一抓就卷起了三五隻小偶貓,化出尖細的氣刺向小偶貓的胸膛要從中直接掏出心臟!

  然而下一刻,陰氣被整個定住,匍匐在地的陰魂仰頭怒視著攔住他的人。

  映入眼中的卻是周通那雙冷淡如冰的眸子,這一對視陰魂便知道自己再無希望。

  可他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機會,只要它吃了這些小偶貓的心臟就不用盤踞在羅盤之上,整日擔心會魂飛魄散,甚至有可能有朝一日會修成煞鬼,再塑人身也不是沒可能。

  可是就要功虧一簣了!

  他伸出手努力夠向半空中的羅盤,就在他的氣觸碰到羅盤的一瞬間,那他依仗多年的羅盤頓時土崩瓦解,碎得連渣都不剩。

  周通口中微吐火焰,九鳳破穢符的咒文含在口中,他蹲下來就在陰魂前方一寸之處,只要陰魂稍微一伸手就能觸碰到他的地方輕聲說:「走好。」

  下一刻,九鳳從周通口中湧出,熊熊火焰將陰魂吞噬得絲毫不剩,它在火焰之中慘叫著,那本就飄忽不定的魂魄被九鳳的熾烈陽火燒灼得絲毫不剩。

  魂飛魄散。

  火焰映照著周通那雙冷冰冰的眸子。

  沒了羅盤倚仗的李威忍著心口劇痛,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撲向小偶貓,他還想要抓住一隻小偶貓,至少能讓他弟弟多活幾年,他不想看見養父母悲傷的面孔。即便李師傅夫妻對他再好,他也清楚自己不過是一個養子,真正能讓二老開心的還是他們的孩子。

  李師傅夫妻對他極好,讓他像個普通的男孩子一樣長大,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讓養父母失望。

  就在他快要觸碰到小偶貓的一瞬間,母偶貓攔在他面前,一爪子撓下來,直接將李威的臉撓破,劃出了深深的血痕。

  李威慘叫一聲,捂住臉倒連連倒退,眼前滿是血痕,他根本就睜不開眼。

  母偶貓這一下抓破了李威的眼睛,恐怕他以後再也看不到東西了。

  黑暗之中,李威感覺到有人扶起了他,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聽見周通說道:「小偶貓的心臟能幫續人性命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李威怔了片刻,忽然絕望地痛哭起來。

☆、第83張符 須彌境

  即便強弩之末也沒多少餘威,更何況李威連個強弩都算不上,周通根本就沒他放在眼裡。

  受了驚的小偶貓都紛紛擠在母偶貓身邊,母偶貓一尾巴卷起小偶貓就跑,剛才那一會兒功夫,已經讓它明白自己不是周通的對手,對人類本就懷有敵意的母偶貓不可能再留下來跟周通說任何話。

  母偶貓四肢揮動著,快速往一邊跑去,可它尾巴中的小偶貓卻不安分,在拱動身子的時候從母偶貓的尾巴裡掉了出來。

  母偶貓腳步猛地停下,它回頭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隻小偶貓。

  那隻小偶貓奶聲奶氣地衝著母偶貓叫喚著,聲音又柔又細,孤單而又無助地向它也已經走上窮途末路了的母親求救,母偶貓眼裡閃過了掙扎的情緒,它聽見其餘小偶貓的叫聲,一咬牙帶著剩下的小偶貓逃走。

  然而就在它停頓的一瞬間,它就再也動不了了。

  它踩中了周通的定身符。

  周通把小偶貓撿了起來,第一次觸碰人類小偶貓顫抖著縮在周通手中,用綿軟無力的牙齒啃咬著周通的手指,那力道弱的一點殺傷力沒有,反而撓得周通手指尖發癢,周通拿手指輕輕碰了下小偶貓,小偶貓就被那力道帶著往後跌去,在周通手掌上跌得頭暈眼花,迷迷糊糊地晃悠著小身子。

  「別急著走啊。」周通說道:「這些小偶貓生的不是什麼很嚴重的病,用長生力來說完全是小題大做了。」周通撫摸著那隻小偶貓,周通身上的氣掃在小偶貓身上,讓小偶貓十分舒服,那一開始還充滿敵意的小傢伙,逞凶的樣子沒持續多久就開始在周通掌心裡打滾,那舌頭親暱地舔著周通手心。

  「你不懂我們偶貓。」母偶貓悲戚地說,「偶貓體型天生就大,從一出生起就有普通成年貓那樣大小,這幾隻小偶貓是我在生病的時候生下來的,又中了你們人類的黑咒,先天不足,如果不靠長生力養著的話,它們是活不下去的。」

  「誰說的?」周通皺著眉頭看向母偶貓,有種怎麼他一個人類比母偶貓還了解偶貓這個種族的感覺,「黑咒是真的,它們天生虛弱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但是這個體型……再正常不過了啊。」

  母偶貓懷疑地看著周通:「?」

  周通把它手心裡那隻偶貓捧起來送到母偶貓面前,母偶貓看向那隻楚楚可憐的小傢伙,小傢伙還以為在玩什麼遊戲,被周通用手架著鎖著兩隻前爪,衝母偶貓細細軟軟地叫了一聲:「喵嗚。」聲音愉悅,十分歡快。

  「這小傢伙是天生的帝王啊。」周通莞爾一笑。

  母偶貓:「……」

  母偶貓的尾巴自然垂落下來,幾隻小偶貓被它平放在地上,搖晃著身子又被母偶貓掃到了身後安全的位置。

  母偶貓一步步走過來,周通將小偶貓送了過去,母偶貓叼起小偶貓,在它皮毛裡翻了翻,最後在腹部靠近右前爪鄰近心臟的位置看到了一個八福寶輪的圖案。

  藏傳佛教中以大日如來為五方佛之首,是最上根本佛,其端坐蓮台之上的時候右手所持之物正是八福寶輪,象徵著宇宙真理超越時空限制。

  而偶貓據傳說祖先是從密宗內分離出來的,得到了佛祖指點開化過的神貓,福及後代,如達賴一樣有輪迴聖童。

  這隻被母偶貓不幸丟棄在地上的小偶貓正是輪迴得來的聖童。

  不過特殊的是,一般身為聖童的幼貓在母親體內只有它一胎,其它的胎兒都會受到它靈性的影響而不幸夭折,母體所有的營養全都供給到了它一體之上。只有極少極少數的情況,幼貓會跟其他幼貓一同分享養分,只不過這樣的話,一胎生下來的小偶貓體型會很小,數量越多,體型就會越小。

  很不幸,這隻小偶貓就是後者,而缺乏經驗的母偶貓誤以為小偶貓們天生不足,命不久矣,其實只需要用靈氣好好養著,這幾日小偶貓就會長得比風還快。

  母偶貓如獲至寶地抱住那隻小偶貓,貼在臉頰上反覆摩挲著,它親暱地舔舐著小偶貓皮肉上的八福寶輪,把它當做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其餘小偶貓也都從母偶貓的身後圍了過來,喵嗚咪地叫喚著。

  得知真相的母偶貓對周通道了謝,周通說道:「也沒什麼要謝我的地方,你把紀念碑上的藏文改了就好。」

  母偶貓頻頻點頭,把小偶貓卷在尾巴裡之後就跟著周通回到了市中心。周通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上,一臉絕望的李威,用他的手機給他叫了救護車。

  紀念碑前。

  小偶貓圍繞著周通打轉,一個個可愛得不得了,爬山周通的鞋面,用柔軟的爪子抓著周通的褲腿,卻怎麼爬也爬不上去,周通乾脆將小偶貓都捧在手心裡,兩隻手捧不完,周通乾脆給凌淵那兒也丟了幾隻過去。

  凌淵:「……」這玩意不會被他一捏就捏死了吧???

  看著凌淵明顯緊張起來的神情,周通忍不住笑出了聲。

  母偶貓的爪子變長,它在石碑上雕刻了片刻,那石碑上的藏文便被修改成了別的文字,精工之下幾乎看不出來修改的痕跡。

  母偶貓說道:「我被那人所騙,潛入實驗室偷走了銅鏡上的藏文,雕刻在這兒,現在已經把雕刻的咒文修改了,這行藏文不具有任何意義,你可以放心了。」

  「嗯。」周通點了點頭,他將小偶貓還給母偶貓,那幾隻小傢伙還依依不捨地賴在周通手心,小爪子勾住不走了。

  母偶貓一個個叼過來卷進尾巴裡,毛茸茸的大尾巴卷住了小偶貓,衝周通點了點頭就將掉頭跑入夜色之中。

  周通看向那座屹立在城市中,五十多年一直庇護四方的紀念碑,前程地鞠了個躬。

  氣上行,順著紀念碑的碑身游走而上,如同一條隱約可見的盤龍一樣,飛旋至頂端的時候一路上湧,竄入雲層之中。

  剎那間,異象頓生。

  月亮隱於天際,幽藍色的光芒浮現在半空之中,雲海沉沉,那一層一層的光波仿若極光一樣的神秘景象懸掛在天邊,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

  五氣連雲波,十光凝海結。

  是謂雲生結海。

  周通抬頭看著眼前的奇異景象,嘴角忍不住揚起,他說:「真好看啊。」

  「是。」凌淵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景,他見周通拿出了手機,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周通把照相機打開,拉過凌淵,說道:「我們合個影。」

  凌淵:「……」

  周通四下看了看,嘀咕道:「這大半夜的好像沒人幫我們拍,介意自拍嗎?……好吧,你介意,那就只好……」頓了頓,周通笑著說,「麻煩大仙了。」他一轉身,被一身黑紗罩著的女地仙正站在他們面前。

  感知到異樣,女地仙早早地趕到了這裡。

  自從紀念碑建成之時開始她就住在碑下,聆聽人類的願望,或偉大或卑微,她若是方便都會出手幫忙。毫無意識的,她已經將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一脈相連,紀念碑的變化她最了解不過。

  周通說道:「大仙身上的問題也不用擔心,那是長生力的影響,等影響散去自然就會好,不過可能會讓大仙失望。」

  「沒什麼好失望的。」女地仙說著,將面紗摘了下來,那張臉與周通他們先前所見完全不一樣,臉上潰爛化膿的地方全都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張白嫩的臉龐。

  女地仙嘴角上揚,好心情毫不掩飾:「多謝二位幫我。」

  「哪裡。」周通笑著說。

  女地仙從他手中接過手機,周通教女地仙用手機拍照,兩人站在紀念碑前,背後即是雲生結海的壯觀景象。

  兩人站在極近,空氣十分安靜,安靜得落針可聞。

  周通忽然說:「笑一笑。」

  凌淵一緊張,下意識地嘴角勾了一勾。

  女地仙將手機放下,說道:「拍好了。」

  周通忙過去看,凌淵裝作漫不經心也走到周通身邊,眼角余光瞥著相機裡的畫面,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周通哈哈大笑起來,清爽的笑聲在寂靜的夜中散去。

  照片上的凌淵對著鏡頭擺了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逗得周通大笑不止,凌淵伸手去夠手機,卻被周通一轉手腕裝進了口袋裡。

  凌淵:「……」

  周通笑著看向凌淵,黑亮亮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凌淵厚街滾動了一下,忽然一把攬住了周通的腰,將他帶近自己,隨即俯下身自吻住了周通的雙唇,壓覆在上面反覆地吮吻著。

  周通:「……」

  周通的身體被凌淵死死地按著,不給他掙扎的機會,吻了片刻之後,凌淵撤回來,微微喘著粗氣,紅著眼睛看向周通。

  周通無語地看著凌淵,一種情緒湧上心頭。

  他似乎……有點……喜歡……凌淵?

  凌淵充滿欲.望的眼神盯著周通看了一會兒後,忽然說道:「你的氣還是這麼好吃。」

  周通:「……」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冷了一點,凌淵疑惑地看著周通沉下來的臉色,「?」

  周通說道:「回去吧。」

  「且慢。」女地仙叫住周通,將明珠捧在掌心,送到周通面前,說道:「希望先生能夠收下,聊表心意。」

  有恩是結,有欠也是結。

  像是女地仙這種半仙半鬼的更是講究不能在人間留有結,送上明珠的態度十分誠懇,非周通收下不可。

  送上門的寶物周通也沒有不收的道理,他將明珠收了下來,向女地仙告了辭。

  凌淵一路跟在周通身後,有些不明白,周通怎麼忽然就不高興了?因為他那個吻?

  想到這種可能,凌淵心裡很不舒服,他內心都快糾結成爆發了海嘯了,面上卻一言不發地跟在周通身後。

  兩人回去之後,周通就在掌心把玩著女地仙送給他的這枚明珠,越把玩就越有手感,他忽然想起明鏡上鑲嵌什麼凹槽,頓時有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起床之後,周通打電話給田曉珍,跟田曉珍約了個時間再去看看那個長柄銅鏡,田曉珍說:「師兄你運氣真的太好了!!你要是再晚說一天,那銅鏡就要被送進博物館了,到時候就是看得見摸不到了!」

  「是嗎?」周通笑笑,「那可真是巧了,我給你帶過去一個好東西。」

  田曉珍忙期待地說:「是嗎是嗎?!那師兄我馬上就去工作室,等下上了地鐵給你打電話!啊啊啊怎麼辦好期待!」

  在田曉珍的驚叫聲中,周通掛了電話,凌淵站在門口,臉色不善地看著他,問道:「你又要去見那個女孩?」

  「嗯。」周通從櫃子裡隨手拿出來件外套穿上,說道:「你要去嗎?不去的話午飯自己解決,我晚上回來給你帶晚飯,想吃什麼?」

  「去一天?」凌淵尾音上挑,帶了些微怒,好多話都憋在心裡,最後咬著牙說道:「我也去。」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門口有小奶貓的叫聲,喵嗚嗚一聲淒慘又可憐。

  周通循聲找去,在附近的花壇前看到了一個小籃子,覆蓋在籃子上的棉布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周通將棉布掀開,發現裡面是一隻小偶貓。

  「這是……」周通蹙著眉頭,對這隻「不速之客」很是為難,他抱起小偶貓的時候,在籃子底下發現了一封信。

  母偶貓自覺缺乏經驗,擔心這隻轉世偶貓在她手中無法長成就將小偶貓託付給了周通。

  周通頭疼得很,他可不是什麼擅長養寵物的人啊,尤其是這隻小偶貓還這麼大一點,非得被他養殘了不成,抽個時間問問楚澤雲他們,看看楚家願不願意代為領養這隻小偶貓。

  小偶貓還小,放在家中不方便,周通就只能把小偶貓帶在了身邊,他跟凌淵打車去了長街,出租車上小偶貓不老實地從周通手裡爬了出來,慢悠悠地抖著四條毛茸茸的小細腿踩在周通雙腿上踉踉蹌蹌地走著。

  他一腳沒踩穩從周通腿上跌了下去,摔在座墊上,摔得懵了一下之後晃了晃腦袋,穩住腳步之後昂著小腦袋往凌淵看去。

  凌淵:「?」

  小偶貓:「喵~」

  凌淵:「……」

  周通忍俊不禁,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跳到凌淵腿上的小偶貓,小偶貓打了個哈欠,趴在凌淵大腿上盤著身子睡著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出租車開到了目的地。

  周通捏起小偶貓的後頸肉把她拎了起來塞進了背包裡,小偶貓縮了縮腦袋不太情願,但是還是老實地窩在背包裡,捧著鑰匙環上的青銅戟頭玩的不亦樂乎。

  工作室的門還沒開,周通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田曉珍一路跑過來的,見到周通的時候喘著粗氣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師兄,來晚了一點,讓你久等了!」

  「沒事。」周通笑著說,「我也剛來。」

  「我這就開門。」田曉珍一邊掏鑰匙一邊說,「師兄,老師準備結了這個項目了,明天就要把東西送給文物局的,估計一下個星期就能進博物館了。唉,那個東西真的修不好,我們也都盡力了。」

  門被打開,田曉珍開了燈後,說道:「師兄你今天給我帶的是什麼呀?」

  「一個可能能幫你們修好銅鏡的東西。」周通說道。

  「真的?!」田曉珍激動地差點跳起來,她忙開了保險櫃把銅鏡拿了出來,說道:「師兄,怎麼修補?」

  「用這個。」周通把寶珠拿了出來,稍微打量了下槽口的大小,居然差不了多少,田曉珍好奇地看著,眼睛瞪得大大的,「師兄,寶物之間有相生也有相剋,相剋十分之八.九,相聲只有十分之一二,這種從墓裡挖出來的寶物更是孤僻,能找到相生的法寶太難太難了。」

  「嗯。」周通說,「運氣好,這東西也是從『陰』處來的。試試看吧,到時候不行也就那樣了。」

  「嗯嗯!」田曉珍忙點頭。

  周通對田曉珍說:「精細活你來吧。」

  田曉珍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才指著自己的鼻尖說道:「我我我來……不不不不行,師兄不行,要是一般的文物的話還成,但是這個帶有靈氣的古物,我弄不好……」

  周通想了想,田曉珍的手藝確實是沒問題,但是鑲嵌這枚寶珠還得融合兩者之間的氣才行,「行,那我來吧。」

  周通坐在工作台旁邊,田曉珍在一旁給他打下手,小檯燈點著,照著周通手裡頭的兩件古物,田曉珍在一旁專心致志地看著。周通熟練地拿小矬子打磨著寶珠,這兩者就像是天生契合的一樣,根本就不用周通進行後期加工就可以很好地鑲嵌進去。

  周通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跟寶珠一樣散發著瑩瑩的光輝,他專注的側臉映在田曉珍眼前,田曉珍越看越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通看。

  「咳。」凌淵咳了咳,不太高興地瞪著田曉珍一眼,田曉珍古怪地看著凌淵,被凌淵那眼神看得忙把頭縮了回去,繼續看周通在工作台上做鑲嵌。

  三個小時後,周通才將頭抬起來。

  他把銅鏡擺放在一旁,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稍微活動了下肩膀,說道:「真累。」

  「好啦?!」田曉珍捧起銅鏡仔細看著,那寶珠鑲嵌在上面正如原版的一樣,一點後期加工過的痕跡都沒有。

  田曉珍仔細看著那枚寶珠,忽然詫異地說:「咦,師兄,這寶珠上怎麼映了金色的字,裡面好像還有隻大鵬……」

  「什麼金色的字?」周通也很詫異,「我拿到的時候沒發現。」

  「是藏文。」田曉珍照著上面的文字念了出來:「我……將……輪……回……」

  田曉珍話音剛落,這銅鏡上就映出來一張女人的面孔,當那鏡子女人睜開眼的瞬間,一道道璀璨無比的金光從她雙眼中迸射了出來。

  極為強大的金光籠罩了周通等人。

  凌淵下意識地就將周通拉到自己身邊,一雙手緊緊地攥著周通的手,田曉珍忽然叫了一聲,周通忙伸手去拉她。

  田曉珍手忙腳亂間碰到了什麼,猝不及防被腳下的東西給絆倒,落地的瞬間一併帶下了周通的背包。

  一陣天旋地轉,周通耳邊響起了莊嚴恢弘的藏歌,如來金象在眼前不斷閃爍著,法王手中法器輪轉,口中張張合合詠唱出宏達的咒文。

  周通眼前出現了片刻的眩暈,他落地之後就聽見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聲音。

  「這是什麼情況……」周通懵了,他驚訝地看著周圍。

  他此刻正在半山腰上,陡峭的山坡一側就是看不見底的懸崖,而另一側緊貼著幾乎乾涸了的石壁,土壤呈現出一種極為不健康的淡黃色,頭頂的烈陽幾乎榨乾了岩石裡的任何水分,枯草頑強地生存在岩峰之間,成了這一條枯燥長路上唯一的異彩。

  無數個信徒行走在這條幾乎寸草不生的荒敗山路時,時不時匍匐於地面,五體投地地磕長頭,口中不斷地念誦著佛經。

  這是一支朝聖的隊伍。

  周通向山上仰望而去,由朝聖者連成的線一路向前延伸,在幾乎快要脫離視線範圍的終點,佛寺的蹤影隱隱現現,在那高山之巔,有煙火燃起,一路通往天際。

  凌淵說道:「你看。」

  周通聞言,轉身看去,東方懸掛著一明一暗兩個太陽,而在與之對應的西方,佛母的蹤影幾乎霸占了半邊天,她端坐在蓮台之上,靜靜地拈花微笑,全身上下共七隻眼睛,面上三目,雙手雙腳上各有一眼。

  周通見狀,說道:「這是多羅菩薩。」

  「多羅菩薩?」癱坐在地上的田曉珍整個人都懵了。

  周通解釋道:「白多羅菩薩又稱為「七眼佛母」,她身上的七隻眼睛能夠照見一切瘟疫疾病的緣起,從根本上消除一切魔障、業障、病苦等折磨人類的災難,並給信徒增福、延壽、廣開智能,被信徒尊崇地推為「救世母」,相傳唐太宗李世民送去吐蕃和親的文成公主就是白多羅菩薩的化身。」

  然而對於如此神聖而又備受推崇的佛母,這些朝聖者卻視若無睹,虔誠地行走在朝聖的路上。

  見到如此詭異的情景,田曉珍特別想哀嚎,但是面對眾多朝聖信徒她壓根就不敢嚎,只好小聲嘀咕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須彌小世界。」周通想了片刻之後,說道:「這是鏡子裡留存下來的須彌小世界。」

☆、第84張符 女信徒

  田曉珍的專業跟周通說的內容完全不對口聽得雲裡霧裡的,雖然為了跟老師做這個項目,她臨時看了不少有關藏傳佛教的書結果好像都不太頂用,此刻只好紅著臉問道:「師兄,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啊?我們還能出去嗎?」

  「在藏密的思想裡,地、水、火、風、空五大基本元素即可組成一個世界,須彌山是佛陀居住的神山,被稱為世界的中心。密宗將以須彌山為中心的九山、八海、四洲,再加上頭頂不斷輪轉的日與月,組成了一個世界,被稱為須彌世界。而我們現在正在一個鏡中保存下來的須彌小世界裡。至於出不出的去……」周通頗為為難地說,「恐怕得找到一個出口才行。」

  想起之前的事情,田曉珍懊惱地說:「都怪我,要是我不亂念咒文就好了。」

  「不怪你。」周通安慰道:「誰也沒想到會這樣。」

  田曉珍還是很難過,她問道:「那師兄我們現在怎麼辦?」

  「先上山看看吧。」周通說道:「既然把我們拉入這個須彌小世界的時候是讓我們落在朝聖的隊伍裡,肯定是有緣由的,我們就跟著朝聖的隊伍去佛廟裡。」

  「好。」田曉珍忙點頭,她打起精神跟上周通的腳步。

  周通卻忽然停住,他目光落在旁邊一人的身上,看了許久,隨後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凌淵你看這個人,是我嗎?」

  凌淵目光望去,眉頭一緊,說道:「跟你長得是一模一樣。」

  那人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補丁打得破破爛爛,蓬頭垢面,五官雖然跟周通長得一模一樣,但是皮膚卻是一種被風吹打了許久的蠟黃色,整個人也呈現出異樣的瘦弱病態。

  他在朝聖的大部隊裡,走三步便停下來對著高山上的神廟磕長頭,舉止虔誠,目不斜視,彷彿根本就沒有看到周通他們。

  周通在人群裡又隨意地掃視了一眼,發現了一個長得跟凌淵一樣的人。

  周通看著那人無奈地笑著說:「這人像你,你看他,別人都是一臉虔誠,他整天皺著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都像你。」

  凌淵:「???」我哪裡苦大仇深了??

  見到有兩人都跟他們長得十分相似,田曉珍就好奇地問道:「那師兄我呢?有沒有看到跟我長得像的?」

  「還沒。」周通笑著逗她,「也許沒有呢。」

  田曉珍一臉遺憾。

  周通說道:「我感覺他們看不到我們,不然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說是虔誠也未免太虔誠了吧?」

  凌淵聞言,走到一人身前,在他面前攔了一下,那人抬頭看了一眼凌淵,隨即什麼都沒有說就折了個方向繞過凌淵,繼續在朝聖路上一路毫不猶豫地前行。

  周通:「……信仰的偉大力量。」

  不再滯留,周通從地上撿起被田曉珍勾到一併帶過來的背包,打開背包看了看,那隻小偶貓心大得居然睡著了,周通無奈地笑了笑,又拉上背包的拉鏈,說道:「別說這個了,上山看看,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年代,別把我們當邪教了就好。」

  幾人走在靠近石壁的一側,沿著隊伍的邊緣一路往山上走去。

  等快到了山頂,佛秒的蹤影就顯現在眼前。

  在遠處看能看到佛廟的頂尖,走得近了才發現那不是佛廟,而是一座佛塔。

  佛塔之前站了許多朝聖的信徒,他們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面朝佛塔上的佛像金身,虔誠地念誦佛經。

  周通從邊上繞過去,看向佛塔,說道:「原來是有高僧今日在這裡舉行塔葬。」

  周通解釋道:「塔葬是藏傳高僧最常用的一種安葬方法。安葬高僧的佛塔有相當嚴格的講究,塔頂由象徵空的樹葉與日月組成,其下是代表風的傘狀物,再往後則是支撐著風與空的圓錐部分,這部分代表火,從傘狀部兩側會垂下來五彩布帶作飾品。」周通指了指那兩條隨風飄揚的彩帶,又說,「佛龕(音同刊)被擺放在正中央,由代表水的圓形部分所包裹,安放在代表土的矩形部分上,再往下則是四階台與雕刻成守護佛法的聖獅與法論的塑像,最下面就是月輪與蓮台。」

  田曉珍聽完後點了點頭,還是有點懵,完全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她只好看著周通,等待周通的指示。

  周通說道:「難得有機會見識一下塔葬,我們就來看看吧,也許這場須彌境在塔葬結束之後就會放我們離開,我也說不準。不過,這裡應該對我們沒什麼影響,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

  田曉珍安心了不少,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整個安葬儀式。

  高僧的大弟子從塔中走了出來,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信眾都不再念誦佛經,恭敬地聆聽著大弟子的訓導。他雙手合十,對著在場的所有的人行了一個佛禮,開始頌念佛經。

  田曉珍聽得昏昏欲睡,一個個字聽見耳朵裡又原封不動地蹦出來,偷偷地轉頭一看,周通聽得津津有味,眉頭時不時地蹙起又放開,如同得到了參悟的一樣,再一看凌淵,竟然也是聽得十分專注,目不轉睛,一直望著站在佛塔之上的大弟子。

  一個小時過後,大弟子念完佛經,又是行了佛禮,這才將高僧的生平稍稍提了一點,卻不見面上帶有悲戚,言說師父坐化而去,得到了圓滿,勸導眾生勤修佛理,早登極樂世界。

  周通聽得恍然若隔世,說道:「佛學廣大,只聽了一個小時的禪就感覺煥然一新了。」

  背包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拱了拱,周通把書包打開,小偶貓醒了,估計是餓了,衝他喵嗚嗚地叫了兩聲,周通也沒想到會忽然被傳來這個須彌世界,手裡頭沒什麼東西能喂給小偶貓的。

  就在這瞬間,安放著高僧屍體的塔瓶內忽然散發出強烈的光芒,霞光閃爍如璀璨的朝陽般炫目耀眼,那光芒逐漸向中心匯聚,居然像聚光燈一樣齊聚成一道光柱,在周通跟屍身之間連成了一道光橋。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向了這裡,大弟子更是萬分詫異地看著周通。

  周通:「……」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匆匆地喊道:「有情人!」

  藏密將生命狀態分為有情與無情,有情即是指有情識的眾生。

  周通左右看了看,他已經被那些信徒圍繞在了中間,在高僧的大弟子匆匆趕下來的時候,那些人在周通面前匍匐跪下,行了全身大禮。

  大弟子喘著粗氣,見到周通時之前的無悲無喜的樣子全都消失不見,他雙手合十,在周通面前行了佛禮,拜道:「師父輪迴而來。」

  周通:「……」

  這誤會可大了。

  他低頭看向蜷縮在包裡的小偶貓,覺著這事兒肯定跟它脫不開干係,可小偶貓那天真的樣子,還一臉無辜地衝他眨著眼睛,實在是讓周通下不去手……

  算了,這些僧侶總歸不會為難他。

  周通怕再引起更深的誤會,忙回了一個自家禮節,說道:「誤入此地,萬望海涵。」

  對方卻明顯不願意聽他說話,懇切而又熱絡地看著他,「師父入輪迴,以幻身代替其繼續傳道因果佛法,懇請師父繼續賜予我等真理。」

  周通說的明明是普通話但是對方卻聽懂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這裡似乎沒有了任何的隔閡跟界限,他們明明跟周圍人完全的格格不入,可這些人都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

  僧侶見周通不肯認,在周通面前跪了下來,也隨其他人一起行了個全身大禮,周通忙蹲下來扶起他,說道:「人世間有諸多欲.望,我有歡喜、有煩惱也有苦跟哀樂,我入不了佛。」

  「修佛即可屏退自我,不住即可不痛苦。」

  「是。」周通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師傅也知道住是執著帶來的痛苦,修佛要修身做到不住,那大師又何必執著於我呢?」

  「……」那僧侶被周通的反問逼得啞口無言,最後低下頭,說道:「師父教訓的是,弟子修行不夠,還望師父能夠多加指點。」

  得,又繞回去了。

  僧侶見周通不說話了,但是擺明了不肯跟他走的架勢,他改口說道:「天色已晚,還請師父移駕寺中。」

  周通頗為難辦地看著這一眾信徒,然而的確如這僧侶所說,眼見著天都要黑了,他包裡還有隻嗷嗷待哺的小奶貓,田曉珍是個女孩子,吃不了多少苦,只好說:「那就麻煩大師了。」

  「不敢。」僧侶忙誠惶誠恐地說。

  一眾人簇擁著周通他們去向山裡的寺廟。

  僧侶一直在旁邊詢問佛法,周通只能禮貌地胡亂應上一兩句,結果對方一臉受教的欣喜表情反倒弄得周通十分尷尬,說到最後乾脆託詞並不了解搪塞了過去。

  寺廟在山的另一邊,從佛塔一側下去,再走一個小時就見到了佛寺。

  周通的事情傳遍了整個佛寺,沒了普通信徒的朝拜,卻多了一整個寺廟的喇.嘛的朝拜,周通總覺著到處都有人在盯著他看。

  寺廟裡準備了齋飯,周通被奉作上賓,安置在最前面,整個大堂都安靜得鴉雀無聲,就連筷子碰觸碗壁的聲音都沒有。

  田曉珍壓抑得一臉便秘,匆匆把飯吃完了就趕緊出門透氣。周通也想出去透透氣,可一舉一動都有一片人盯著,簡直要命。

  凌淵看他都沒怎麼動筷子,將自己碗里幾個周通吃了點的菜夾了過去,就這一個小動作引來了一眾僧人的圍觀。

  他們目光落在周通臉上,又看了看凌淵。

  凌淵長髮披散在肩膀上,面無表情地吃著飯,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人的目光,可他天生的素養又讓他的舉止儀態無處可以挑剔。

  僧侶們的目光在兩者之間逡巡片刻,眼底露出懷疑,就連將周通請來寺廟裡的僧人也十分詫異,在凌淵臉上盯視了許久。

  周通趕緊把飯吃完了,起身要走,立馬就有幾個僧人跟著站了起來,問道:「師父要坐禪了嗎?」

  「……不。」周通無語地說,「我只是要去溜達溜達。」

  眾僧人一臉茫然:「……」

  溜達溜達是什麼意思?

  周通沒等他們回應就快速走出食堂,凌淵也將碗筷放下,跟在周通身後走了出去。

  等出了房間,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周通才深吸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說道:「真是要命。」

  凌淵說道:「我原以為離開這裡的切入點會是那具存放在塔身之中的屍體,但是並沒有感覺到有氣在那處湧動。」

  周通沒有正面回答凌淵的問題,反而問道:「你說我們為什麼會被帶入這裡?這面銅鏡的擁有者是移喜措嘉,可這又不像是她的世界。」周通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一直想不明白,被封存在鏡中的須彌世界是什麼意思,這裡平靜祥和,除了圓寂了一位高僧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有什麼必要被封存在銅鏡這種?

  凌淵本來並不關心這些過程,他只在乎怎麼出去,既然周通不喜歡這裡就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可是周通都這麼問了,肯定對這裡存有好奇心,凌淵問道:「你不想出去?」

  「當然想。」周通笑著開玩笑說,「這裡不適合我,我可是習慣過清閒日子的人。」

  「那就不用管這麼多。」凌淵說道:「想辦法出去就行了。」

  「話是這麼說……」周通說道:「可是總歸是會好奇。」

  草叢動了動,周通循聲看去,凌淵乾脆射過去一道氣,將雜草炸了起來,有個蓬頭垢面的少女從草叢後跌了出來,她迷濛的大眼睛眨了眨,嘴裡塞著麵餅讓他無法說話,一臉擔憂地看著周通。

  她想了想,沒將麵餅拿開而是快速地咽了下去,髒兮兮的一張臉昂著說道:「我看你們也不像是僧人,今天咱們就當沒見過,你們說好嗎?」

  周通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說道:「寺廟裡的東西你也偷吃?你不信佛?」

  「信。」女孩說完還行了一個佛禮,直起腰的時候舔了舔嘴唇,說道:「佛渡我輩,自然不會忍心看著我餓死。」

  說完之後,她衝周通促狹地笑了笑,隨即說道:「我先走了,他們馬上就找到我了,有緣再見!」說完之後立馬躥進樹林,飛似的跑走了。

  再晚一點的時候,僧人來請周通沐浴休息,分給周通的房間正是屬於那位圓寂的高僧的,按理說,兩人這明顯的年齡差怎麼可能會把周通認作是高僧的轉世,但是那些僧人就是死認了佛光,認定周通即便不是高僧的轉世,也是承襲了高僧無上佛法的化身。僧人帶周通看房間的時候還特地介紹了一番,就連他師父是坐在那兒圓寂的都介紹給了周通。

  還好周通本來就是跟這些陰魂打交道的,自然不怕這些東西,要是換做其他人,估計一晚上都睡不好。

  等僧人離開後不久,周通就坐在房間內,看著高僧圓寂時所盤坐著的蒲團,忽然就有了主意。

  既然他們認定周通是高僧的化身,那麼就讓高僧來告訴他們自己不是。

  睡到半夜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周通被吵醒之後,穿好衣服出門一看,幾個僧侶正扭抓著一個人,將她按倒在地。

  那人力氣極大,三個僧人合力也有些制不住的趨勢,忽然被她一喝,反手一個肘擊正中一個僧侶的下巴,將那人重重地打翻在地。

  漂亮!周通忍不住為她賀彩,站在陰影處,安靜地看著。

  過了沒多久,越來越多的僧人包圍了這裡,直到上了五六個才將那女孩給制住。

  女孩被僧侶們壓在地上,髒兮兮的臉緊緊地貼在地面,黑暗中,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得如夜空裡的星,閃爍著狼一樣的野性光輝,在周通眼裡,看慣了僧人們規律而又嚴謹的生活,忽然看到女孩的叛逆彷彿看到了一抹閃亮的異彩。

  即便到這個時候,她還絲毫不屈服。

  幾個僧人將那女孩捆了起來,綁在木柱上,女孩昂著頭,看向一眾僧人,說道:「高僧在世時以慈悲為懷,願意渡一切有情,高僧圓寂而後,你們卻連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都不願意渡。」

  幾個僧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應對。

  其中一個僧人站出來,正是先前被女孩用手肘狠狠擊中下巴的,他語氣惡劣地說道:「胡言亂語!世上有惡行自有惡果,這幾日你多次偷盜寺內的食物,已是犯下惡行,此刻不過是自食惡果!」

  「哼。」女孩冷哼一聲,說道:「我腹中饑餓,求寺中僧人收留,你們卻不肯。佛母移喜措嘉在上,也會瞧不起你們的行為!」

  又有人站出來,說話語氣卻好了很多,「我們一寺皆為男人,有人佛心不定,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好留在這兒。」

  女孩說道:「我一心向佛,卻沒有佛寺願意收留,真是可笑。」

  「天大地大,到哪兒都是修佛。」

  「那你們怎麼不去流浪?」

  女孩口才極好,把一眾僧人說得啞口無言,周通在一旁看熱鬧看的不亦樂乎,忽然有人說道:「既然有師父的化身,那不如讓他來決斷。」

  周通:「……」

  立馬就有人去請周通,周通見避無可避,乾脆站了出來,問道:「你今晚有地方睡嗎?」

  女孩搖了搖頭,說:「我已經在野外枕著荒石以天為被睡了三天了。」

  「嗯。」周通又問,「餓嗎?」

  女孩猶豫了下,最後點了點頭:「餓。」

  周通聞言,問了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的僧人:「廟裡還有多餘的房間嗎?」

  「沒了。」僧人回到,「師父是何意?」

  「那就難辦了。」周通說道:「你願意跟我擠一間房將就著睡一晚嗎?」

  「睡在外面都不介意,這個當然不介意。」

  「好。」周通眉眼彎起,笑得燦爛,他走過去幫女孩把繩子解開,吩咐道:「去給她準備一點食物跟水。」

  「大師……」僧侶們頗為不服氣。

  周通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麻煩了。」

  眾僧人悶聲不吭,卻又無法忤逆周通,轉頭去了,路上一直在嘀咕,懷疑周通的身份,周通巴不得他們懷疑,好趕快把他放離這裡。

  女孩進到周通屋裡,周通打了水給她,說:「洗把臉。」

  「好啊!」女孩大大落落地走到臉盆旁,捧了水開始認真洗臉,她現在很想洗個澡,但畢竟不方便,這人對她的好她看得出來,但是適可而止的道理她也懂。

  房門被敲響,周通開門一看,站在門口的是凌淵。

  凌淵背著月光,陰沉著臉,好似十分不開心的樣子。

  他問道:「聽說你讓一個女的睡在你房間裡?」

  「是啊。」周通說道:「傍晚的時候還見過,那個偷餅吃的女孩。」

  「哦。」凌淵壓根不關心是誰,他進屋後女孩正好洗好了臉,一轉頭,露出一張跟田曉珍一模一樣的臉。

  凌淵:「……」

  周通:「……」

  周通笑著說:「哎呀,跟曉珍真的很像,要不是太晚了,我就叫她來看看了。」

  「嘿!」大概聽懂了周通的話,女孩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她一屁股坐在蒲團上,說道:「還有吃的是嗎?餓死了,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那塊餅根本就不能讓我填飽肚子。」

  「有。」周通話音剛落,他們就把吃的送了過來,稀粥跟麵餅,女孩見到跟見了寶貝一樣,接過來就開始大吃特吃。

  周通把一枚玉遞給女孩,說:「你去把這個換了錢,看看能不能別活得這麼淒慘。」

  「不。」女孩擺擺手,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這裡就是為了修習佛法,大師生前就是我景仰的人物,可惜我來這兒卻發現他死了,但是我很想看看他留下來的那些佛經。」她目光這時候才落在周圍的書架上,第一次暴露出濃郁的渴望。她試探地向周通詢問:「我能看看這些書嗎?」

  周通點了點頭,說:「只要別把書弄壞了就可以。」

  女孩興奮地點了點頭,吃飽了飯後就去淨手,虔誠地走到書架前,拿起佛經就專注地看起來,連坐的打算都沒有。

  「走吧。」周通說道:「我們去你的房間。」

  凌淵心裡的不高興一下就沒了,他愉悅地應了一聲:「嗯。」

☆、第85張符 邪舍利

  不知道是因為山上空氣太好,還是周圍環境太.安靜,周通跟凌淵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兩人蓋著一床被子,一人占據半壁江山,誰也沒有越線的動作。

  他們都睡得很沉,夢境之中,周通有種似醒非醒的感覺,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卻陷在夢裡掙扎不出來。

  這個夢很詭異。

  天地都是一片灰白色的。

  山川崩摧,墻垣坍圮,樹木傾倒,屍橫遍野,大雨傾盆而至。

  彷彿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

  他跟凌淵站在屍體之中,面對著彼此。

  凌淵臉上一點情緒也沒有,平靜得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傀儡,那雙烏沉沉的眸子裡充溢著冷漠。

  下一刻,凌淵手中的寒霜刺入周通的心臟,將周通的胸膛洞穿,鮮血順著刀刃流淌了出來,染紅了周通的衣服,他卻平靜地看著凌淵,那雙眸子裡無喜也無悲。

  夢境到此為止,他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在同一時間,凌淵也睜開了眼睛。

  兩人頓時對視一眼,眼底都帶著幾分驚慌,凌淵甚至情緒十分不穩定,胸膛急劇起伏,他忽然猛地坐起來,一扭身按住周通的肩膀,俯視著周通說道:「那不是我。」

  「……嗯。」周通笑了笑,說道:「我知道。」

  「真的……不是我。」凌淵認真地看著周通,好多話都在急切地湧出來,可卻被卡在喉嚨裡,那裡梗得生疼,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萬分,「不是我。」

  周通情動,看著凌淵認真而又急迫的樣子,他的長髮傾斜下來,打在自己身側,貼服在臉頰上的柔軟觸感幾乎撓到了周通心裡,周通輕聲說:「好了,不過就是個夢而已,你怕什麼?」

  「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個錯事就是把他製造出來。」凌淵沉聲說道:「唯一一件錯事。」

  「看樣子他真的很可怕,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不——」凌淵脫口而出,隨即一頓,他抿了抿唇,說,「我不怕他,但是……」

  「但是什麼?」周通看向凌淵,逼視過去的眼神裡滿是探究。

  「但是……」凌淵結結巴巴的但是了半天也沒個結果,他幹脆放棄不說,沉默地繼續看著周通。

  兩人四目相對,凌淵看著看著就有了感覺,他慢慢沉下身子,貼近周通,在快要靠近的時候聽見周通忽然說道:「你是因為覺著我的氣好吃嗎?」

  凌淵一頭霧水,這個是肯定的啊,周通的氣的確好吃啊,但是他卻沒這麼說,隱約察覺到這麼說的話肯定會出事,所以他遵從本心地說道:「是……可是也不只是因為這個……」

  周通:「那是因為什麼?」

  凌淵:「……別人的氣我不想吃。」

  周通:「所以?」

  凌淵:「……」

  凌淵被周通逼得不說話了,兩人停在十分尷尬的位置,周通的眼睛亮晶晶的,月光從窗外照了進來,打在周通的側臉上,那張總是帶著笑意的臉龐在今晚變得格外明媚而撩人,凌淵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周通看見他滾動的喉結,忽然湊上前去,輕輕地咬了凌淵的嘴唇一口。

  凌淵:「……」

  周通輕聲笑起來:「真傻。」

  凌淵在心裡無聲地咆哮了一聲,低下頭狠狠地咬住周通的嘴唇,就在他忍不住伸手摸進周通衣服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誦經的聲音,十幾個喇.嘛一起誦經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屋內,吵得兩人頓時身體一僵。

  凌淵眉頭皺得死緊,相當不滿意地瞪了一眼窗外,恨不得一掌揮出去把那些人全都給殺了,就在這時,有小沙彌敲了門,男孩子清脆的聲音傳入屋內:「師父,請起來禪坐。」

  凌淵一用力,直接將床頭的柱子捏出幾道裂痕,周通笑得歡快,他喊道:「稍等就來。」

  凌淵說:「天還沒亮。」

  「差不多了。」周通起來理好衣服說道:「佛門聖地。」

  「我不信服,心中無佛。」

  「那你信什麼?」周通開玩笑地問。

  「我信你。」凌淵認真地說道。

  周通:「……」這木頭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會說話了?

  兩人一出門就有小沙彌引著他們去前廳坐禪,前廳裡,大日如來摩訶毗盧遮那金象高立於後,右手八福寶輪,左手金剛鈴,寶相莊嚴,氣勢恢宏。

  其下一共盤坐著一十七名高僧,都雙目微閉,雙手合十,口中念誦佛經。

  其餘佛心較差的則在大殿之外墊著蒲團頌念。

  天剛濛濛亮,點著油燈的室內莊嚴無比。

  周通被請到上座,正正坐在大日如來之下,搞得他侷促不安,大弟子行了佛禮之後就看著周通。周通之前旁聽過一段佛教課,知道坐禪的最基本姿勢,再根據殿內其他僧人的姿勢學一學也就能糊弄過去。

  至於他念誦的是什麼經文,有一篇《大日經》在手,也能湊合對付。

  打坐的時候,他就在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實施一下他的計劃。

  早上的禪定結束之後是早飯時間。

  周通他們一出大殿就看到田曉珍打著哈欠過來了,田曉珍迷迷瞪瞪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說道:「師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感覺特別累,頭還有點暈。」

  「是嗎?」周通觀田曉珍頭頂的氣似乎是淡了一點,但是卻沒什麼大礙,像是生病時的表現,他摸了摸田曉珍的額頭,燙得很,說,「你發燒了。」

  「果然……」田曉珍摸著臉頰,嘀咕道:「我就感覺是發燒,身子綿軟無力……師兄,你說這兒能有藥嗎?」

  「沒事。」周通說,「我一會兒煮點符水給你喝。」

  「好。」田曉珍嘿嘿笑了笑,「我還沒喝過這種偏方呢。」

  周通叫找人把田曉珍扶回了房間,特地叮囑田曉珍要好好休息。

  結果田曉珍一走,作業那個偷東西的女孩就出現了。

  周通看她頭頂陽氣旺盛,有點懷疑,田曉珍的病是因為她而起,但也只是一種直覺並沒有確鑿證據。

  女孩見了周通,一雙眼睛掛著黑眼袋,但是整個人都灼灼有神,說道:「大師你好,我叫阿依瑪,謝謝你昨日讓我看了佛經,高僧果然名不虛傳,獲益匪淺。」

  「哪裡。」周通笑著說,「要來吃點東西嗎?」

  阿依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啊,確實有點餓了。」

  阿依瑪隨著周通進入食堂,一下子就引起了一眾人的注意,阿依瑪偷盜的事情已經引起了他們的不悅,昨天又在寺廟內跟他們大打出手,都對阿依瑪沒什麼好印象。

  阿依瑪混不介意他們的目光,大大方方地隨周通落座,在落座的時候還很講究禮節,看著周通先坐下自己才坐下,周通先動筷子她才跟著動。

  這些小細節都沒有逃過周通的眼睛,他對阿依瑪越來越有好感,吃飯的時候跟她多說了幾句話。凌淵面無表情地吃飯,有點小不高興。

  他們兩人談的是佛禮,說到後來,幾乎是阿依瑪一人在說自己對佛經佛禮的見解,一眾僧人聽得如痴如醉,都紛紛望著阿依瑪那雙靈動的眸子,彷彿在聽大師授業講課,托著飯碗都忘記下筷子。

  周通是故意的。

  他刻意在眾僧侶之間引導阿依瑪談論佛禮,正是為了想在他走後,能讓阿依瑪在這裡有一處棲身之地,如果阿依瑪改了想法不願意留在這裡,也最起碼能得到僧侶們的一些優待。

  能者為上,換到哪個圈子都是一樣的。

  飯吃到一半,外面卻忽然傳來了吵鬧聲,大弟子聞言趕出門去,見到兩個弟子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便問道:「怎麼了?」

  「洛薩師傅。」那僧侶喘著粗氣,顯然是一路奔跑過來的,他拉住大弟子洛薩的袖子喊道:「快去看看扎巴,他他他——」

  「他怎麼了?」洛薩要冷靜得多,他問向另一個人,「扎巴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合十做了佛禮,上前一步,伸手做掩飾,明白過來的洛薩將耳朵貼了過去,「真的?」

  「是。」

  洛薩變了臉色,忙對他們說:「快帶我去看看。」

  聞言,洛薩就跟著他們去了別處,直到早飯時間過了也沒回來。

  周通在寺廟裡沒什麼事情做,一路就在寺裡參觀遊玩。

  這座寺廟不大,一共住著大小僧侶三十多名,轉不到一個小時就轉完了,他正在小花園內轉著,忽然看到空中飄過一縷異樣的煞氣,周通循著煞氣的來源找去,最後找到了小輩僧侶們休息的後院。

  幾個僧侶都擠在一處,探頭探腦地要往屋內看去,周通站在外面,看著那扇緊閉著的門。

  煞氣正是從門內傳來的。

  慘叫聲從門內傳了出來,周通拉了一個小沙彌,問道:「屋內怎麼了?」

  「啊,上師。」幾個小沙彌忙行了佛禮,深怕被責怪,一個個都不敢說話,周通笑著說,「沒事,別害怕,裡面怎麼了?」

  周通笑容親和,幾個小沙彌都稍稍放下了擔心,他們對視一眼,有小沙彌說:「扎巴師兄被惡魔纏上了。」

  「什麼?」周通一時沒聽明白。

  小沙彌害怕地說,「我、我們也不好說……上師、上師去問洛薩師傅吧!」說完,幾個小沙彌一溜煙地跑散了。

  房門這時候被打開,洛薩走了出來,他對周通行了佛禮,說道:「希望師父能夠超度扎巴。」

  「我看看。」周通跨入屋內,登時有種濃郁的腐臭味伴跟香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十分詭異令人作嘔的味道,周通忍著異味走到床邊一看,一個僧侶正躺在床上,痛苦地掙扎著。

  他渾身赤.裸地躺在床上,鮮血從他身上流淌了下來,身上的肉被剜下來很多塊,幾乎沒有一寸完整的地方。

  他呻.吟著呼喚佛祖,大聲吼叫著排解痛楚。

  旁邊放著水盆,水被鮮血染紅,另外一個托盤上,放著幾塊新剜下來的腐肉,旁邊放著剃刀,刀口還掛著血絲。

  周通一眼就看明白了目前的狀況,然而就這一會兒功夫,那人身上被剜下腐肉的地方又長出了新的腐肉,刺鼻的惡臭味頓時混著血味傳了出來。

  那些煞氣正是從這些腐肉裡傳出來的,腐肉彷彿有生命一樣在扎巴的身體上跳動著,如同裡面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血管,極具生命力。

  「他中了詛咒。」周通說道:「知道來源嗎?」

  洛薩茫然地搖了搖頭,周通又問其他人:「你們平日裡誰跟他關係熟?」

  幾個僧侶對視一眼,沒多久兩個人顫抖著站了出來。

  周通問道:「他去過哪兒?怎麼染上這個詛咒,看情況應該是在五天之內。」

  「……」那兩個僧侶雙手合十,垂著頭雙眼緊閉害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直在不停顫抖。

  「你們如果有隱瞞,他要是死了,就是你們犯下了罪孽,入了輪迴,有罪之人要去哪兒你們肯定比我清楚。」周通沉聲警告道。

  那兩個僧侶劇烈一抖,忙說:「去……他去了阿伽山。」

  「阿伽山?!」大弟子洛薩怒不可遏,他狠狠地瞪著那兩個人,說道:「那裡是禁地,從你們入寺起我就警告過你們不許去那裡!為何違反門規?!」

  「洛薩師傅贖罪!」兩個僧侶紛紛跪在地上求饒。

  周通說道:「阿伽山裡有什麼?」

  「那裡曾經是惡僧摩訶修羅墮天的地方,相傳亡靈在那裡匯聚,是萬惡的發源地。」洛薩向周通解釋道。

  周通說:「他在那裡遇見了什麼,帶回來了什麼?」

  兩個弟子回憶著五天前的事情,說道:「我們那日也不是故意要去阿伽山的,扎巴說阿伽山裡沒有藏著惡魔,有的反而是瓊漿玉液,他迷惑了我們,要帶我們一起去山裡,到了山中的時候,我們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一處洞窟,洞窟門口坐著個乾屍,它手裡托著一枚舍利子……」

  另一個人僧侶續道:「那枚舍利子是黑色的,我們倆都絕著有古怪,扎巴卻認為那是佛賜予他們的吉相,要把舍利帶走……我們不肯,就一直勸說扎巴,扎巴也就沒有帶走那枚舍利。」

  「他真的沒有帶走?」周通反問。

  「不知道……」僧侶顫抖著聲音說,「中途他說他有串佛珠落下了,回頭去找,我們等了他半個小時他才回來……」

  洛薩臉色鐵青。

  周通四下看了看,走到房間內,目光落在書櫃上的一個盒子裡,他打開盒子,果然在裡面找到了一枚舍利子,周通將舍利子拿了出去,給其餘人看,問道:「是這枚嗎?」

  「是。」那兩個僧人畏懼地抬頭看了一眼,點點頭。

  周通說道:「這不是什麼舍利子。」周通將那枚假的舍利子丟在地上,頓時碎裂成渣,「不過是一個寄生品。有惡魂寄生在上面,被你們帶了回來,他的詛咒轉移到了這人的身上。」

  「扎巴還有救嗎?」洛薩哀求地問道。

  「找到那惡魂就有救。」周通說,「不過有點棘手,他很善於隱藏自己的蹤跡。」

  周通回屋後寫了符交給洛薩,要洛薩分給眾僧侶,凌淵說道:「你把道家法符分給一些僧人,實在有些滑稽。」

  「不管是道家還是佛家,好用則是正家。」周通聳了聳肩,說道:「反正我估計他們不認得符咒上的字,沒關係的。」

  到了夜裡,巡夜的僧侶在僻靜的小花園內走著。

  白天扎巴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幾乎全寺的僧人都知道了有個惡魂入侵寺廟的事情,夜晚的警備更是小心翼翼,他們提著油燈,拎著武器,在花園裡謹慎細微地查看著情況。

  忽然草叢裡傳來異動,那兩名巡夜的僧侶立馬警惕地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人舉起武器,將油燈靠近草叢照了片刻,草葉在油燈的映照下顯現出灰白的黃綠色,這片葉片鮮嫩似乎是剛長出來的,莖脈清晰。

  兩個僧人看著就放了心。

  其中一人說:「別自己嚇唬自己,那個大師我看著不像是真的,那麼年輕,整日遊手好閒的,說的佛禮還不如那個姑娘。」

  另一人立馬心有戚戚地說:「我看也是,我都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師父旨意,今天發的那張符,怎麼看都不像是正統的靈物,好多人都丟了。」

  「哎,我也丟了,你丟了嗎?」

  「我?我我我丟了……」他支支吾吾地說,心照不宣地看了對方一眼,伸手摸進口袋攥了攥周通給的黃符。

  然而就在兩人提燈邁步要走的瞬間,從草叢裡猛地跳出來一抹黃色,那人速度極快地撲了出來,將兩人同時撲倒在地,隨即如同野獸一樣狠狠地掐住其中一人的喉嚨,動作迅速地俯身咬去,直取其中一人的大動脈。

  「啊——」怪物慘叫一聲,被口袋裡射出來的護身符神印燙得渾身發抖,他忙退後幾步,哀嚎了幾聲,隨即身體綿軟地倒了下來。

  兩個僧人嚇得肝膽俱裂,從地上摸爬著要站起來,剛準備跑卻見到那怪物好像也是寺廟裡的一個僧侶,不由停下了腳步,一人提了燈仔細看去,問道:「好像是葉赫。」

  「咕——」詭異的低吼聲從耳畔傳來,那人一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將燈照的方向一轉立馬就看到原本跟他一起巡遊的同伴咧著一嘴鋒利獠牙,衝他撲了過來。

  「啊!!!」慘叫一聲,不是來自他,而是來自撲向他的怪物的,那僧侶下意識地抓出口袋裡的黃符高舉在頭頂,碰到黃符的怪物慘叫著後退,操縱著僧侶的身體猛地撞在樹上,頓時頭破血流。

  僧侶的屍體順著樹幹倒在地上,活著的一人被嚇得一臉呆滯,過了片刻,才大喊道:「救命啊——」

  在他喊出喊聲的瞬間,後院裡亂成一片。

  被附了身的僧侶在小院內打轉,其他僧侶舉著火把圍繞著他,口中紛紛念誦著驅逐惡靈的佛經,怪物被佛經刺激得越發發狂,身體上的劇痛讓他一雙眼睛漲得通紅。

  「吼——」如野獸般的一聲嘶吼讓念經的僧侶頓時抖了一抖,就在這個瞬間,他抓住機會向沒有黃符氣息的地方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有一道身影衝了出去。

  阿依瑪用力地抱住被怪物俯身的僧侶將他重重地按倒在地,阿依瑪的力氣大得嚇人,比狂暴中的怪物還要霸道,直接毫不留情地反手一扭,卸下了怪物的一隻手臂。

  「還要吵鬧嗎?饒了大師清淨。」阿依瑪又一用力,將另一隻手臂也卸了下來,失去了兩隻手臂的怪物被阿依瑪騎在身下,死死地瞪著阿依瑪卻動彈不得。

  阿依瑪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怪物,撇嘴冷哼一聲,那僧侶眼前忽然變得迷茫,失去意識地倒在地上,阿依瑪感覺意識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下,出現了一瞬間的模糊,腦子頓時一亂,意識被擠出腦海,有什麼東西取而代之擠了進來。

  「嗡!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忽然在耳畔炸響,阿依瑪的靈識頓時清澈無比,那強行要竄入她身體的力量被真言炸了出去,阿依瑪雙眼清靈地看向又被擠了回去的

  「去。」周通輕喝一聲,符紙從手中而出,在虛無縹緲的半空中,火鳳的火焰吐了出來,將逃竄而出的惡魂燒得絲毫不剩,而借由火光,在阿依瑪身後出現了佛母的偉大神跡,白度母安靜地拈花微笑,對著一眾僧人灑落甘霖。

  「你這麼做可把功勞都推給她一個人了。」凌淵說道:「他們本來就有人不把你當回事,符咒都撕了。」

  「嗯。」周通笑著點頭,「我要的就是他們不把我當回事。」

☆、第86張符 菩提果

  源頭破解之後,詛咒自然接觸,扎巴身上的腐肉稍微處理一下就可以逐漸康復,以後影響不大,但是這件事情對他的精神來說絕對是個重創,貪心二字恐怕已經在他心裡落下了一個不可再犯的印象。

  而因為這件事情,阿依瑪在眾僧侶心目中的地位節節提升。

  在中僧侶面臨危險的時候,是她一個弱質女流站了出來,以佛光普度了眾人。他們所有人虔誠地誦經念佛度過了大半輩子,這次卻是第一次這麼近而又真實地看見佛的光輝。

  而那光輝正是來自一個女孩子的身上。

  周通將所有的功勞都推給了阿依瑪,自己在寺廟裡每天過著插科打諢的生活,越來越多的人對周通存在了抱怨的情緒,洛薩聽到了很多不好的聲音,就連親眼看見神跡的他也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當初出現了幻覺,其實周通根本就不是師父指定的下一任高僧,是他一廂情願,太過惦念師父了。

  正在每日都思考著這點的洛薩,心裡越來越躊躇,對著周通的態度也變得沒那麼恭敬了。

  有一日,寺廟內又發生了異常事件。

  有個僧侶半夜看見有邪影出現在墻面上,黑夜中那影子張揚舞爪得平鋪在墻面上,自折角的地方像是要伸出手來抓走他一樣。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看見了邪影。

  這些邪影遍布全寺幾乎所有人都曾經見到過這個恐怖影子。

  寺廟裡的僧侶整日裡都被恐懼所籠罩了。

  只有阿依瑪沒有。

  阿依瑪住的地方平靜祥和,沒有任何異動,有僧人藉口去找阿依瑪談經論佛才能得以在院子裡打個地鋪睡個好覺。

  長時間下來,所有知道這點的人都將阿依瑪奉為能夠驅散邪惡的神聖化身。

  周通將書合上,打了個哈欠,凌淵說道:「今晚我幫你去,你好好休息。」

  「我怕你不知道分寸,真的嚇壞了那些喇.嘛。」周通笑著說,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黃符,疊成小人,對著小人吹了口氣,那小人立馬站了起來,扭動著身子,嘿嘿嘿地壞笑著。

  周通把小人放了出去,小人一蹦兩跳地出了門去。

  小人出去之後從花壇裡一路走過去,最後貼在一個院子的墻面上,靠著燈光的作用把自己拉扯成一個巨大的黑影,它張牙舞爪地朝向那人,身體隨風扇動間發出呼哧呼哧的可怕聲音。

  禪坐的僧人嚇得渾身發抖,閉著眼,一身冷汗地默念著佛經,希望能夠驅逐黑暗。

  坐在房間內的周通說道:「可真是有夠耐心的,我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還不想著來取締我。」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房門被敲響的聲音,門外洛薩低聲說:「上師,打攪了。」

  凌淵替周通開了門,看也不看洛薩,等洛薩進了門後就將門關上。

  周通笑著問道:「有事嗎?」

  「是的。」洛薩行了佛禮,頗為為難地說道:「最近佛寺內生有妖孽,弟子心魔難除,整日惶恐度日,難以專心禮佛,不知道上師可有解決的辦法?」

  「妖孽?」周通反問道:「我如何沒看到妖孽?既有心魔,那就潛心修禪,克服心魔。坐禪即是修身修心,等把心定了,自然修身。中原有句話,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正是此道。」

  「上師……」洛薩更為難了,個中道理他懂,但是這個不是修心就能解決得了的,再拖一拖,那盤繞在墻面上的黑影要是化作了實體撲下來找他們了可怎麼辦?

  周通笑著說:「洛薩的意思是要怎麼辦?」

  洛薩說道:「以前高僧在世時,鎮守我寺,從未有邪祟敢越雷池一步,高僧死後,鬼影幢幢,妖魔鬼怪接踵而至。故而……」洛薩念了句佛號,恭敬地請求道:「還請上師主持大局。」

  「主持大局?」周通沉思一二,點頭應允,「好啊。」

  洛薩欣喜地看著周通,忙跟周通仔細商量繼任儀式的事情,剛談妥就聽外面一陣騷動,趕出去一看,竟然是阿依瑪在同鬼怪顫抖。

  那黑影在半空中扭曲成形,阿依瑪毫不畏懼地左右擺動,躲開黑影的糾纏,她忽然敏銳地發現了什麼,衝周圍圍觀的喇.嘛喊道:「給我一盞油燈,其餘的全滅了!」

  喇嘛不敢吹滅油燈,誰知道黑暗中會發生什麼,畏懼讓他們失去了行動力,洛薩將自己手中的油燈遞給阿依瑪,將其餘僧人全都趕走。

  就在周圍只有阿依瑪手中一盞燈的時候一切都變了,那體型龐大的怪物在阿依瑪手中油燈的照耀下變得身形扭曲,時而大時而小地映照在遠遠的墻面上。

  阿依瑪得意地笑了笑,提起油燈把火光吹滅了。

  「你——!」洛薩緊張地叫了一聲。

  阿依瑪帶笑的爽朗聲音響起:「別擔心,小把戲而已。」

  周通沒想到阿依瑪會這麼聰明,他頗為意外地看著阿依瑪摸黑走到草叢裡,一把精準地將紙符小人抓了起來,紙符小人尖叫一聲,軟倒在阿依瑪掌心,失去了生命力。

  阿依瑪將油燈撿起來,又重新點燃,將她手中的紙符小人遞給周通,說道:「上師,不必擔心,最近作祟的就是這個小玩意而已!」

  周通滿意地點了點頭,洛薩驚訝地看著那個小人,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阿依瑪就在洛薩面前做了個示範,利用影子的原理展示給了洛薩看,洛薩頓時恍然大悟,對有勇有謀的阿依瑪越發佩服。

  三日後,周通繼位大典。

  他坐在主座上,前面放著剃刀用的剃刀,灌頂器具還有赤袈裟,都是待會兒繼任儀式上所在用到的東西。

  到了時辰之後,大弟子洛薩從別處請來了尊者會給周通剃度、灌頂和披袈裟。

  在一眾僧人就位之後,便見到周通端坐在蓮花台上,雖然一身衣裝打扮與他們都格格不入,但是卻有種活佛再世的神聖光輝,尤其是周通嘴邊所掛著的那抹微笑,慈悲哀憫,彷彿有著渡化世人的決心。

  他們都低下頭,聽著周通頌念《大日經》。

  日上竿頭。

  離約定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請來的尊者卻還是遲遲沒到,洛薩派出去看情況的小弟子也不見蹤影,他擔心得要很,一直不停地在寺廟前徘徊,結果卻怎麼也等不到一點消息。

  就在他猶豫不定要不要自己親自下山去請尊者的時候,卻聽見有弟子通傳,說大殿內出現神跡了!是高僧顯行了!

  洛薩聞言,忙趕回殿內,一腳還沒踏進殿門就看到高大雄偉的大日如來神像前浮現出了高僧端坐的影子,那一顰一笑,如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洛薩眼眶泛紅,忍不住就在門口跪了下來,喊道:「師父。」

  高僧笑著,那笑容幾乎跟坐在他之下的周通一模一樣,他衝洛薩伸了伸手,張口說話,聲音卻是從周通口中傳出來的:「洛薩,過來坐在我面前。」

  洛薩行了佛禮,站起了身,他走進殿內,跪在周通面前的蒲團前。

  周通撫了洛薩的頭頂,笑道:「修學者以三類分,其一下士『人天乘』,此類人求今世『利樂』,不求解脫世間苦痛;其二中士是為小乘,此類人只求個人解脫世間流轉輪迴之苦,不求解決他人苦厄;其三上士為『大乘』,此類人不但自己求解脫,也願意普度眾生。洛薩,告訴為師,你尋求何道?」

  「自是大乘之境。」洛薩恭敬地說道。

  周通微笑道:「為師窮盡一生,修入戒,再到定,最後入慧,如灼灼燭火,明亮透徹,卻不是要囿於小小方寸之地。」

  洛薩看著周通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透著慧,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明亮透徹,彷彿能一眼就看清心中所想。

  不用周通再細說,洛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師父有心雲遊,普度眾生,他又何必非要師父繼續生活在小小的廟裡呢?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實在是沒有一個合適的人能夠繼承大業。

  他跟在師父身邊二十幾年,對佛的參悟不夠愧於繼承,不僅做不到修身,更是無法幫助其他弟子參悟佛理。

  看出了洛薩的擔憂,周通說道:「凡事皆有定數,菩薩已經指了人。」他誦了句佛號,盤旋在大殿之上的高僧身影一點點地向中間靠攏,最後凝成了一個點,猛地射向了坐在角落裡偷偷看著這一幕的阿依瑪。

  阿依瑪目瞪口呆地看著纏繞在自己身體上的金光,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洛薩瞻仰著高僧慈悲的面孔,頌念佛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周通將眼睛睜開,微笑著看向洛薩,「去吧。」

  洛薩點了點頭,站起身,請來阿依瑪,行了佛禮。

  剛才的畫面阿依瑪也看到了,她忙看向周通,連連後退,推拒道:「不、不……我做不來的……」

  周通笑得沉著,一臉信任地看著阿依瑪。

  阿依瑪頓時就有種安定的感覺,她猶豫了下,正在思考要不要接受這次佛的示意。

  廳內有人站了起來,呵斥道:「她不能當堪布(即住持)!一介女流之輩,又入廟裡不足月,憑什麼當堪布!既然高僧要去遠遊,那不如就讓洛薩上師來繼承!你們同意嗎?!」

  在場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支持者跟呵斥的人有同樣的理由,反對的則是拿神跡說話,更是將最近阿依瑪的突出表現全都搬了出來,說道:「阿依瑪雖然在廟裡不足月,但是做出來的貢獻卻比你們強得多,有危險的時候是阿依瑪站了出來幫我們趕走了惡魔,而你們呢?!瞧不起她是個女人,卻一直躲在女人的裙擺之後!」

  周通聽著這群喇.嘛掐架越發覺著這些人看似成天悶頭念經,實際上口才也很不錯嘛!

  他笑著打斷了幾人的對話,說道:「既然有爭議那就禮佛吧。」

  一瞬間,眾人啞口無言。

  很快,就有人站了出來,跟阿依瑪辯論佛理,三句話就被阿依瑪打敗,敗下陣來,隨後又有人站了出來,阿依瑪毫不畏懼一一迎戰,講到後來,不光是反對阿依瑪的,贊同阿依瑪繼任堪布的站出來跟阿依瑪論佛。

  一直從日上竿頭辯到傍晚,到最後變成了阿依瑪坐在蒲團上跟大家講佛,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時而蹙眉時而點頭時而微笑,得悟了不少。

  周通看也差不多了,說道:「明日舉行儀式。都散了吧。」

  這時候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阿依瑪的確比他們每一個人都強。

  阿依瑪卻站出來,說道:「我願意先修持。」

  「也可。」周通點頭應允。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周通雖然很懶得給阿依瑪進行修持儀式,但是畢竟隔壁的尊者是他動手腳給困在半路上的……

  用金剛杵、寶珠、寶劍、蓮花、法.輪進行了五步灌頂之後,阿依瑪就正式開始了在寺中的修持。

  晚上,自從那天小偶貓展現過神跡之後就一直陷入了委頓的情緒之中,可憐兮兮地趴在周通包裡,吃喝雖然照舊,但是精神狀態很不好,跟發燒且渾身無力的田曉珍差不多。

  小偶貓窩在周通床上,特沒精神的喵嗚叫了一嗓子,周通喂他喝了點水跟小米粥,才見小偶貓精神好了一點,咬著被角磨了會兒牙。

  周通把小偶貓按倒在床上,撓著他的肚皮,小偶貓撒嬌地拿爪子捧著周通的手指頭,黏糊糊地叫了幾聲,凌淵看著有點小嫉妒,坐在一旁散發冷氣。

  周通說:「肚皮露過來,給你也撓撓?」

  凌淵聞言,一下子躺在床上,掀開上衣,露出了平坦的腹部。

  周通:「……」

  凌淵挑釁地看著周通,滿臉都是「你撓啊」的賤樣,周通無奈地笑了笑,抱起小偶貓放在了凌淵的肚皮上。

  凌淵:「……」

  小偶貓一爪子勾住凌淵的腹肌,凌淵頓時一疼,這小奶貓的爪子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猛地一起身,直接把小偶貓掀了過去,凌淵一巴掌抓住小偶貓,將小偶貓捏在掌心,小偶貓興奮地喵喵直叫,抱著凌淵的手指頭開心地舔了幾口又開始磨牙。

  凌淵:「……」真的下不去手。

  房門被敲響,阿依瑪走了進來,她已經剃度披上了赤袈裟,完全是僧人的樣子,然而雙眼還是那樣靈動有神,阿依瑪說道:「謝謝上師幫我。」

  周通從凌淵手裡接過小偶貓,放在床上,任由小偶貓自己去玩,他對阿依瑪說:「我沒有幫你,都是佛的指示。」

  阿依瑪說:「上師即是佛,是活佛。」

  周通聳了聳肩,沒說什麼,阿依瑪又說:「上師原本不屬於這裡。」

  周通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剛出生的時候,星象詭異,阿媽跟我說我這一生命途坎坷,結果真的應驗了。我阿媽阿爸死得早,我一直在四處流浪,沿路沿習佛法,一路受盡欺凌,還被歹人占有了身子。不過,阿媽說了,我的苦痛都會以遇見貴人的那一天為終點,往後就會一路順遂。阿媽說那人是從遠方而來。上師出現在山路上的時候我是看見了的。」阿依瑪向周通坦白道:「那時候不以為上師是我的貴人,卻覺著上師是個偉大之人,所以……其實我這一直以來都是有心利用上師的,對不起。」

  「是嗎?」周通不以為意,說道:「你沒有利用我做壞事,沒什麼好對不起的。」

  阿依瑪還是很過意不去,她說道:「隱瞞了上師總歸是我的問題,上師大度不予追究,我卻是必須要向上師道歉。」

  小偶貓忽然急切地要下地,一直在背後咬周通的衣角,周通注意到他的急切心情,就將小偶貓抱下了地,叮囑凌淵:「看好,他骨頭還很脆,別碰了。」

  凌淵:「……」我像是做那種事的人嗎???

  凌淵心裡埋怨,卻還是聽話地站了起來,跟在小偶貓身後,盯著小偶貓的一舉一動。忽然有種,自己都沒一隻貓重要的感覺。

  小偶貓下地之後就鑽到了床底下,在下面不知道乾些什麼,凌淵無奈地低下頭往床底瞟去,卻見小偶貓扒拉著小爪子在撓什麼,凌淵一隻手伸進去將小偶貓拖了出來,小偶貓窩在凌淵懷裡,喵喵叫著往床底夠去,凌淵不耐煩地又把手伸了進去,指尖碰到了一個硬.物,輕巧一勾就把那東西給勾了出來。

  被凌淵勾出來的東西是枚珠子。

  那枚珠子是暗紅色的,像是鮮艷欲滴的玫瑰色一樣,艷得奪目刺眼,周通拿過珠子,疑惑地說:「這珠子看著靈氣十足,一直放在床底下為什麼我之前都沒有感覺到?」

  「我也沒感覺到它的氣息。」

  「天!」阿依瑪忽然驚呼一聲,說道:「這是聖眼石嗎?」

  「聖眼石?」

  「上師稍微等我一下!」阿依瑪說完,往屋外跑去,沒過多久氣喘籲籲地拿著一面鏡子回來了,周通一眼就認出來那枚鏡子,正是把他們送往這個須彌小世界的那面長柄蜥蜴紋的銅鏡。

  「這鏡子?」阿依瑪說道:「是一位偉大的婦人送予我的。」她眼神柔軟地說,「這枚鏡子給了我很多啟示,那位婦人說,有朝一日,我會找到鑲嵌進去的寶珠。這世界上,能配得上這面鏡子的就只有聖眼石了。」

  阿依瑪虔誠地拖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捏著寶石將珠子放入了鏡柄的凹槽之中,在契合的瞬間,鏡面光影閃爍,阿依瑪看著鏡子上的圖案,驚訝地念道:「我……將……輪迴?」

  就在她念誦出來的一瞬間,周通跟凌淵他們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凌淵一手抓住周通,一手抱住小偶貓,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周圍的景物飛速扭曲退後,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們又在長街的工作室上。

  周通看了一下時間,還是那個時候。

  田曉珍癱軟地躺在地上,臉色蒼白,周通忙把田曉珍抱起扶在椅子上,讓她躺好,田曉珍醒過來後迷茫地看了看,問道:「這是哪兒?啊……師兄?」

  周通說道:「你還記得什麼嗎?」

  「嗯?」田曉珍迷茫地看著周通,完全糊塗了,「好奇怪,我怎麼在工作室睡著了?發生什麼靈異現場了嗎?」

  「嗯……算是吧。」周通想了想,把在須彌世界裡的事情告訴了田曉珍,田曉珍驚訝地看著周通,問道:「那那那這麼說的話,那個阿依瑪是我的轉世?不不不不對,應該是我是阿依瑪的轉世?」

  「看起來是這樣的。」周通點了點頭,他拿起那枚鏡子,卻發現,鏡面上浮現出來一張女人微笑的面容,她笑容恬靜柔和,令人如沐春風,她的雙眼深邃如同黑夜一眼望不到邊際。

  從她雙眼之中逐漸飄蕩出來了兩個金色的圓球,一點點地浮現於鏡面之上,隨後,神跡消失不見,那兩個圓球掉落在鏡面上,滾動了片刻,卡在鏡面的邊緣上不動了。

  周通撿起來一看,說道:「是金菩提果。」

  「哇!」田曉珍說道:「雖然不知道是幹嘛的,但是聽起來就很厲害!」

  周通笑著說:「是辟邪的聖物,也是拿來擺局的核心,好東西。」

  田曉珍忙點頭,她笑眯眯地看著那兩枚金菩提果,說道:「那師兄這個東西你收著吧。」

  周通:「?」

  田曉珍微笑著,十分溫柔地說:「是從她的眼睛裡來的呢,她剛才一直在看師兄,肯定很感激師兄,就像師兄曾經也幫了我很多的忙一樣,師兄一直都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

  周通沒想到田曉珍會忽然說這種話,頗為意外地看著田曉珍,凌淵卻冷哼一聲,說道:「他的溫柔跟好不用你說。」

  田曉珍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凌淵,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師兄他、他……?」

  周通無奈地將菩提果放進口袋,咳了咳,說道:「我也該回去了,也許還有事情呢。」

  「啊!」田曉珍立馬說道:「別啊!師兄!你說清楚!這男的,他到底誰啊……怎麼忽然就冒出來了……師兄!師兄!!」

  田曉珍跟老師提請修改考古結論,經過考證之後發現,他們驗證的那座古墓並不是移喜措嘉的墓,而是另一位不知名的佛母的墓。

  那位佛母雖然在史冊上沒有流傳下來名號,但是卻留存在墓裡的東西卻有著跟移喜措嘉絲毫不差的重大意義。

  那面長柄蜥蜴紋銅鏡在一個月後被存入了A市佛學博物館中,引來了無數人的參觀與瞻仰。

  然而意外發生了,銅鏡在放入博物館中不到一個星期就離奇失竊,整個博物館中什麼文物也沒有被盜,只有這面銅鏡不幸遺失。

☆、第87張符 各路神

  臘月一到,天氣更是冷得厲害,大冬天的雪下不下來一連一個星期都是陰雨天氣。煩人得很。

  這種季節的連綿陰雨一下起來簡直要人命,細細冷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跟被針扎了一樣的疼,更別說直接把厚衣服厚褲子全都打濕了,寒意透進衣服裡冷得人渾身發抖。

  周通站在一家店前排隊買醬肘子。

  自從上一次他買了只醬肘子回去喂給小偶貓吃過之後就發現這小傢伙簡直是愛上了醬肘子,三天不吃就黏在他身邊喵喵直叫,一點高冷貓的尊嚴都沒有了。

  養在家裡一個多月,他都沒怎麼拉扯,這隻小偶貓就很乖巧得自己生存,他忙的時候小偶貓就在一旁自己玩球、玩紙片,天眼鎮壇木有時候也會陪他玩,總是很安靜的一聲也不叫,發現周通不忙了,有時間哄他玩了,小偶貓就很聰明地跑過來在周通掌心裡撒嬌,黏在周通身上,發出舒服的咕嚕聲。

  這小傢伙太過乖巧可愛,周通都不捨得把它送走了,放在身邊養著吧,好像也沒什麼大問題,就連凌淵這種很難把什麼放在眼裡的人,都有點情不自禁地想親近小偶貓。

  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不過……這兩天貓砂裡的粑粑都是凌淵親手收拾的……

  這一種願為你放下屠刀,洗手作羹湯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往前看了一眼排隊的人數,周通耐心地排在隊伍裡等著,閒下來的時候刷刷微博。

  他下午先去了一趟市佛學博物館,想看看失竊的銅鏡是怎麼回事,結果發現博物館裡果然留下了使用符咒的痕跡,殘留的靈氣還沒有完全散去,偷走銅鏡的是內門中人。

  不過……他要這枚銅鏡做什麼?這枚銅鏡雖然珍貴,但是並不是什麼法器,難道是為了手柄上的那枚珠子?

  被擺放在博物館裡,肯定很多人都會看到這柄銅鏡,遭人覬覦不是沒可能,不過……能看得出那枚珠子是好東西的人很少,周通為了防止這枚銅鏡被人惦記,特地在珠子上蒙了一層遮掩其本身氣的掩飾,不過再轉念一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能看破他偽裝的人大有人在,也就沒那麼稀奇了。

  結果特別倒黴的是,排到他的時候剛好醬肘子賣完了,周通沒辦法,就只好買了別的滷味準備回去先應付一下小偶貓拖一拖再說,路過一家店鋪的時候,聽見其內有聲音傳來:「風雲際功名遂,姓字沾恩雨露深。絳帳掬泉名士客,不是儒林即杏林。有了這張符,您的兒子來年的高考肯定水到渠成啊!」

  周通忍不住笑出聲,側頭一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坐在櫃檯後面。

  他有模有樣地穿著一身唐裝,留著三七分的頭髮,一頭黑色短髮梳的油光鋥亮,說話語氣雖然誇張,但表情並不誇張,滿滿的成竹在胸,看起來還真挺像那麼回事的。

  這家店跟周通家裡的店差不了多少,周通有些好奇地進了店裡。

  裝修風格守成,透著一股子古韻古香的味道,一側屏風,上面畫著仙鶴登雲圖,另一側木製格子架,上面擺了不少古董,周通掃了一眼過去,真假參半,虛虛實實,擺的順序跟位置都很講究,挺有意思。

  女人心滿意足地得了張護身符,轉身扭腰出了門,周通不經意間聽到了價格。

  三萬。

  其實護身符本身價格很貴,但是貴也貴不過萬,周通隨手塞出去的都有一大把。

  黃符本身不貴,材料不過是硃砂墨跟黃紙,但是貴就貴在附著在黃符之上的願力跟神力。

  祈願符與護身符上有神力,就如同我們請神上身一樣,用黃符紙不過是將神力轉移到了符紙上,就像是祈願符求得發財的則是財神爺的庇佑,衣食無憂則是灶神,護身符則有華光大帝和真武帝庇佑,像是女人求的這張升學符則是文曲星在庇佑。

  可是那張被女人當做寶貝一樣攥在手裡的黃符壓根一點神力都沒有,即便有,真正的符也只能起到輔助作用,並不能成為主導因素,她家孩子本身不願意不好好學習,請一萬張真符都沒用。

  周通已經能夠斷定這看似仙風道骨,人模人樣的中年男人是騙子。

  三萬人民幣賣掉一張一點用處沒有的黃符,真是錢來如雪飄啊。

  周通搖了搖頭,那男人問道:「這位客人是來看什麼?準備買個鎮宅用的法器?」

  「嗯。」周通胡扯道:「我家老人病了,雖然買尊烏龜回去,我看你這邊這個玉龜很不錯,在考慮。」

  男人一聽就知道是大生意,正要下櫃檯去給周通介紹卻見外面走進來個人,他臉色一變,忙對周通說:「那先生您先看著,有什麼問題再來問我。」

  他理了理衣服,一整笑臉,立馬出門迎了出去。

  「賀先生,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吳大師,又來叨擾您了。」賀天華伸手跟吳大師握了手後,說道:「上次家姐服了吳大師開的符水,情況好了一點,但是最近又有變惡劣的跡象,所以想請吳大師幫忙看一下。」

  「請裡面講話。」吳先生臉色一凜,裝模作樣地把賀天華請了進來。

  兩人坐在椅子上,賀天華說道:「家姐一個星期前斷的符水,好了一兩天,可昨天開始又不停念叨著死得好冤之類的事情,還不停地辱罵自己,說要打自己……說話語氣跟我死去的姐夫特別像。」

  「這個……」吳大師皺了皺眉頭,仔細思考了一下,說道:「我的符水照理說不會有問題,是不是她最近衝撞了什麼?」

  「應該沒有,最近家姐身體不好,家裡人看得很仔細,就連上廁所都有請的傭人專門照看著。」

  「這就奇怪了。」吳大師低頭裝作思考的樣子,片刻之後有了解決。

  「那這樣吧。」他起身,打開櫃子上的鎖,從裡面拿出來一小塊玉環遞給賀天華,說道:「這玉環是我師父留下來的寶物,相傳能夠驅除妖邪,萬毒不侵,對令姐的病情應該有所幫助,不過……在價錢上可能就……」

  「吳大師放心。」賀天華堅定地說,「只要大師能救我姐姐,一切都不是問題。」

  吳大師連忙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賀天華說道:「大師謙虛了,上次的事情如果不是大師幫忙擺平了的話,恐怕我兒子還在遭受鬼怪的折磨,這次請大師幫幫家姐。」

  「盡力而為。」吳大師謙虛地說道。

  賀天華花了十萬塊買下了玉環,吳大師還給他找了個手織袋子裝了起來,袋子表面燙著符文,看起來挺高端大氣上檔次。

  周通把店裡有興趣的東西都看完之後,跟著賀天華之後前一腳又一腳地離開店裡。

  等周通走後吳大師才發現,在心裡呸了一聲,嘀咕道:一隻肥羊跑了,少賺一筆錢啊!

  回到家後,小偶貓一見到周通就親密地撲了過來,那小傢伙太精了,知道周通今天肯定去買醬肘子了,凌淵喂的晚飯一點兒沒吃,全都擺在那兒眼巴巴地等著周通帶醬肘子回來,搞得周通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沒買到還去外邊轉悠了一圈才回來了……

  可總歸得給小偶貓一個交代,周通無奈地把其他的滷味拿了出來,小偶貓沒看到醬肘子整個小臉都垮了,身子一僵,差點側著倒下去,看得周通哭笑不得,把滷味湊到小偶貓面前,說道:「我嘗過,這個也很好吃。」

  小偶貓聞言,振作了下精神,伸出小舌頭舔了舔,結果發現味道真的不錯,立馬就著周通的手指把那一小塊滷味都吃了下去,吃的嘴邊的毛上都是黏糊糊的醬汁,一臉幸福得直舔嘴唇。

  可算是交代過去了……

  周通坐在椅子上,把小偶貓抱上了餐桌,叫凌淵:「把刀拿過來,我把滷味切一點。」

  「哦。」凌淵去拿了刀過來,周通細緻地把滷味切成小偶貓能吃的大小一塊一塊喂到小偶貓面前就怕它貪吃吃撐了。

  凌淵一隻手搭在周通坐著的椅子上,另一隻手撐在桌面上,忽然俯下身,一口叼走了周通手裡拿著的那塊滷味,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周通頓時愣了一下,一回頭就看見凌淵挑釁的眼神,他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那塊滷味,眼裡滿是得意。

  小偶貓喵喵喵地叫了幾聲,在抗議凌淵搶奪他的食物,沒想到凌淵居然就著周通轉頭的姿勢,低頭吻了下來。

  周通:「……」

  兩人吻過之後,凌淵說道:「好吃。」

  周通:「……你有毒。」

  凌淵愉快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周通坐在店裡看書,凌淵琢磨著也要找個工作做,不然成天就靠周通養著,他也過意不去,以前不用他做什麼,就成天宅在殿裡打坐,偶爾出去轉一圈,就有人主動送上財寶,賺錢這種概念他壓根一點沒有。

  至於做什麼……凌淵的眉頭扭得都快打結了。

  周通把書放下,看向門口,過了沒多久有人從屋外走了進來,那是個年輕女人,看年齡不過三十歲,穿著一身長及膝蓋的呢子大衣,燙著棕色的卷髮,垂落在肩膀上,她從大衣外套到裡面的襯衫長裙,還有高跟鞋都是國際名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閃閃發光的土豪氣息。

  女孩一進門就四下打量,看了半天,最後目光定格在周通臉上,眼底有些小意外,她笑著問道:「是周先生嗎?」

  「是。」周通禮貌地說,「你好。」

  「周先生是做風水行業的?」女孩有些不信,調笑道:「我看周先生長得像明星。」

  「說笑了。」周通直接將話題切入了正題,問道:「小姐是要看風水?」

  「是呀。」女孩坐在周通面前,笑嘻嘻地看著周通。

  周通面不改色地問道:「陽宅還是陰宅?」

  「我這麼年輕當然是陽宅呀。」女孩理所當然地說。

  凌淵忽然從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時候女孩才看到一直坐在角落裡的凌淵,眼底表現出更為驚艷的情緒,女孩暗暗說道:「天,這年頭的帥哥都去給人看風水了嗎?」

  周通拉回了女孩的注意力,推辭:「陽宅的話可能看不了,最近太忙。」

  女孩咯咯咯地笑了幾聲,說道:「先別忙著拒絕呀,我是幫我哥哥來看的,他太忙了,沒空過來,肯定能幫你賺一大筆錢,這樣吧,我把地址跟電話寫給你,你要是方便了就給我打電話。」

  周通笑笑沒說話,女孩遂直接從包裡抽出一張卡片,翻到空白的背面,寫下來自己的電話跟地址,遞給周通。

  女孩走後,周通看了下卡片上的地址,說道:「這是新建的別墅區,據說最便宜的一套下來也得要個一千萬,好地方啊。」

  凌淵冷笑一聲,說道:「那女孩語態輕佻,氣不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周通點了點頭,把卡片丟進了垃圾桶裡。

  沒過半個小時,他店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一個年輕的男音在那邊響起:「不好意思周先生,下午去找您的那個女孩是我的妹妹,舍妹剛才唐突了。」

  周通有些納悶,這怎麼還兄妹倆連番轟炸,他問道:「請問您是?」

  「鄙姓王,名思奇,是XXX公司的副總經理,我是慕名來拜託周先生幫忙看一下宅邸風水,誰知道舍妹知道了我的意思,先一步跑到您那兒,一時唐突了您,給您帶來不悅真是深表歉意。」

  「哪裡。」王思奇的名字周通聽說過,端正這幾天一直在念叨他,說什麼年輕有為,要是跟端正一樣也是出生在世家裡的話,到現在肯定是個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年輕有為的富二代了。

  這三個詞是端正形容的,被原封不動地搬過來了。

  王思奇要看宅子為什麼特地給他打電話?A市在這方面的風水大家只多不少,上有A市半邊天姜師傅坐鎮,次選也有年過古稀依然一雙犀利鷹眼的孫師傅,他自覺沒那麼大的名氣能勞煩王思奇來請他看風水,而且還是用的這麼客氣禮貌的口吻。

  周通帶了些懷疑,聽王思奇說道:「周先生,眼下這宅子的風水的確難辦,不然的話我也不會勞煩周先生。」

  「怎麼?」宅子的情況很好地挑起了周通的注意力,周通問道:「王先生具體說一下?」

  王思奇說道:「是這樣的,房子是舍妹的,但是她買回來之後亂裝修了一通,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從一個星期開始,每個整點總是有風穿堂而過,放在客廳上的紙張總是被莫名其妙地被吹起來,而且半夜的時候,大概在一兩點左右,還經常聽到房間內有樹葉被風吹動時的簌簌聲音。舍妹房子裡買的是那種燕子掌,小盆栽,葉片也厚,不太可能會發出這種聲音。」

  周通興趣更濃了,但是他沒說話,等著王思奇說:「周先生,這事兒實在是困擾我們兄妹倆太久了,這套房子不便宜,好不容易攢下來錢買的,準備送給我爸媽給他們養老的,您有空的話就過來看看吧。」

  周通思量了片刻,沒正面答應了王思奇,只說:「我看下時間。」

  王思奇見周通答應了,忙欣喜地說:「真是太感謝您了,周先生,太謝謝了,您一來這些問題肯定都解決了。您什麼時候有空,我派車去接您?」

  「再聯繫。」周通有所保留地說。

  「那好吧……」王思奇話裡有不加掩飾的遺憾,又隨便跟周通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周通掛了電話之後,怕端正在上班太忙先發了個短信給端正,沒多久接到短信的端正就回電話過來了。

  「喂,小通,怎麼了?」

  「139……這個電話是王思奇的嗎?」周通問道。

  「你等等哈,我也不認識王思奇,我幫你查查。」端正那邊安靜了一會兒,查好號碼的端正說道:「是他的,怎麼了?」

  「他下午給我打電話要我幫他看宅子。」

  「看宅子?」端正罵了一句我操,道:「看不出他也信這套,明白人啊!」

  周通:「……」

  端正又問道:「是哪兒的宅子啊?」

  「XX區的那套新別墅群。」

  「我操」端正又罵了一句,罵完這句還覺著不夠連罵了三句,「這麼有錢啊?那兒的房子我爸要是不給我錢的話,我靠著自個兒的工資都買不起!」

  「嗯。」周通也覺著很奇怪,但畢竟是人家私底下的事情,確認那人是真的王思奇之後,他就把電話掛了。

  等掛斷電話之後,周通就聯繫了王思奇,跟對方約了這個週末去看宅子。

  XX區的新別墅群是完全面向中年一代建設的別墅,目標人群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設計風格新穎,不落俗套,綠化十足,別墅區內還有自帶的運動館、瑜伽房、泳池等健身設備和酒吧、咖啡廳等娛樂場所,出門右拐即是美術館跟博物館,XX區的圖書館也就在一站公交遠的地方,很多人在還沒蓋好的時候就盯上了這塊別墅區,雖然價格不便宜,但是開賣那一日買的人還是不少。

  王思奇開的車倒很低調,大眾,估計也就二十來萬,周通坐在車裡,司機還是租駕公司找來的臨時司機,王思奇出了高額費用。

  車上,租來的司機一直在誇王思奇,說他明明他自己就是個公司副總,朋友用車這種私事直接用公司的車和用公司的人就好了,還要自己出錢在外面租車租司機,在這個物慾橫流的年代,真是個不徇私的好老闆。

  周通聽了一路,感覺耳朵裡都要起繭子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

  小區不讓開進來陌生車輛,司機的車被攔在別墅區門口,周通下車之後,沒多久就有個穿著西服的年輕人走到周通身邊。

  「周先生你好。」王思奇笑得燦爛,他戴了副黑框眼鏡,看起來人瘦瘦弱弱的,就是不太高,特別適合西裝,顯得整個人都很精神有才,「這位是?」

  周通回禮:「王先生你好,這是我一位朋友,姓……蔣。」

  凌淵默默地在心裡將朋友前加了一個男字。

  三人打過招呼之後,王思奇就帶著周通和凌淵往自家的別墅走去,王思奇說道:「周先生這邊走。

  他帶著周通走到一棟別墅前,王思奇還沒說話,周通就站住了。

  他很無語地看著王思奇家門上貼著的東西……

  大門上貼著鍾馗,下面貼著如來佛,左右兩側一邊掛著尉遲敬德另一邊則掛著秦叔寶的神像,房門上還掛著菖蒲旁邊一串大蒜,地上鋪著柚子葉,柚子葉上掛了點紅色的斑點不知道是硃砂還是些什麼別的東西……

  周通忍不住問道:「這是誰擺的架勢?」

  「是舍妹。」王思奇窘迫地說,「先請周先生進來吧。」

  周通點了點頭,跟在王思奇背後進了門,在進門的瞬間有種冷意劃過,他都能感覺到門口這幾尊神互相鬥架。

  進了屋後,大廳更誇張了。

  房間內裝修工作大體完成了,但可怕的是,桌子上擺放著各種神像,從西方到東方,從古到今,各種具有庇護意義的神像都被擺放在一塊兒,一股子讓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味道。

  周通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們是要請神幫忙,這怎麼成了神求著你們讓他們幫忙了……」

  王思奇忙解釋:「舍妹把這些都買回來了,過了幾天家裡的異狀好了一點,我們也不知道是哪具神像發揮作用,怕再生波折就沒敢再動,所以趕緊把周先生請來了。」

  「哪具神像發揮作用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這樣下去遲早禍害會到你們頭上。」周通將一根卷在沙發靠背上的線頭拿了起來,輕輕地放在空中,那根線頭立馬就開始左右飄忽不定地上下翻飛著,王思奇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房間裡大門關著,窗戶緊閉,不像是有風的樣子。

  周通解釋道:「這是氣。」周通說道:「很明顯,房間內的氣太混亂了,氣飄忽不定,有大問題。」

  王思奇說道:「那依周先生的意思是?」

  「這些都得撤了。」周通指了指擺放在各桌子上的神像,說道:「一個不剩,還得由請來他們的人,誠心道歉將神像撤走,不然的話,恐怕會惹得他們生氣。」

  王思奇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代為道歉請走可以嗎?」

  「也可以,不過得是有血親關係的人。」周通說道。

  王思奇眉頭舒展了一點,點頭道:「那好,就由我來吧。」

  「思奇?」房門有被打開的跡象,一個女人拎著兩個袋子走了進來,她笑著對王思奇說道:「我買了雞翅和排骨,好久沒給你做飯了。」

  「你怎麼來了?」王思奇臉色一變,故意調整位置,擋住周通的視線,迎了上去,直接將女人帶出了門口。

☆、第88張符 怪事情

  王思奇遮得再好還是沒擋住,周通不經意間瞥見了那個女人的樣子,不過人家的私事他沒多在意,在房間裡仔細把風水局看好了等王思奇回來跟他講講細節。

  過了不到十分鐘,王思奇就回來了,他笑著對周通說:「抱歉,是家裡請的一個煮飯阿姨,他不知道我今天準備帶周大師去外面吃。」

  周通說道:「不用了,我待會兒還要回去喂貓。」

  王思奇驚訝地說:「大師家裡還養貓?」

  「是啊。」周通說道:「剛斷奶的小貓,不看著不行。」

  「真是有愛心。」王思奇比了個大拇指,又說道:「那周先生,您看我這別墅怎麼布置風水比較好?」

  周通說道:「照理說,風水布置應該在裝修之前就準備好,跟裝修工作融為一體,現在你房子差不多都裝修好了,又不是那種簡裝修,真要擺起來風水局,得先看看你裝修好的房子適合什麼樣的風水局,還要看王先生求的是什麼風水局,更要知道屋主的生辰八字適不適合這個風水局。」

  王思奇聽完後連連應是,說道:「這別墅是為我爸媽買的,自然要求得兩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家宅安寧,不過……」王思奇頗為不好意思地說,「我爸媽交代過,說還要子孫興旺,福及後代,平步青雲。」

  周通微微蹙眉,解釋道:「風水局只能起到輔助作用,辟邪破穢,而且主趨向只能有一個,按照王先生的意思就先布置成利於老人身體健康的局勢,盡量幫王先生再塑一些官途仕途方面的吉利相。」

  「那就拜託周先生了。」王思奇欣喜地說,「房間裡這些神我會盡快撤走,到時候還要麻煩周先生再跑一趟。」

  「應該的。」周通笑著說。

  王思奇又派車把周通送了回去,周通臨走前給了王思奇一張符紙暫時鎮住房間內混亂的氣,等周通走後,王思奇就一直忙著在房間裡送神,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直到把房間裡面的各種神像全都撤空了,王思奇才意識到自己跟王思靜兩人當初亂弄了一堆有多麼的愚蠢。

  這個點,回去城裡的路上堵得慌,車開的還沒走的快,周通跟凌淵跟司機打過招呼之後就下了車,準備改坐地鐵回去。

  司機惶恐不安地說道:「這離目的地還很遠啊!」

  周通指了指路邊的店,說道:「鏟屎官生活不易。」

  司機:「?」

  周通又去了滷味店,不知道是天氣不好還是時間不對,滷味店門口只排了十幾個人,周通他們很快就排到了,買到了醬肘子,又順便買了點小偶貓喜歡吃的別的滷味。手裡拎著醬肘子跟滷味,周通深覺養貓不易。

  又路過那家風水吉祥鋪,周通一眼就看到,那天去找店主的年輕男人又進了屋,只不過這次卻跟上次不太一樣,那男人身上似乎帶了點陰氣,不是特意纏在他身上的,像是在哪兒沾上的。

  周通腳步放慢了一點,路過店門口的時候模模糊糊聽到幾個字,他把東西塞給凌淵,說道:「等我一會兒。」

  周通進屋後,先跟吳大師打了招呼:「吳師傅。」

  吳大師見他眼神,正跟賀天華談得一頭火熱沒空理會周通,草草應了一聲之後就拉著賀天華去了裡屋。

  過了一會兒,賀天華從裡屋出來,又在POS機上刷了一筆款,拿著個錦囊出去了,周通見狀也跟了出去,追上賀天華,說道:「賀先生不好意思,您的東西掉了。」

  「嗯?」賀天華見周通有些眼熟,想起來剛才在吳大師店裡見過一面,遂客氣了一點,「請問是什麼東西?」

  「錦囊裡的符紙。」周通遞過去一張真武帝神符,對賀天華說,「這個收好,放在身邊不然的話錦囊的功效會大打折扣。」

  「哎!」賀天華沒注意到還有這麼一個符紙,聽對方一說忙將真武帝神符收好,放入錦囊之中,向周通連連道謝。

  周通微微一笑,說道:「沒關係。」

  等賀天華走後,凌淵走過來到周通身邊,說道:「怎麼這麼愛多管閒事。」

  「積善緣,活得也長久些。」

  凌淵:「……」

  凌淵悶不吭聲了一會兒,忽然說道:「即便不積,我也要你活得長長久久。」

  周通笑而不語,從凌淵手裡接過東西,兩人齊肩往家裡走去。

  小偶貓待在家裡一天無聊得要死,大老遠就嗅到了凌淵跟周通的氣息,還有醬肘子的味道,早就蹲在門口期盼地守著,保姆似的天眼鎮壇木守在他外頭,生怕小偶貓一個興奮跑沒影了,凌淵在家時他擔驚受怕,凌淵不在家是他也擔驚受怕,還是在周通身邊好。

  周通跟凌淵一開家門,小偶貓就跳了過來,一下子撲上周通的鞋面,力道不輕不重地咬著他的褲腿,周通沒辦法把小偶貓抱起來,隨手安撫了一會兒後,直接架著他的肚子把他放在了桌子上。

  將手裡的醬肘子遞給凌淵,周通說道:「喂喂他,我要接個電話。」

  電話是端正打來的,周通問道:「怎麼了端正?」

  「我跟你講過我家公司一個姓賀的合作商,你還記得嗎?」端正問道。

  周通:「記得。」

  「他家裡頭出怪事了,他姐姐的老公跳樓自殺之後他姐姐就瘋了,還瘋得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樣。那個賀天華也懂點東西,請了個江湖術士給他姐看過了,那天正巧我也在,一看就知道江湖術士給的什麼破玩意玉環是個假貨。」頓了頓,端正解釋道:「也多虧了當初小通你送給我的玉心,我現在多少能咂摸出點靈氣的味兒來,那玉環上面壓根一點靈氣都沒有,說是個古董都嫌寒磣。結果……納悶的是他姐的病一下子好點了,可聽說昨天又犯了。」

  端正喝了口水,繼續念叨:「我一直覺著這事兒奇怪,今天聽說賀天華又搞了個什麼錦囊過來就跟過去看了看,上面有靈氣,而且靈氣挺充沛的,但是就是奇怪了,他姐姐的病一點起色都沒有,你說怪不怪?難道我就真的一點這方面的天賦都沒有?拿著個玉心當金手指還是條鹹魚?」

  周通忍俊不禁,說道:「內外門之間的鴻溝的確不是那麼容易愉悅的,不過你現在基本屬於半隻腳在內門,半隻腳在外門,看東西是比一般人要透徹一點。」

  「對吧?」端正得意地哼了兩聲,說道:「不過這不是重點啊,我想請你去給他姐姐看看,挺可憐的,那天我見她發瘋,真的就跟神經病犯了一樣的,又扇自己的巴掌,又拉自己的頭髮,還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為什麼要制定這個企劃案』啊『明明進軍國外市場的時間還沒到為什麼要衝動』啊之類的話,聽賀天華的意思,好像是跟他姐夫有關,他姐夫就是因為這個才『下課』的。」

  「嗯。」端正都開了口,周通自然不會拒絕,他說道:「我先去看看,你也別亮身份,就當我是你普通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順路去看望一下。」

  「行啊。」端正一口答應了,「這點道理我懂的!」

  第二天,跟端正約好了時間,端正就開著車來接周通,凌淵太過招搖顯眼被周通留在家裡,結果換平日裡早就冷了臉不說話的死悶騷這時候卻一點不悅的表現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在感情方面變得成熟了還是受什麼刺激了,周通他們臨出門的時候還送到了門口,弄得端正在車裡一直惴惴不安,總覺著凌淵這時候不表態,是準備留著後手收拾他。

  收!拾!他!

  端正在半路上給賀天華打的電話,說是路過去看望一下賀天華,兩人在合作的時候關係挺不錯的,私下裡一起出去玩過好幾次,賀天華姐姐的情況端正也知道,本來端正想到感情沒到那份上,沒想多管閒事,但是越來越覺著事情不對勁才把周通找過來看看,不出事是最好的,要是不幸周通還能挽回點什麼。

  賀天華知道端正在這方面也有些研究,沒避諱端正,聽端正要來也就大大方方地歡迎。

  端正把車停進停車場裡,就熟門熟路地去了賀天華的家。

  賀天華姐姐離婚之後就跟賀天華住在一塊兒,賀天華剛上大學的時候父母都出車禍死了,家裡頭就剩下賀天華跟他姐姐倆人,他姐姐那時候也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為了供賀天華念大學吃了不少苦頭,後來又把賀天華送出國更是成天起早貪黑,直到後來嫁給了他姐夫家境才好了很多。

  原本家裡頭還請了幾個保姆,在看到賀天華他姐姐賀美姍這種情況的時候都不敢再待下去,薪水再高也得有命拿啊。

☆、第89張符 賀美姍

  賀天華開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端正身邊的周圍,詫異地看著他,問道:「這不是那天見到那位的先生嗎?」

  「……賀先生你好。」周通也覺著有些意外,之前賀天華跟吳大師都是在小房間裡講的,所求的什麼周通沒太聽得清,也就只能聽到姐姐,怪病幾個詞,完全沒想到會是一個人。

  端正左右看看,問道:「你們認識?」

  周通說:「一面之緣。」

  「是啊。」賀天華讓出位置,請他們進來,端正介紹道:「這是我發小,周通,剛才一起吃飯,路過你這兒就來看看,也懂點那個。」他對賀天華說的都是跟周通說好的說辭,一來能讓周通看得名正言順,二來也不會讓賀天華太過尷尬。

  賀天華在吳大師那邊見過周通也不意外,他點了點頭,說道:「家姐打了鎮定劑睡下了,你們二位吃過了,我這兒就不招待你們吃的了,想喝點什麼?」

  「就白開水吧。」端正見賀天華一臉倦意,也不多麻煩他,就要了個最方便的,賀天華感激地笑了笑,最後還是去衝了一壺熱茶給他二人。

  三人坐在沙發上,賀天華滿面倦容,他嘆了口氣,說道:「這病反反覆復,壞的時候占了大多數,能好上那麼一兩個鐘頭我就謝天謝地了,真是愁人。」

  「唉。」端正也跟著嘆了口氣,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看你姐姐的面相就是多福的人,這個難關咬咬牙會挺過去的。」

  賀天華沉重地點了點頭。

  周通又問道:「你姐姐的病看過西醫了嗎?」

  「看過。」賀天華說道:「查過腦子一點問題都沒有,全身檢查都做過了也是沒有任何異樣,後來去看了心理醫生,姐姐閉口什麼都不說,一張口就是那些話,最後下結論說是精神病,吃的都是國內外最好的藥,也不見效。」

  「藥能給我看看嗎?」

  「能。」賀天華去拿了藥。

  賀天華不在的時候,端正湊過來小聲問道:「小通,你還能看得懂西藥?」

  「看外表總是會的……」周通風馬牛不相及地來了這麼一句。

  端正一頭霧水,就見賀天華把藥瓶拿了過來,周通接過,打開藥瓶,撥了顆藥粒出來,最後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藥丸比較了一下,又遞給賀天華,問道:「這兩個藥丸是一種嗎?」

  賀天華也接過,比較了下外形,的確一樣,賀天華一臉納悶。周通問道:「會不會其實是兩種藥,只不過是外形一樣。」

  賀天華搖了搖頭,堅決地說:「不會一模一樣。這個藥是我特地從國外那兒買來的,是他們研究所最現今的抑制精神疾病的藥,這種藥的外形的不規則的菱形,而且每一粒藥上面都有他們研究所的LOGO。」賀天華指了指藥丸上刻著的小LOGO,說道:「就是這個。周先生是從哪兒來的這粒藥?」

  這些藥都很貴,他一直很細心地保存,怎麼會有一粒落在周通手裡?

  周通說道:「嗯……這是我在樓下撿到的。」

  端正才想起來,在上來之前,周通忽然發現了什麼,還去撿了起來,當時他還以為是撿到錢了,調侃了幾句,原來是撿到藥粒了。

  真是細心啊……端正忍不住感慨,不對啊,這不是重點,聽賀天華的意思,這藥很貴的吧,怎麼會掉在那兒?

  賀天華皺著眉頭疑惑不解,卻聽周通說道:「外面有個塑料袋裡還有不少,外包裝扎的很牢,可惜碰見了野貓,被撓得有點不成樣子。」

  「怎麼可能?」賀天華意外地說,他立馬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根本就沒有這個理由啊!

  他姐姐為什麼不吃藥?在裝病?

  周通將藥粒放在桌子上,賀天華坐在沙發上,愁眉不展,冥思苦想其中緣由卻是得不到結論,每次吃藥都是他親眼看著他姐姐服下的啊,怎麼會被丟在外面???

  就在這時,賀美姍的房間傳來異響,賀天華緊張地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趕去房間,將房門打開,就見到賀美姍從床上一路爬著下地,神情痛苦,她扭曲著身體伸手抓向賀天華,口裡喃喃著:「好痛苦啊……好難受啊……不要拉著我……啊……啊……啊啊——!」

  她喊叫聲忽然一個扭曲,頓了片刻,周通站在賀天華身後一臉平靜地看著賀美姍。

  賀美姍眼睛一瞪,在瞬間又繼續在地面上爬動著,雙腿從外圍纏上椅子腿,一隻手不停地抓撓著椅子,將頭砰砰砰地往椅子角撞去。

  「姐!姐!」

  此情此景……

  周通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這個賀美姍身上一點陰氣都沒有,如果不是真的精神病的話,那就是裝出來的。

  不過……周通在房間內四下看了看,賀美姍身上沒陰氣,但是這個房子裡卻有不少,即便房間內擺了柄鎮邪的銅鏡,也因為正對著床位的位置不僅沒有起到辟邪的作用,反而會衝了人。

  賀天華一把抱住賀美姍,卻見到賀美姍瘋了似的大力掙扎著,端正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也上前去幫忙,兩人合力才制住了賀美姍,周通沒動手,但也沒閒著,他裝模作樣地幫了一把賀天華,把被打暈的賀美姍抬上了床。

  賀天華又是一臉憂愁,今天賀美姍都自虐了,都到這地步了,完全沒理由是假的啊,藥也許是別人家的吧?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能拿到這種精神類藥物,也許別的樓層的住戶也有跟他姐類似的精神問題呢?

  已經脫離了周通的管轄範圍,周通沒再理會賀美姍的裝瘋賣傻,跟端正一起安慰安慰了賀天華兩人就離開了賀家。

  上了車後,端正一摸口袋,說道:「啊,我忘了帶手機!小通,我上去拿一下手機,你稍微等我一下哈。」

  「嗯。」周通點了點頭,說:「去吧。」

  端正一路小跑著坐上電梯,剛進電梯,就見有人趕過來,仔細一看,是王思奇,端正意外地看著王思奇,卻聽王思奇打招呼道:「端先生?久仰大名啊,一直想找機會認識一下端先生,沒想到居然在這兒見到了,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端正沒想到王思奇居然也認得他,有些受寵若驚,畢竟現在圈裡人把王思奇誇得太好了,簡直就是個商業奇才,唯一可惜的就是沒有一個雄厚的背景。

  端正問道:「王先生住在這兒?」

  「沒有沒有。」王思奇說道:「我是來看望一位朋友的。」

  他用的是看望這個詞,又說的是朋友,端正下意識地就認為是王思奇的朋友病了,他熱心腸地問道:「你朋友病了?我認識軍區第九醫院的院長,給你介紹幾個好醫生?」

  「不麻煩不麻煩。」王思奇忙連連不好意思地推辭,他瞥了一眼電梯上的樓層板,發現端正跟他同一樓層,兩人在電梯裡先聊著,王思奇很會說話,幾句話就討得端正不少好感度。

  電梯一停,兩人都停住了,端正大咧咧地笑道:「一層,緣分啊!」

  「是啊。」

  王思奇到了電梯門口,對端正比了個請的手勢,端正也謙讓,兩人就一起並肩走著,端正在賀天華家門口停下,王思奇眉頭微蹙,眼珠子一轉,驚訝地說:「端先生也是來看望賀姐的?」

  「啊?」端正懵逼了,他眨了眨眼,指著賀天華家門口,這才明白,「你的朋友是賀天華?」

  「不是。」王思奇笑著說,「許哥原本是我上司,我剛到公司的時候幫了我很多忙,對我像是親哥哥一樣溫厚,他壓力太大自殺過後賀姐就瘋了,我一直有來看望賀姐,希望能幫到賀姐,幫到賀先生。」

  端正聞言,對著王思奇比了個大拇指,感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進屋拿了手機後就走了,留下王思奇跟賀天華在屋裡,兩人關係也很熱絡,見面的時候都快成了自家兄弟,賀天華的苦水全都一股腦地倒給了王思奇。

  端正回到車裡,一邊把手機往手機座上一卡,一邊說道:「小通,你猜我剛才碰見誰了?」

  「誰?」周通問道。

  「王思奇!」端正好像在說「surprise」一樣。

  周通問道:「他怎麼來這兒了?」

  端正說:「我差點都忘了,他就任的公司正是賀天華姐夫擔任總經理的那個公司,許記山死後留下的爛攤子基本都是王思奇給收拾的,是真的厲害啊……」端正嘆了口氣,有種人比人氣死人的感覺,他努力了這麼久,做出了不小的業績,進步也很明顯,但跟王思奇的作為一比,真的不算什麼。

  端正踩了油門,把車開入馬路。

  周通坐在後駕駛上,覺著事情不太對勁。

  他想了想,終於想起來,那天在王思奇家裡見到的女人正是賀天華的姐姐賀美姍。

☆、第90張符 人心險

  端正把周通送回了店裡,臨走的時候,周通叫住端正,對他說:「你明天把這個送到賀天華那兒,就說是從別的大師那裡求來的。」

  「什麼東西啊?」端正接過來仔細一看,說道:「蝠紋玉佩?你送他這個幹嘛?他姐姐是不是真的被鬼附身了啊?」

  「不是。」周通說道:「不過他家裡陰氣很重,你不是說每次在他們家都很不舒服嗎?就是因為陰氣。我剛才在他家的時候稍微幫他處理了一下房間格局,把驅邪的鏡子調了一下面向,但還是不夠,這個蝠紋玉佩能幫忙吸收一下陰氣,不然的話,他們家人的運勢會日趨變差,你不是還要跟賀天華做生意嗎?」

  「是啊!」端正把蝠紋玉佩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裡,點了點頭,說道:「我保證給你帶到!」

  端正說完要走,周通有些不放心,拉了端正的胳膊,說道:「玉佩送過去之後就可以了,他們家的事情你就不用多管了,不是你能管的。」

  「啊?」端正一臉懵逼,完全沒明白怎麼回事,但是看周通的樣子又不是願意多說,他只好把疑問都咽了回去,準備自己回去琢磨琢磨。

  端正想到周通說的那些話,拿著蝠紋玉佩不敢多耽擱,一有空就直接送去賀天華家裡去了,結果,正好撞上了衝出門去的賀美姍。

  賀美姍又在發狂,頭髮披散,衣衫不整地撞開大門,一下子正撞到端正身上,端正沒想到她纏綿病榻了這麼久,力氣還能這麼大,一下子把端正撞得往後跌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還沒濃白怎麼回事,就聽見賀天華大喊了一聲:「快!端正!幫我攔著我姐!!」

  「啊!」端正嚎了一聲,立馬擒住了賀美姍,賀美姍目眥欲裂地大喊道:「啊——讓她來陪我——快讓她來陪我——我一個人在地下好寂寞啊——」

  端正下意識地把蝠紋玉佩掏了出來,一下子塞進賀美姍的嘴巴裡,賀美姍完全沒料到端正會來這麼一下子,身子一軟,靠在墻壁上開始乾嘔,將手伸進嘴巴裡直接把那枚蝠紋玉佩給掏了出來,隨手就往地上摔。

  端正一驚,他本來看賀美姍一副撞了鬼的樣子想拿玉佩鎮鎮邪,但轉念一想,覺著這賀美姍也沒瘋啊,這不是還有意識嗎?還知道掏玉佩呢!他伸手一抓,攥住賀美姍的手把玉佩搶了過來。

  賀美姍暗自瞪了周通一眼,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哭號起來,鬧得左右鄰居都打開門出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小賀你姐姐怎麼了?」

  賀美姍有瘋病的消息根本瞞不住左右鄰居,但他們雖然早就聽說了,親眼見到這卻是第一次。賀天華尷尬得不行,漲紅了臉,端正出來打圓場,幫著賀天華把賀美姍往家裡拉去,衝鄰居咧嘴笑了笑,打圓場道:「姐弟倆吵架,沒事沒事。」

  「這……」鄰居們對視一眼,都很明白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電梯門打開,有人走了出來。

  王思奇驚訝地喊道:「賀姐?小賀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賀天華見王思奇來了跟看到了救星一樣,他忙說,「思奇哥快幫我把我姐帶進去吧,我姐就聽你的話了!」

  「哎!」王思奇神情嚴肅地應了一聲,扶著賀美姍往家裡走,賀美姍兩個人還拉不動,加個王思奇,三個大男人這才頗為費勁地將賀美姍拖回了家裡。

  大門一關,賀天華把賀美姍交給了王思奇,匆匆忙忙地翻櫃子去找肌肉注射的鎮定劑,回頭給賀美姍打了鎮定劑都沒見好。

  賀美姍瘋了一樣地鬼吼鬼叫,那模樣嚇得端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都不想去碰賀美姍一下,賀天華見鎮定劑都不好使也慌了,他手足無措地看向王思奇,求救道:「思奇哥,這可怎麼辦?」

  「別急。」王思奇對賀天華說,「你先幫我按住賀姐,我有帶了個東西過來。」

  「好!」賀天華一頭大汗,忙點頭,上前替代了王思奇,跟端正一起按住掙扎著亂動的賀美姍,王思奇從背包裡快速翻出一瓶藥,隨手抓起桌子上的杯子倒了水進去,對賀天華說,「這是我從國外一個朋友那兒想辦法弄來的藥,對這種病最好用了。天華,你信得過我嗎?」

  「……」賀天華猶豫了下,卻見賀美姍忽然一個彈跳,差點沒按住從地上跳起來,他拿捏不準主意,最後沒辦法一咬牙說道:「信得過!我信得過你!」

  「那好。」王思奇冷靜地說,「喂給你姐吃。」

  「可她現在……」賀天華感覺十分棘手,賀美姍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沒辦法喂她吃藥啊!

  王思奇思索了片刻,對賀美姍說道:「賀姐,委屈你了。」

  他單手按住賀美姍的下巴,強硬地掰開賀美姍的嘴巴,結果賀美姍毫不配合,在王思奇把藥片喂進去的時候又用舌頭給頂了出來,灌進去的水還灑了一大半在外面,弄得一片狼藉。

  王思奇見狀,下了決心,他往嘴裡塞了一片藥,又悶頭喝進去一口水,嘴對嘴地喂賀美姍吃藥。

  「思奇哥……」賀天華一下子傻了,驚訝地看著王思奇,王思奇喂完藥,見賀美姍完全咽下去了才放心,他鬆開賀美姍衝賀天華說道:「不好意思。」

  王思奇站了起來,往一邊走去,看也沒看賀天華。

  賀美姍的情緒還是不穩定,但有端正跟賀天華兩個人就能制住,過了十來分鐘,情緒穩定多了,又過了五六分鐘,整個人都恢復正常。

  她迷茫地看著賀天華跟端正,問道:「我怎麼了?」

  「姐!」賀天華激動地問道:「姐!你沒事吧姐!感覺哪兒不舒服?」

  「我沒事……」賀美姍動了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摸了摸頭頂,一手血,剛才掙扎的時候不知道撞到哪兒了,額頭磕破了一塊。

  賀天華忙去找醫療箱,只留下王思奇幫忙招呼賀美姍,兩人對視一眼,你氣氛端正頓時有種尷尬的感覺。

  端正乾脆也不管這倆了,站起來去找賀天華,把周通吩咐給他的事情都交代清楚,送出了蝠紋玉佩之後才算是徹底的大功告成了。

  他跟賀天華道了別就往門外走去,王思奇跟賀美姍兩人坐在桌子上說著什麼,端正多看了一眼,表情古怪地有了個想法。

  回頭他就跑去周通店裡,把看的事情都一股腦地告訴周通,端正悶了口茶,說道:「哎!小通,你是不知道,那倆真的是看對眼了!我敢肯定!」

  「是嗎?」周通自從確定那天出現在王思奇家裡的人是賀美姍開始就懷疑兩人之間有什麼關係,以賀美姍在賀天華面前表現的狀態,不太可能跑去王思奇家裡,還拎著兩袋子食材說要給王思奇做飯。賀美姍裝瘋賣傻幾乎是板上釘釘子的事實,都不用再多考慮。

  至於目的……跟他沒什麼關係。

  一個星期後,大早上,周通一開機就發現電話快被端正打爆了,他晚上一向有關機睡覺的習慣,一開機一大堆未接電話的提示短信湧了進來嚇得周通還以為怎麼了,回過電話之後,就聽端正滿是驚悚地說:「出事了!小通!!!賀美姍她——她死了!」

  「死了?」周通驚訝地問道:「怎麼死的?」

  「猝死。」端正說道:「賀天華也沒具體說怎麼死的,就說是猝死,這他媽也太奇幻了吧?我上次去看生龍活虎的,發起瘋來跟頭牛一樣,拉都拉不動,這才過了一個星期說死就死了?」

  話音一頓,端正猜測道:「臥槽,不會是吃王思奇的那個藥吃的吧?」

  「別亂說。」周通低聲說。

  端正立馬四下看了看,想起來自己這是在洗手間裡,沒準就有人推門進來了,他立馬壓低了聲音,說道:「我這不是跟你說嘛……」

  周通說:「這件事你別插手,王思奇不是什麼好人。」

  「嗯。」端正點了點頭,跟周通又聊了幾句別的就把電話掛上。

  中午吃過午飯,王思奇的電話打了進來,周通接通之後,聽王思奇說:「周先生,我家裡已經布置好了,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看一下風水?」

  「今天就可以。」周通說道。

  「那就太好了!」王思奇說道:「我馬上派車去接你。」

  「嗯。」

  電話掛掉之後,凌淵問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你怎麼還幫他布置風水局?」

  「一碼歸一碼。」周通漫不經心地說道:「人不好,房子卻是沒罪,你也知道,風水可以相互作用,風水養人,人也養風水,這方面我有分寸。」

  「嗯。」凌淵聽話地點了點頭,拿好外套之後對周通說:「我出去一下。」

  周通把頭從書裡抬起來,疑惑地問道:「你最近在忙什麼?怎麼總是出去?」

  「哦。」凌淵敷衍地應了一聲,就往外走去。

  周通:「……」

  不對勁啊。

  周通問天眼鎮壇木:「他做什麼去了?」

  天眼鎮壇木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小偶貓在一旁打了個哈欠,忽然往前一撲壓在天眼鎮壇木上,被周通養的圓滾滾的小身子正好壓住了天眼,隨後圓溜溜的眼睛一眯開始打起了盹。

  過了沒多久,王思奇的車就到了,周通坐車到了王思奇家裡。

  今天又換了一個司機也換了一輛新車,是不怎麼起眼的普通牌子跟普通型號。

  到了別墅群門口,周通走了進去,王思奇就在不遠處等著,他見周通來了才迎上去,把周通帶到了自己的別墅裡。

  大門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的確都揭走了,房間內的布局擺設也明朗了很多,氣更是比之前要穩健不少,沒那麼飄忽不定。

  周通四下看了看,說道:「裝修的時候留有的發揮空間很大。」他指了指西南角的位置,問道:「這裡原本的打算是客房是嗎?」

  「對。」

  「改成主臥,西南是坤位,有利於老年人健康長壽。」

  王思奇記下來,跟在周通身後,周通將落地窗簾拉開,說道:「這兒窗戶改成八扇,兩側柱子去掉,採光面積越大越好。」

  周通又說了幾點,對王思奇說道:「暫時先這麼改動吧,回頭買盆松樹擺放在這個位置,再找個能鎮得住流竄之氣的鶴形法器為風水局的中心就成。鶴算千年壽,松齡萬古春,這兩樣都是延年益壽的好物。但要記得,一山不容二虎,最好有個高低排布,我的建議是鶴更具靈性也更為好鬥,而松樹則要沉穩也更有包容性,鶴的靈場覆蓋範圍不宜超過松樹。」

  一般來說,風水師只提供布置風水的意見並指導風水布置,中途需要的一切材料、法器跟人力全都有屋主負責,周通將需求的東西都詳細寫在紙上交給王思奇。

  王思奇拿到紙之後有些為難地說:「那周先生……您看在事業方面這裡的風水有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

  「事業嗎?」周通沉思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他說道:「《八駿圖》你可以弄到嗎?最好是大師的手筆。有越多人觀仰過的就越好。」

  王思奇頓時想到有一個合作商送了他一個大師所做的《八駿圖》,但是因為太過招搖他一直沒敢拿出來掛上,這次既然能派上用場就咬牙拿出來算了,畢竟風水局一旦布置好了就是大事。

  王思奇點頭應是:「我盡力。」

  這邊的事情處理好,周通就離開了王思奇的別墅。

  他給王思奇布置的風水局主要功效就是延年益壽,但是對於五十歲以上的老人才有效,對於年輕人的收益不大,至於那個八駿圖也不算是他胡說八道,馬一向是「雄性」與「陽剛」的象徵,《八駿圖》寓意為「事業成功」,只不過,擺放在這個風水局裡,被松與鶴占據先機,也只能對五十歲以上的老人才能有效。、

  王思奇既然說了是為他父母求的風水局,又是以延年益壽為目的,他也算是契合主題了,至於求的事業……啊,他能力不夠,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周通回家之後,等了半天沒等回凌淵,一直到過了晚飯的點,凌淵還是沒回來。

  周通頗為不安,連書都看不進去,他守在店裡等了一會兒,手機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周通接通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凌淵:「喂。」

  周通:「……」

  周通說:「你去哪兒了?」

  凌淵沒正面回答,說道:「在外面,今晚不回來了。」

  周通:「?」

  凌淵背後傳來嘈雜的聲音,陌生的方言在耳畔響起,周通問道:「你不在A市?」

  「嗯。」凌淵語氣裡老大不爽,但是沒多說,說道:「你好好休息,晚安。」

  周通道了晚安,也把電話掛了。

  凌淵不爽是嗎?他也很不爽。

  周通嘖了一聲,把書插.入書架,走到後面去休息。

  過了三天,凌淵才回來,回到家的時候周通還沒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潛進來的,周通聽見浴室有水聲,察覺到凌淵的氣息才知道,他靠在浴室門口敲了敲門,裡面傳來凌淵悶悶的應和聲。

  「凌淵?」

  「怎麼了。」

  周通說道:「你去哪兒了?衣服這麼髒?」

  凌淵:「……」

  凌淵瞥了一眼被他丟在洗衣機裡,正被洗滌劑瘋狂清洗痕跡的衣服,有些納悶周通是怎麼知道的……

  周通說道:「留了一地的腳印,一會兒出來自己拖地。」

  凌淵:「……哦。」

  周通食指繞玩著空氣裡殘留的陰氣,說道:「去墳地了?」

  凌淵:「……」他怎麼又知道???

  周通聽到埋在浴室裡面的凌淵不說話了就笑了笑,轉身走了,去廚房給凌淵煮面吃。

  凌淵是趁周通不注意鑽空跑進浴室的,根本就沒準備換洗的衣服,等洗完了想起來要穿衣服的時候他就蒙了。

  光著腳站在浴室的地面上,扭頭看了一眼鏡子裡赤.裸著的男性身體,濕漉漉的長髮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凌淵的眉頭皺得死緊。

  怎麼辦?就這麼出去還是喊周通幫他拿衣服?

  可是……說不出口啊!!!實在是太蠢了!!!

  凌淵雙手撐在盥洗池上,有力的胳膊上肌肉微微隆起,垂著頭滿臉掙扎。

  浴室的門被敲響,凌淵忙直起身體,調整了下表情,「怎麼了?」

  周通說道:「給你換洗的衣服。」

  凌淵:「……」

  好喜歡他,他真的好喜歡他。

  凌淵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很多,他打開門,將周通拉了進來,周通完全沒想到凌淵會這樣,猝不及防地被凌淵一下子拉到懷裡,按在盥洗池上,用力地親吻著。

  他們兩人個子都很高,盥洗池只到周通的腰部,周通腰後墊著陶瓷堅硬的邊緣,後腦勺在凌淵的壓覆下頂在鏡面上,凌淵單手撐在鏡面上,另一隻手摟住周通,將手環上他的腰部,墊在周通與盥洗池的邊緣之間。

  這個吻進行了很久,久到兩人都覺著氧氣不夠用才分開,銀絲黏連在兩人唇間,凌淵不捨地在周通嘴唇上舔了舔才移開嘴唇。

  凌淵的眼睛滿是欲.望地看著周通,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裡藏著萬千情緒,似乎有很多話都要噴湧而出,但是卻被一層薄薄的東西壓住,咆哮著要鑽出來。

  那情動的樣子弄得周通也臉紅心跳,周通咳了咳,說道:「你先穿衣服吧,冬天天冷,小心感冒。」

  凌淵沒回應,他抓住周通的手放在他已經勃.起的□□上,低頭湊在周通耳邊,輕輕咬了一口周通的耳垂,啞聲說:「雙修嗎?」

  周通:「……」

  這種問法可真是別緻……

  別緻的玩法進行了一晚上,周通第二天起來感覺腰都快斷了,凌淵太能折騰,悶聲不吭地壓著他幾乎做了一晚上,到了天濛濛亮的時候才停下來,心滿意足地咬著他的嘴唇壓在他身上睡著了。

  周通摸了摸凌淵熟睡的臉,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愛了。

  周通俯下身吻了凌淵的嘴角,掀開被子坐起來要給凌淵做早飯,結果剛坐起來,就被凌淵一把勾住,整個人被凌淵拉過來抱在身上,凌淵蹙著眉頭,不高興地說:「你去哪兒?」

  「餓了。」周通說道:「真是要人命的體力活。」

  凌淵難得的露出一個微笑,他在周通腰後很□□地摸了摸,說道:「讓人開心的體力活。」

  周通嫌棄地看著凌淵,眼裡卻滿是笑意。

  ******

  王思奇做事的效率不得不說很快,在五個工作日就將周通的要求準備好了,擺局那天,他特地把周通請過來,要周通幫他看著風水局,以免出什麼問題跟漏洞。

  這次來接周通的又是不一樣的車跟司機,可見王思奇十分謹慎。

  周通坐車到了別墅,不少工人都在現場,周通找了工頭詢問過後才知道,王思奇正在西南角的主臥那邊,吩咐工人只要周通到了,就叫周通直接去那邊找他。

  周通道了謝後就直接進了別墅,一進到主臥,王思奇就熱切地打招呼:「周先生您來了啊,您看,我準備的這個八駿圖怎麼樣?」

  墻面上正掛著那幅八駿圖,周通只粗略地瞟了一眼八駿圖就將目光移開,隨口應了一局,他一直在看向王思奇,確切來說,是看向纏在王思奇身上的女鬼。

  那張女鬼面色鐵青,一頭長髮如水藻一樣附著在王思奇身上,乍一眼看去跟章在上面的一樣,她雙眼突出,嘴巴咧著,不斷地在王思奇臉頰上跟脖子上吸吮著,王思奇頭頂的氣被她用下半身卷住,幾乎跟她的魂魄攪在了一起。

  毫不知情的王思奇,笑著看向周通,一臉熱絡。

  這女人正是猝死的賀美姍。

  這才是真正的撞客啊……

  賀美姍那個根本就是小玩意。

☆、第91張符 硬釘子

  王思奇帶著背後的賀美姍往前走了幾步,見周通表情不太對勁,遂笑著問道:「周先生怎麼了?這麼見外?」

  「……沒什麼。」周通不知道直接告訴王思奇他背後纏著個女鬼會不會嚇死他,他多瞥了一眼賀美姍,賀美姍看向周通,卻渾不在意,咧嘴一笑,繼續抱住王思奇的脖子,死活不鬆手。

  王思奇見周通避開了他的詢問也就沒深究,他笑了笑,對周通說:「周先生來看看我找來的《八駿圖》,費了不少功夫,希望能讓周先生滿意。」

  《八駿圖》被擺放在一側,還沒掛上去,正靠在墻邊上,王思奇當著周通的面掀開矇住《八駿圖》的白布,說道:「周先生,請看。」

  在他掀開白布的一瞬間,背後的女鬼被《八駿圖》上射出來的光芒刺到,慘叫了一聲從王思奇背上跌了下去,她模糊不清的下半身在劇烈的拉扯間將王思奇的魂魄勾出了一點,周通見狀,上前一步,在王思奇肩膀上拍了拍,將那一小截快要離體的魂魄拉了回來。

  在那瞬間,王思奇也不是沒有感覺的。

  魂魄離體的時候,刺痛感傳遍全身,一股陰冷得像是赤身裸體行走在冰天雪地裡一樣的感覺從腳冒到頭,整個後背都跟著麻起來,王思奇愣了片刻,等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周通站在他旁邊,離得很近,那雙漂亮的手在他肩膀上點了三下。

  王思奇疑惑地問道:「周先生怎麼了?」

  「你肩膀上落灰了。」周通隨口敷衍著說道。

  王思奇沒拆穿周通的敷衍,對他表示「親近」的動作感覺有幾分愉悅。

  不知道王思奇從哪兒弄來的《八駿圖》,的確是個寶貝。

  周通將《八駿圖》掛在了房間內,因愛惜寶物,特地挑了個適於其本身斂氣的位置掛上,又看著王思奇把家中其他風水布置好才算為止。

  王思奇說道:「晚上我請周先生吃個飯。」

  周通搖了搖頭,說道:「不了,家裡有人等著。」

  王思奇問道:「周先生結婚了?」

  周通:「還沒。」

  雖然說沒有,但是周通溫柔的表情還是讓王思奇看出來了,周通家裡的確藏著個嬌,王思奇一臉羨慕地說:「真好,家裡有人等著的感覺。」

  這模樣是真情流露,不像是作假,周通試探地問道:「王先生年輕有為,怎麼不成家?」

  「不不不。」王思奇聞言,忙收斂了之前略顯疲憊的神情,說道:「哪裡算是年輕有為,事業不成,沒資本成家。對了!」王思奇故作才想起來的樣子,從一個櫃子裡翻出一個袋子,裡面都是上好的貓咪用品,還有兩袋子貓糧,他投其所好,對周通說:「我朋友家的貓送去他姐姐那兒了,遠得很,這些新買的沒來得及用,我想著周先生家裡有個小傢伙,正好都能用得上,反正放在他那兒也是閒置著,到時候這些貓糧過期就浪費了,我就厚著臉皮跟他要來,送給周先生。」

  王思奇將袋子遞給周通,說道:「雖然是從我朋友那兒要來的,但是東西都是新的,質量也很不錯,周先生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會。」

  王思奇的做法太巧妙了,這都不算是送禮,就好比是兩個認識的朋友互贈彼此需要的東西一樣。

  一個朋友當中間人將他們兩人的關係一下子從生意夥伴拉近了不少,要不是周通能看出王思奇氣不正的話,肯定吃這一套,細緻,體貼,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不喜歡?

  可心術不正就是心術不正。

  披上羊皮的狼,本質還是狼,一個不小心就被咬的血肉模糊。

  周通沒有拒絕王思奇,他收了王思奇給他準備的禮物,王思奇將周通送出了門,周通站在門口,看了一眼被保護在風水局內的別墅。

  風水局已經成了,屋主自然會被保護在內,依女鬼現在的氣候動不了王思奇。

  但如果那女鬼持續變強,這個並不適用於王思奇的風水局遲早有一天會保護不了王思奇。

  瞥了一眼藏在樹裡的女鬼,那隻女鬼警惕地打量著周通,周通衝她微微一笑,吹過去一縷靈氣。

  那靈氣像是翻飛的樹葉一直飄蕩過去拍打在女鬼的額頭,女鬼渾身一抖,雙眼出現了瞬間的迷茫,下一刻一身的陰氣就散去不少,變成了只普普通通的幽魂——她的魂魄被周通打上了印記。

  她日後要是想跟著王思奇就跟著吧,只要不作惡跟他沒什麼關係,但如果這隻女鬼動用邪念的話,這道纏繞在她身體裡的靈氣就會讓她連鬼都不想當。

  周通跟王思奇之間的交易基本完成得差不多了,王思奇第二天就把錢打到了周通的賬戶上,十萬塊,周通就只是動動嘴皮子,指揮一下裝修的事情,這筆錢不算少,更何況,這裡房子還買一「送」一,「送」了只女鬼過去。

  而王思奇似乎還沒有發現這隻女鬼,經常跟周通保持熱絡的聯繫,幾天下來,周通沒怎麼回應他,聰明如王思奇自然就明白了周通有意疏離的意思,沒再繼續糾纏,但整天都在尋思自己是不是給周通錢少了,惹得周通不快了,準備什麼時候再挽回一下。

  王思奇有自己的考量。

  他選擇周通幫他看風水,一是因為相信周通有真本事,當初周通在羲和拍賣所讓印章大顯神威,當眾打敗了張家少當家張俊楚的時候他正巧在現場看到了那一幕。

  後來,鄧古今家裡的風水也是周通幫忙看好的,鄧古今事後在一些場合明裡暗裡都讚美過周通。

  二來,周通年齡小,名聲不大,這棟房子是他買下來的,還不是貸款,是全款,如果找一些風水大家來看的話那就太招搖了,周通不出名,自然不會遭人惦記,也不會被人時時刻刻盯著動向,觀察他做出了什麼風水大作之類的,他可以放心很多。

  綜合這兩點,一個名氣不大又有才華的人最適合給這棟別墅布置風水,等他以後出名的,不介意再拉一把周通,到時候身邊有這麼一個得力的風水大師,做什麼都方便。

  一箭三雕,他如意算盤打得好好的,但是就是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錯,搞成現在這副局面,就連風水局他都隱隱覺著有些不安。晚上睡夢間總是會夢到一些捉摸不透的奇怪東西。

  不過,王思奇也不怕這些,他小時候就有算命先生替他算過,他命硬,活到九十九都沒問題,這輩子就只有他剋死別人的份,沒人想弄死他,那些愚蠢的人,活著的時候弄不死他,死了之後更不可能!

  王思奇正坐在辦公室裡處理公務,長腿的女秘書把咖啡送上來,說道:「王總,這都下班一個小時了,您還不回家呀?」

  「不著急。」王思奇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裡的策劃書,在投入方面考量著如何更有競爭優勢,女秘書瞥見王思奇俊俏的側臉,心動不已,她靠在桌子旁,問道:「王總,這家吃不下嗎?我有個表哥,正好在這家公司內部工作,要不我幫您問問情況?」

  「好啊。」王思奇頗為意外地抬頭看了一眼女秘書,女秘書眼裡傳達的意思太明白了,他一看就看懂了,王思奇毫不介意,他笑著說,「不管成不成,我都請你吃飯。」

  女秘書歡喜地笑了,正要再多說什麼,就聽見王思奇的電話響了起來,王思奇說了聲抱歉,接起電話。

  那邊正是這次令王思奇頭疼不已的目標,王思奇聊了沒幾句,一臉喜色,他忙說道:「是這樣嗎?哈哈哈,那多謝多謝了!」

  掛了電話之後,王思奇笑道:「成了!」

  女秘書意外地看著王思奇,雖然沒明白怎麼回事,但是感覺這頓飯的親近機會有了,她笑了笑,說道:「那王總是不是要請我吃飯?」

  王思奇說:「請!」他想了想,正好借這個機會討好一下周通,他說,「你先出去定位子,吃什麼隨你,我先處理一件事情。」

  「好呀。」

  女秘書出了門後,王思奇打了電話給周通,電話一接通,王思奇就滿心歡喜地說:「周先生!謝謝你布置的風水局,真是太有用了!」

  周通一頭霧水,放下書,問道:「怎麼了?」

  王思奇把事情說了,說道:「哎呀真是謝謝您了,勞您來回跑了那麼多趟,要不是您的風水局,估計這個硬釘子我也拿不下來!謝謝,真是謝謝。」

  周通:「……」這個真不關他的事……

  掛了王思奇的電話,周通剛把手機放下,短信提示音就響了起來,王思奇發了條短信給他,說又給他打了一筆錢,當做紅包。

  銀行的通知短信緊隨而至,周通想了想,把錢退了回去,給王思奇回覆:「一筆歸一筆,無功不受祿。」

  王思奇看到周通回覆的短信內容,咬了咬牙,暗暗道:真是個比合作商還難搞的硬釘子。

  第二天,合作商就找王思奇開了個小會,說是小會,但是基本這次合作的很多細節都會直接在會議敲定。席上,兩方交流十分愉快,王思奇為了這次會議幾乎一晚沒睡,做足了準備,一切都投其所好,也表現出了深厚的誠意,甚至做好了被刁難的準備。

  王思奇早就聽說這個大老闆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平日都是他那個秘書在替他傳達意思,他很少開口,但是一開口就必然沒有任何反駁的機會。

  而這次則完全不一樣,對方完全沒有刁難他,只要是王思奇提出的意見,沒有絲毫反駁地就答應了,大老闆坐在那兒一句話不說,秘書也幾乎沒開口,除了點頭和應是沒有第三個動作。

  對方這種態度把王思奇徹底搞懵了。

  這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為的不是這次合作?那他們圖什麼?!

  ******

  凌淵灰頭土臉地從外面回來,周通嘴角抽了抽,看著凌淵這一副明顯跟鼴鼠一樣在地底下鑽了一圈的樣子,問道:「你……又去墳地了?」

  「嗯。」凌淵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他也不嫌自己髒就靠過去親了周通,周通感覺自己吃了一嘴的沙子,真是無比嫌棄……

  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要臉了……

  周通去擰了條毛巾給凌淵,說道:「先擦把臉。」

  「嗯。」凌淵拿熱毛巾擼了一把臉,額發被溫水浸濕了一些,微微貼在額頭上,擋住了深邃的眸子,他看著周通,問道:「你是不是不太高興?」

  「沒有。」周通說道:「人都是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凌淵:「……」

  凌淵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親吻周通,微懶的語調裡帶著笨拙的討好:「我很喜歡你。」

  周通:「……」

  凌淵低聲說:「我想你開開心心的。」

  周通笑了,他無奈地說:「我說了,我沒有開心。」

  「你總是逞強。」凌淵撇了撇嘴,「你一逞強就會這麼笑。」他學著周通的笑咧了咧嘴。

  周通無語地看著凌淵做出來的難看表情。

  凌淵的手從周通的衣服下擺伸進去,觸及到周通的心臟,他望著周通,啞聲說:「我要你開開心心的,打從這兒就開開心心的。」

  周通:「……你是真的凌淵?」

  凌淵:「……」

  周通問道:「你告訴我你在做什麼,我就開心了。」

  「哦。」凌淵將手收了回來,將薄薄的V領羊毛衫一脫,露出覆蓋著一層肌肉的上半身,他隨手抓起周通給他準備的換洗衣服,往洗手間走。

  周通:真是個大爺。

  凌淵的腳步忽然頓了下來,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周通說:「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

  「誰?」

  凌淵皺著眉頭頗為費勁地想了半天那人的名字,最後終於想起來了:「趙京山。」

  「他來A市了?」周通驚訝地問道:「你看到他在做什麼?」

  「他跟姓王的去了夜總會,你剛給他布了風水局的那個。」凌淵說道。

  周通:「……王思奇?!」

☆、第92張符 凶殘咒

  不對勁,真是不太對勁啊……

  周通坐在沙發上,一邊削蘋果一邊琢磨著,他的手很巧,手指動作的時候像是在跳舞一樣,水果刀在他手中靈巧地舞動著,那一串蘋果皮咕嚕嚕地脫落下來,掉進果盤裡,厚薄剛好,分寸未斷。

  直到凌淵洗好澡出來,周通都還沒想明白,趙京山找王思奇有什麼目的。生意場上的事情?他看過不少趙京山的資料,趙京山這個人生活嚴謹,基本不出入上至夜總會,下至洗腳房這種聲色場所,怎麼可能邀請王思奇去夜總會?想要泡王思奇?那就更不可能了。

  「在想什麼?」凌淵手指輕巧一翻,就將周通手裡的蘋果給卷走了,他咬了一口,問道:「坐在這兒發了半天呆。」

  「沒。」周通大方地把咬了一口的蘋果讓了出去,又拿起另一個繼續削著,「你還記得那家夜總會的名字嗎?」

  「怎麼可能記得。」凌淵說道:「我閒著沒事乾注意這個幹什麼?」

  「那你看看是不是這家。」周通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翻到一家夜總會的招牌遞到凌淵面前。

  凌淵記憶力自然是好的,他不記得的東西只有他不上心的,入了眼的自然都記得住,周通把照片一送到他面前,他就認了出來,說道:「從外表看就是這家。」他感覺周通簡直是無所不知,就坐在家裡吃吃蘋果看看書,怎麼就連趙京山去的哪家夜總會都猜到了?

  「王思奇的妹妹你還記得嗎?」周通問道。

  凌淵蹙了眉頭,對那個輕浮的女人很沒有好感:「記得。」

  「她妹妹經常去這間夜總會。」

  「你的意思是趙京山的目標是他妹妹。」

  「不,兄妹二人。」

  周通想到這裡,撥了電話給端正:「端正,XX娛樂會所的VIP卡你有嗎?」

  「有、有啊!」端正突然聽見周通跟他借夜總會的VIP卡嚇得渾身一哆嗦,不敢置信地問道:「不是吧?小通你要去夜總會?不過你也該去見識見識了,哪有男的長到二十五六的都還沒去過夜總會啊?小淵不在你邊上吧,我給你推薦一個項目,一頂一的……」

  話還沒說完,端正就聽電話那邊凌淵沉悶的咳嗽聲,立馬噤聲,改口道:「一頂一地爛透了,千萬別去嘗試,一點兒意思沒有。」

  「我有急用。」周通說道。

  「啊。」端正看了下表,說道:「那你現在XX門口等著,我馬上派人給你送過去,最多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周通說道:「時間太晚了。算了,走歪門邪道吧。」

  端正一臉懵逼:「啥???」

  周通把電話掛了,隨手撈了件不起眼的衣服往外走,他對凌淵說:「在家等我。」

  「我跟你一起。」凌淵不放心,跟在周通身後出了門。

  小偶貓在後面喵喵喵地叫著,拱了拱一旁睡得跟死豬一樣的天眼鎮壇木,天眼鎮壇木晃悠了下,醒了,打瞌睡似的在地上敲了敲,被小偶貓拿尖細的小牙啃了啃,立馬醒了,弄明白小偶貓的意思之後,忙飛起來,直接鑽進了周通的背包裡。

  周通一出門,凌淵就摟著他腰,踩著飛星一路往XX娛樂會所衝去,霓虹燈閃爍的大門近在眼前,周通指了指一旁漆黑的小路,說:「抄近路。」

  「好。」兩人方向一轉,拐入小巷子裡。

  ******

  王思奇跟著趙京山進了夜總會,面上笑得親近自然,但內心十分費解。

  趙京山這個人私生活檢點得很,這麼一個大老闆,快四十歲卻連一個緋聞對象都沒有,不玩女員工不玩女大學生不玩模特也不玩女演員,乾淨得像是一張白紙,這年頭,簡直是個稀有生物,都可以掛起來放在國家博物館裡供給全天下人類瞻仰現代版的柳下惠。

  不過吐槽是一回事,但真實情況又一回事。

  他再怎麼懷疑趙京山的目的還是得跟著來了,趙京山這個人太令人捉摸不透,而且說一不二,他得隨時小心,順著趙京山的意思,一不小心對方翻臉了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一百萬個念頭湧入腦海,王思奇看著趙京山對左右美女視若無睹卻唯獨看向自己的那個眼神,渾身一抖,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這趙京山該不會是彎的,看上自己了吧?

  王思奇惴惴不安地跟著趙京山進了包間,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王思靜,兩人對視一眼,王思靜的眼神裡滿是恐慌,她求救地看著王思奇,聳拉著臉,小聲道:「哥……」

  王思奇察覺到不妙的時候已經晚了,包間門被關上還上了鎖,他被趙京山隨身帶著的保鏢推了進去,王思奇一個不慎,往前跌了幾步,他笑著看向趙京山:「趙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陳恩,查一下。」

  「是。」陳恩將袖子扣解開,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王思奇驚恐地看了那串佛珠一眼,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那明明是傳象徵著平安的佛珠卻在他眼裡如同吃人的惡鬼,冷汗濕透了襯衫,王思奇顧不得其他忙往門外跑卻被趙京山身邊的人狠狠地一腳踢中了腹部,蜷曲得像是隻蝦一樣弓著腰。

  陳恩抓起王思奇的額發,強迫王思奇將頭仰高,陳恩那雙黑沉幽暗的眸子望著王思奇,嘴唇動作了下,念誦著什麼咒文,那串佛珠就貼在王思奇的額頭,想貼的那枚佛珠之上,逐漸縣現出一個鬼臉,伸出雙手抓撓著王思奇的額頭,將他的魂魄吮吸了出來。

  王思奇頭一暈,一雙眼瞪大了,瞳孔急劇收縮,映出了陳恩面無表情的臉龐。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陳恩忽然將他丟在地上,把意猶未盡的佛珠收了起來,他對趙京山點了點頭,說道:「老闆,是真的。」

  「運氣不錯。」趙京山點了煙,漫不經心地說道,他把煙灰在煙灰缸裡點了點,吩咐道:「那開始吧。」

  「好。」陳恩點了頭。

  隨即,被莫名困在沙發上不能動的王思靜忽然一把被推下沙發,被粗魯地按在地上,趙京山拿了刀比在王思靜的動脈上,一點點地順著王思靜的大動脈切入進去。

  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刀上繚繞著濃郁的陰氣,上面曾經浸染過一百名冤死枉死人的血,所纏繞的陰氣即便放在風水福地,經受洗禮也萬年不散。

  切入皮肉之中的時候,陰冷的感覺刺入皮膚,凍得王思靜癲癇一樣劇烈地顫抖著,像是過電了一樣。然而肉體上的痛苦並不是最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在刀切入的時候,附著在刀刃上的陰魂瘋狂地鑽入了她的肉體裡,撕咬著她的皮肉。

  「好痛苦啊……」王思靜哀嚎著,被趙京山的手下按住,她伸長了脖子,身體扭動著,脖子上傳來的刺痛讓她幾乎無法忍耐,「哥,哥,救我……好痛苦啊!」

  陰氣上浮,卷上她的臉,很快就將她的漂亮臉蛋啃食了個乾淨。

  王思靜畫的精緻妝容早就因為哭喊給花掉了,現在黏糊糊地黏在寸寸分崩成乾裂徒弟的臉上,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她瞳孔裡布滿了恐懼,充盈脹血,幾乎要漲破血管,迸射出來。

  王思奇嚇得連連後退,完全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

  從天堂墜落到地獄不過就是一個小時的時間。

  他還沉浸在做成大生意的喜悅之中,卻猛地被拉扯進了這種驚悚的事情當中,王思奇被王靜思的樣子嚇得哭了出來,他向著趙京山跪倒,哀求道:「趙老闆,我們兄妹二人不知道哪裡得罪您了,只要您一句話,什麼都行!趙老闆,求求你放過我們。」

  然而,他根本就沒有靠近趙京山的機會。

  趙京山冷漠地坐在沙發上,包覆在西裝之下的筆直長腿翹著,他垂著眼看也不看王思奇,對陳恩說:「差不多了。」

  陳恩點點頭,猛地一刀割下來,徹底破開了王思靜的動脈。

  鮮血噴湧而出,壓住王思靜的人將她放開,,王思靜瞪大眼睛,捂住脖子上噴射出鮮血的傷口,那些血如火山爆發一般湧出,浸濕了王思靜的手,她顫抖了幾下,就癱倒在地上。

  完了!

  王思奇軟倒在地上,絕望地看著王思靜的屍體。

  王思靜死了,下一個趙京山該折磨的人就是他了!

  為什麼!為什麼啊!!!

  並沒有完。

  王思靜死後,她的屍體被戴著手套的陳恩拉了起來,陳恩將一張符貼在王思靜的額頭上,她的面目已經被鮮血染得一片模糊,瞪大了眼睛被陳恩吊在高處,陳恩默念咒訣,符咒發出幽紫色的光芒,很快就將王思靜的魂魄從她的體內吸了出來。

  趙京山看著王思靜的狀態,很滿意地勾了唇角,他拿起紅酒抿了一口,說道:「不錯。」

  陳恩放心地籲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勾出王思靜的魂魄。

  王思靜的魂魄自出來之後額頭上就有一張符咒壓著,這張符咒是鎮魂用的符咒,一旦有這張符咒鎮住王思靜,她的魂魄就不可能離開這兒。

  王思奇眼睜睜地看著王思靜的魂魄被揪了出來,嚇得連連後退。

  這對他來說太玄幻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鬼!!王思靜變成鬼了!變成鬼了!趙京山到底想要做什麼!

  趙京山這次將目光轉移向了王思奇,他目光陰沉沉的,看向王思奇的時候彷彿在看一個死人。

  趙京山說道:「想死還是想活,就看你了。」

☆、第93張符 三屍幟

  這間包間在他們來之前就經過了特殊布置,不然的話,以在場所有人的肉眼凡胎在陰氣沒有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是不可能看見王思靜的魂魄從她體內脫離出來的。

  天底下能看見鬼的方法很多,用的最多的不過是兩種,其一是撰寫土地公引路符貼在額頭,降低陽火,由土地公神力引你看到鬼,其二則是用柳枝沾著牛的眼淚塗抹在眼瞼上即能見鬼。然而,這兩者的功效都不太理想,常常不穩定,甚至不起效的情況都有。

  最難卻是最有效的則是布置十方鬼煞台。

  十方鬼煞指的是在陰曹地府負責掌管十殿的十位閻羅,借其威懾力,直接將一處空間的陽氣大幅度削弱,陽火虛,陰火盛,即能見鬼。

  無論哪種的根本目的都是降低陽界的生氣,陰陽交融,陰盛於陽便是。

  王思奇他們所在的這個房間,正是被布上了這麼一個陣法,因而整個房間內的所有人都能看到眼前發生的荒唐事。

  王思奇聽見趙京山的話後撲了過去,跪倒在趙京山身邊,被嚇得眼淚鼻涕流作一團,他哀求道:「趙老闆,您讓我做什麼都行!讓我做什麼都行啊!」

  「嗯。」趙京山冷淡地應了一聲,看向陳恩,陳恩得了老闆的令,點著了線香在王思靜面前晃了晃,王思靜的魂魄醒了過來,卻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迷茫地看向他們。

  趙京山站了起來,他緩步走到王思奇身邊,俯身睨著王思奇布滿驚懼的臉,說道:「讓她哭出來。」

  王思奇:「……」

  「不……」王思奇連連搖頭,「她已經死了,她變成鬼了,她怎麼可能,鬼怎麼可能哭……?」

  「你們血脈相連,你可以的。」趙京山警告地看著王思奇,「如果她不哭,那死的可就是你。」

  趙京山要的正是陰時陰刻生,陰時陰刻死的陰鬼的眼淚。

  王思奇與王思靜兄妹倆的生辰八字十分有趣。

  王思奇正如童年時候給他算命的那個先生所說,命硬,然而不僅如此,正正是陽時陽刻生的人,身體強健,一生富貴,而王思靜則是陰時陰刻生,死後陰魂極易變成厲鬼。

  這兩人血脈相連,彼此相依為命,趙京山叫王思奇來誘導王思靜流出女鬼淚,正是因為這點。

  這一會兒功夫,王思靜已經回過了神,他看向王思奇,說道:「哥哥……」

  王思奇垂著頭不說話,他悶聲說:「思靜,哥哥對不起你。」

  「哥哥?」

  「思靜……」王思奇抬起頭來,面容悲戚地說,「哥哥曾經發過誓,一定會保護好你,可是哥哥沒有做到。」

  王思靜咬著牙搖頭,聽著王思奇將小時候的往事全都一一歷數,那些過去的柔軟時光被展現在王思靜的面前,王思靜內心動搖,鬼氣散去不少。

  他們父母早死,兄妹倆一直生活在一起,王思靜輟學早,十幾歲就開始混社會,對她來說,墮胎幾乎是家常便飯,有一段時間,她多次被噩夢魘住,那些曾經被她墮掉的小孩子哭喊著,鮮血淋漓地從她下.體裡爬了出來。吸毒、賭博、嗑藥、賣.淫……年紀輕輕的她幾乎都做過這些事情。

  然而每次出事基本都是王思奇在為她收拾殘局,雖然王思靜知道自己哥哥對外幾乎不認她這個妹妹,但是王思奇對她的好,王思靜也很清楚。

  如果沒有王思奇的話,她在十六歲的那個晚上可能就會被人輪.奸至死了。

  如果沒有王思奇的話,高利貸債主找上門的那天她就會被用砍刀砍死。

  王思奇柔聲說:「你十歲那年生日,我帶你去遊樂園玩,咱倆買不起門票,就偷偷地從欄桿裡鑽進去。欄桿旁邊是一個小池塘,你那會兒一不小心跌進了池塘了,差點淹死,工作人員發現咱們倆後得知了情況就給你換了身衣服,免費讓咱倆玩了一天。回家後你發了高燒,三十九度,我還以為你會死。思靜,這些事情你都還記得嗎?」

  王思靜點了點頭,身上鬼氣散去不少,趙京山見狀,一蹙眉頭,陳恩忽然一腳踢在王思奇身上,拉過王思奇的衣領,警告道:「讓她流淚,不是讓她的怨氣變弱。」

  「等等——」趙京山叫住了陳恩,「這樣也好。」

  「老闆?」

  趙京山對陳恩勾了勾手指,陳恩走過去之後,得了趙京山的命令,他點了點頭,從懷裡又取出一樣東西,走向了王思奇。

  想起之前王思靜的遭遇,王思奇呼吸一滯,頭髮頓時緊巴巴地皺在一起,不好的預感包裹了他,他忙向陳恩哀求:「我會盡力的,我會盡力的!」

  陳恩理也不理王思奇,像是個只會聽從主人吩咐的工具一樣。

  被陳恩拿在手裡的是一面約有巴掌大小的黑幡,黑幡上乍一眼看去一無所有,空盪蕩的一片漆黑,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看到上面有一個個隱形一般的文字。

  這面幡叫「三屍幟」。

  道書《夢三屍說》中有記:「人身中有三屍蟲。」三屍蟲指代的是人體內的三大慾念:私慾、食慾和□□。

  然而,與三屍相對,人也是有意念與理智的。

  正是意念與理智克制了體內的三屍蟲,不讓其作祟於外。

  這面三屍幟的功效正是引發人體內的三屍蟲,三屍蟲一旦躁動,三大慾念就開始不斷沸騰。

  私慾讓人猜忌多疑,食慾讓人貪婪而不知滿足,□□則讓人瘋狂失去理智。

  三屍一旦被調動起來就很難停息,不喂飽三屍蟲就會受到慾念無限的折磨與糾纏。

  陳恩在王思奇面前緩緩地揮動三屍幟,念道:「一呼上屍彭倨。」

  「啊——」體內的私慾一下子被放大,膨脹而出,王思奇捂住自己的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擊了一下似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頻率越來越快。

  「二呼中屍彭質。」

  食慾暴漲,王思奇捂住胃部,那裡空盪蕩的在叫囂著「吃吃吃」,他忽然張大了嘴,將自己的手塞了進去,王思奇不斷摳撓著口腔,隨手抓過來什麼就往嘴裡塞。

  「三呼下屍彭矯。」

  「啊——哈——」欲.望洶湧而來,王思奇的下.體在瞬間就脹大,硬硬地頂在褲襠裡,快要突破而出。

  三屍帶來的痛苦籠罩著他,王思奇看向鬼魂一樣的王思靜,哀求道:「思靜——思靜——哥哥求你了,求你了啊……哭吧,你快哭吧——哥哥求你了啊!」

  「這可是唯一一個跟你有血脈關係的人了。他有多愛你,你剛才也聽見了。」陳恩面無表情地在一旁冷冷地誘導,「王思靜,我們只要你的一滴眼淚。」

  「我我——」王思靜陰氣上漲,對陳恩恨之入骨,她就是陳恩殺的,現在陳恩還要殺她哥哥!!

  一瞬間,煞氣暴漲,王思靜痛苦萬分,可束縛著她的力量太過強大了,根本就無法擺脫,她只能做著徒勞無功的困獸之鬥,可憐而又可憐地哀嚎著。

  「不行。」

  腦子裡浮現出這個結果,趙京山眉頭蹙得死緊,他不相信他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卻逼不出一滴女鬼淚。

  王思靜的生辰八字本來就難得,比一般的女鬼更容易孕出女鬼淚,他曾經拿了一百餘個女鬼做實驗,一無所獲,最終鎖定在王思靜的身上,難道連這也不行?

  就在趙京山思量的時間,房間內忽然變化,王思靜的鬼影驟然消失,陳恩一驚,忙吩咐:「去查看陣法!」

  「是!」

  幾分鐘後,幾個人回來對陳恩說:「被毀了。」

  陳恩:「……」

  趙京山冷聲問:「能修復嗎?」

  「得要點時間。」陳恩回道。

  趙京山說:「去。」

  「是。」

  陳恩剛一走,腳步就停住,他低頭一看,一群紙符小人趴在他腳下見他牢牢地拽住定在原地,陳恩一抬腳,那些紙符小人就嗚哇叫著。

  「什麼東西?!」陳恩將腳用力抬起,那些小人仍是執著地抱住陳恩,一個黏連著一個嗚哇亂叫起來。

  陳恩臉色一橫,亮出佛珠,佛珠上的人頭一現,張嘴衝紙符小人噴出一口霧氣,那些霧氣觸碰到紙符小人的瞬間,小人便迅速燃燒,陳恩將腳用力一拔,才能重新動作。

  再仔細一看,那些個被他派去修整十方鬼煞台的幾個術士全都被紙符小人攔住,而且毫無辦法,站在那裡分寸動彈不得。

  這他媽是要他一個個地解開?什麼時候不把人定住,偏偏在都散到極限的時候定,這誰搞的事兒,太他媽損了吧??

  陳恩炸了,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

  他在房間內掃了一圈,手腕上的佛珠也在不停地搜索著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然而此時此刻,他手腕上的佛珠卻像是個盲人一樣,鬼面的眼珠子胡亂動作著,絲毫找不到人影。

  一墻之隔外,周通對凌淵說:「你說我不動聲色地把這兄妹一人一魂都帶出來的幾率有多大?」

  「……」凌淵原本還想冷笑,但一想到對方是周通,幾乎沒什麼做不到的。

  周通說道:「如果只有我的話可能是零,但是運氣的是,他欠下的債找來了。」

  周通話音未落就見一隻女鬼順著的大門爬了進來,她貼在墻上,跑得極快,簡直無所畏懼!

  周通忽然覺著,因果這東西真是奇妙。

  如果不是他之前拔了女鬼的鬼性的話,那恐怕她壓根就進不來這種全是人氣而且到處都供奉著財神爺、金蟾等物的地方。估摸著剛進大門,就直接被打的魂飛魄散了。

☆、第94張符 應得果

  屋裡大亂,陣法一破,房間內的所有人都見不到王思靜的鬼魂,王思靜的屍體倒在地上,鮮血流淌成血泊,散發出令人噁心的臭味。

  趙京山蹙著眉頭坐在沙發上,手裡頭的香煙煙霧飛揚,陳恩忙碌著幫著其他人破開纏繞住他們的紙符小人,不可開交。

  趙京山看向慌亂得不知所措的王思奇,下了決斷:「陳恩。」

  「老闆?」陳恩動作沒停,應了趙京山一聲。

  趙京山說:「先不管陣法,將女鬼收走。」

  「是。」陳恩得了令,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祭出佛珠,佛珠上的主佛珠朝向房間中間劇烈晃動,從中飄蕩出縹緲的煙霧,在繚繞中凝出一個持著長斧的骷髏,骷髏獰笑兩聲,走向空無一人的位置,它衝著那個方向,猛地揮出一把長斧。

  在那瞬間,那些明明看不到鬼魂的人就聽見了一聲淒厲慘叫,一團黑霧凝聚在長斧之下,被骷髏吸入口中,陳恩念了咒訣,骷髏煙霧便飄蕩回了佛珠之中,收入了其中一點。

  這一系列動作不過半分鐘,就在陳恩剛開始動作的時候,趙京山從桌面上撿起陳恩殺王思靜留下來的匕首,一步一步冷漠地走向了王思奇。

  王思奇的腿早就被一系列的變故嚇軟了,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幾個手下得了趙京山的指令都紛紛聚集到王思奇身邊,將王思奇壓住,王思奇軟綿綿地掙扎了片刻之後就不再動彈,驚恐地看著持著匕首的趙京山。

  那把匕首鋒利無匹,在燈光下晃出冷厲的金屬色,刀刃上的鮮血似乎被刀身吸收了進去,泛著微弱的紅光,似是吃人的魔鬼在張著大口向他襲來。

  趙京山蹲下來,看向王思奇,將匕首捅入了王思奇的心臟下方,鮮血噴湧而出,趙京山陰森森地勾唇一笑:「你的心臟,我取走了。」

  王思奇:「不——」

  「啊——」一陣冷風吹過,趙京山整個人頓時被陰風撞飛出去,連帶著壓住王思奇的人都滾作一團。趙京山一愣,當即喊道:「陳恩!」

  「是!」陳恩放出骷髏,踩著黑雲手持鐮刀的骷髏立即盯緊了王思奇的地方。

  那裡明顯有什麼他們看不到的東西。

  娛樂場所人多,陽氣重,他們很難看到鬼怪。

  陳恩放任骷髏活動,去扶起了趙京山,趙京山吩咐幾個手下:「不用管別的,一併將人帶走!」

  「是。」

  幾人得了命令之後立刻上前去包住王思奇,卻沒料到,走了幾步,那些個紙符小人又緊緊地抱住了他們的雙腿,將他們困在了地上。

  周通在地上畫好了陣法,硃砂筆塗抹了中心一個圓點,上鋪紙符小人,紙符小人身上黏了一串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符,周通念誦道:「太陰幽冥,以使其形,雲霧罩替,易避日精,急急如律令。」

  紙符小人猛地站了起來,隨後消失不見。

  「老闆!」陳恩叫出了聲,「王思奇不見了!」

  趙京山:「……」趙京山的目光一直沒離開王思奇,而剛才,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王思奇的身體莫名其妙得就消失不見了!

  直接而沒有任何過度地消失不見了!

  怎麼可能?!

  趙京山不信邪地盯著那一處,王思奇被他在心臟下方的位置捅了一刀,他雖然擔心心臟受損,捅的位置較偏,但那一刀著實是捅進了內臟裡,傷勢過重的王思奇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漏地被人移走。

  到底是怎麼回事?

  佛珠內黑氣化作的骷髏此時也開始動作起來,它在房間內左突右跳,像是隻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陳恩蹙了眉頭,給骷髏下了追捕的指令,卻沒料到骷髏根本就不聽從他的指令,仍舊在房間裡沒頭腦一樣地四處飄蕩,到處破壞,手裡的那把鐮刀不斷飛舞,陰氣化作的利刃將頭頂的吊燈一斬而下!

  「不!」陳恩厲喝一聲,見情形不妙,忙收回了黑霧,完全不明白骷髏失控的原因。

  其實剛才骷髏並沒有失控,它在聽從陳恩的安排,跟將趙京山撞飛的那隻女鬼糾纏盤鬥。

  只不過失控的是女鬼,女鬼在見到王思奇身體消失的瞬間就在房間內大肆搜尋著王思奇的身體,失卻了鬼性的女鬼雖然沒太大的殺傷力,但是速度極快,尤其是攀附著骷髏的陰氣,幾乎在房間內像是隻靈巧的壁虎一樣,一邊躲藏著骷髏的攻擊,一邊尋找著王思奇的位置。

  周通用了個隱藏體型跟氣的方法,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令爾搬運,即速就行。急急如律令。」

  眼見著陳恩將到處劈斬的骷髏收回,周通忙抓緊機會又將一個咒文喝出,那咒文喝出之後,房間內隱匿了形體的王思奇被五鬼搬運出了房間。

  周通見大功告成,帶著王思奇飛速離開了現場,穿墻鑿壁,到了一處僻靜的小巷子。

  天色全暗,路上幾乎空無一人。

  路燈昏黃,燈絲壽命將近,發出忽閃忽閃不穩定的光芒。

  王思奇的身體漸漸顯出原形,在房間內跟他顫抖的女鬼頓時察覺到了王思奇的氣息,順著墻面攀爬了出來。

  屋內又恢復寧靜,只剩下陰沉著臉,滿腹怒氣的趙京山。

  「是誰搞的鬼?!」趙京山厲喝一聲,憤怒的一掌拍在茶几上,隨即一掃,滿茶几的東西全都被他狠心地掃落在地,趙京山憤怒地看著陳恩,「解釋?」

  陳恩低垂著臉不說話,他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

  十方鬼煞台不僅布台不易,破台也難,非尋常人等很難破解十方鬼煞台上在十方位置布下的煞氣,那些煞氣都是用陰氣織成的極細密的網,一層又一層裹著象徵著十殿閻羅的寶珠,如果要破台,即得破壞那些網,將寶珠暴露出來才行。

  這個方法說來容易,但是執行起來卻很難,需要對氣有一個精密的掌控才可以。

  是誰?藏在A市的還有這樣一位天師?

  陳恩絲毫不躲避趙京山的憤怒,任由趙京山將所有怒氣都發洩在他身上,看著陳恩倔強地低垂著頭,趙京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說道:「男的跑了,那女的呢?」

  「在這裡。」陳恩又將骷髏放出來,骷髏懷裡抱著的鬼魂已經變成了肉眼可見的具象化陰氣,絲絲縷縷的黑霧在纏繞著,陳恩剛想說話,卻意識到了不對。

  這哪裡是鬼魂所化的陰氣?這分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陰氣!

  王思奇跑了,王思靜也沒留住!

  陳恩抿了抿唇,大手攥緊,一句話不說。

  熟知陳恩的趙京山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情況,他一腳將陳恩踹翻。

  高大強壯的陳恩被這一腳踢倒在地,趙京山力氣極大,饒是他也無法抵抗這一腳。趙京山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陳恩一腳:「說好的萬無一失,你就給我看這個結果?!」

  「是屬下大意了。」

  「大意?」趙京山氣得渾身發抖,陰狠地看著陳恩,「現在再說大意又有什麼用?兄妹倆個一個沒留住!我要你做什麼?!」

  趙京山氣惱地一腳踩在陳恩的手上,精緻訂做的牛皮皮鞋狠狠地碾壓著陳恩的手背,他咬著牙眯了眼掃蕩了一圈房間,冷聲道:「如果我也有踏入內門的能力的話,根本就用不到你們這群廢物……」

  是的,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群可憐的人,其氣之濁,即便窮其一生,再怎麼依憑內外力,也無法跨進內門一步。

  巷子內,周通檢查了下王思奇的情況,王思奇流血十分嚴重,下腹破開的口子太大,約有七八釐米,正猙獰地吐著鮮血,他四肢抽搐地躺在那兒,瞪著一雙眼睛,迷茫地看向周通。

  凌淵說道:「將死之人。」

  「嗯。」周通說道:「他的恩怨也該解了。」

  話音剛落,從外飛進來一個鬼魂,正是賀美姍的鬼魂。

  賀美姍的鬼魂糾纏不清地飄蕩了過來,在看到周通的時候畏縮了片刻,隨即繞過周通,撲在了王思奇的身上。

  周通說道:「是他殺了你?」

  「是。」賀美姍的聲音傳了過來,沙啞難聽,如同磨蹭著砂紙表面一樣,「我跟他約好,等我丈夫死後,他就和我在一起,可是他卻殺了我。」

  「你丈夫是怎麼死的?」周通冷眼看著賀美姍。

  賀美姍道:「是我跟王思奇害死的。他生前那筆企劃案的具體計劃是我透露給了王思奇,王思奇再透露給了他的競爭對手。甚至在他被迫辭職陷入人生絕境的時候,也是我跟王思奇在給他創造壓力,逼他自殺。他死後,我跟王思奇關係不好太早暴露,為了讓所有人認可我跟王思奇的關係,也為了讓王思奇的事業不受影響,我就裝瘋賣傻,假裝我前夫還一直糾纏著我,而王思奇則表現出關切兄嫂的樣子,與我朝夕相伴,不離不棄……哈哈哈……」女鬼仰頭笑了起來,「他裝得可真像啊……真像啊……他給我送來的抑制精神問題的藥並不是真藥,原本只是幾粒普通的維生素含片,結果裡面不僅僅是維生素,還有毒藥啊!是他殺了我是他殺了我!」

  賀美姍的眼裡迸射出紅色的光芒,她忽然陰氣暴漲,纏繞在王思奇身上,俯下身一口有一口地撕咬著王思奇的血肉,將本就鮮血淋漓的王思奇撕咬得慘不忍睹。

  周通冷眼看著賀美姍的魂魄撕咬著王思奇的血肉,王思奇命懸一線,過度出血本就或不長久,現在不過是讓賀美姍洩恨而已,兩人的恩怨終歸要清,在那之前,王思奇陽壽未盡,他擔心賀美姍危機無辜才拔了賀美姍的鬼性在賀美姍身上下了防她作惡的符咒。

  而現在,賀美姍寧願忍受著符咒上讓她痛不欲生,魂魄撕裂的痛苦,也要報復王思奇,毫不留情地將王思奇一點不剩地全都拆吃入腹,他就不會再阻止。

  這是王思奇應得的。

  不遠處,從地底下鑽出兩鬼,一鬼拿戟一鬼持槍,凶神惡煞,陰氣漲天,正是為了前來拘拿王思奇與賀美姍鬼魂的牛頭馬面。

  黑白無常是拘走常人之魂的鬼差,而牛頭馬面則專門負責這些喪盡天良,惡貫滿盈之輩。

  這兩人,生前狼狽為奸,殘害他人,死後交到牛頭馬面的手裡也必定是要上刀山下油鍋,歷經酷刑,即便投胎也定然要飽受畜生道輪迴之苦。

  馬面看了一眼周通,跟牛頭叨叨了幾句,隨後咳了咳,恭敬地說道:「謝先生召請我兄弟二人,緝拿此二人惡魂。」

  「陽界先生協助你們辦公這是應該的。」周通想了想,將王思靜的魂魄一併放了出來,交給他們二位。

  牛頭憨厚地笑了笑,說道:「如果陽界天師都如先生的話,那麼我等陰界鬼差就能輕鬆很多。最近,聽說魂魄沒歸地府的案子越來越多,黑白無常二位大哥忙的可是不可開交。」

  見牛頭多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馬面忙懟了懟牛頭,向周通告辭:「我等先回去覆命。」

  「二位鬼差慢走。」

  「告辭。」

  牛頭跟馬面將三惡魂一併收走。

☆、第95張符 路邊仙

  鬼差走後,小巷子內的陰氣還未散去,在大冷天的時候令人陣陣發抖。

  凌淵把外套脫了遞給周通,周通笑著將外套接過,隨即脫了自己的大衣也交給了凌淵。

  凌淵:「……」

  周通挑眉看他,說道:「怎麼?不要?」

  凌淵:「……要。」

  兩人交換了外套穿在身上,屬於彼此的氣息傳遞出來,暖氣上湧。

  這次事情算是了了,唯一讓周通捉摸不透的就是趙京山的目的。

  趙京山身上並沒有什麼氣,難以馭氣的人就連運用那些上等法器都有難度,趙京山收集了不少珍貴的法器,而且諸如女鬼淚這樣的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珍惜法器,就連他都無法保證能夠很好地運用,趙京山拿來做什麼?他自己根本就沒辦法用,總不可能是弄來給別人用的吧?

  周通一邊深思著,一邊跟凌淵牽著手往外走去,兩人腳步忽然一停,凌淵將周通護在身後,手腕一轉,寒霜現於手中。

  「小朋友。」蒼老的聲音從巷子口傳了出來,老人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從陰影處走了出來,他的頭垂著,在昏暗的路燈下幾乎看不清他的五官。老頭咳了咳問道:「請問,老街怎麼走?」

  老街離這兒確實不遠,但是這個時間,老街上的店鋪大多都關門了,附近旅館又不多。

  但是真正令周通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老頭身上的煞氣太重了。

  剛才有牛頭馬面在,他沒有感覺到,而現在,牛頭馬面的陰氣散去了一些,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老頭身上濃郁的陰煞之氣。

  老頭呵呵笑了兩聲,又問道:「是小老兒說話的聲音太小了嗎?小朋友,老街怎麼走啊?」

  周通抿了抿唇,說道:「從這兒往東走,沿龍威路沿線公交走三站,看到老牌坊就是。」

  「謝謝了啊。」老頭弓著腰咳了咳,轉身走了。

  他走了沒幾步,那陰煞氣頓時就消失不見。

  周通眉頭越蹙越緊,盯著那老頭的背影,老頭卻忽然轉過頭,那雙一直眯著的眼睛此時此刻睜了開來,他看向周通,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周通訝異地說,「那老頭身上的陰氣至少積蓄了上百年。他的年齡早就過百了。」

  「是。」凌淵點了點頭,他將寒霜握在手中,早就做好了出手的準備,但他跟周通有同樣的考量,對方身份未知,來歷未知,在敵我不分的時候不好輕易出手。

  煞氣來源也不一定是出自他自身,還有可能是他長期生存的地方滿布煞氣,有些人天生就是與煞氣親近的體質,這也不意味著他一定是內心邪惡之人。

  周通沉了眸子,說道:「我看不見老人頭頂的氣。」

  ******

  夜總會的包間內,趙京山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陳恩一直默默無言地跪在地上不說話,低垂著頭,兩手握成拳平放在大腿上。

  趙京山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臉色陰郁地接起電話,語氣冰冷地說:「喂。」

  電話那邊說話的人沉默了一下,被趙京山的語氣震住了,他囁嚅了半天不敢吭聲,趙京山不耐煩地說道:「怎麼了?」

  「老闆……」對方汗涔涔地說,「那面銅鏡我們檢查過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弄到裡面的菩提果。」

  「什麼?!」趙京山憤怒地將手邊的東西全都給砸了,「不可能!」

  「老闆……我們都按照你吩咐的做,根本就沒辦法進入銅鏡中的須彌世界。」他哆哆嗦嗦地說完之後,等待著趙京山的回應。

  結果趙京山卻沒有回覆他,直接就將電話掛斷。

  那邊的人聽到斷線的嘟嘟聲嚇得一身冷汗全都冒了出來,他抖著手想跟趙京山,可這電話怎麼也打不通。

  趙京山把手機摔了,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機殼的碎屑迸射出來,砸在陳恩的臉上。

  陳恩臉上的血流進嘴裡,澀味讓他恨意凜然,卻不是對趙京山的,而是對在背後與他作對的那個人,他的手攥得越緊,就在這時,一隻蒼老的手覆蓋在了陳恩的手背上,將他攥緊的拳頭微微展開。

  陳恩驚訝地轉頭去看老人,老人衝陳恩慈祥地笑了笑,將陳恩從地上扶了起來:「小陳恩,地上涼,別跪著說話。」

  「師父……?」陳恩滿臉驚訝地看著老人,完全不敢相信老人的存在。

  在他的印象裡,師父早就死了,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早就該在二十多年前病死在破舊的小房子裡,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師父嗎……是嗎……可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師父之外不可能有人叫他小陳恩。

  「小陳恩,二十年不見,你變了不少啊。」

  「陳恩。」趙京山問道:「這是誰?」

  「是我師父,寧塵子。」陳恩說道:「我少時父母雙亡,是師父將我從孤兒院帶了回去,教授給我內門功法,帶我踏入玄門世界。」

  「寧大師。」趙京山聞言,頗為意外地看著寧塵子,料不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瘦弱得一巴掌就能將他打暈的病弱老頭會是這樣厲害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陳恩以前說過,他師父早就死了,死於癌症,癌細胞擴散到全身,不治之症,怎麼可能還活著?難道是掌握了什麼秘聞功法?

  寧塵子沒理會趙京山,他對陳恩說:「徒兒,你知道剛才礙了你們事的人是誰嗎?」

  「是誰?」

  寧塵子笑了笑,說道:「是——」

  寧塵子笑容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腦海中原本清晰無比的樣子變得模糊不堪,彷彿被誰剝奪了有關於那個人的所有記憶一樣,前後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居然忘得一干二淨。

  「師父,是誰?」陳恩慌張地問道。

  寧塵子將握住陳恩的手收了回來,閉口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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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年末,忙碌的人越來越多,周通店裡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凌淵也不知道在外面忙得什麼,三天兩頭不回來,一回來就是風塵僕僕的樣子。

  快到元旦,街上熱鬧非常,張燈結彩,處處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息。

  A市是一個節日氣氛很濃的城市。

  傳統節日不必多說,就連立春、冬至這樣的節氣日也會有慶祝儀式,家家戶戶湯圓不落,聚在一起,享受節日帶來的歡愉。

  一到元旦,更是如此,幾乎是一整年除了春節以外最盛大的節日。

  元旦三天假,電視上的娛樂節目也不少。然而這種日子其實和周通沒什麼關係,反正周通自己給自己打工,想什麼時候放假就什麼時候放假,娛樂節目基本不看,每天抱著幾本書,按照端正的話說,以二十來歲的年紀過著七八十歲的日子,跟個看起來年輕的老古董一樣。

  周通瞧著外面天色不錯,把書放下,準備出去走走。

  外面人氣旺,他一個人待在家裡太冷清了。

  凌淵不在家,又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周通粗略算了下,這一前一後的玩神秘一共玩了快一個月了,再神秘也是時候揭秘了吧?

  周通穿好外套,帶上錢,準備去超市轉轉。

  他買了一圈東西之後,拎著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沿著熟悉的街道,兩側路上少有人煙,路邊一個老頭坐在路牙子上,向馬路中央伸長了腿,他手裡頭拎著瓶白酒,豪邁地喝了,見周通走過來,老頭醉眼朦朧地看向周通,對周通打了個酒嗝,隨即「嘿嘿嘿」地咧嘴一笑。

  周通看向他,對他作了個揖,說道:「老先生。」

  老頭笑得更歡,他對周通點了點頭,說:「後生懂禮。」

  周通想著,將手裡頭的一瓶酒拿了出來遞給老頭,老頭將酒接過,拆開包裝,擰開瓶蓋,嗅了嗅,濃郁的酒香傳了出來,老頭愉快地連連鼓掌,說道:「天好,地好,酒好,人也好,妙妙妙!」

  周通笑了笑,說道:「老先生好雅興。」

  「年輕人。」老先生說道:「其實我來這兒是來找你的。」

  「有什麼可以幫到老先生的?」周通恭敬地說道。

  老先生衝周通招了招手,拍拍他旁邊的地方,周通毫不介意地坐下,原本石頭地面冰冷刺骨的石頭地面卻變得異常的柔軟且溫暖,像是坐在真皮沙發上一樣。

  老先生笑眯眯地看著周通,說道:「老頭我有事相求。」

  「老先生請說。」

  那老頭說道:「我老家在C市下的一個小縣城裡,那裡被稱作是生機村,因為極易適合植物生產,村裡村民大多都以養殖鮮花為業,批發出口,賺了不少。但是近日來卻出了些事情……」

  老頭嘆了口氣,又悶了一口酒,這才悶悶不樂地說:「唉,也不知道是誰家造的孽,我老家那兒養的花一晚上全都枯萎了,找專家查過土壤也沒用,我守護的那家情況困難,家裡全靠一方花田營生,如果失了花田,估計這一家的生計都沒辦法維繫。這事兒……說來也丟人,我毫無辦法,所以,我想請人間先生幫幫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盡力而為。」周通應下了,老頭隨手團起一團雪,落在他手中之後竟是變成了個白玉制的杯子,他將杯子遞給周通,倒了酒進去,說道:「那就麻煩你了。」

  酒杯一落入周通手中,老頭就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雪地上出現了一連串動物的腳印,漸行漸遠。

  周通將酒杯喝了,老頭所說的事情化作一幅幅鮮活的畫面,全都一一映現在周通腦海。

  那老頭身上附了守家仙的魂魄,正是狐狸化作的守家仙借由老頭的身體說出了他的請求。

  人間先生跟守家仙之間來往十分密切,在老一代的時候,經常互相幫忙,有的人間先生還是守家仙的出馬弟子,常常在自身能力不夠的時候,借由守家仙的力量來幫助自己辟邪祛魔,既然守家仙提出了請求,周通自然不方便拒絕。

☆、第96張符 吸引力

  老狐仙說的這個生機村周通有所耳聞,生機村原名馮家村,與A市在同省之下,當地的花卉產業幾乎霸占了整個省的花卉市場,承蒙祖上庇佑,當地的土壤極易適合花卉生長,再加上氣候因素,生長出來的花朵精緻無比,花期也比同類花要長上許多。

  不少專家針對生機村的土壤進行過專門的研究,但是卻發現,那些土壤在調離之後與一般的土壤並沒有什麼區別,而在本地上進行實驗的時候卻發現土壤裡涵蓋著適合花卉生長的多遠元素,實在是件怪事,後來斷定,應該是氣候跟空氣在其中起到了目前還沒發測量出來的影響。

  其實說白了就是風水的重用,是靈性。

  這個馮家村常年侍奉花神,村裡風水最好的位置蓋了一座花神廟,花神牡丹的神像婀娜地屹立在神廟之中,香火鼎盛,每日接受著村裡人的朝拜。

  在加上,馮家村是個老村子,按照村志記載,在這兒小山窩窩裡安靜寧和地生存了至少一千多年了,戰火的邊邊都沒燒著這麼一個小地方。本來村裡人都過著農耕時代的日子,即便條件落後也沒人覺著有什麼,鄰里和睦,友善互愛,祥和得很。後來,村裡來了一個鄉官,指出了對外出口花卉的生意路子,全村的人都開始著手栽培花卉,發家致富,利益越來越突出,人性之間的矛盾也就隨之出來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周通關心的事情,他正在去往馮家村的大巴上。

  凌淵第一次坐這種短途大巴,有些不爽地抱著小偶貓坐在周通身邊,搖桿挺得筆直,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常年苦大仇深皺著的眉頭也沒有鬆開,似乎在為什麼煩惱。

  周通喝了一口礦泉水,瞧了一眼窗外江南水鄉的盛景,即便在白雪皚皚的冬天,這一帶還有松柏的綠色蹤影偶爾隱現在雪地裡,白雪綠林拼湊成一幅相當美妙的畫面,都不像是這邊會有的景象。

  周通說道:「快到地方了,這一帶風水確實好。雪地裡的那些喬木,生長得可真是旺盛。」

  凌淵悶聲不說話,有些煩惱,手上不自覺地用了點力氣,趴在他腿上睡覺的小偶貓差點一嗓子嚎了出來,臨喊出嗓門的時候懂事的又把聲音咽了回去,乖巧得當它的毛絨娃娃,趁著周圍人沒注意的時候哀怨地瞥了一眼凌淵。

  周通問道:「你怎麼了,從出門的時候就心不在焉的?」

  「沒有。」凌淵面無表情地說。

  小偶貓翻了個白眼,趁著周圍人不注意,一下子跳到了周通腿上。

  周通沒再對凌淵說話,安心地看著外面的風景,兩個多小時的大巴感覺稍微有那麼一點點漫長。

  凌淵忽然往周通這兒坐了坐,將身子微微靠過來壓在周通身上,周通挑眉看他:「你做什麼?」

  「困。」凌淵憋出來一個字,閉上眼,靠在周通肩膀上又不吭聲,周通微微抬了抬肩膀,凌淵動也不動。

  周通:「……」

  這人可真是……周通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大巴停在站台,周通正拿地圖琢磨怎麼去馮家村,就見車站門口站了一對父子,正舉著紙殼子,上面用馬克筆寫著「周通」二字,周通想著老狐仙既然找他過來,肯定都已經跟自己守護的那家子人交代好了,這些來接他的估計就是老狐仙照拂的那一家子。

  這家人宋馮,是地地道道的馮家村。

  馮家村原本是個一姓村,長久以來都是村內人彼此通婚,常常有三代以內結婚的情況,但後代都挺健康的,身體跟智力都齊全。但後來,村子開始富裕了,就逐漸與外村通婚,還有一些外地人遷入村子裡,在村子裡養殖花卉,姓馮的本地人就逐漸減少,像是老馮家這樣地地道道的還有守家仙守護的本地人簡直就是稀有物種,整個馮家村估計也就那麼兩三家。

  父子倆長得很結實強壯,在人群裡慌亂地掃視著走過來的人,這一批人下來了還是沒見到什麼仙風道骨的人物。

  周通走到他們面前,問道:「你好,請問是馮山馮先生嗎?」

  「我、我是……」馮山愣了一下,問道:「您是周周周大師?」

  「是狐三爺介紹我來的。」周通說道,狐三爺正是那位守家仙的名號。

  「爸,胡三爺到底是誰啊?」馮山的兒子馮相壓在他老爹的耳邊小聲問道。

  馮山拿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兒子,說道:「別多嘴。」

  馮相老老實實地縮了脖子,沒再說話,一臉打量地看著周通。

  周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聽馮山說:「大師這邊走,家裡準備了好酒好菜,到時候就麻煩大師了。」

  「沒事,狐三爺所托,應該的。」周通跟馮山上了車。

  三菱麵包車將車開出了縣城,往鄉下去,這一路風景越發得好,明明是冬天,街上不少綠色,到了山裡,溫度明顯增高,比山外高了不少,周通感覺車裡十分悶熱,問道:「能開個窗嗎?」

  「能啊!」馮山把車後窗打開,周通一看,外面山林裡氤氳著濃郁的水汽,馮相解釋道:「山林裡有片天然溫泉,溫泉裡的水溫太高,一直沒辦法拿來開發,就放在那兒了,這附近溫度一直很高,熬過這兒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

  車子一路開進了村裡,馮山忽然踩了剎車,一下子停住了,周通問道:「怎麼了?」

  「前面有走喪的隊伍。」

  走喪是辦喪事的一種,家裡守喪的親戚都會扛著白幡,舉著靈照,在死者之前居住的地方游走一圈,地方上的人見過了都會避讓,以示尊敬。

  馮山倒退著車往回走倒進了小巷子裡,把走喪的路線讓了出來,那支隊伍走過的時候,周通看了一眼為首捧著的靈照。那是個老太太的靈照,看照片年齡不小了,應該是長壽。

  馮山介紹著本地的風土人情,說道:「雖說走喪需要避讓,但是按照我們這兒的習俗,像是何老太太這樣的長壽喜喪,沿路碰見的人可以多多瞻仰一下,沾了人家長命百歲的光。」

  「喜喪嗎?」周通低頭琢磨了片刻,問道:「不知老太天高壽?」

  「八十八。」馮山一面比了個八,一翻手面又比了個八,頗為得意地說,「高壽,是吧?」

  「嗯,確實算是高壽了。」周通點了點頭,他目光擦過老太太的遺像就移了開來。

  送走了走喪的隊伍,周通跟凌淵在馮山的陪同下到了當地的一個招待所,馮山一家三代五口都等在那兒,老太太跟馮山都知道狐三爺的存在,因此十分惴惴,其餘幾個完全是因為家長們下了命令才來的,看到周通的時候滿心好奇。

  馮山引周通坐下,周通見他們場面弄得太隆重了也很不好意思,推辭道:「隨便吃點就好了,不用這麼大的禮。」

  「應該的應該的。」馮山給周通倒了茅台,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問道:「周大師,您抽煙嗎?」

  「不了,謝謝。」周通接過酒,意思意思地小抿了一口,凌淵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後對周通說:「我離開一會兒,晚上回來,有事等我。」

  「嗯。」周通點了頭,凌淵抱了周通一下,嚇得馮山差點把手裡頭的酒杯給哆嗦掉了。

  一頓飯吃完,馮山終於放下了對周通的敬畏,說話親近了不少,飯桌上有小輩在,有些話不方便說,等吃完飯後,其餘小輩都被打發回家,只剩下家主馮山。

  周通說道:「事情我聽狐三爺講了個大概,你帶我去看一下你家裡的花田。」

  「好。」

  花卉都養殖在大棚裡,一些精品的花卉則被安置在高檔一點的花房裡。

  馮山先帶周通去了大棚,揭開一個邊角,給周通看到:「大師,您看。」

  周通將手覆蓋在土壤上,感覺掌心有點刺痛,靈氣被些微吸了出去,周通皺了皺眉頭,問道:「查過土壤了是嗎?專家怎麼說?」

  「說土壤裡的微量元素跟以前檢驗過的差不多,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是就是……」他指了指一旁的花卉,一朵朵未開的花苞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吧唧地聳拉著腦袋。

  周通問道:「有取樣的塑料袋嗎?再拿支馬克筆」

  「普通的塑料袋行嗎?」

  「當然行。」周通笑了笑,「只要能盛放泥土就行。」

  「那我給你取來。」

  馮山從一旁的小房間裡拿出來一捆塑料袋遞給周通,周通讓馮山先把大棚打開一點,一路向北按壓著泥土順過去,每走幾步就抓一把泥土放在塑料袋裡,最後扎了五袋編上編號,遞給馮山:「這些再去找專家化驗一下,記得順序一定不能亂。」

  「好。」馮山連連點頭,還弄不太明白周通在做什麼,這不是狐三爺請來的大師嗎?怎麼還要去化驗土壤???這麼科學?

  周通站起來給馮山解惑:「你看這些花卉,越是往西枯萎得越是厲害,我們腳邊的這些還能開出花骨朵,而那邊的幾乎都已經枯萎了,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那邊的土壤環境更差一些?」

  「理論上是這樣。」周通進一步解釋道:「剛才我將手放在土壤上的時候,感覺靈氣在被什麼東西吸了去,越是往西,那種感覺就越強烈。如果化驗的結果是,按照編號土壤元素依次遞減的話,就很有可能是什麼東西吸走了土壤裡的養分。」

  馮山恍然大悟,隨即陷入了更深的疑問,他攥著五個塑料袋緊張地看著周通:「那……到底是什麼在吸收這裡的養分?」

☆、第97張符 丟屍體

  到底是什麼吸走了土壤裡的靈氣周通也拿捏不準,他看向北方的位置,遠處是座密密麻麻林木密集的山林,且隔著這麼遠都能看到溫泉水蒸騰出來的裊娜水霧,周通問道:「那一片有人住嗎?」

  「沒有吧?」馮山遲疑地說,那一片地方少有人過去,基本就是進出村子的時候會路過,氣溫太高,就連裸著身子去蒸桑拿都受不了溫泉池裡的高溫,再加上,高溫溫泉是由於底下一座死火山才養成的,說是死火山,但附近的人都怕哪一天火山要是活了,那不就完了嗎?可實際上,假設火山真活了,這個村子肯定也會跟著完蛋。

  周通問道:「明天我們能去那兒看看嗎?」

  「我得去問一下村委會。」馮山說道:「那裡好像被什麼人買下來了,但是一直沒開發,我們都說是在想辦法降低溫泉水的水溫,以後可能會建一座溫泉會所。這個事兒都不是很清楚,大師先別急,我一會兒就去問。」

  「嗯。」周通看了下時間,說道:「也不急於這一天兩天,現在都快十點了,明天再問吧。」

  馮山猶豫了下,又跟周通商量:「那大師你看這樣行嗎?明天上午是我爸的忌日,我得起大早給他上墳,我中午回來再去問行嗎?」

  「都行。」周通說道,他想起白日裡看到的老太太的走喪隊伍,問道:「你們村子裡的人都葬在一處嗎?」

  「是啊。」馮山點了點頭,往西邊指了指,那邊是個不太高的山頭,「我們村裡的人基本都葬在那座山裡頭,山裡有山神爺庇佑,能護著村裡人子孫後代長命百歲。」

  周通問:「明天我能跟你一塊兒上山嗎?」

  「當然可以……只不過……」馮山為難地說道:「山里路沒怎麼修,就一條水泥路,埋屍體的地方都是在山坳子裡,只能靠走,前些日子下了點薄雪,雪水一化浸到土裡頭,泥地泥濘得很……」

  「沒關係。」

  周通倒不是為了去看馮山祭拜他父親,只是惦記著白日裡走喪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的靈照上纏繞著一股陰氣,親屬扛著的幾面白幡上更是盤著揮散不去的陰氣,幾率陰氣融匯到一塊兒去幾乎將整個走喪的隊伍都包裹在其中,厲害得很。

  可見這老太太根本就不是如馮山說的那樣是壽終,也就不是什麼喜喪。

  將屍體保存下來的話,被這種怨氣引著很容易詐屍,如果埋屍體的地方真如馮山說的那樣,埋了馮家村祖祖輩輩的屍體的話,更是不妙。

  他白天偶遇了走喪隊伍的時候,雖然施加了一點靈氣暫時壓住了老太太的怨氣,但是並不是釜底抽薪之舉,他還得去那處埋屍的地方看一看,如果風水是能鎮邪的就可以不用理會,但如果是什麼養屍地的風水的話,那就麻煩了。

  第二天一大早,馮山起來後又等了一會兒才去叫周通起床,冬天天亮的晚,六點多外頭還是一片漆黑,馮山想著大師看樣子就是城裡來的,不太好意思這麼早把周通叫起來,躊躇了半天敲門的時候才發現周通早就起了。

  周通習慣早起練畫符,雖然手裡頭有可以複製符籙的七寶鏡,但到底經過複製之後威力會降低,還是得靠自己來得方便,這些都是吃飯的硬本領,不練好怎麼行?

  凌淵還是沒回來,一夜未歸,周通越發懷疑凌淵在外面幹什麼,看他每次回來的樣子都沾了一身的陰氣,但凌淵體質特殊,從以前還是靈體的時候開始就不憚於這些陰氣與煞氣,反而還能將其吸收消化轉化成靈氣,恢復人體之後,更是像塊海綿一樣,只要是能夠促進修為的氣,都能吃得下去。

  跟馮山吃過早飯之後,周通就跟他一起上了山。

  前面水泥路還可以開車,到了山腳下,盤旋著往上開了一段路後就開不動了,馮山把車停在路邊,拿了上墳用的東西跟周通一塊兒往山上走。

  在一條岔路口停下,馮山把泥土路踩得嚴實了一點,給周通引路:「大師,這邊小道進去比較近。」

  「好。」周通跟在馮山身後,一路都在打量四周圍的風水。

  馮山心裡一直惴惴,他們這兒雖然近兩年做花卉生意做得很大,村裡也漸漸賦予起來,但是這座山裡的墳地一直沒整改,按照村裡老人的意思,這座山是祖輩們流傳下來安置身後事的神聖之地,必須依照古訓保持原貌,允許後輩修一條這樣的泥土路上山已經可以了,再要把這兒整改得四不像可是會讓祖先生氣。

  從小路切進去之後,路就如馮山所說的那樣相當泥濘,甚至一腳才進去,半個鞋底都沾滿了泥巴,別說還有一些村民燒的紙錢留下來的飛灰,簡直是一片狼藉。

  再往裡走得深些,光禿禿的樹杈上都掛著些沒燒盡的紙錢。

  昨日老太太的屍體下葬了,就埋在山裡,離馮家不遠處。

  埋在這山裡都沒什麼講究,隨地亂埋,只要有一塊方寸之地放得下屍體就行,隔壁隔了兩座墳就是昨日那老太太的墳包,站在馮家的墳前能看到老太太墳前還沒燃燒乾淨的香燭。

  周通目光在老太太墳前一看,覺著陰氣散了不少,屍體放在這兒,可陰氣比昨天在路上碰見的時候要少得太多了。

  他有些弄不太懂怎麼回事,問馮山道:「那就是昨日那高壽的老太太的墳嗎?」

  「是啊。」馮山點頭應道,回憶起往事,嘆了口氣頗為惆悵地說:「她家跟我家關係不錯,我爸在世的時候還經常帶我去他家竄門,老太太人好著呢,我一去就給我塞一口袋的糖。不過……她家裡頭有個兒子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說完這句話,馮山就住了口,想著老太太剛入土,他就在人家墳頭不遠處嚼她家裡的舌根實在是不太好。

  馮山跟周通打了招呼,讓周通站在逆風的樹底下,他開始一包一包地給自家老人燒紙錢。

  這山名「馮地山」,正以馮家村為名,山勢不高,地勢也不陡峭,以周通的觀察看來,確實是塊適宜死後長眠的陰地,正是一條臥龍之脈。

  龍頭伏於東側,龍尾盤於西側,整座山呈現出由東而西的一條走勢,不算蜿蜒,證明波折小,安穩得很。

  臥龍的氣並不如一般的靈龍那樣充沛,卻貴在一個穩。

  人死後葬在地下,求的不是活的時候那樣百舸爭流獨占鰲頭,而就是一個穩字。

  安安穩穩,平平淡淡,長眠於地底,再行輪迴。

  屍體也不宜動,宜靜,正合乎此處山脈的風水。

  老太太的屍體埋在這兒確實方便,只要不是誰在外頭使壞,驚擾了老太太屍體的安眠,就不會有什麼大事。

  周通前思後慮,最後還是決定再設一道防線。

  他趁著馮山給家裡死者燒紙錢的時候走到老太太的墳墓邊上,把上面的陰氣全都給驅散了,老太太墳周圍的烏煙瘴氣散開,就連蠟燭瀕臨熄滅的燭火都一下子燃燒得旺盛。

  周通在老太太墓前恭敬地作了揖。

  做好這一切之後,周通就跟著馮山去了村委會那邊詢問一下能不能到溫泉山那邊去,村委會管事的人今天不在,說是去城裡跟專家討論土壤問題,馮山家裡有些門路,走私下裡的路給能說的話的人打電話也打不通,站在辦公廳裡急得焦頭爛額。

  周通安慰道:「也不急,等他們回來吧。」

  「得等明天。」小秘書說道:「大概明天下午一兩點就回來了。」

  「這麼晚?」馮山不滿地說,小秘書為難地看著馮山,說道:「領導的安排我也改不了啊……」

  周通說道:「沒事,就等明天。」

  馮山只好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清早,外面忽然嘈雜得亂成一片,周通的符籙還沒畫完,就聽見窗外有人急急忙忙說話的聲音,他推門出去,見馮家的人都出去了,也跟著上了街。

  周通一出門就見到了那日走喪時舉著老太太靈位的男人,那男人臉色蒼白跟見了鬼一樣,拉著馮山就往屋裡走,外面的人都被他給打發回家了,周通才知道那些個都是男人請過來的工人。

  許海拉著馮山的手把他拽進屋裡,說道:「馮哥,你能聯繫道村長嗎?」

  「我還找他呢,他去縣城裡了,得下午才回來。」

  「下午……下午……」許海慌張地看著馮山,一直在念叨著下午,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怎麼了?你別著急,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你。」

  「我奶奶的墳被人挖了!」許海一咬牙說道:「整個墳都被挖了個乾淨,棺材被撬開,連帶著屍體都沒了!」許海頓了頓,一臉驚懼地說,「最重要的是,放在我奶奶棺材裡陪葬的金銀首飾一個沒丟!就是屍體丟了!」

  「啊?」馮山跟許海同時愣了。

☆、第98張符 刺兒頭

  馮山怕這事兒有蹊蹺,琢磨了下回頭去把周通請了過來,剛才兩人的對話周通聽去了大半,也是覺著奇怪。

  周通問道:「能帶我去墳裡看看嗎?」

  「……行。」許海聽馮山介紹周通的身份,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這時候他電話進來了,許海到一旁接了電話,過了五六分鐘才回來,帶著周通跟馮山他們上了馮地山上的墳地。

  老太太的墳果然如同許海說的那樣被扒得一片狼藉,棺材蓋外翻,砸在一側地面上,泥土裡攪和著泥濘的飛灰,慘不忍睹。

  馮山大為詫異,看著棺材裡空空如也,老太太不翼而飛,抖著聲音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通看了一圈後,心裡有了主意。

  這老太太果然詐屍了。

  這棺材釘子外啟,全都扎在棺材板上,周圍泥土覆蓋的痕跡也明顯是深土層在上,淺土層在下,分明就是從內而外被破開的。

  這老太太的屍體不是被盜走了,而是自個兒跑了。

  這個結論周通很肯定,但是不敢輕易告訴馮山跟許海,他倆要知道沒準當場就會被嚇過去,馮山還好點,最起碼知道自家有個守家仙這樣玄乎的存在,許海剛才看他的表情就不太信任他,這會兒又是他長壽而終、喜喪的奶奶詐屍……周通都可以想像許海的表情。

  周通見他倆在那邊互相猜測是怎麼回事沒多理會,順著地面仔細看了看。

  昨日下了雪,地面潮濕,很容易留下腳印,這老太太詐屍不是變成鬼,走在路上自然會留下來腳印,只不過他們來的時候留了不少,一時之間很難分辨。

  周通在四周圍轉了轉,發現了一串極小的足印。

  周通問道:「許先生,你奶奶裹腳是嗎?」

  「是、是啊……」許海愣愣地回覆,鬧不明白周通問這個做什麼。

  周通蹲下來,仔細看著那幾個腳印,比量了下大小,差不多是老太太裹了腳的大小,這串足跡應該是屬於老太太的,應該是往那個方向去的。

  周通遠眺了下此去方向,不遠處,水霧飄渺,周通眉頭一簇,越來越覺著那溫泉附近有什麼東西在。

  就在這時,一股花香傳了過來,周通深深吸了幾口,一時之間辨別不出是什麼花的香味,不過這種香味卻透著一股子邪氣,聞進鼻腔後引得頭都發暈。

  這香味不只是周通一個人聞到的,馮山跟許海都聞到了,兩人在馮家村都有不小的花田,自然熟悉養殖在這裡的花卉,從它們的外形到香味,甚至培養成了只要聞到花香就能精準地判斷出是哪一種大品種花下的小品種,錯誤率低到小數點後。

  可如今,兩人的確聞到了花香,卻無法分辨出這是什麼花的香味,這就證明,這種花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接觸過的。

  花的香味是從腳印離去的方向傳過來的,周通說道:「我去那邊看看。」

  「好、好……」馮山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在泥濘的地面上,他問道:「周大師,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嗯。」周通說,「你對花香味道敏感一點,也方便。」

  「好。」馮山忙一口答應,本來想把許海打發回去,但是許海堅持要想辦法找回奶奶的屍體,就硬是要跟著周通他們一塊兒去。

  兩人沿著地面上的小腳印一路往山的另一邊走去,進入密林,繞了一圈後開始往山下走,然而走了一段路後,他們卻是遠離了那一處地下埋了死火山的溫泉區,周通開始有些詫異,這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馮山止了腳步,說道:「周大師,花香沒有了。」

  「我也聞不到了。」周通說到,他低頭看去,腳印沒入水泥路上,也消失不見了。

  線索就斷在這裡,周通眉頭越發蹙緊,他回頭問許海:「你奶奶的遺物裡有生前特別珍愛的東西嗎?」

  「這個肯定有……」許海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東西都放在我爸那兒,得回去問問我爸要。」

  「嗯,麻煩你隨便拿一件給我,一定要是特別珍愛的東西。」

  「好……」許海猶豫地答應了,隨後問道:「那這位大師,我奶奶她到底是什麼情況?」

  周通沒必要對他們撒謊,遂解釋道:「你奶奶應該是起屍了。」

  「啊!」許海驚訝地叫了一聲,嚇得馮山也跟著哆嗦了一下,許海瞪大了眼睛,問道:「我奶奶她、她怎麼會起屍……她、她是高壽啊,還有什麼遺願未了?不對啊……奶奶死的時候很安詳啊,還是面帶微笑而去的,怎麼會……怎麼會詐屍……」

  「是不是安詳我就不清楚了。」周通笑了笑,說道:「我只能試試看能不能把她的屍體召回來。」

  「好吧。」許海撓了撓頭,又聽周通說起棺材的狀況,這麼一回想好像是這麼回事,他跟馮山他們道了別,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找他爸要奶奶生前珍愛的寶物。

  周通與馮山跟在許海後頭,馮山越想越覺著驚魂不定,他問道:「該不會土壤的問題跟他奶奶詐屍有關吧?」

  「還不敢確定。」周通說道:「先再看看吧,等拿到了許可我們去那邊溫泉看看。」

  馮山連連點頭,看了下時間,離村長回來還早,他們午飯都沒吃呢,這麼一想,肚子就跟著餓了起來,馮山說:「大師,我們先去吃飯吧。」

  周通本來不餓,但看馮山緊張的樣子就點了點頭:「嗯。」

  馮山請周通去了附近一家小飯館,飯館是一對夫妻開的,飯館裡人不多,男主人系著圍裙在煮面,女主人則坐在櫃檯後面,一邊織著圍巾,一邊跟馮山搭話。

  女人問道:「是不是老許家出事了?」

  「劉姐你怎麼知道的?」馮山意外地問道。

  女人撇了撇嘴,說道:「這兒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兒,一大早就聽見許海在外頭吆喝,那個人一點沉不住氣你也是知道。」頓了頓,女人問道:「他家到底出什麼事兒了?看架勢不小。」

  這劉姐沒什麼毛病,就喜歡背後聊人家家裡的八卦,馮山想著到底不是什麼好事,隨口打哈哈敷衍道:「劉姐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別跟我裝糊塗。」劉姐翻了個白眼,「我看見他進你屋了。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來,是不是他奶奶出了事兒了?」

  馮山一驚,沒想到真叫劉姐一下子猜出來了。

  劉姐一排毛線織到了頭,看也不看線條,直接將針一擺,挑了線熟練地從頭開始織,十分彪悍地說:「他家兒子那德行,老太太肯定有怨氣,我就覺著死後不安寧,都這樣了,還要走喪的時候吹喜樂,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別胡說。」男主人聞言,喝了一聲女人,女人白了男人一眼,倒是真沒繼續說什麼。

  周通問道:「老太太的兒子怎麼了?」

  女人說:「你問馮山。」

  周通看向馮山,馮山不好糊弄周通,但是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又求助劉姐:「要不,劉姐你說吧?」

  劉姐揚著嗓門對她老公喊道:「是小馮讓我說的,可不是我嘴碎。」

  馮山:「……」

  周通:「……」

  劉姐聽見老公無奈的嘆息,得意地哼了一聲,搬了凳子往他們那兒坐了坐,毛線也不打了就丟在籃子裡,神秘兮兮地說:「你們可能不知道,那老太太其實是被她兒子許飛陽給逼死的!聽說過算命的嗎?就是那些自稱什麼半仙的臭道士,給老太太算命說老太太要是在八十八歲的時候死了,就能庇護他們許家後代,再加上,許飛陽一直挺膈應他媽的,一直覺著人老太太活到快九十歲了還整天在家裡拖後腿,巴不得老太太趕緊死。呸,什麼東西,就他這德行,等他老了,看有沒有人願意給他收拾,人在做天在看,他怎麼對他媽的,他後代就怎麼對他!」越罵越來勁,劉姐說話的嗓門都大了不少。

  這些事情馮山也略有耳聞,但是從明面上看來,還真不太能看出來許飛陽對他媽有多不好,可能是他們這些大老爺們沒注意這些細節,像是劉姐這樣的女人看得更仔細一點。

  馮山尷尬地笑了笑,正要跟周通說點什麼緩一下這尷尬,卻見周通低著頭在沉思些什麼,馮山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他把電話一接,是許海的。

  許海問道:「你們在哪兒呢?我……」話還沒說話,許海的電話就被搶了過去,馮山聽見許飛陽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喂,小山啊,是許伯伯,我能見見你說的那位大師嗎?」

  許海看向周通,詢問道:「周大師,許飛陽想見你,行嗎?」

  「行。」周通點了點頭,叮囑道:「想辦法,盡快拿到了老太太珍愛的東西。」

  馮山連連點頭,結果沒想到,剛跟許飛陽約好了見面的事情,許飛陽就把電話掛了,他再撥回去沒人接,最後乾脆關機了。

  十幾分鐘後,許飛陽跟許海父子倆一塊兒來了,身後跟了個穿著厚實道袍的老先生,看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但是瞥見周通的那眼神滿是擠兌的意思,一看就是個刺兒頭。

☆、第99張符 金鐲子

  許飛陽一看麵館裡的大姐就知道這兒不是個說話的地兒,跟周通那兒又說不上話,就拉了馮山說:「咱們去外面說,這兒人多嘴雜,不好說話。」

  馮山轉頭看向周通的意思,周通點了點頭,馮山就回許飛陽:「行。」

  一行五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劉姐原本見了許飛陽帶了個老道士進店裡來還妝模作樣地又開始織起了毛衣,這會兒見對方出門了,把毛衣一放就想去外頭湊熱鬧,被自己老公一下子抓回來了。

  她老公不滿地說:「這個熱鬧你別去瞎湊,你不知道後頭那道士是誰嗎?」

  「誰啊?」這個劉姐真不知道。

  男人說:「是陳半仙,我親眼看著他讓一個瘋婆子變好了的!」

  劉姐瞪了瞪眼睛,「他就是陳正信陳半仙啊?」

  這個陳正信在馮家村有些名氣。

  據說村裡白事紅事需要算日子的都會找他,家裡有些不幹淨不好報警的事情也基本是他在處理,但是為人挺神秘的,一直不怎麼露頭,即便露了頭也沒多少人知道他就是陳正信,有些小本事。

  陳正信自從見了周通起就一直在打量周通,判定周通是不是真是道上的人,看了一圈後肯定周通有點小手段,但手段高低就說不準了。

  不過他也沒做什麼虧心事,那老太太的命格也的確就是那樣,只不過就是許家的人不地道,聽了老太太八十八歲死能蔭蔽祖孫的命格之後,就把人家老太太給逼死了。

  所以許飛陽再把陳正信叫過來的時候,陳正信雖然有些對不起老太太的小心虛,但到底沒太當回事。

  幾人找了個小茶樓,特地挑了個僻靜的地方,許飛陽是長輩,自然是許飛陽做東。

  幾人坐的位置就有明顯的涇渭,周總跟馮山坐在一起,許家父子倆和陳正信坐在一起,服務員把茶水上了之後,許飛陽瞥見門關嚴了,才咳了咳,問道:「今天特地把兩位大師叫過來是為了我媽那墳的事情……」

  頓了頓,許飛陽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媽墳被盜了的事情……」

  「噗。」陳正信一下子把水給噴出來了,緩了緩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麼?老太太的墳被盜了?」

  「不是被盜。」周通糾正道:「是老太太的屍體自己跑了,墳是由內向外翻出來的。」

  「胡說八道!」陳正信一瞪眼,立馬否決了周通的說辭,「她死之後我特地念了超度的咒訣了,怨氣早就清除了,怎麼可能詐屍?」

  「怨氣?」周通挑了眉看陳正信,「我聽說老太太是八十八歲壽終正寢,怎麼會有怨氣?」

  「……」陳正信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也閉口不言。

  許飛陽見狀,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說道:「兩位大師,事已至此,您二位看看要怎麼處理?」

  周通把自己的要求又重申了一遍,許飛陽一臉為難,好像根本找不到老太太生前珍視的東西一樣。

  馮山看不過去了,問道:「你們就拿不出一件老太太看重的東西?」

  「我媽她、她確實沒什麼……她珍視的就她孫子啊。」許飛陽瞥了瞥一旁坐著不吭聲的許海,許海立馬一後背的汗毛全起來了,他奶奶生前疼他他孝敬奶奶那也是建立在奶奶是個人的基礎上,現在他奶奶死了,都變成僵屍了,再疼他他也不敢主動把自己送到僵屍的面前啊。

  許海欲哭無淚,看著許飛陽:「爸……」

  「活物不行。」周通搖了搖頭,「活物本身有氣,會掩蓋老太太留下的氣,招不回來。」

  「等等。」陳正信抬了抬手,「你是要把老太太的屍體招回來?」

  周通:「嗯。」

  陳正信一臉誇張地看著周通,滿是不相信:「這不可能做到的啊……屍體跟魂魄不一樣,屍體死後詐屍變成僵屍就是沒有意識的,你拿再珍貴的東西召它都不可能回來。」

  「可如果說魂魄還在呢?」周通反問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陳正信又是立刻否定了周通,也不隱瞞他跟許飛陽那些事情了,「我怕老太太的魂魄心有不甘,直接把她給超度了,現在早進地府輪迴去了。」

  周通冷笑一聲:「故作聰明。」

  他從口袋裡拿出幾枚銅錠,擺在桌子上,陳正信看著那幾枚釘子,疑惑不解:「這是什麼?」

  「這是老太太的棺材釘。」周通說道:「你以為自己清除乾淨了,其實並沒有,因為這個狗頭釘,將老太太的魂魄跟肉體釘在了一起,現在那老太太的魂魄在操縱著一具死屍行走。魂魄剛甦醒的時候可能沒有意識,在循著什麼而動,但一旦她恢復了意識,就會去找該找的人!」

  周通看向聽完這句話臉上刷的變白的許飛陽:「如果許先生拿不出什麼老太太生前珍貴的東西的話也無妨,老太太自然會來找你。」

  「啊!」許飛陽慘叫一聲,手一抖,半杯茶都被他灑了出來,許飛陽忙哆哆嗦嗦地掏手機,顫抖著手指撥電話:「有,有,我馬上就給你拿來!」

  電話接通,許飛陽跟那邊說了幾句什麼,幾人又在房間內等了約莫半個小時就見服務員拿了布袋子走了進來,對許飛陽說:「這是外面一位女士給你的。」

  許飛陽接過之後,將布袋子打開,裡面是一對金鐲子,他剛拿到金鐲子就感覺一陣燙手,好像拿在手裡頭的不是金鐲子而是什麼烙鐵一樣,燙得他一哆嗦直接把桌子拋在桌面上。

  叮叮噹當幾聲脆響,鐲子在桌面上滾了滾才停了下來。

  幾人看過去,那對金鐲子顏色很正,但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上頭雕刻著鳳凰的圖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左一右兩個鐲子像是在相對嗥鳴一樣。

  一直悶聲不吭的許海一見這鐲子就喊了出來:「爸?這不是奶奶的鐲子嗎?你不是說丟了嗎?!!」

  許飛陽白了兒子一眼:「別亂說話!」他想把鐲子推給周通,站起來猶豫了下才敢再去碰,結果這一下,又跟觸電了一樣,那股燙人的感覺裡還帶著些微的電流,刺激得他立馬就將手收了回去,跟見了鬼似的看著這對鐲子。

  許飛陽哭喪著臉看向陳正信:「大、大師……」

  陳正信覺著有些古怪,站起來去摸那鐲子,結果跟許飛陽一樣,手指上的皮都快被燙掉了。

  周通看著他倆的反應,諷刺地勾唇一笑。

  這上面都是老太太留下來的濃郁煞氣,這倆人心中有愧當然會摸起來發燙。

  許飛陽不敢再碰鐲子,只說:「周大師,這個給您,這是我媽生前最喜歡的首飾,是她的嫁妝。」

  周通點了點頭,將鐲子從桌面上撿起,那鐲子又變成了普通的鐲子,在周通手中半點異樣都沒有,許飛陽跟陳正信看得大為古怪。

  陳正信手指還殘留著燙傷的感覺,他不信自己在這個村裡混了這麼多年卻敗給一個毛頭小子,諷刺道:「你不是說要召屍體嗎?東西已經在你手裡了,現在就召來吧,免得到處作祟。」

  「陳先生。」周通微笑著看向陳正信,黑亮的眼睛彎起,他說道:「現在是白天,召屍最早也得傍晚。」

  陳正信一下子被噎住,臉色煞白煞白的,他怎麼就這麼恨呢?!

  一直旁觀的馮山電話響了起來,周通看了下時間,差不多到了馮山跟村委會約好的時間,這次老太太跑了屍體一事算是節外生枝,馮家村土壤靈氣被吸走的問題才是他來這兒主要要處理的問題。

  馮山接了電話後起初還和顏悅色的,結果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麼,馮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那邊也很為難,嘰裡呱啦地解釋了一堆,馮山沒辦法只好說:「好吧好吧,那就這樣吧,你們再爭取一下,村裡土壤出問題,花卉生意沒法做不是我一家的事,你別管我的路子了,行,就這樣先。」

  掛了電話之後,馮山一臉為難地對周通說:「周大師,真是不好意思,剛才那邊回我信了,他爭取了一晚上但是聽說那邊溫泉區被人家包去在做什麼實驗項目,我們這些人目前都不能去。」

  「是嗎?」周通皺了皺眉。

  這事兒就只能暫且被擱置,周通昨天已經將整個村的土壤都看過了。

  那幾家還能繼續養殖花卉的,包的土地都是離溫泉山較遠的,越是近就越是遭殃。

  說是跟溫泉山沒關係,他可不怎麼信,可問題是要怎麼上山呢?

  既然那邊不允許,他偷偷去看一下也沒什麼,就當不知道不允許好了,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周通打定主意,決定先給老太太把屍體召回來再說別的。

  下午休息的時候,周通給端正打了個電話,讓端正幫忙查一下包了溫泉區的人的來歷,原以為以端正的人脈查起來不是什麼難事,但是一直到傍晚端正也沒給個準確的消息。

  到了六點左右,陰陽交替的十分,周通拿了那雙金鐲子擺在老太太的墳前。

  他搭了個簡易的靈台,在靈台上焚了香,金鐲子就放在靈台正中央,老太太的靈照前。

  接下來就需要一個呼喚的人。

  許飛陽對老太太其心不壽自然不可能是這個人,只有許海這個孫子來代勞。

  許海按照周通所說,惴惴不安地念誦完咒訣之後,就緊緊閉上了嘴,在沉寂的黃昏之中,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過了約莫有十來分鐘,靈台上的金鐲子開始震動,逐漸上浮,一群人頓時瞪大了眼睛,只覺著周身陰風陣陣。

  周通隱約覺察出不妙,那金鐲子居然跳了起來,跑走了!

☆、第100張符 鬼車引

  那金鐲子當著眾人的面從靈台上飄了起來,晃悠了兩下之後直接往一處飛了出去。

  周通一下子愣了,這不符合常理……照理說他這個咒語是應該把老太太的屍體連帶著內裡裝著的魂魄一併給召請過來,但是現在怎麼金鐲子直接飛起來了?

  周通正猶豫著,陳正信卻猛地丟出一張符炸在金鐲子上,而金鐲子被那符彈了一下居然直接將符紙震了個粉碎,越發猛烈地往前跑去。

  周通蹙了眉頭,見金鐲子執著地往北而去,心裡有了個主意,他裝作故意跟不上金鐲子的樣子,往前追去。

  馮山見狀叫了一聲周通,緊跟著追隨而去,周通一路緊跟在鐲子身後,那金鐲子一路似是有目的一樣地衝著一個方向奔馳而去,毫不停滯。

  眼前水汽越來越氤氳,正是到了溫泉山的範圍。

  馮山遠遠跟在後頭,見到桌子上了溫泉山,想起村委會的交代,頓了頓腳步,一咬牙,跟著周通直接闖進了溫泉山。

  馮山身後還帶著一許氏一家子,自從那鐲子飛起來之後,許飛陽跟見了鬼一樣,雙腿虛軟地跟在他們身後,陳正信也完全沒料到事情的這般變化,一臉驚愕地跟著他們。

  已經能看到溫泉池的輪廓了,那幾個溫泉池還沒經過開發,就那麼飄蕩在泥土坑裡,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個溫度極高的湖泊一樣。

  溫泉山極高的溫度蒸騰得幾人滿身大汗,不過一會兒就在高溫下熱得汗流浹背,馮山雙腿發軟,叫了周通幾聲。

  周通放出一張紙符小人跟在金鐲子身後,回頭對馮山說:「溫度太高,你們熬不住的話就不要進來了。」

  馮山穿著大衣,連忙脫了本來想背著結果嫌太熱,乾脆找了塊石頭丟在上面,一抹汗,喘著粗氣說:「沒、沒事……」

  其他幾個人也都是熱得不行,都紛紛把衣服脫了,乾脆都光著膀子,陳正信一臉狐疑地問周通:「你不熱?」

  周通搖了搖頭,說道:「還好,我自小比較耐熱。」其實剛進入溫泉山的時候他也覺著特別燥熱,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越是靠近溫泉就反而沒覺著熱了,走到這兒更是感覺十分清涼,溫度正好。周通想起來當初幫女地仙找回簪子的時候,女地仙「順便」賜予他的那件紗衣,估計是那個起的作用。

  陳正信上上下下地把周通打量了一遍,很是不信,這種環境下再是耐熱也不至於一點兒臉色都不變吧?

  周通望著陳正信一臉坦然地笑了笑。

  周通他們跟著紙符小人一直往前走,溫泉氤氳一片,霧氣裊娜,馮山忽然說道:「好像聞到了熟悉的花香?」

  周通鼻尖聳動了下,也是聞到了那香味,他問馮山:「是不是跟我們那天晚上聞到的味道差不多?」

  「是啊。」經過周通一提點,馮山猛地想起來,正是那天聞到的花香。

  幾人剛說完,就見在溫泉湯池一側正是一片燦爛的花海,那些花是幽深的紫色,花盤很大,垂落下來,似是在向著來客嫵媚地嬌笑著,顏色濃烈得像是要將人吞噬進去,大片的花海沿著高溫的溫泉一路蔓延過去,幾乎遮蔽了眼簾。而且,詭異的是,水溫越高其實並不適宜花卉生長,這些幽紫的花卻是在溫泉旁開得濃烈,而且越是靠得池水越近,越是燦爛。

  周通蹲下來,摸了摸花卉的土壤,一下子將手伸了回來,這些土壤在觸碰的瞬間將他的靈氣從掌心源源不斷地吸收走。周通叫來馮山:「馮先生你來一下。」

  馮山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周通說道:「你先摸一下這裡的泥土。」

  「好。」馮山聞言,蹲下來摸了摸泥土,詫異地問道:「怎麼是涼的?」

  周通問:「有觸電的感覺嗎?」

  馮山道:「沒有。」

  周通:「那你將這朵花周圍的泥土挖開,露出花的根來。」

  馮山照著做,將那片土壤挖開,裸.露出花卉的根莖來,馮山忽然慘叫一聲,嚇得跌坐在地上,「人、人臉……?」

  那些花的根部居然掛著一張又一張的人臉!

  周通按住不斷倒退的馮山,說道:「冷靜一點,這不是人臉。」

  馮山定睛一看,的確不是人臉,而是那些根莖本身長得像是一張張人臉一樣,乍一眼看去就如同生長在根莖上一般。

  有些植物本身就長相特殊,尤其是根莖部分,成熟了之後更是有著人的外表,如傳說中的人蔘果和長成了人形的何首烏,這些都象徵著珍貴的藥材。

  而這個花卻不一樣。

  周通一眼就認出來,這花是古籍中才有所記載的「鬼車引」。

  所謂「鬼車引」是一種邪惡的花,這種花一向是用來養殖僵屍用的。

  煉制僵屍的方法眾多,用「鬼車引」喂養的是其中最常見的一種,鬼車引的花香對僵屍有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一朵鬼車引就能將僵屍引來,別說這麼一大片的鬼車引,估計能直接把馮地山裡頭埋著的屍體全都給叫到這兒來。

  然而種植鬼車引的條件十分苛刻,鬼車引要在高溫環境下種植,而且成長的時候需要吸收大量的靈氣,一旦靈氣補給不足,哪怕是在花苞綻放的最後一秒行差踏錯,也會導致整朵花迅速枯敗,連帶著根莖都一併腐爛。一旦根莖腐爛,那這整顆鬼車引就毀了。

  種植這片鬼車引的人也算是有心了。

  不僅利用了溫泉山的高溫來栽培鬼車引,還利用溫泉山氤氳額水汽遮擋了鬼車引的大部分花香,不然的話,非得引起躁動不可。

  不過,這麼一大片鬼車引種植在這兒肯定沒什麼好事,偏偏圈下這裡的人身份那麼難察,端正到現在都沒告訴他究竟是誰包了這附近的土地。

  周通在四周圍看了看,果然看見有許多攝像頭,他將一連串紙符小人丟了下來,那些紙符小人歡快地叫了一聲,向著四周圍的攝像頭上撲了過去,電花一閃,直接將那些個攝像頭給毀了。

  陳正信他們顯然都沒見過這種植物,一個個都詫異得很,這花香氣逼人,熏得他們陶陶然,馮山問道:「大師,這是什麼花啊?」

  周通說道:「一種不遜於罌粟的邪花。」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養僵屍用的。」

  馮山倒吸一口涼氣,再想起跟著飛過來的金鐲子,問道:「難道正是這些花把老太太的屍體給引過來了?」

  「應該是。」

  「那、那……」馮山咬了咬牙,說道:「這些花留不得。」

  「嗯。」周通點了點頭,說道:「這些花嬌氣得很,難養而又容易毀,只要過度灌溉就可以了。」

  「四周圍都是溫泉水。」馮山說道,但是左右看了看,連個木桶都沒有,一下子犯了難。

  「不過目前難的不是這個。」周通說道,他一轉身,將一張符紙丟了出去,一個搖搖晃晃的僵屍從他們背後撲了過來,被周通的符紙貼在額頭上,立馬嚎叫一聲,捂著額頭連連慘叫著,最後被符紙上的咒文打得身體僵硬得倒在地上。

  馮山瞪大了眼睛,許家父子立刻叫了一聲,紛紛抓住陳正信的胳膊,許正陽喊道:「陳大師救我們!」

  周通沉了眸子,說:「陳大師,你先帶他們下山吧。」

  陳正信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忙點頭:「好好,我這就帶他們下山。」

  可他剛走幾步,就見來路被幾個僵屍堵住了,那些個僵屍屍體腐爛了大半,還有幾個幾乎懶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一個個搖搖晃晃地衝他們走來。

  周通叫回陳正信,給陳正信塞了幾張六丁六甲符,說道:「你應該認得這符,把他們帶下山。」

  「這……」陳正信看著那張符,頓時瞪大了眼睛,「六丁六甲神符?你、你這麼年輕居然就已經會畫這種符籙了?」

  「嗯。」周通隨意地應了一聲,說道:「去吧。」

  他往前踏了一步,火鳳破穢符自口中吟唱而出,一隻九頭火鳳嚎叫著從周通口中噴吐而出,直接將那幾個僵屍灼燒殆盡。

  陳正信看得目瞪口呆,差點給周通跪下來。

  周通推了馮山一把,說道:「跟在陳正信背後,他雖然水了點,但是有些本事。」

  馮山愣愣地點了點頭,周通想了想,從背包裡拿出天眼鎮壇木交給馮山,「這個你先幫我保管,等下到了村裡,你再還給我。」

  「好……」馮山依然愣愣的,但是接過天眼鎮壇木後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周通回頭看過去,不知道從哪裡,走來了越來越多的僵屍,一個個都將這片花田視作他們珍貴的寶藏,虎視眈眈地盯視著周通,防備著他所有的動作。

☆、第101張符 老僵屍

  這些僵屍顯然都是經過精心豢養的,不然的話,放這麼大一片「鬼車引」在這兒,不可能還不被破壞一點,這個道理就如同一個重度毒癮的癮君子見著一大片放在他面前的毒品一樣,怎麼可能還保持著毒品完整無缺,一點都不動心思?如果說人類還有理智尚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可這些僵屍都是些依從本性行事的怪物,怎麼可能不動這片花海,擺明了有人在養他們,定下了嚴格的規矩的同時也會拿鬼車引定期喂食他們。

  站在這些僵屍背後的,肯定是讓他們打從本能上就畏懼的東西,以此掩蓋住了鬼車引對他們的誘惑。

  不過,這些僵屍年歲都不長,還沒什麼太大的怨氣,就是一個個撲過來讓人煩,就好像是大夏天裡的蚊子,不成什麼大氣候,但是就是架不住數量多,打死一隻又會有第二隻第三隻前仆後繼地湧上來。

  周通覺著有些納悶,在這些僵屍看來,到底是什麼東西有這麼大的限製作用,居然直接革讓他們對鬼車引天生就無法抗拒的誘惑力?他都沒什麼很好的辦法,想讓一個吸了幾十年毒的人忽然不吸毒,還愣看著毒品不發作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這麼一想,周通的目光就落在花海上,剛才他一眼看過去並沒有認出這就是鬼車引,是因為鬼車引的花朵跟其他的花朵很相似,尤其是和念書的時候經常在A大校園裡看到的黃色波斯菊很相似,只不過,鬼車引是幽紫色的,花盤也偏大一些,只有暴露出根莖的部分才能讓人看出來這種花的詭異所在,真正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等等……周通忽然想了起來,其實真正吸引僵屍的並不是鬼車引花朵的香味,而是根莖的香氣。

  想到這裡,周通忙向剛才馮山挖出來的根莖處看去,果然見那些個僵屍都似是有目的一般地衝向根莖處,周通斟酌了下,有幾分懷疑,這些僵屍聞到他身上活人的氣息,將他歸為異類,所以才會對他有虎視眈眈的氣勢,一副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樣子,但是如果讓他們意識到真正對他們有威脅跟他們產生競爭的對象不是自己了?

  有了這個想法,周通立刻在手心蓋上陽章,陽章落款處金光熠熠,周通一收手掌,將掌.心雷向地面處揮去,掌.心雷化作一道閃電落在地面,將地面炸開了一個淺淺的小坑。

  坑不大,半平米都不到,坑附近的鬼車引都被周通的掌.心雷炸開,暴露出了人臉一樣的根莖,此時,那些扭曲的根莖上的人臉如同哭喪著臉一樣,哀怨地看向周通,一個個幽怨似是冤魂在鳴冤哭號一般。

  鬼車引的根莖一旦暴露出來,在十分鐘內就會逐漸枯萎,然而就這十分鐘就足夠周通「離間」這些僵屍了。

  僧多粥少這回事又不是只有人類才有,饑荒的時期,人都可以做出殘殺同伴以其為食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別說壓根就沒有一點人性只跟隨欲.望行事的僵屍了。

  暴露在外的鬼車引在枯萎的過程中會散發出香氣,只是三五棵香氣便濃郁得好像直接打翻了一瓶香水,刺鼻且濃烈,周通忍不住蹙起了眉頭,真不知道這兒養了多少僵屍,還好四周圍有溫泉罩著,這附近的原住僵屍也差不多都被叫醒帶到這兒來了,不然的話,那些本該睡著的估計都得被熏醒過來。

  果然叫起床的最好方法是準備點香味逼人的好吃的啊……

  正如周通所料,當他把根莖挖出來之後,那些僵屍都紅了眼睛,目光不再看向周通,反而看向那些根莖,當第一個僵屍違背了一致抗外的和平協議撲向鬼車引之後,就有第二隻僵屍、第三隻僵屍撲了過去。

  這一大群密密麻麻大概二三十隻僵屍就分吃那麼一點少得可憐的鬼車引,才是真正的僧多粥少啊……

  下一刻,僵屍們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然而對於他們來說,此時此刻大腦並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他們有的只是本能與潛意識,他們清楚地認識到,眼前這幾棵鬼車引壓根就不!夠!吃!

  於是,第一對僵屍開始互相撕鬥讓這些僵屍們找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最笨的辦法,那就是彼此競爭,打倒所有的競爭者!

  這一下子就給周通省了很多麻煩,周通也不會傻到再在這個時候出手,讓那些僵屍意識到自己對他們的威脅轉而攻擊自己。

  說到底,還是一群沒什麼腦子的行屍走肉。

  讓周通覺著十分有趣的是,在根莖暴露出來之後,這些僵屍明明可以聞到鬼車引的香氣,卻在隔了層泥土的時候像是一群家養的猴子一樣任由別人擺布。

  他看著有些樂趣,當不宜一直在這裡耗下去,溫泉水的事情也好解決,並不需要什麼木桶類的工具舀水灌溉,直接破了溫泉池,將水導進花田就可以了。

  這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周通的目光越過那些僵屍,往遠處落去,他與撕鬥的僵屍擦肩而過,走向花叢中央。

  他先前就發現,在花叢中央似是有一口棺材擺在那兒,但是花叢開得太過茂盛,又有僵屍擋路,他看不清楚,現在卻是能仔細去看一看了。

  周通從花叢裡踏了進去,當他踏入花田的第一腳,腳底下的土壤裡就像是生出來無數只極細微的手在抓撓著他一樣,要將他體內的靈氣全都抽乾注入泥土之中,可偏偏就是被氣擋住了。

  自從手掌觸碰泥土之後,周通就知道這兒布下的特殊陣法,早有防備,他一步步往花田內走去,卻發現,這中間一圈幽紫色的鬼車引居然開得比靠近溫泉的那些還要好。

  周通頭暈了下,他定了定神,感覺有些不對。

  這些花不是鬼車引。

  周通蹲下來,隨便將一朵花挖開,土壤被破開的時候,他似乎聽見了來自地下的呻.吟,等他徹徹底底地將根莖挖開暴露出來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居然是個完整的嬰兒。

  那小嬰兒真的如同人類的嬰兒一樣,背部與根莖黏連著,乖巧地看著周通,隨即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嘴巴一咧,當即哭天喊地地號哭起來,這一下,帶動了地下這一圈的嬰兒,悶悶的哭聲從地底下傳來,衝破泥土,直入雲霄,淒慘無比,哀嚎聲讓人後背發麻。

  在下山路山跑到一半的馮山等人都聽到了這淒厲的哭聲,馮山緊緊抱著周通的天眼鎮壇木,把它當做報名的東西,他回頭望了一眼溫泉上,喃喃道:「周大師不會有事吧……不會有事吧……」

  陳正信瞥了一眼被馮山抱在懷裡的東西,總覺著有些眼熟,如同這等造型的法器很多,大多都是跟從張韓楚三大家共同保管的那個法寶那兒仿製而來的,外形相似的多了去了,但是真正有用的卻是少之又少。

  但周通的本事陳正信見識過,他塞給自己的六丁六甲符也是真的,陳正信忽然起了歪心思。

  那年輕人一個人留在溫泉上裡還真是前途未卜,他雖然算不出來那附近到底有多少隻僵屍,但是卻清楚得知道數量肯定不會少,他師父傳給他的守身玉符一直在劇烈搖晃,催促著他快些逃命。

  這些年來,有些生意他接,有些生意他不接,正是這枚玉符在指引著他,一旦遇到強大的對手,玉符就會一直不停震動,震動得越是厲害,就代表遇到的對手越是強大。

  這次震動的頻率跟幅度是打從他出生以來見識過的最厲害的一次。

  那山裡頭恐怕還不只是僵屍這麼簡單。

  想起來這個,陳正信就一身冷汗。

  要是周通活不下去了呢?那他拿了馮山手裡這東西就不過分吧?反正放在馮山這等庸人手裡也是浪費!

  許飛陽忽然哀嚎,栽倒在一旁樹下,許海見了,忙扶住許飛陽,關切地問道:「爸!爸!爸你沒事吧?」許飛陽的母親都已經是八十八歲高壽,許飛陽本人也不年輕已有六十多歲,剛才從溫泉山上一路逃命下來,許飛陽已經是快到了極限,剛才被疑似嬰兒的慘叫聲震得渾身發抖,一不小心把腳給崴了!

  許海半蹲下來,對許飛陽說:「爸,你上來,我背你。」

  「小海,兒子……」許飛陽熱淚盈眶,正要爬山許海的後背,誰料到,馮山忽然叫了一聲,他手中的天眼鎮壇木震動起來,上面的那一顆天眼石射出凌厲的光芒。

  自一旁草叢中猛地跳出來一隻僵屍,向許飛陽父子倆衝了出來,那僵屍速度極快,肉眼不可捕捉,只見一道殘影伴著勁風衝向許飛陽,直接將父子倆撞到在地。

  許飛陽一個不慎,被摔出好遠,下一刻,僵屍就向許飛陽那兒衝了出去,許飛陽下意識地抬手一擋,那僵屍一口咬在許飛陽的胳膊肘上,痛得許飛陽慘叫出聲,哀嚎連連。

  「爸!」許海叫了一聲,正要衝過去救許飛陽,卻見趴在許飛陽身上的僵屍僵硬地扭過了脖子,沾了泥土卻因死後不久還保留人樣的臉轉向許海,那熟悉的面孔讓許海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動也忘了動。

  那是許海的奶奶,許飛陽的母親,不翼而飛的屍體。

  「還我的鐲子……」老太太的靈魂半吊在屍體裡,還有少許的自我意識,她目光沉沉,空而虛無,像是捕捉不到焦點,但是望在許飛陽眼裡卻能感覺到老太太陰沉沉的盯視。

  許飛陽方想起來,那鐲子跑了!還沒回來啊!這次是真的丟了,他上哪兒找去啊!

  「陳大師救我——救我啊——」走投無路的許飛陽方想起陳正信來,他扭頭一看,卻見陳正信跑得沒影了,周通給他了四五張六丁六甲符陳正信拿去試驗了一張真假其餘的都被他卷進了袖子裡,這許家父子倆明顯沒有什麼油水可以撈了就隨他們的便吧,反正也是許飛陽欠老太太的債,是他活生生把老太太逼死的。

  除了許飛陽,他是最知道其中內情的人。

  老太太住在許飛陽家裡這幾天,沒一天吃得飽睡得好過,許飛陽還把她最喜歡隨嫁過來的金鐲子給偷了去,謊騙老太太鐲子丟了,老太太怒氣攻心,本來送醫院也能撿回一條人命,但是許飛陽要的就是老太太趕緊在八十八歲的時候死了,根本就不可能送她去就醫。

  想到這兒,陳正信望著許飛陽冷哼一聲,冷笑道:「這種人渣,死在老太太手裡算是便宜他了。」

  老太太又一口咬在許正陽的胳膊上,頓時又是一口淋漓的血肉,許正陽慘叫連連,許海也反應過來,一咬牙撲上前去,拉住老太太,老太太瞪了許海一眼,卻沒有攻擊他,許海拼命地拉著老太太的胳膊,哭號道:「奶奶,奶奶你別這樣啊奶奶——」

  馮山看不下去了,他雖然也十分憎惡許正陽的作為,但是眼前的這幅畫面實在是太淒慘了,他捧著天眼鎮壇木問道:「大師給的寶物,你到底怎麼用啊,你能不能幫幫許伯啊……」

  天眼鎮壇木無動於衷躺在馮山手裡裝死。

  這冤有頭債有主的,跟它一點兒關係沒有。

  眼見著情況一片混亂,躲在一旁的陳正信漸漸有些心有不忍,到底都是同類,許正陽一條胳膊都快被老太太咬得只剩下骨頭了,他攥了攥手裡的六丁六甲符,掂量著自己跟那僵屍老太太的戰鬥力。

  不太行啊……

  「你哪兒來的六丁六甲符?」冰冷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身後,陳正信猛地一抖,回頭一看,一臉陰沉的長髮男子正冷冷地盯視著自己,那雙沉如深淵的眸子裡倒映出自己驚慌的面容,不知道為什麼,他在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雙腿有不可控制的衝動,根本就站不住地發軟!

  手裡頭跟兜裡的六丁六甲符全都飛了出來,凌淵全都給抓在手裡,辨認清楚了之後確定是周通的手筆,他踢了一腳陳正信,將陳正信從草堆裡踢了出去。

  那老太太看到了陳正信,立馬轉移了目標,也不管許正陽了,突然向陳正信那兒衝了過去,衝到半路身體卻被定住,抱了頭的陳正信正慘叫到一半,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傳過來。

  他緩緩放下高抬著擋住自己的手,向前看去。

  凌淵走到僵屍老太太面前,上下打量著還有幾分人樣的老太太,似是在琢磨前因後果,要是放在以前,這些人鬥到死凌淵都不會多看一眼,只不過,他們幾人身上都有周通的氣息,看在周通的份上,他才願意管那麼一管。

  裝死的天眼鎮壇木這時候活了,從馮山手裡飛了出來,飄蕩在凌淵身邊,討好地上下擺了擺,一臉狗腿相。

  凌淵不耐地問道:「他呢?」

  天眼鎮壇木:「……」糟了。

  二話不說,天眼鎮壇木撒腿就跑。

  凌淵一蹙眉頭,還沒跑多遠的天眼鎮壇木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拉了回來,迅速後退,猛地撞在了許飛陽的身上。

  這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比老太太咬那麼幾下還要猛。

  許飛陽頓時疼得暈了過去,許海顫抖著摸了摸許飛陽的胸口,肋骨都斷了好幾根,許海正要憤怒地跟凌淵講理,卻見凌淵人影都沒了,連帶著僵屍老太太和天眼鎮壇木一併莫名消失。

  只留下一句話迴盪在他耳邊。

  就憑這人造的孽,沒砸死都是輕的,或者你想讓我把僵屍留下,再啃上幾口?

  許海立馬閉了嘴,也知道這都是他爸作惡得的惡果,都是他爸活該。

  悶著頭不說話,許正陽肋骨斷了,氣息奄奄,許海沒辦法搬動,只好打了電話叫救護車過來。

☆、第102張符 神秘屍

  那些根莖上長滿了嬰兒的花周通也認識,同是鬼車引,但是與鬼車引相比,卻要邪惡很多。

  鬼車引除了能吸引僵屍以外,基本無害,而一旦吸收了大量的陰氣,又用特殊陣法加以引導的話,附著在鬼車引上的人面就會逐漸萎縮成球,假以時日會模擬出人生老病死,嬰兒從球體中破開,在土壤裡吸收陰氣與花朵從外界吸收的陽氣,兩者交融,嬰兒也會逐漸長大,如果這些嬰兒都長成了成年人那般大小的時候,就是殺人的利器。

  隨便一朵看起來不起眼的鬼車引,將其根莖上長出來的小人摘下來都是詛咒用的上好道具,放在一個壓根什麼都不懂的人手裡,他拿著這顆鬼車引說一句信口雌黃的話,都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

  除此之外,長大了的鬼車引幾乎渾身是「寶」,汁液含有劇毒,花瓣吞食能讓人產生幻覺……不一而足。

  唯一的不足就是,現在的鬼車引對僵屍基本沒有什麼吸引力,換句話說,連毫無知覺的僵屍都會懼怕它們。

  然而種植鬼車引條件苛刻,種植這玩意的條件更是苛刻,輕易種不出來。

  這兒一眼望去,至少有幾十朵,實在是數量驚人。

  周通沒理會那些嚎哭著根莖,大步走向中間的棺材。

  那棺材是蓋死的,但是棺材上的封頂卻是一種透明的晶石,周通的手指在晶石上一擦,發現這是常用來封印厲鬼厲魂的晶石。

  棺材內的人被以「俯身曲肢葬」的方法埋在那兒,他俯面趴在棺材裡,露出佝僂著的後背,身子蜷曲,如同跪在棺材內一樣。

  俯身曲肢葬是一種用來鎮壓邪祟使其不能作惡的一種古葬法,相傳早在殷商時期就已經存在。

  俯身葬是指將屍體俯面朝下,以使俯身者斷絕陰陽之氣,象徵著伏罪。

  晉惠帝皇后賈南風貌醜善妒,為人陰險且手段毒辣,晉惠帝死後,賈南風手掌大權,偽造惠帝詔書將皇太后楊氏貶為庶人,逼得楊太后被活活餓死。賈南風害怕慘死的楊太后陰魂不散,去到地府找先帝司馬炎告狀,就率先動手,將楊太后的屍體俯身朝下,曲折認罪並用銅釘釘死,葬在棺材之中,用的正是俯身曲肢葬的葬法。

  這棺材內的人是誰?為什麼不僅要用俯身曲肢葬還要用封鬼岩一併困在棺材內,就連這棺材的材質都不一般,是桃棘兩木,也是專門用來鎮壓厲鬼。

  周通再一看,那些進化了的鬼車引都是長在這樽棺材周圍,這裡面封存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周通不敢隨意改變棺材的格局,生怕一不小心碰壞了什麼,他仔細地四處看著,等到差不多將整個棺材呈現出來的格局看明白了,才開始思考對策。

  這棺材與周圍的鬼車引呈現出共生的局面。

  雖然屍體被封存在棺材之中,卻又給周圍的鬼車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陰氣,屍體之下定然有什麼陣法,將屍體上的陰煞之氣從棺材底板轉移到了土壤之中,進一步被進化了的鬼車引吸收。

  而鬼車引的根莖又回饋於棺材內的人,將葉片花朵吸收而來的陽氣轉化導入棺材內,以助其回生,目的就是讓棺材內的人死而復生。

  俯身曲肢葬也好,布置在周圍防備厲鬼的封鬼岩也好,桃棘兩木製成的棺材也好,都是為了防止這個人從棺材內逃離出來,這也就意味著,棺材內的人不是什麼善類。

  如果要毀掉這個共生關係,毀掉進化了的鬼車引就可以了。

  周通回頭一看,那些纏鬥在一起的僵屍已經鬥得差不多了,一具又一具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僵屍倒在地上,只剩下中間那三具。

  三具僵屍與其他屍體相比都顯得「新鮮」很多,肢體粗壯有力,骨架上還掛著尚未腐爛完全的肌肉,揮拳的動作猛勁,似是肉體上還帶著生前遺留下來的反應。

  他們明顯都鬥紅了眼,團在一起滾落在地,凶狠地撕咬著彼此。

  其實,暴露出來的根莖已經夠他們吃的了,可這些僵屍完全沒有均分的概念,在他們的眼裡,敵人就是敵人,跟其他無關。

  周通算了下時間,離地面裡那些鬼車引全都潰爛應該還有一點時間,他薄唇翻動,默念起火鳳破穢符的咒訣,嘴唇中紅焰吞吐,火花飛舞,正要念唱咒訣,卻聽見一連串綿長的笛音頻頻響起。

  笛音嗚咽,如同口哨一般,卻十分有韻律,周通見狀蹙了眉頭,那三隻僵屍聽了口哨的聲音之後立馬就停止了對彼此之間的攻擊,忽然轉過頭,齊齊地看向周通的方向,一個個眼中紅芒迸射,要將周通撕了個稀碎。

  也不用這樣吧……他也就是用了點小計謀,讓你們同類相殘而已,其實某種程度上還是跟你們是同一類呢,咳咳。

  雖然這麼想著,但周通口中的火鳳破穢符卻是毫不留情地吐了出來,金色真言現於眼前,九頭火鳳引頸嘶鳴,將那三隻僵屍團團包圍。

  誰料到,下一刻,從一側飛出來一個拂塵,竟是將那一團火鳳一卷,將符咒的威力全都卷進了拂塵之中。

  周通看向來人。

  那是個年輕男人,赤.裸著上身,肌肉結實有力,他腰間圍著一件大衣,他手裡頭還拎著一個塑料袋,情急之下揮出拂塵,另一隻手拎著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啤酒滾落出來,剛買的鮮魚從塑料袋裡滾了出來,躺在地上,瞪著一雙魚眼,尾巴拍打了幾下就不動彈了。

  「喂喂喂——」那人喝了一聲,說道:「太過分了吧?隨隨便便跑到別人的地方殺了我養的這麼多僵屍?再這樣我要報警了啊!小心警察來抓你!」

  「你養的?」周通說道:「這些都是馮家村的屍體,你隨便盜人屍體,怎麼不說?」

  「我——」洛漣海頓時語塞,他愣愣地仔細一想,覺著對方說的在理,是這麼一回事,可是這也不能掩蓋眼前這人做錯了的事實啊!

  一隻僵屍從背後撲了上來,周通反手拍出一張六丁六甲符,正中僵屍面門,相貼的地方炸出火花,僵屍慘叫一聲,連連向後退去,捂著臉滿地打滾。

  洛漣海見狀,立馬急了,他把手裡另一個塑料袋拋在地上,喊道:「過分了過分了!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隻僵屍,我還費勁腦筋地給他起了個名字……啊!你幹嘛啊你!」

  在洛漣海多話的時候,周通又在一張僵屍的面門上貼了六丁六甲符,這次更狠一點,手裡一抹抹出兩張,直接將那隻僵屍轟得飛了出去。

  洛漣海急忙將木製短笛湊在唇邊,開始吹奏起來,那聲音纏纏綿綿,極為細膩,遠不像是他手中那個粗製濫造的木笛所能吹奏出來的。

  剩下的那隻僵屍也衝周通撲了過去,他體型強壯,動作竟然也是十分靈敏,又被洛漣海的笛音激得凶性大發,每一個攻擊都十分狠厲。

  洛漣海的指揮也幾乎毫不用腦子,完全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越猛烈越迅捷的攻擊就越好。

  而這隻僵屍也完美地執行了洛漣海的每一個指令,凶狠地撲向周通。

  周通身體素質自然比不上發了狂的喪失,只能靠著六丁六甲符牽制,尋找合適的機會。

  而此時,又一聲嚎叫響起,舉著拳頭向周通砸下來的僵屍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猛地撞飛了。

  天眼鎮壇木委屈地從僵屍身上飛起來,找準了周通的方向,跟受了委屈回娘家報屈的小媳婦一樣衝了過去,發出不斷的嗡鳴在周通身邊左搖右晃,周通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天眼鎮壇木衝一個方向晃了晃身子,周通望去,下一刻,一個僵屍老太太忽然跳了出來。

  周通:「……」什麼情況?

  周通下意識地避讓,老太太擦著周通的身體而過,衝向那僵屍,剛剛起來的僵屍被老太太這麼一撞又跌了回去。

  洛漣海:「……」

  洛漣海氣得跳腳,在看清這次撞飛他手下屍將的也是個僵屍之後,立馬又執起笛子吹奏了另一個樂調。

  一個對付不了這闖入者,那再來一個!

  可惜他主意打得雖好,但是現實卻萬分殘酷。

  無論他怎麼吹奏,這隻新加入戰局的「新手僵屍」對他的笛音毫無反應,反而執著地攻擊著他的屍將。

  洛漣海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在察覺到一個強大的氣息之後,立馬扭頭看向周通。

  凌淵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他指著洛漣海,問周通:「是他欺負你了嗎?」

  周通沒回答,反而看向凌淵,「你怎麼弄得這麼髒?」

  凌淵:「……」還髒嗎?!他特地抽了點時間稍微打理了下自己才趕上來的!

  凌淵沒吭聲,目光沉沉地看向洛漣海。

  洛漣海渾身一抖,感覺凌淵的眼神像是要將他吞吃進去,那怒火灼熱,就是對視著就感覺自己要被怒焰徹底包裹住。

  周通拉了凌淵的手,看向洛漣海,雙眸中陰陽眼流轉,陰陽二魚游走往復。

  周通說道:「他身上的氣不邪,不像是什麼惡人,給我留口氣問他點事情。」

  凌淵應了一句:「好。」

  天眼鎮壇木在洛漣海面前晃了晃,有點同情他……

  「天眼鎮壇木?!」就在凌淵快要出手的瞬間,洛漣海忽然叫了一聲,「你是周通?我也是楚家人啊,不要動手!」

  周通:「……」

  周通問道:「你是楚家人?」

  「是啊,我是!楚家三太太是我姨奶奶!我是楚家的外戚!我姓洛,叫洛漣海!」洛漣海忙表明關係,收起一切防禦姿勢,衝周通做了個楚家標準的作揖。

  見周通沒有表示,洛漣海又說:「早知道是自家人就不動手了,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簡直是一場誤會啊!」

  周通問他:「棺材裡的是什麼人?」

  洛漣海一本正經地說:「是我撿來的。」

  周通衝他溫柔地笑了笑,洛漣海見狀,一身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忙說道:「真是我撿來的!不過是被鬼車引吸引過來的……這屍體我查過,他生前是被人用凶神之一的喪門入宮之法害死,全家四口無一倖免,屍體被碎屍之後丟棄在樹林裡。」

☆、第103張符 洛漣海

  洛漣海一一如實告知了周通:「我在那片林子裡發現了第一朵鬼車引,當我想將鬼車引挖出來移植走的時候,將他的碎屍引了過來,他死得太慘太冤,硬是犧牲了輪迴的權力,將魂魄困在屍體想要報復,殺氣太重。我沒辦法,就將他屍體縫合,用俯身曲肢葬葬在了桃棘木的棺材裡。」

  周通問道:「那怎麼會在這裡?」

  洛漣海猶豫了會兒,不知道要怎麼跟周通交代,心裡頭的鼓敲得都快爆炸了,他低下頭,咧了咧嘴,瞟了一眼虎視眈眈看著他的凌淵,總覺著自己一旦說錯一句話,就得被眼前這人給殺了。

  洛漣海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把真話說了,說假話?周通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哄的人!

  「我本來要把這個棺材送回本家的,但是路上遇見了一個人……」洛漣海小聲說,「那個人看到我有鬼車引,想讓我用鬼車引做實驗,你也知道,一旦跟鬼車引形成了共生關係的屍體就有可能會因為吸收了鬼車引渡過來的氣而起死回生。我一直對鬼車引挺感興趣的,見他願意給我投資做研究就、就答應了……後來,我覺著去找屍體也怪麻煩的,查了這屍體的來歷之後覺著他挺可憐,沒準這也是他起死回生的機會呢你說對不對?」

  周通問道:「那人是誰?」

  「叫什麼我沒注意,反正他每個月都會定期給我一筆錢,交代我,要是需要什麼東西打他電話聯繫他就好了。」

  周通有種預感,將手機拿出來,找到趙京山和陳恩的照片送給洛漣海:「是他嗎?」

  「啊!」洛漣海驚叫一聲,「就是他!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他也找你了?」

  周通:「……」

  周通將事情前後經過聯繫了一下,問道:「他要你復活這個不相干的人是嗎?」

  「是啊。」洛漣海說,「他說他需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在那之前他可以允諾在能力範圍內滿足我的所有要求。」洛漣海抓緊機會,將功贖罪,將事情和盤托出,「我有一次聯繫他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跟我一樣的人,都是去向他討要法器的。那人說,照片上這個人找了很多內門人做復活人體的陣法,有正有邪,還免費送出去很多法寶,只不過有段時間不報告進度的話,就會慘死……」

  說到這兒,洛漣海將手裡的拂塵遞到周通面前,「就柄拂塵就是他送給我防身用的。」洛漣海斟酌著,乾脆把僵屍的事情一併交代了,免得周通亂猜,透露風聲到楚家長輩那兒,到時候他就倒大黴了,「僵屍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太對,但是你想啊,這些屍體就在地底下埋著,時間長了也就腐爛了,放在那兒也沒用,倒不如過來給我看守一下花田,這叫物盡其用……」

  洛漣海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乾脆跟蚊子叫一樣低著頭在那兒嘀咕,他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說道:「我知道錯了……」

  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你盜人屍體,斷的是家裡的命數,一家之中氣運相連,前一代與後一代自然有所牽扯。俗話說,挖人祖墳是缺德的大事,你好端端地把人家裡的屍體盜走,怎麼可能一點沒影響?恐怕會報應到你身上。」

  洛漣海聞言一下子慌了,他當初就想著怎麼養好這些鬼車引,沒考慮到那麼多,這會兒聽周通一說,才意識到問題大了。

  不過,洛漣海說是楚家人,但在楚家地位一直不高,十個楚家人有九個不認識他。他父母去世得早,他一直被各家接手輪流照養,因為在一個地方總是不長久,朋友也沒有多少,後來機緣巧合因花草入了道,完全把這些花草當做了朋友。

  鬼車引原本是他在一本晉朝志怪典籍上看到的,早就心生嚮往,上次親眼見了就彷彿遇見了老天爺給他安排的命中伴侶一樣,十分興奮。

  他愛惜這些花草,更想要深入了解,要不然也不會明知道犯錯還要硬著頭皮堅持做下去。

  說真的,他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畢竟出身名門,自然受到楚家仁義禮智信的熏陶,因此周通指責他的時候,他也無話可說,全都聽了認了,可是,真要毀了這些花草,他實在是舍不得。

  洛漣海收起了臉上無賴的表情,問周通:「那通哥……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些花?」

  「留不了。」周通察言觀色,自然看出了洛漣海對這些鬼車引的喜愛,可這些花畢竟是邪物,不該生長在這種地方,留不得。

  洛漣海跟周通打商量:「要不然你給我稍微留一點吧,我保證一定看顧好,也絕不再動用一隻僵屍,通哥你就讓我養一點吧!」

  「不行。」周通堅決地搖了搖頭。

  洛漣海抿了抿唇,說道:「縱使我有罪,花草也是無辜的,我願意承受一切報應,是我將它們帶到了這裡,可是你不能歸罪於這些花草,不能毀了他們!」

  周通說道:「你將他們帶來了錯誤的地方。」

  洛漣海啞口無言,他將頭垂下來,滿心滿腔都被難過所取代了。

  他固執地哀求道:「那通哥,我就帶走一株好嗎?別讓這些珍貴花朵的命脈在這兒斷了。」

  「不會的。」周通笑著看向洛漣海,但說出來的話卻不如他的笑看起來那麼好商量,「鬼車引雖少,但是並不稀奇,沒到全天底下都只有這一朵的地步。」

  「通哥……」

  「好了。」周通打斷洛漣海的話,「我已經跟你說明了情況,希望你能接受。或者你不想跟我講話,想跟他談談?」目光瞥向凌淵,周通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凌淵忽然微微彎了彎腰,在周通耳邊小聲說:「狐假虎威。」微熱的氣息擦著耳廓拂過,那喑啞的嗓音落在耳中,讓周通心跳慢了一拍,他回頭看向凌淵,挑了眉,一臉挑釁,那表情完全是在說:「你不想我借你的威?」

  凌淵立馬妥協了,眼底落了幾分無奈。

  凌淵的能力,洛漣海沒見識也感覺得出來,他跟周通完全不同,周通刻意收斂了氣,整個人顯得如玉一樣溫潤卻又冰冷,眼前這個長髮的俊美男人卻是太張狂了,完全不收斂自己的氣,那張揚的氣像是隻傲慢的獅子一樣盤踞在凌淵周圍,隨時都有可能將侵入領地的獵物撕成碎片。

  ……他確實怕凌淵。

  好吧,不搬就不搬,他偷偷的。

  摸了摸鼻子,洛漣海灰溜溜地退到了旁邊。

  僵屍老太太跟洛漣海指揮的屍將乾巴巴地站在一邊,周通很頭疼地看著兩具僵屍,還得讓他們安安分分地回去墳裡,這洛漣海真是招惹了一大堆的麻煩。

  洛漣海的那番說辭,周通並不是全信,楚家名聲大,模仿楚家作揖姿勢在外面招搖撞騙的人不少,周通會暫時信洛漣海,只是因為洛漣海身上的氣還未顯現出惡來,處理這一大片鬼車引和棺材內的屍體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

  洛漣海不忍心看這些鬼車引遭了秧就避開,找了塊空地支著下巴蹲在那兒,皺巴著一張臉看著周通將滾燙沸騰的溫泉水全都引入灌溉著鬼車引。

  鬼車引受熱水一澆,立馬疲軟,那些滾燙的熱水浸入土壤內,將根莖泡得迅速腐爛,一股惡臭味頓時傳了出來,味道刺鼻難聞,凌淵將味道驅逐出去,眼見著那大片的花海沒入溫泉之中,被熱水浸過的地方都變成一片濕漉漉的跡象。

  洛漣海安靜地等著周通,畢竟這兒有這麼一大片花海呢,他就不信周通會有那個耐心一直守在這兒,肯定會有出小差的時候,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就趁機偷摸帶走一朵鬼車引,再放到別的地方養著。

  他蹲的位置都是特地選好的,腳下這附近不易被溫泉水澆灌,肯定會有倖存的鬼車引。

  然而,洛漣海也沒想到,周通十分耐心地等著所有的鬼車引全都被溫水摧毀,先沒耐心的反而是他自己。後來按耐不住,見周通一直看著鬼車引被毀的全過程,想趁著周通不注意偷偷留一朵,但是別看周通看起來漫不經心,一直掛著笑跟凌淵閒聊著,但是是真正的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他的一舉一動根本就逃不脫周通的法眼。

  只要他稍微做出那麼一點打歪心思的動作,周通就會轉過頭看著他,對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雖然是在笑,但是看得他毛骨悚然……

  這人怎麼這樣啊!

  洛漣海委屈得不行。

  將近一個小時,這兒大片的鬼車引就全都被毀了,周通細心地檢查過,一株不剩。

  鬼車引一毀,跟棺材內的人之間的聯繫自然也就斷了。

  周通用陰陽眼在棺材處一掃,屍體與鬼車引之間的氣形成的往復循環套路逐漸變淡。

  洛漣海欲哭無淚,恨不得跪在地上大哭一場,這些都是他的心血啊,都是他的心血啊嗚嗚嗚。

  周通走到棺材旁,將幾張六丁六甲符在棺材周圍,不用說話,凌淵就明白他的意圖,走到周通之前,胳膊微一用力就將那頂極厚的封鬼岩給掀了開來。

  洛漣海目瞪口呆:「……」

  轟得一聲,封鬼岩掉在棺材一側,徹底暴露出了棺材內躺著的那人。

  他背對著周通他們,身上的怨氣撲面而來,這段時間被放置在棺材內以生氣喂養著,大仇有望得報的期願越來越熱烈,然而此時此刻,周通將周圍所有的鬼車引都給毀了,也就徹底斷了他起死回生的希望,它自然怨氣高漲。

  這在周通的預料之中。

  這屍體留不得,哪怕他有再大的不甘與怨恨都無法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周通看到屍體之上冤魂的掙扎,似是在向他哭號鳴冤,一個無辜的人卻因為一個陣法而慘死,連帶著一家都死在凶殘的手段之中,而現在,復仇的希望被毀,他怎麼可能沒有怨氣?可實力差距很大,他也心知只是在鬼車引中浸泡這麼久根本就不是眼前兩個天師的對手,他在向周通哀求,求周通放他一馬。

  可是周通不能也不該心慈手軟。

  棺材內的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在厲鬼操縱之下的僵屍。

  貼在棺材周圍的六丁六甲符開始發出淡淡的金光,六丁六甲神的神力從棺材內滲透進去,鋪滿了整個棺材。

  周通掐了手訣,以此方法將六丁六甲符的威力削弱,精密地打磨著冤魂身上的戾氣,讓六丁六甲的神力融化冤魂的戾氣。而周通,也在藉著金菩提的威力,超度冥頑不靈,還想要流連人間,尋求復仇之機的厲鬼。

  就在周通念誦出第一個字的時候,蹲在一旁的洛漣海忽然眼睛圓瞪,心口彷彿被利刃穿刺而過一樣,劇痛在一瞬間傳遍全身,洛漣海慘叫一聲,歪倒在一旁。

  凌淵心知周通不能隨便動作,就代替周通去看望洛漣海,他不耐煩地踢了洛漣海一腳,冷漠地問:「喂。」

  洛漣海捂住心口,卻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棺材。

  周通念到第二句話的時候發現不對勁了。

  洛漣海是因為他的咒術在痛苦。

  周通停了念咒,扎在洛漣海心口的那把利刃就停住了前刺的動作,洛漣海大口喘息著,意識回籠,他剛才彷彿看到世界變成了一片灰白!

  他剛才……差點死了!

  在某一處的斗室裡,格子架上擺滿了陶偶。

  陶偶碎裂的聲音響起,負責照看陶偶的人找到聲音的來源,看向那裂開一道縫隙的陶偶。

  陶偶上貼了一張黃紙,上面用朱筆寫著什麼字,那道裂痕從上而下,大約有三釐米長,裂開之後卻沒有一裂到底,反而在中間的位置停止不動。

  那人仔細盯了一會兒,見裂痕不再蔓延,就不再繼續看下去,嘀咕道:「命真大。」

  貼在陶偶上的黃紙微微抖動了片刻,上面用朱筆所寫的正是「洛漣海」三字。

☆、第104張符 盜墓淵

  周通察覺到洛漣海跟屍體之間的氣運勾連,卻無法看清,他引導著六丁六甲符的神力盤旋在屍體周圍,結成了一張厚實的網將屍體罩了起來。

  六丁六甲符神力穩定,周通便走到洛漣海身邊,見洛漣海捂著胸口,仔細往那處一看。

  洛漣海本來就沒穿上衣,此時此刻,以心臟為中心的位置長出了一隻蜘蛛的圖案,八隻爪子死死地抓在洛漣海的皮膚上,吐出蛛絲的口器部位正對著胸口。

  凌淵道:「這是黑蜘咒。」

  「黑蛛咒?」陌生的名字周通並沒有聽過,他看向凌淵,尋求解答。

  凌淵說道:「黑蛛咒也是種老咒術。黑寡婦你該知道,取此懷孕的母蜘蛛浸泡在咒術符文之中,等她產完卵之後取出心臟,浸泡在陶罐之中,放入生辰八字,母蜘蛛的蟲卵就會爬到被咒之人的身上,悄無聲息地施加詛咒。只要咒術一成,無論多遠,蟲卵都會找到他。」

  「那應該是洛漣海跟存有心臟的陶罐有所牽連,怎麼會跟這具屍體扯在了一起?」周通不解地問道。

  凌淵進一步解釋道:「因為這柄拂塵。」

  周通一下子了然。

  這個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每一個像是洛漣海這樣的人都有一具要起死回生的屍體,而趙京山給他們送去法器的同時,將一部分蟲卵附著在了法器之中,用邪術導入到了屍體之中,使得這些人跟他們所要復活的屍體形成了共生關係。

  屍體毀則人毀,屍體活則人活。

  可是這樣代價未免也太大了,萬一不小心行差踏錯,實驗失敗了,那不是一下子就完了,連個重來的機會都沒有了?趙京山做事太謹慎卻也太狠了。

  周通還想再問問洛漣海,知不知道趙京山準備復活誰,卻見洛漣海因為剛才的疼痛暈了過去。

  周通說道:「棺材先找個地方存放著,等這邊事情解決了我把它送去楚家。」

  凌淵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洛漣海,不等周通說話,就將手一抬,洛漣海身子軟軟地漂浮在半空,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

  周通:「……稍微溫柔一點。」

  凌淵:「哦。」

  凌淵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之後,只見昏迷過去的洛漣海原本軟趴趴地漂浮在空氣裡,這會兒有氣拉扯著他的四肢,將他變得跟快風乾的蘿蔔一樣,直挺挺地掛在半空中,都快趕上棺材板了。

  周通:「……你高興就好。」

  幾人一路下了山,到了村裡,直接去了馮山家裡。

  馮山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見周通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忙問道:「大師,大師怎麼樣……」

  話還沒說完,就見凌淵手裡拎著只雞一樣拎了個人回來,進屋後直接將人往地上一丟,扭了扭肩膀,一臉不耐煩地說:「洗個手。」

  馮山木木地指了指洗手間。

  凌淵:「謝謝。」

  周通拉回馮山的注意力,說道:「土壤的問題應該已經解決了,山上那些邪花已毀,是它們吸走了這裡的靈氣,你們的花應該可以正常養下去了。」

  「謝謝,謝謝大師。」馮山連連感謝,激動地差點給周通跪下來,他又想起來一事,問道:「那、那僵屍呢?」

  周通說道:「也解決了。」

  馮山半天沒說話,似是有話憋著但不好意思說,周通看出來他的想法,說道:「許家的僵屍老太太被我請回了墓裡,怨氣消了,不會再作惡。」

  「唉。」馮山嘆了口氣,給周通倒了茶,說道:「我也不知道許伯做了這樣的事情,要說老太太找他報復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他紅了臉,覺著自己給許飛陽說話也不好,不給他說話也不好,最後乾脆閉了嘴沒再繼續吭聲。

  周通也看得出來,這次事情對馮山著實打擊不小,雖然跟他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但到底有些三觀盡毀的徵兆。

  周通安慰了幾句,馮山心情好了一點,就在這時,他電話響了起來,馮山一看來電顯示,是許海打過來的。

  許海在電話那頭聲音微弱,一股子心力交瘁的味道透過電話傳了過來,「馮哥,我爸瘋了。」

  馮山:「……」

  許海帶著哭腔,壓抑著內心裡的悲愴,低聲道:「他真的瘋了,一直在念叨著見了鬼,醫生問我怎麼回事,我不敢告訴醫生,不然的話,我們許家就完了,馮哥,你幫幫我,幫幫我吧……」

  「哎哎。」馮山被許海的哭聲鬧得心裡發慌,連連應聲。

  掛了電話之後,馮山將許飛陽瘋了的事情告訴了周通,從洗手間出來的凌淵正好聽見了,說道:「哦,我親眼看著他被僵屍老太太嚇出了一魂。」

  周通嗯了一聲,也沒說什麼。

  晚上,周通準備在這裡多留一晚上,洛漣海還昏迷不醒,等他醒了,周通準備把洛漣海跟棺材一併帶回楚家,由楚老太爺決斷。

  洛漣海一直昏迷了三天。

  今天正好是元旦。

  馮山的老婆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周通沾了他們家的光,過了個熱熱鬧鬧的元旦,跟凌淵兩個吃了頓團圓飯。

  飯桌上,周通接了端正的電話,那邊一直嚷嚷著要周通去端正家裡吃飯,說他爸想周通了,要周通過去玩玩,但這裡離著A市還遠著呢,根本過不去,答應了端正節後一定去看望一下伯父,端正才不依不撓地把電話掛了。

  電視上正播放著科技歷史類節目,周通聽見了幾個關鍵詞,將頭抬了起來。

  「今日在xx地發現漢代古墓一座,墓穴保存完整……遺憾的是發現盜洞的痕跡,且就在幾月之內,原本以為墓內的寶藏會有損失,但意外的是,墓穴內發現了眾多珍貴的藏品都一一完好無損……共有……」

  後面的沒再繼續聽下去,周通立馬轉頭看向凌淵。

  凌淵面不改色地繼續吃飯,見馮山衝他敬酒,還端起酒杯跟馮山小小地碰了一個杯。

  周通挑了眉看他,凌淵萬分坦然,視若無睹。

  吃完飯之後,凌淵出去練劍回來,見周通已經洗好澡躺在床上,徑直走過去,從旅行箱裡扒拉出換洗的衣服,洗好澡之後從浴室出來,見周通已經快要睡著了。

  凌淵有些小不爽,這就睡了?

  他用了點氣將頭髮烘乾,掀開被子,熱乎乎的身體擠上了床,從背後抱住了周通,在周通耳邊惡劣地呵氣,小聲說:「喂。」

  周通:「?」

  凌淵的手伸到周通身前,牢牢地將周通抱在懷裡,他說道:「你猜的沒錯,那個墓是我盜的。」

  「你好端端的跑去盜墓做什麼?你不知道盜墓都是要折陽壽的嗎?」

  「不。」凌淵糾正了自己的說法,「準確來說那不叫盜,那是我的墓。」

  「……」周通覺著自己肯定是聽力出問題了,「你的墓??你不是慘死的嗎?」

  「我慘死怎麼就不能有墓了?」凌淵不服地反問。

  「……能。」

  「很多人都叫我玉玄君。」凌淵想了想,認真地說道:「很多人。」

  「……所以是你的崇拜者給你建的?」

  「應該是。」凌淵說道:「像是這樣的墓有不少,我能感覺得到每一個的位置,那一處原本是離A市最近的。」

  「不算近了。」周通算了下距離,坐高鐵還得三四個小時,再一想凌淵平日裡早出晚歸的,難道是當天去當天回,每天動工一點,一直拖到這幾天才徹底盜完?

  「其實盜起來比較方便,內裡的構造我都很清楚,只不過找東西比較麻煩。」

  「找什麼東西?」周通好奇地問道。

  凌淵神神秘秘地將一塊泥黃色的石頭捧了出來。

  那是塊未曾經過雕琢的原石,約有拳頭大小,表層覆蓋著一層熒光,即便是原石也漂亮得很。

  這是塊青魚石的原石,比上次在魚宴上見到的那塊還要好。

  凌淵看著周通的眼睛,認真地說:「你喜歡。」

  周通:「……」

  周通鼻頭有些發酸,他黑眸中水光湧動,溫柔地看著凌淵,星子似的雙眸裡滿是愛意,周通微微嘆了口氣:「傻。」

  凌淵抿了抿唇,忽然翻了個身,將周通壓在身下,他捧著周通的臉,修長的手指感受著周通的溫度,他俯下身,氣息噴吐在周通唇上,充滿情.欲的嗓音啞聲問道:「我能上你嗎?」

  周通:「……」

  周通的手從凌淵腰邊穿了過去,攏在凌淵後腰,微微一用力,將凌淵壓在了自己身下,他猛地吻上凌淵的雙唇,飽含了侵略意味,唇舌糾纏,不過片刻就喘息連連,凌淵硬得發脹,只能從喉嚨裡低吼著發洩未能被滿足的欲.望。

  兩人身上的被子已經在這你一翻我一翻中被踢下了床,只剩半邊還吊在床邊上。

  凌淵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連呼吸都透著一股子的緊張。

  他第一次見到主動的周通。

  迷人而又性感。

  真的,好喜歡這個人。

  怎麼就這麼喜歡呢?

  這一吻結束之後,周通趴在凌淵身上,感受著凌淵紊亂的氣息,他忽然將嘴唇湊近凌淵耳邊,就在凌淵滿是期待的眼神中低聲回覆了凌淵的問題:「不可以。」

  凌淵:「……」

  身體一下子僵硬了。

  凌淵鬱悶地看著周通,雙眼直勾勾的。

  周通沒忍住,噗得一聲笑出來,他坐起身,整理了下凌淵的衣服,說道:「這是在別人家裡,你難道要把馮山的床弄得一團糟?」

  睡在樓上的馮山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想起來這個,凌淵更鬱悶了。

  他坐起來,粗喘了幾聲。

  他現在真的是十!分!暴!躁!

☆、第105張符 喪門陣

  在馮山家待到第五天的時候,洛漣海終於醒過來了。

  洛漣海醒來之後,胸口上跟被人家剜了一刀一樣地疼,雖然摸上去沒有傷口,黑蛛咒留下來的痕跡也消失不見,但是就是莫名得疼,透過皮膚,鑽心的疼。

  周通見他醒了,也沒隱瞞黑蛛咒的事情,將始末毫無保留地全都告訴了洛漣海。

  洛漣海愣愣地坐在床上,跟丟了魂一樣,傻呆呆地看著周通,但那目光虛無縹緲,找不到一處焦點。

  周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洛漣海好不容易才回神,緊張地問道:「那通哥,這個咒有救嗎?」

  周通看向凌淵,靠在周通椅子邊上的凌淵不太耐煩地解釋說:「有,把蟲卵全除了就行。」

  周通問道:「你給他賣命多久了?」

  洛漣海扒拉著手指頭數了數,說道:「大概有三個月了。」

  「三個月,呵呵。」凌淵算都不用算,直接說道:「三個月,都夠蟲卵融入你的血液,爬遍你全身十回了。」

  洛漣海:「……」

  周通見洛漣海一張臉嚇得都發白了,眼睛更是直勾勾地望著虛無縹緲的地方,估計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他推了推凌淵,說道:「你別嚇唬他。」

  「哦。」凌淵瞥了一眼周通,雖然口頭上應了一聲,但眼神裡滿是「我還沒找你算賬」的意思。

  周通無奈地笑了笑,對洛漣海說道:「這種蟲卵也好解,只要讓它從你的血液中爬出來就好了,正好楚家本家就有可以解的東西。」

  洛漣海思索了一下,不過就想明白了:「通哥你的意思是用通天鼓?」

  「嗯。」周通點了點頭。

  洛漣海一露喜色,但轉念一想,又萎靡不振,哀哀地說:「可是我在楚家本家就是個灑掃小弟的地位,楚老爺子怎麼可能會為了我請出通天鼓,他在楚家寒潭裡泡著,據說五十年都沒用過了。」

  正如韓家有護山神獸,楚家也有一樣世代鎮守家族的法寶,正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通天鼓。

  通天鼓是自楚家在啟雲澤建宗起就一直存在的。

  楚家位於啟雲澤,啟雲澤乃是山環水繞之地,在風水界裡素來有龍眼之稱。

  啟雲山將其懷抱,只露出一條狹長小路,真正的曲徑通幽。

  在啟雲澤深處,有一處寒潭名叫映月,通天鼓就存放在映月之中,沉於湖底,很難叫動,整個楚家哪怕再是人才輩出,也就只有楚老爺子一個可以叫得動,還是得分情況那種。

  因此,在楚家一直有句戲謔之言,好好的一面鼓,愣是活成了一隻龜。

  洛漣海連個楚家的姓都沾不上,可見跟楚家的關係根本就不可能讓楚老爺子動用通天鼓,他有意看向周通,請求周通出面,但是一來,這事兒是他自找的,周通願不願意為了幫他在老爺子那兒欠下一個人情都不一定,二來嘛……周通也未必請得動老爺子。

  這麼一想,希望登時就破滅了,洛漣海嘆了口氣,有些向命運屈服了的意思,他從床上下來,對周通比了楚家作揖的手勢,道:「謝謝這幾日來你的照顧。」

  「沒事。」周通搖了搖頭,洛漣海想到的那些顧忌,周通自然不會想不到,正如洛漣海所說,他還真不想因為這個欠下楚老爺子一個人情,所以他不會出面參與,準備借由楚澤雲的手,給洛漣海爭取一個機會。

  楚老爺子宅心仁厚,去請通天鼓也沒什麼壞處,最多是往寒潭邊上白跑一趟,要是通達到了楚老爺子那兒楚老爺子十之八.九會幫上一幫。

  也是洛漣海命不該絕,楚澤雲正好外出辦公,就在這附近,元旦那天還給他打電話來了。

  周通想到這裡,對洛漣海說道:「過幾天,我帶你去k市,楚澤雲在那兒,你很聰明,知道要做什麼。」

  洛漣海一愣,等明白周通的用意之後,忙對周通連連道謝:「謝謝通哥,謝謝通哥。」

  在馮山家裡叨擾了夠久了,周通也不好意思再繼續住下去,洛漣海更是羞愧不已,畢竟馮山家裡的這些麻煩都是他找來的,因此,在臨走前,在馮山家裡留下了一處小的風水局,魚缸上用靈氣畫了一隻象。

  象乃萬象更新之「象」,與「祥」諧音,又與魚缸內的錦鯉相互呼應,形成吉祥如意之局。

  不過,洛漣海的手筆稍顯不足,周通發現之後,在象局上加了一筆,將象的鼻子卷向魚缸之內,擺出吸水的動作並欲往屋內噴灑的動作。

  卷鼻象,鼻子勾向水池,將游於錦鯉的水池內的水拋灑入家中,而水為財,卷鼻象吸財入內,這就不單單是吉祥,更是富貴之兆。

  結果也是馮山跟風水局有福緣,等周通他們走後,風水局就立刻應了驗,一大筆生意找上門,馮山大大地賺了一筆。

  幾人坐了高鐵直奔k市而去。

  楚澤雲在電話裡對周通說正在k市處理一個風水案件。

  有人在市裡布下喪門入宮的陣法,害死了無數口人家,楚澤雲剛查到點眉目,找周通解了點惑,周通答應楚澤雲幫忙過去看看,就順路捎上了洛漣海。

  下了高鐵之後,周通去向楚澤雲幫他訂的酒店那兒,楚澤雲在電話裡說他有事要忙,周通他們到了酒店就在那兒等待楚澤雲。

  洛漣海雖然跟楚澤雲都是楚家人,但地位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這個年代早就不講究什麼地位尊卑了,但是對於一向嚴於守禮的三大世家來說,還是很講究名分。

  洛漣海跟楚家人不親,只在家族大會的時候遠遠地看到過楚澤雲一面,有關於楚澤雲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那個恭謹有禮的小孩子上。

  而洛漣海是野慣了的人,性子不受拘束,話也多,這次還有求於楚澤雲,見面之前一直在心裡嘀咕,話嘮病千萬不要發作千萬不要發作……

  晚了約有十分鐘,楚澤雲才來,他顯然一路趕過來的,在這麼冷的天氣都冒出一頭汗,可還是一副禮教俱全的模樣,對周通作了揖。

  「周通,好久不見,這次又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周通笑著說。

  楚澤雲感激地笑了笑,轉頭看向洛漣海,洛漣海忙抱拳作揖,正是楚家的作揖姿勢,楚澤雲意外地看著洛漣海,問道:「這位是?」

  洛漣海自我介紹道:「我叫洛漣海,楚三太太是我姨奶奶,我媽媽並沒有踏入內門的運氣,早年嫁了出去,所以我姓洛。」

  「原來如此。」楚澤雲斟酌了下,喚道:「漣海表弟。」

  洛漣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澤雲問道:「怎麼不見凌淵凌先生?」

  「他上去放行李了。」周通解釋道:「先去吃點東西,有點餓了。」

  楚澤雲恍然大悟,忙說:「是在下招待不周,這邊請。」

  等凌淵下來後,又是一通寒暄,楚家禮節太多太繁瑣,就這麼一會兒,楚澤雲就做了好幾個揖,姿勢標準,穿上古裝妥妥的古人,路過的人都跟看怪物一樣看他們。

  楚澤雲打電話訂好了位子,一席人轉而去了酒店吃飯。

  席上,楚澤雲將市裡的情況告訴了周通。

  「這k市第一起喪門入宮之法大概出現在兩個星期前,就這兩個星期一共發生了五起,每一起間隔兩天。上一起是昨天,下一起應該就是後天。而且……」楚澤雲頓了頓,說道:「並不是只有在k市才有這種情況,之前在m市,s市,還有p市都有,每個城市都發生七起然後換到下一個城市。」

  「你說p市?」一直安靜著沒吭聲的洛漣海忽然插了一句嘴,「之前那個人的屍體就是在p市發現的?」

  「屍體?什麼屍體?」楚澤雲疑惑地問道。

  周通將在馮家村發生的事情大概跟楚澤雲講了,但是隱去了洛漣海的一小部分沒說,楚澤雲只知道洛漣海將屍體縫合鎮壓在棺材內還沒來得及送去楚家,忙讚賞地看向洛漣海,說道:「漣海表弟真是厲害。」

  洛漣海臉更紅了,支支吾吾不好意思。

  周通看著洛漣海的模樣頗覺好玩,忍不住笑出了聲,凌淵在一旁咳了咳。

  周通說道:「待會兒帶我去看看昨天那家人的情況。」

  「好。」楚澤雲點了點頭,「屍體已經被收殮了,不過暫時存放在警方那兒。」

  吃過飯後,幾人就去了法醫那兒看屍體,周通看過之後,拉下小孩的衣領,露出白嫩嫩的脖子,那兒被喪門狠狠掐出了紫色的印痕,清楚地顯現在他們眼前。

  其餘兩個大人的屍體都被擰斷了骨頭,尤其是四肢向反方向扭曲,整個人都能被攢成一個球。

  周通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抓到了什麼,楚澤雲瞪大眼睛,看向周通,疑惑不解,在他看來,周通手裡什麼都沒抓到,就抓到了一絲空氣!

  周通手裡攥著的是一縷黑霧,那黑霧在他掌心裡掙扎了片刻也不見絲毫可以逃脫的方法,最後萎靡地軟倒在周通手心,不再動彈。

  楚澤雲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生怕打攪了周通,只見周通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符小人,將手中握著的東西拍入紙符小人之中,下一刻,那張紙符小人就一抖身子站了起來,全身迅速變黑,發出了低吼一般的咆哮。

☆、第106張符 替身法

  周通玩的這一手道理很簡單,就如同請神上身一樣,他將殘留的這一縷邪氣注入到紙符小人之中,就相當於賦予了紙符小人人性,這就是玄術裡常用的「寓」的手法。

  正如,取字取諧音,喚名喚吉名,以人形相待之後這黑氣就暫時能跟周通他們溝通。

  只不過寓在紙符小人裡的邪氣很微弱,一般的法寶都查探不出來,再過段時間可能就消散了,如果不及時利用完全的話,恐怕就找不到喪門入宮的下一個目標是誰。

  紙符小人剛站起來的時候,還頗有幾分耀武揚威的味道,但是沒過多久就有些偃旗息鼓,萎靡不振地趴在那兒嗡嗡叫喚。

  周通有了個大膽的主意,他拿起朱筆在紙符小人背後寫了一串咒文,那紙符小人頓時又精神百倍,跟打了雞血一樣,直勾勾地站在那兒。

  周通問道:「下一個目標是誰?」

  紙符小人抖動了下四肢,在周通放開手之後就從周通掌心跳了下去,一路往門外蹦躂而去,楚澤雲早就聽說過這種寓形的術法,見紙符小人跑了,忙問道:「跑了?不用管嗎?」

  「嗯。」周通對楚澤雲說,「沒事,我們跟著去就好了。」

  「好。」楚澤雲認真地點了點頭。

  幾人一路跟在紙符小人身後,那紙符小人出了門後在四周圍尋找著什麼,東瞧西看了片刻之後,往一個方向飛奔而去,周通他們一路跟著,最後跟著紙符小人到了一個小診所。

  這是家小區內的小診所,大多都是小區內的老人和孩子,生意很好,診所門口排了一列人。

  紙符小人跳到診所旁的窗戶上,趴在窗戶上就不再動彈。

  周通走過去,把貼在玻璃上的紙符小人揭了下來。

  診所內,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正躺在病床上掛點滴,小男孩睡得很沉,胸口頻頻起伏,看起來頗為不安穩,他母親坐在旁邊,摸了摸小孩的額頭,很是惆悵地嘆了口氣。

  那瓶點滴正好掛完,護士幫小男孩摘了點滴之後,向他母親叮囑了幾句,母親將小孩抱了出來,走出診所。

  周通故意迎面走上去,輕輕碰了一下那母親,「啊,不好意思。」

  「沒關係。」王梅抱了抱兒子,臉上滿是擔憂,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

  周通瞧了小孩熟睡的面容,問道:「小孩怎麼了?」

  「發燒了。」王梅心裡苦,滿心愁緒,「已經連續燒了十幾天了,去大醫院看過也沒用,開了藥讓我們回來掛點滴。」

  「抱歉,唐突一下,我能看看嗎?」周通看向王梅,在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王梅感覺有什麼東西模糊了她的意識,她點了點頭,將小孩送到周通面前。

  因為這個動作,小男孩醒了過來,他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周通。

  小孩子的眼睛一般都相當漂亮,又黑又亮,如同黑珍珠一樣耀眼。

  但是這個小男孩的眼睛卻十分渾濁,如同行將入木的老者,明明知道他在望著你,可偏偏就沒有實現落在你身上的實在感。

  周通摸了摸小男孩的額頭,果然燙得很,小胳膊上滿是掛點滴留下來的淤青,周通揉了揉那裡,從血管內揉出了黑氣。

  凌淵看了一眼那黑氣,說道:「被標記了。」

  「嗯。」周通手指在那黑氣上一勾,再往外一扯,居然直接拉出了一連串的黑霧,黑霧連綿不斷如同一長串棉絮,小男孩吃痛地哭喊出來,嗚嗚哇哇地抱住王梅的脖子。

  王梅一抖,意識過來自己在做什麼,他看向周通,卻聽周通輕喝了一聲:「別動。」

  王梅隨著周通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那縷被他扯出血管的黑霧,王梅經叫了一聲,周圍人都在看向他們,指指點點,一臉疑惑。

  周通很平靜地繼續從小男孩血管中扯出黑氣,說道:「你跟他血脈相連,所以能看到這個,但是其他人卻不能。」

  王梅左右看看,果然看到路人奇怪得看著他們,那眼神雖然感覺古怪卻沒什麼驚恐與惡意。

  王梅一隻手捂住嘴,顫抖著問道:「這、這是什麼?」

  「不太好的東西。」周通用力一扯,將最後一小節黑霧撤了出來,與此同時,那紙符小人徹底軟了下來,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張單純的紙片,隨風飄散而去。

  將手裡的黑霧攢成球,周通把玩了片刻,說道:「你看看他還發燒嗎?」

  王梅摸了摸小男孩的額頭,果然不燙了,她面露欣喜,又回到診所,拿了溫度計給小孩一量,果然退了燒!

  喜色爬上臉龐,但一想到那詭異的黑霧,王梅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她是從農村來的,有關於這方面的事情聽了不少,如果本來只是生病的話還好解決,若是被一些不幹淨的東西給纏上了,那就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事情了!

  想到這兒,王梅又趕緊從屋裡出來,一見周通還在外面等他們,忙抱著小孩趕過去,哀求道:「大師,大師,我孩子還有事情嗎?」

  「嗯。」周通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標記,這小孩被喪門標記了,等到時辰一到,喪門會來取走他的性命。」

  這話一聽就像是江湖騙子的說辭,下一句肯定就是要擺脫命運就要付錢買什麼之類的話,王梅猶豫了下,沒敢信,但是一想到剛才的黑氣實在是太真實了,又不禁有些惴惴,兩者情緒劇烈衝突之下,卻聽見周通說道:「你只要把你們一家三口的生辰八字給我就好。」

  「只要生辰八字?」王梅一愣,「不要錢?」

  「嗯。」周通應道。

  王梅斟酌了下,說道:「好。」

  周通拿到了一家三口的生辰八字,又給了王梅幾張符,說道:「這三天你們家裡每個人都帶好這張符。」

  王梅仔細收好,小男孩睜著眼睛,那雙黑色眸子裡變得清澈了許多,他望著周通眨了眨眼,雖然衝周通甜甜地笑了笑。

  周通看他可愛,給小男孩手裡塞了個寶石。

  凌淵表情一僵,看清了周通塞給那小孩的東西。

  凌淵不太高興地說:「那是我送你的。」

  「邊角料而已。」周通無奈地說,他從脖子裡拉出一個墜子,青魚石原石已經被凌淵親手打磨雕琢成了一個祥雲紋樣的墜子,日夜貼在離周通心臟最近的位置,周通撫摸了下墜子,對凌淵笑了笑。

  凌淵臉色好看了一點,見楚澤雲也在看那枚墜子,頗有些得意地一挑眉,說道:「好看吧?」

  楚澤雲認真地點了點頭:「好看。」

  凌淵嘴角一勾。

  周通拿到了一家三口的生辰八字,對楚澤雲說:「我怕他們一家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這兩日麻煩你,照顧一下他們。」

  「好,分內之事,何來麻煩?」楚澤雲說道,他還是弄不明白周通的打算,抱著學習的態度,忍不住問道:「周通,你究竟是什麼打算?」

  「假身。」周通說道:「小把戲,不過對方肯定吃這套。」

  楚澤雲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周通回去在寫有一家三口生辰八字的紙上畫了符,又在那家人附近找了個僻靜地方,擺下祭壇,手中三張黃符,周通問道:「要哪張?」

  凌淵拿過一張,是男主人的黃符,他將黃符貼在掌心,頭頂的陽火一下子就發生變化,連帶著氣運也改變,而此時,家中的男主人頓覺身體有些發沉,疲乏之感傳來,連打了快十個哈欠之後,男人說道;「今天怎麼這麼累,我先去休息了。」

  「嗯。」王梅將男人隨手放在桌子上的黃符塞進他睡衣口袋,男人不悅地說,「你幹嘛?」

  「就放在那兒,又沒事。」

  周通將女主人的黃符貼在掌心,剛準備熬夜加班做報表的王梅困意也湧了上來,身體發酸,她伸了個懶腰,說道:「我怎麼也困了?」她去看了看小男孩,小男孩趴在漫畫書前早就睡熟了。

  王梅把小孩抱回臥室,放在她跟老公中間,一家三口都沉沉地睡著了。

  周通跟凌淵倆坐在小房間內,各做各的事情,椅子太硬,周通有些累,靠在凌淵身上看書,等了片刻,忽然聽見外面有微小的聲音響起,周通將書放下,看向房門,說道:「來了。」

  一縷黑氣從門縫底下鑽了進來,逐漸凝成了一個小孩的樣子。

  那小孩長得跟那日發燒的小男孩一模一樣,只是臉上多了幾分邪氣。

  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陶偶忽然站了起來,他望著周通咧嘴一笑,聲音清脆陰森地說:「我是喪門,有人請我來殺你。」

  那聲音也是那小孩的聲音。

  陶偶背後還貼著一張寫有小男孩生辰八字的黃符。

  來了。

☆、第107張符 養顏屍

  附身在陶偶之上的喪門直勾勾地看著周通他們,現在在它眼裡的並不是周通跟凌淵,而是王梅夫妻兩個。

  這個喪門入宮用心十分歹毒,那盤繞在小孩子血管裡的黑氣不僅僅是引來喪門的標記,更是引喪門入體的通道。

  只要那縷黑氣在,喪門就可直接利用跟黑氣的勾連附著在小男孩的身上,使得自己的凶性借由小男孩的手暴露得一覽無遺。恐怕,先前慘遭殺害的一家三口都是由被喪門附體的小男孩發起的進攻,它指揮著小男孩將父母殘忍殺害之後,又自殺。

  想到這兒,周通臉上一片冷意。

  究竟是誰,會在背後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他冷著臉看向那枚陶偶,陶偶尚且不知眼前兩個已經被掉了包,根本就不是面對它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王梅夫妻,還猶自獰笑著扭動身體往周通那兒走去。

  陶製的身體自然不如人類的身體好用,喪門卻一無所知,忽然一躍而起,伸長了手往周通臉上抓去,砰得一聲,陶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擊飛,凌淵連劍都沒拔,就將喪門打飛出去。

  陶偶陷入墻內,掙扎了片刻從凹陷進去的墻面滾落下來,一時間愣了。

  這不對啊……

  凌淵走過去,將陶偶從地上一把抓起,陶偶猙獰著表情從凌淵咧出獠牙,凌淵在陶偶腦門輕輕一彈,頓時裂開一個口子。

  那陶偶又是一怔,隨即一咧嘴居然大哭了起來。

  「好了,別逗他了。」周通聽那聲音刺耳難聽,說道:「逼供。」

  「好。」凌淵將一縷氣打入陶偶之內,喪門頓時感覺到痛苦,那縷氣與它的邪氣擰在一起,兩股互不相容的力量在陶偶小小的身體裡劇烈的衝撞著。

  周通問道:「目的。」

  喪門嗚嗚嚎了幾聲,沒有說話,下一刻卻拔了尖地嚎叫起來,聲音衝破九霄,淒厲無比,好在都被凌淵布置下來的隔絕陣法給攔在了屋內,饒是如此,傢具也被震碎了不少,可見其著實十分痛苦。

  喪門吃疼,可卻又因和施術者簽訂陣法,一旦不成便無法逃離,要麼就散盡煞氣,只能苦苦撐著,不肯回答周通一句。

  周通頗為意外地看著這喪門,原以為像是這些邪氣都沒有什麼自我意識,即便是凶神之一,也不過是一團任由術士操縱殺害他人的邪氣,沒想到還這麼有骨氣。

  轉念一想,周通決定換個方法。

  他對著陶偶念了咒文,喪門的喊叫聲停了下來,看向周通:「我乃喪門,有何吩咐?」

  K市某一處角落裡,布置下的陣法忽然從中裂為兩半,可房間內空無一人,竟是沒人發現這一變化。

  周通問道:「先前那人派你來這兒做什麼?」

  「殺人,取魂。」

  「誰的魂?」

  陶偶一指自己,「他。」

  此時的陶偶背後還貼有小男孩的生辰八字,看來要的是小男孩的魂魄。

  周通點了點頭,他又取來一張符紙小人,用朱筆寫上小男孩的生辰八字,將靈氣灌入其中,陶偶立刻抬眸看向那張紙符小人。

  周通將紙符小人交給陶偶,陶偶內散出一縷黑霧,將紙符小人卷在其中,隨即飄飄蕩蕩地往外走,回去覆命。

  周通跟在黑霧身後,一直隨著黑霧到了一處十分豪華的酒店。

  看著眼前沉睡在夜色中的豪華酒店,周通總覺著哪裡不對,他問凌淵:「你看我剛才有沒有用錯術數?」

  「應該沒有。」凌淵說道。

  「……那應該就是這裡了吧?」

  黑霧卷著紙符小人飄飄蕩蕩地往樓上飛去,大概記準了方位,周通跟凌淵穿墻鑿壁,躲過酒店的保安,進入了內部,想到還有攝像頭,周通又將隱身符貼在額頭,分了一張給凌淵,兩人上了電梯,一路往黑霧所在的地方趕去。

  酒店二十三層。

  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上空無一人,間隔幾米亮著一盞昏黃的照明燈,周通尋找著黑霧殘留的氣息,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了下來。

  凌淵在墻壁上畫了個陣法,頓時,那處墻壁向外擠壓,竟是在中間出現了一個玻璃圓盤似的東西,清楚地將房間內的景象映了出來。

  周通頗為滿意地讚揚道:「還真是沒有你辦不出來的。」

  凌淵雖面無表情,但微微上揚了的小眉毛還是出賣了他的小~情~緒~

  玻璃窗內是內室的一張大床。

  這處酒店是K市最豪華的星級酒店,二十層往上更是一般用來招待貴賓用的,周通所見的這間房間也是相當的豪華。

  只不過,眼前的景象卻並不是那麼豪華。

  那是張充滿巴洛克風格的大床,四周圍吊著繁重的厚實簾帳,在簾帳之中平躺著一具女屍。

  那具女屍全身赤.裸,長長的頭髮幾乎鋪滿了一床,她臉色發青,嘴唇發白,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胸口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生氣半分全無,周通可以肯定,她已經死了,而且不止死了一天兩天,而是死了至少百年。

  周通目光從女屍身邊移開,看向坐在女屍身邊的男人。

  男人身材矮小,站在床邊,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盒子,那盒子裡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泛著幽深的紫芒,他手指深入盒中,剜了一塊脂狀物下來,動作輕柔地塗抹在女屍的臉上。

  女屍臉上的青色越發得濃烈,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那蒙在她臉上的青色霧氣居然逐漸滲透進了皮膚當中,緊繃的皮膚頓時有了幾分彈性,雖還是青得滲人,卻不像是死了百年的老屍,而是新屍。

  隨後,男人又在盒子中剜了一塊出來,抹在女屍的唇上,乾裂的嘴唇不復存在,那唇變得水靈挺翹。

  細微的哭喊聲傳來,周通又看向男人右手邊的東西,那是一個白玉打造的磨盤,磨盤上飄蕩著黑氣,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瓶子,將瓶子裡的黑氣都倒入磨盤之中,細微的哭聲更加清晰,周通仔細一看,那放入磨盤裡的黑氣居然是個小孩子的輪廓,磨盤轉動的時候,小孩子的哭聲頻頻響起,越發淒厲,從磨盤四周留下來的東西,被男人接入盒子之中,稍微攪拌就凝成了脂狀,正是給女屍上妝用的胭脂。

  凌淵忽然拉了一把周通的手,「那女屍……」

  話還沒說話,女屍忽然睜開了眼睛,微微抬頭,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周通所在的方向,衝破墻壁,直逼而來。

  下一刻,眼前的透明圓盤消失不見,一道如羽箭一般的邪煞陰氣衝著周通的雙眼刺了過來,那速度極快,快到兩人都毫無反應,凌淵將周通往自己背後一拉,那羽箭擦著凌淵的臉頰劃過,刺出了一道血痕。

  森冷的女聲傳了出來,那聲音似是無處不在,就在他們耳邊徘徊著。

  「既然玉玄君來了,為何在門口窺伺,以你我二人的關係,這一面,見不得嗎?」

  周通:「……」

  周通看向凌淵,眼神在詢問,凌淵抓住周通的手,回應女聲:「逐月夫人,以你我的關係,這一面不見為好。」

  「是啊。」女人低低地笑了出來,她語調綿軟慵懶,「我還真是羨慕玉玄君,千年之後亦能修得人身,怕是白羽邪犧牲了自己吧?玉玄君總是有這種通天之能,叫身邊的人一心臣服。」

  凌淵抿唇不答,又聽女人說道:「好了,既然玉玄君不想見我,那就趕快走吧,下次再見,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凌淵拉了周通的手,說道:「我們先走。」

  周通點了點頭,聽從了凌淵的意思,臨走前,周通似乎感覺到那女屍的目光依然在看向他,或者說,從頭到尾,那個女屍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移開,哪怕是在跟凌淵說話,也未曾正視過凌淵一眼。

  兩人回去之後,周通問道:「你認得那女屍,逐月夫人是誰?」

  「逐月夫人早就該死了,她跟我是一個時代的。」

  「敵人?」

  「……算是吧。」凌淵頗為頭疼地說,「要真是逐月夫人在其中動手腳的話,我不太方便出手。」

  「怎麼?」

  凌淵沉了沉眸子,跟周通坦白:「我少時不懂事,闖出了大禍,也是自那大禍起,世人都開始畏懼我。她兒子為了保我,死了,逐月夫人對我恨之入骨,我曾發過誓,不會與她為敵,哪怕她後來要給兒子報仇想要殺我,我也沒有動過她。」

  想了想,凌淵把自己所知道的有關逐月夫人的事情都告訴了周通:「逐月夫人本身修為並不高,只不過腦子十分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關係沒那麼僵之前,我玄天殿內的大事都會先詢問逐月夫人的意見。現在,她修成了千年的屍煞,恐怕功力也比以前大為長進,我不幫你的話,你很難對付她。」

  「你現在不就在幫我了嗎?」周通笑了笑,凌淵抿緊了唇,看向周通,一臉認真,周通摸上凌淵的傷口,說道:「疼嗎?」

  「不疼。」凌淵搖了搖頭。

  周通問:「逐月夫人跟你誰更厲害?」

  凌淵想也不想就說:「當然是我。」

  周通:「那就沒事了。」

  「可是……」

  周通抬了抬手,說道:「你也看到了,她先利用小孩殺了一家,再將小孩的魂魄碾磨成供給自己保存容顏的養分,我不能坐視不管。」

  凌淵沉沉嘆了口氣。

  過了片刻,凌淵表情有些彆扭地說:「我現在教你一個陣法。」

  「嗯?」

  「一個很厲害的陣法。」凌淵已經整理好了表情,一本正經地說:「只是這個陣法恰好可以克制逐月夫人,我並不是與她為敵,這只是一個巧合。」

  周通:「……」

  這死彆扭。

  周通笑著答應:「好。」

☆、第108張符 八煞陣

  凌淵交給周通的陣法名叫「地縛八煞陣」,是一種以凶止凶的陣法,地縛八煞陣以奇門遁甲為基礎,選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門為底,應和五行的旺相休囚死(指五行的活躍程度,旺最吉,死最凶),來預測判定陣中所縛之人的動向與吉凶。

  八門落宮即是判定,這個陣法將所落之宮都用八煞填充。八煞是與五行相剋的方位,陽克陽、陰克陰,最是無情。

  因此,布下這個陣法,無論陣中人衝向哪個方位,都是大凶之相。

  不過,布置這個陣法要求很高,五行會因時因地而發生變化,因此旺相休囚死相對來說就比較難判定,甚至在布置好了陣法之後,也會因為後天的原因,發生一些細微的變化,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在陣法之中,尤其是這樣強大的陣法,稍微行差踏錯一步就可能是萬劫不復。

  此陣十分凶險,但是卻是能困住逐月夫人最好方法,運氣稍微好點,逐月夫人踏入死門方位,又逢凶之八煞,可以直接滅了她。

  先前在酒店裡,周通就感覺到逐月夫人身上陰氣實在是太重了,比之前在古墓裡見到的白羽邪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白羽邪天生佛骨,死之前又常年修習佛法,哪怕死後遺願殘留,怨氣不散,身染邪氣也還是有一絲純正之氣繚繞在身上,而這個逐月夫人,心思本就歹毒,又常年以稚兒冤魂為妝,那股煞氣簡直要衝上天。

  活到現在,還沒有受到天道制裁,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修了什麼福緣。

  周通這幾日都在專心地學習凌淵教給他的陣法,不得不說,著實很難,光是推演卜算就是一大堆工作量。

  選擇五行吉凶波動小的位置是一個難題,他找來楚澤雲,讓楚澤雲在K市探聽一下,分工行動,楚家法器多,又善於斷吉凶,這點事情應該難不住楚澤雲。

  三日之後,楚澤雲便找來了一處地方,周通去看過之後確實是一處好地方,風緩水繞,波動極小,五行之氣流動平緩,以周通的陰陽眼有時都很難看出來。

  此時,他已經將八煞陣掌握得差不多了,唯一剩下的一個問題就是怎麼將逐月夫人引來這兒。

  臨時布置「地縛八煞陣」肯定是來不及的,只能想辦法,將逐月夫人引到這個陣法之中。

  不過,要是如同凌淵說的那樣,逐月夫人智慧過人,一般的計謀肯定逃不過逐月夫人的眼睛,這要引她入內的一定是逐月夫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得從她本身的弱點出發。

  周通問凌淵:「你知道她的弱點是什麼嗎?」

  「弱點……」凌淵思忖了片刻,「應該是她兒子?」

  周通哭笑不得:「你讓我們現在上哪兒去找她兒子。」

  凌淵抿了抿唇,板著臉說:「找不到了。」

  「嗯?」

  凌淵說道:「她兒子為了救我,魂飛魄散了。」

  周通嘆了口氣:「往事不可追,不必太過介懷。」

  「嗯。」凌淵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你放心大膽地去做,我不會讓逐月夫人傷害你。」

  周通看著凌淵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捧著凌淵的臉頰,親吻了下他的嘴唇,在凌淵湊過來之前放開,笑著說:「好啊,有靠山的感覺真好,玉玄君,我的性命可交給你了。」

  凌淵:「……你這一點也不像是要依靠我的樣子。」

  周通哈哈笑了起來。

  凌淵斟酌了下,說道:「要不然,我去約逐月夫人出來,將她引到這個陣法之中?」

  「她有什麼理由見你嗎?」周通反問。

  凌淵頓時噎住,仔細一想,他早就跟逐月夫人鬧翻了,現如今,玄天殿已毀,玄天宗也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他與逐月夫人唯一的連接點就是她兒子星樓,星樓早就魂飛魄散,當年的事情也毫無誤會,他跟逐月夫人是沒什麼好談的,以逐月夫人的心性,更不會為了一個沒有商談意義的事情跑去見他。

  凌淵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周通問道:「你說她一個已死之人,為什麼還要上妝?」

  「女人愛美,她生前就愛美。逐月夫人一向淫亂,座下男寵無數,但卻只有星樓一個子嗣。」

  「是這樣。」

  ******

  洛漣海在房間憋了好久,憋得心情抑鬱,他見楚澤雲忙完回來,忙上前去說道:「表哥,我想出去走走,太悶了。」

  「也是。」楚澤雲一想到這幾日忙著應付逐月夫人,確實怠慢了洛漣海,正好他今日要去K市一處法器街買些應付逐月夫人的法器,就邀請洛漣海:「漣海表弟,我今日要去十三街買些東西,你要跟我一起嗎?」

  洛漣海之前來過K市,知道十三街是什麼地方,楚澤雲的邀請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忙點頭:「好好好,那就麻煩你了。」

  兩人在十三街一路閒逛,楚澤雲買東西一向目的明確,直奔而去,買好了之後見洛漣海還在到處轉悠,楚澤雲問道:「漣海表弟,你想買些什麼,我可以推薦你幾個店鋪。」

  「啊,好啊。」洛漣海說道:「這兒有賣暖玉的嗎?」

  「自然有。」楚澤雲帶洛漣海去了一家店鋪,老闆是個中年禿頂胖子,笑起來十分和善,「楚少爺,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楚澤雲寒暄了幾句,問道:「這位是我表弟,他想買一塊暖玉。」

  「暖玉?請問要什麼造型的暖玉?」

  「盆型的就好。」洛漣海不太好意思地比量了一個大小,「要深一點的。」

  老闆回身去店鋪後院拿了一個約有圓碟那麼大小的暖玉花盆,花盆很深,約有二十來釐米,洛漣海拿過來比量了下,徑口有些大,不太方便攜帶……他問道:「還有碗口再小一點的嗎?就這麼深就可以。」

  「有。」老闆將這個暖玉碗收了回去,轉而去取下一個。

  楚澤雲問道:「漣海表弟,恕我多言,你買這個做什麼?」

  「我前些天在樓下看到了幾株扶桑花,扶桑花喜暖,想養來玩玩。」洛漣海搔了搔臉頰,說道:「表哥會不會覺著我這個愛好太女孩子了啊……」

  「不會。」楚澤雲擺了擺手,在他印象裡,他們住的那家酒店樓下好像的確有那麼一兩株扶桑花,楚家處在水澤多的地帶,各種珍稀花卉種類不少,喜歡養花的也很多,因此,洛漣海的行為並不奇怪。

  後來老闆拿了個花盆過來,洛漣海瞧見什麼都合適就直接買下了。

  半路上,洛漣海忽然捂住肚子連連喊疼,楚澤雲問道:「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洛漣海一臉委屈地說:「早知道就不吃那塊臭豆腐了。」

  楚澤雲扶起洛漣海:「前面就是洗手間,我帶你去。」

  「好,謝謝表哥。」洛漣海皺巴著一張臉,背著包進了廁所。

  這裡的廁所都是隔間,洛漣海早有準備,他進去之後將門反鎖,把背在背後的包摘了下來,抱在胸前,洛漣海將包打開,捧出來一小柱艷麗的花朵,那花根莖上的人面哭喪著臉垂在那兒,香氣微弱,隔得這麼近都幾乎聞不到。

  這是一朵鬼車引,快要死了的鬼車引。

  洛漣海嘀咕道:「這鬼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鬼車引都要死了。」

  他將早就準備好的土壤倒入剛買的暖玉花盆之中,把鬼車引小心翼翼地移植進去,再注入了幾分靈氣,見鬼車引的葉片稍微舒展了一些,才放心地將它又放回背包之中。

  打開門,洛漣海走了出去,楚澤雲送上來一瓶水和一板藥片,說道:「表弟我剛才去附近的藥方給你買了止拉肚子的藥,你先吃一點。」

  「謝謝表哥。」看到楚澤雲對自己這麼好,洛漣海對自己的欺騙稍有些愧疚,他接過礦泉水和藥丸一併吞服了進去。

  兩人一路往外走著,楚澤雲忽然四下看了看,問道:「表弟,你有沒有聞到什麼花香?」

  「啊?」

  楚澤雲嘀咕道:「這附近沒有花啊,哪來的花香。」

  洛漣海立馬心虛地看著楚澤雲,顧左右而言他:「沒有啊,表哥你是不是聞錯了,我們走吧,快回去,通哥可能要回來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嗯。」楚澤雲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輛掛著黑幡的靈車停在那兒,哭喪的聲音響起,楚澤雲循聲望去,是一家人裡新喪了位老人,子孫們傷心欲絕,哭得斷過氣。

  存放了老人遺體的棺材盒子被抬了出來,上面蒙了一層紅色的綢布,綢布之上畫著神像,意指老人一路平安。

  楚澤雲見多了生生死死,沒什麼太大的表情,他拉了拉洛漣海給對方讓出路來,以示尊敬,洛漣海臉色不太好看,拉著楚澤雲要走:「表哥,咱們快回去吧。」

  楚澤雲奇怪得看著洛漣海有些發白的臉色,問道:「你還不舒服嗎?」

  「嗯……」洛漣海只好胡亂撒謊:「肚子疼得難受,我想快回去休息。」

  砰的一聲,被幾個男人抬住的棺材忽然劇烈震動了一下,嚇得雇來的幫工一鬆手,直接把棺材丟在地上。

  轟的一聲巨響過後,棺材又發出一聲震動,幾人都看愣了,分辨了片刻之後,才意識到,那聲音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有什麼東西在從棺材內敲打著棺材板,一聲一聲又一聲。

  洛漣海嚇得魂都快飛了。

  媽媽啊!他怎麼忘了,瀕死的鬼車引再次找到舒服的環境重獲新生時就會散發出濃郁的香氣,這股香氣足以吸引附近的死屍!

  眼前這情況,明顯就是詐屍啊!

☆、第109張符 活屍胎

  在場的其他人嚇得魂都要散了,一大圈人圍著棺材盒子膽顫心驚地看著,有幾個大膽地往前走了幾步,想查查看是不是真是從棺材裡頭髮出來的聲音,但剛往前走一步就被棺材內的聲音給嚇得縮了回去,這一下算是徹底確信是棺材盒子裡的聲音。

  楚澤雲手裡的羅盤嗡鳴了片刻,棺材內的是新喪的屍體,又沒什麼怨氣,威脅不大也好解決,但是眼前光天化日這麼多人看著,如何不動聲色地解決倒是個難題。

  正思考著對策,卻見到一旁的洛漣海忽然將背包往旁邊一扔,一把抓住路邊的野貓,二話不說把野貓直接甩飛在棺材盒子上,這一下子棺材內的屍體震動得越發劇烈。

  民間一直有個說法,貓狗見屍,如同起屍,講的就是送葬路上不能見到貓貓狗狗,那貓在棺材蓋子上跳了幾跳之後也是受驚地一抖身子往外跑去。

  洛漣海眼疾手快地追上去,一把摸在棺材蓋上,回頭衝楚澤雲喊道:「表哥,快來幫幫忙,小黑跑了!」

  「哎。」楚澤雲反應也快,猜到了洛漣海的用意,他忙衝過去,趁亂之中,將一張符紙貼在棺材板下面,棺材內頓時又是一下猛烈震動,楚澤雲念了咒訣,那符紙的威力便穿透棺材板滲透進去,將快要起了屍的遺體壓製了下去。

  一通雞飛狗跳之後,洛漣海狼狽地抱住了野貓,野貓還在分離抵抗著,抓撓地洛漣海一身傷害,楚澤雲也很狼狽,他十分尷尬地對著家人連連道歉,解釋道:「屍體周圍有大量的負電荷,而貓身上則帶有大量的正電荷,兩者相互碰撞在電荷中和的時候就容易帶起屍體動作,看著像是詐屍,其實就是神經反應。」楚澤雲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些人互相對視了幾眼,有個念過書對這方面事情挺感興趣的小輩認同了楚澤雲的說法,那幾個人頓時就找到了可以解釋未知現象的科學理由,紛紛認同,將楚澤雲批評了一通,洛漣海抱著貓拎著包站得遠遠的,生怕鬼車引的香氣還會刺激到屍體。

  等送走了送喪的隊伍,楚澤雲對洛漣海說:「還是漣海表弟機敏。」

  「哪裡……」洛漣海見隊伍走遠了,趕緊把那隻野貓給丟了,胳膊上臉上被撓出了不少痕跡,血淋淋的一片,楚澤雲忙說,「我帶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吧?」

  「不用,小傷。」洛漣海勉強一笑,這一笑牽動了嘴角被撓出來的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真是自找的罪過,活該啊活該。

  心裡頭嘀咕了一會兒,洛漣海說:「不說這個了,我們快回去吧。」

  楚澤雲點了點頭。

  一回到賓館,楚澤雲就出去診所給洛漣海買消毒用的,那些都是野貓不可能打疫苗,撓出來的這些傷口有得破傷風的可能性,結果還真的,到賓館沒多久,洛漣海頭就有些發暈,一摸額頭髮燒了。

  楚澤雲顧不得別的,直接下了樓,半路上遇見周通了。

  周通問道:「怎麼了這是?」

  楚澤雲說道:「漣海表弟被貓撓了,傷口發炎,又不願意看醫生,我去給他買點消炎藥。」

  「怎麼好好的會被貓撓了?」周通皺著眉頭問道。

  楚澤雲就把事情經過大致講了一下,周通一聽再聞到楚澤雲身上的香味就明白了,他腦海內靈光一閃,對楚澤雲說「那你先去,我去看看洛漣海。」

  洛漣海趁著楚澤雲離開的時候,把鬼車引從包裡拿了出來,忙布置下隔絕氣味的陣法,還沒布置到一半,房間門就被敲響了。

  洛漣海一緊張,忙應聲:「誰?」

  周通說道:「是我。」

  洛漣海:「……」完、完蛋了!

  洛漣海扯著嗓子喊:「啊,通哥,我睡了。」

  「是嗎?」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洛漣海一身汗毛全都豎起來了,他一轉頭,看到周通就站在他背後,微笑著看他。

  「通、通哥……」

  「你不是睡了嗎?蹲在地上做什麼?」周通笑著問道。

  洛漣海一背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剛反應過來要把鬼車引藏起來,卻見到眼前一抹長髮飄過,伸手去捧鬼車引的時候,凌淵已經把那盆鬼車引抱了起來,鬼車引被凌淵單手托在手心,嫩綠的葉片還一絲危機意識都沒有,討好一般得往凌淵手指頭上纏。

  凌淵一抖手,那盆鬼車引往地上跌去。

  「別啊!!」眼見著那盆好不容易被保存下來的鬼車引快要跌落在地上,洛漣海欲哭無淚。下一刻,那鬼車引的花盆詭異地飄了起來,落在了周通手中。

  周通笑著看向洛漣海:「沒收。」

  洛漣海:「……」

  周通把鬼車引又交給凌淵,摸了摸洛漣海的額頭,說道:「你發燒了,楚澤雲去給你買藥了,他有意帶你回楚家,如果你還想解除你跟屍體之間的聯繫的話,最好老實一點。」周通看向洛漣海,眼底的笑意一點點地斂去,他語氣略帶警告地說道:「原本我考慮到你在楚家的地位將你做的一些錯事給隱瞞下來了,但是現在看來,你並沒有反省。等楚澤雲回來了,有些事情你自己去跟他說吧。」

  洛漣海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鬱悶地點了點頭。

  這盆鬼車引到了周通手中,自然有大用處。

  那逐月夫人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一個僵屍,是僵屍就都逃不出鬼車引的誘惑,有了鬼車引,就能想辦法將逐月夫人引入大陣之中。

  儘管這鬼車引存在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但是如果加工得當的話還是會成為一個很好用的法器。

  周通將根部的鬼面採集了下來,將能散發出香味的花汁封存到了琥珀之中,需要用的時候將味道從琥珀中引導出來即可,存放也方便許多。

  周通將琥珀弄好,裝入口袋之中。

  他問凌淵:「楚澤雲回來了嗎?」

  「還沒。」凌淵沒察覺到楚澤雲的氣息,「附近也沒有。」

  「我記得樓下不遠就有一家藥店,他這是去哪兒了?」既然有了辦法,周通還想跟楚澤雲商量一下,怎麼能將可能引來的僵屍控制在最小範圍內將逐月夫人引入到大陣之中。可偏偏楚澤雲不知去向。

  周通看了下時間,剛準備去找一下楚澤雲,卻聽凌淵說:「他回來了。」

  凌淵走到窗邊,遠眺而去。

  不遠處的地方從地面升起一道道黑色的霧瘴,籠罩在嘈雜的黃昏之中。

  人群在街道上快速穿梭,毫無知覺地從霧瘴之中匆忙走過,面不改色,絲毫沒有意識到任何變化。

  周通問道:「怎麼回事?」

  「陰陽的平衡被打破了。」凌淵指了指城市一角,周通說道:「那是逐月夫人所在的地方。」

  「是。」凌淵說道:「逐月夫人出現在這裡不可能沒有目標,她要做什麼?」

  「那氣……」周通仔細斟酌了一下,問道:「她在養什麼東西?」

  「周通!」一連串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周通開門一看,是一頭熱汗的楚澤雲,楚澤雲喘著粗氣說道:「方才我出門的時候看見了大量游走的鬼嬰。」

  「什麼?」周通驚訝地問道:「你確定是鬼嬰?」

  「是。」楚澤雲嚴肅地點了點頭。

  所謂鬼嬰指的是枉死的兒童,三歲以下慘死皆為鬼嬰,尚在母體之中還未墜下便死了的鬼嬰陰氣極重,所化厲鬼陰氣經年不散,嚴重的甚至能影響一片區域的陰陽平衡。

  陽盛則火重,陰盛則氣弱。

  自然界中陰陽一直保持在一個平衡的狀態才能長遠持久得發展。

  「那些鬼嬰要往哪兒去?」周通問道。

  「往XX路去。」楚澤雲在外逗留了這麼久就是為了查證鬼嬰的去向,周通帶著楚澤雲到窗邊,指了指遠處一個方向,問道:「是那兒嗎?」

  「是。」

  以楚澤雲的肉眼和修為自然看不見那層洶湧澎湃的霧瘴,可卻能感受到不祥的氣息。

  凌淵沉聲說道:「她果然還沒放棄。」

  「放棄什麼?」周通問。

  「復活她兒子。」凌淵冷著臉說,「星樓魂飛魄散,不可能再找回。逐月夫人卻不死心,恐怕這些鬼嬰都是她要喚回兒子魂魄的媒介,而那處地方養有一具屍胎等著逐月夫人去覆活,可是……」凌淵臉色陰沉,「復活的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

  「雖然我不太懂她所用的陣法,但是以目前這個架勢看來,恐怕勢在必行,且就在這兩日會將她的陣法布完。」

  「是。」周通說道:「那好,我們就將『地縛八煞陣』布置在那裡。」

  「時間來得及嗎?」楚澤雲擔憂地問道。

  「來不及也得來得及。」周通說道:「沒那麼多時間跟她耗下去了。」

  話音剛落,地面轟然發生震動,以那處為原點向四周圍產生了波動,附近新蓋的高樓倒塌,墻垣坍圮,人群慌亂逃竄。

  周通從抽屜裡抓出一把符紙,直接從窗戶上跳了出去。

  「……天!」楚澤雲倒吸一口涼氣,他們住在六樓啊,將近二十米高啊,就這麼直接跳下去了?

  還沒反應過來,身邊人影一晃,凌淵緊跟在周通身後,跳了出去。

  周通回頭衝楚澤雲喊道:「澤雲,我先去布置大陣,那些鬼嬰凌淵會處理,你盡快跟過來,我需要你的幫忙。」

  楚澤雲聞言,掉了頭往外跑去。

  在半空中,凌淵一把抱住周通,呵斥道:「你——」周通吻住了凌淵,把凌淵的抱怨都堵了回去,兩人平穩落地,周通說道:「這樣快一點,再說,你不是接住我了嗎?怕什麼?」

  「萬一我失了手……」凌淵皺著眉頭。

  「失手?」周通笑著說,「你不會失手的,我信任你。」

  凌淵:「……你這麼說我也不會高興,更不會認同你的做法。」

  「好好好,我錯了。」周通拉著凌淵往目的地趕去,「非常時期,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嗯。」凌淵滿意地應了一聲,帶著周通,如同一道風一般迅速向目的地趕去。

  被逐月夫人藏在地下吸收鬼嬰力量的屍胎已經有復生的跡象,方才那一下劇烈的震動恐怕就是屍胎翻身時所帶來的影響。

  屍胎一旦形成,管他是不是逐月夫人要的兒子,影響極大。

  它位於一座城市最核心的地帶,將會吸收這個城市埋藏在地下的靈氣,如果屍胎十分強大的話,整座城市土崩瓦解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

☆、第110張符 邪祭台

  逐月夫人真的是太喪心病狂了,為了她兒子的復活居然準備拿一整座城市的人殉葬。

  市中心那邊發生劇烈的地震,舊樓房支撐不住紛紛倒塌,原本還忙碌卻平靜的人群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四處逃竄,轟亂間光是踩踏就引起了不小的傷亡。

  被倒塌的墻壁砸死的,慌亂間枉死的人,陰魂飄蕩,怨氣上浮,將整個K市的天際都染上了一片濃重的陰沉之色。

  黑雲壓頂,霧氣不散。

  鬼嬰在人群與亡魂之間游走著,失了心智卻又目的明確地向著一處目的地前進著,它們行動雖緩慢卻十分堅定,好似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去往他們的方向。

  ——城市靈力暴風的正中心。

  周通跟凌淵腳步一刻不停地趕去,兩人到了一處地方,周通毫不掩飾自己的陰陽眼,任由其發揮作用,在眼前飛速掃過,他指了指一旁,對凌淵時候:「你去攔住鬼嬰們,我去找地方布置大陣。」

  「不。」凌淵咬著牙拒絕,「我陪你。」

  「別任性。」周通蹙了眉頭,他將天眼鎮壇木丟給凌淵,「快去。」

  凌淵不滿地瞪著周通,放任周通去面對逐月夫人實在是太危險了,他把天眼鎮壇木丟了回去,對周通說:「我馬上就回來。」

  「好。」周通笑了笑。

  凌淵一走,周通奔跑的速度就慢了下來,他雖然天賦異稟,但到底是個普通人。

  市中心一片兵荒馬亂,周通找到安全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從地上如井噴一般湧出黑氣的地點。

  那處因為地震已經裂開了一道細長的縫隙,黑霧蒸騰而上,彷彿噴泉一樣湧出,籠罩了周圍的所有生物。

  凡是被黑霧觸及到的生命體都立即喪失了生命活力,就連建築物都迅速變得頹敗衰弱,那黑氣能吸收一切活力,並將自己灌注得越發濃烈,盈滿漲天,似是要充斥於整個天際。

  第一批鬼嬰已經趕到了這兒,它們列隊而立,分布站在縫隙兩側,它們發現了周通卻沒有主動出手,反而齊齊看向周通,咧嘴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就在周通的眼前,第一隻鬼嬰跳入了縫隙之中。

  它原本尚且還有輪廓的影子在黑氣的吸扯之下變得不成樣子,嬰兒的啼哭聲炸響,如同春天夜晚的貓叫一樣,淒厲滲人,一聲聲刺入耳中,鼓噪難耐,令人想把神經拔除,再也不用忍受這種磨難。

  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麼之後,周通祭出陰章,那陰章一出,登時引來黑氣的覬覦,黑氣纏繞上來,將陰章盤旋著纏了個結實,周通將天眼鎮壇木又一拋,天眼鎮壇木在虛空中猛地一拍,黃鐘大呂,令人振聾發聵,一時之間,纏繞在陰章之上的黑霧頓時瑟縮而去,懼怕於天眼的神威,而陰章此時此刻也發揮作用,將那些個準備悉數跳入裂隙之中的鬼嬰全都鎮住。

  周通見狀,飛快地往縫隙處走去,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放出一隻紙符小人,紙符小人寄託了周通的話語與思念,立地成人,在周通靈氣的保護下尋凌淵去了。

  周通低頭看了一眼被黑氣包裹著的縫隙一眼,口中火鳳破穢符咒訣念完,頓時噴吐出去炙熱烈火,將黑氣暫時轟開,在熱浪之中,周通縱身一躍,跳入了縫隙之中。

  凌淵一皺眉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下手狠絕,那些個被他碰上的鬼嬰沒有一個好下場,全都死在寒霜之下,淒厲慘叫聲也十分滲人,在對凌淵來說完全是充耳不聞,根本就掀不起一絲波瀾。

  不是不吵,而是他無心去聽這些鬼嬰的慘叫。

  他現在只知道要快一點,快一點解決手頭這些煩人的鬼嬰,去到周通的身邊。

  鬼嬰前赴後繼地衝刺而來,逐月夫人這段時間精心豢養的鬼嬰全都祭出來了,像是沒完沒了一樣。凌淵不耐煩地砍死一隻又來一隻,實在是跟蚊子一樣招人厭煩。

  就在這時,從鬼嬰縫隙之中飛快跑過來一隻紙符小人,落在凌淵面前,凌淵下意識停住了動作,看向紙符小人。

  那紙符小人是周通所做,他認得清楚,果然,紙符小人一開口就是周通的聲音。

  「我找到屍胎了。」

  凌淵眉頭一挑,頓時火氣上湧,他問紙符小人:「他下去了?」

  紙符小人只是傳話用的道具,不可能回應凌淵,凌淵擔心得要死,生怕周通出了一點意外,傷到一星半點都不可以!

  一把抓起那隻紙符小人,凌淵衝他吹了口氣,怔忡的紙符小人體型猛地膨脹,竟變成了人,凌淵念了咒訣,那紙符小人幻化成了人的外觀,凌淵將寒霜丟給紙符小人,紙符小人愣愣地將寒霜接住。

  凌淵說:「交給你了,跑一隻你就完蛋。」

  紙符小人嚇得連連點頭。

  凌淵二話不說就往周通所在的地方奔去。

  周通從縫隙下去之後,卻發現內裡比外面黑霧漲天的景象要乾淨多了,霧瘴不重,靈氣充盈,墻壁之上貼滿了黃色紙符,滿滿當當到處都是。

  周通走到符紙之前,仔細查看著,卻發現那些符紙按照天干地支所擺放,竟是用來吸收靈氣的東西。

  正是這些符紙,居於城市中心之下,將遊蕩於城市中的靈氣全都匯聚在此處,灌溉到目標體內。

  至於那個目標……

  偌大的祭台被擺放在石洞之中,祭台四周圍插滿了蠟燭,周通粗略一數,一共七十二支。

  《淮南子‧說林訓》中有云:「黃帝生陰陽,上駢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媧所以七十化也。」再一演變,又有「天罡三十六變,地煞七十二變」之說,這七十二就如同三一樣意指概數,謂之無盡。

  此處所插七十二支白燭,正意味著無窮無盡,凡是能吸收到這裡的煞氣、陰氣、靈氣都能一併被吸收。

  而祭台之中則是一具牢籠。

  籠子是木頭所制,採用的是五鬼之木,陰氣極盛,牢籠前端刻著一隻麒麟神像,背負孩童,然而整塊麒麟神像都是用黑木雕刻而成,又常年浸泡在五鬼的陰氣之中,已不再具有祈福求瑞的功效。

  麒麟在民間一向有送子的功效,這估計是逐月夫人特地擺在這兒求子用的。

  祭台周圍點了幾盞長明燈,一來用作照明,二來燈與丁極像,估計也是為了求子。

  而牢籠中存放的東西,不做他考慮,應該就是逐月夫人精心蓄養的屍胎了。

  屍胎這玩意十分歹毒陰邪,如果是排列第二,就沒有一個邪物敢排列第一。

  屍胎是活物,不是死物。

  取的是孕產婦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兒,以氣蘊養著。

  母體內懷胎不足十月,強行將胎兒取出後,以一半陽一半陰的氣輪流滋養,後天處理個十年有餘,即可養成屍胎。

  豢養屍胎十分麻煩,而且養出來的屍體其實跟死物沒什麼區別,就是一攤還活著的爛肉。只不過,屍胎極易拿來用作換魂、招魂附體。

  逐月夫人所打的主意,正是用邪術召回她兒子星樓四散的靈魂,附著在這具屍胎之中。

  而那些鬼嬰所搬運過來的東西,估計就是無數四散的殘魂。

  而這些殘魂當中,只有經過逐月夫人所設條件的魂魄才能躋身於屍胎之中。

  三魂七魄也並不是都要到位,只要三魂在,七魄可通過後天養成,三魂之中又以主魂為中心,逐月夫人恐怕覺著找回主魂即可。

  可問題是,按照凌淵所說,星樓已經死了上千年,魂魄早就跟山川河海融為一體,再要想辦法找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逐月夫人的陣法也不是那麼完美得可以過濾所有錯誤的魂魄。

  就眼下,周通就發現了一處弊端。

  這個長明燈是敗筆,長明燈內的油是鮫人的脂,鮫脂屬陽,自然破壞了陣法的平衡。

  到最後融入這具屍胎體內的還真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的玩意。不過一時之間,周通也找不到好方法可以破了保護屍胎的這個陣法。

  雖然布置一目了然,但是真的破起來還需要費些功夫。

  ******

  凌淵快速穿梭著,循著周通的氣息而去,他腳步忽然頓住,看向擋在他面前的人影。

  「玉玄君,匆匆忙忙的,這是要去哪兒?」逐月夫人的聲音驟然響起,凌淵背後一僵,看向逐月夫人。

  他面色不善地看著逐月夫人,抬步準備繞開她,去尋周通。

  逐月夫人冷笑道:「怎麼當年玉玄君發下的誓言不作數了?」

  凌淵臉上大寫的懶得理你,二話不說繞過逐月夫人要走,胳膊卻被黑氣拉住,凌淵回頭看向逐月夫人,不耐煩地說道:「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井水不犯河水,這不是逐月夫人說的嗎?」

  「你不管我?」逐月夫人笑道:「那你現在匆匆忙忙地趕去我存放屍胎的地方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凌淵冷漠地說,他抬手斬斷逐月夫人的牽扯,繼續前進。

  原以為擺脫了逐月夫人的糾纏,凌淵卻忽然聽見逐月夫人的聲音再次清晰地在耳畔響起。

  「昔日我與他共議大計,如何才能徹底除掉玉玄君,我們二人都認為,玉玄君太過完美,幾乎沒有任何破綻,但越是這樣就越是有趣,沒有破綻的人一旦露出破綻會是怎樣的不堪一擊?」

  凌淵心知逐月夫人在故意用言語激他,亂他心神,絲毫不理會。

  逐月夫人又說:「那日,我隔著墻壁看了那人就知道,我找到了玉玄君的破綻。那個名叫周通的年輕人,如果他死了,玉玄君是不是還會像是現在這樣對所有人都不屑一顧?」

  凌淵:「……」

  凌淵腳步停住,他在狂風之中屹立著,轉身看向被黑色風衣裹著的妝容艷麗的逐月夫人,凜凜陰風將凌淵的聲音清楚地送了過去:「以你的本身,殺不了他。」

  逐月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惡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凌淵的心中卻是無法壓抑的緊張與焦灼。

  必須,快一點,趕去周通的身邊。

  快一點,再快一點。

☆、第111張符 引天雷

  眼看著凌淵追去找周通,逐月夫人並沒有進一步阻止。

  對她來說,剛才讓凌淵止住步子的那一小下就足夠她控制鬼嬰布下保護屍胎的陣法,而同時,鬼嬰也會供給屍胎足夠的靈氣,讓屍胎能夠順利地將周通吞下。

  從那一日見到周通起,逐月夫人就知道,周通會是一個很好的食物。

  那個被她放在地下培養多年的屍胎要的就是周通這種能夠將氣融會貫通的媒介。

  屍胎雖好,但不是那麼容易煉成的,因屍胎陰氣、煞氣、陽氣、靈氣一概吸收,而這些氣總會在它體內發生劇烈反應,並不會那麼好吸收,如果有了周通就不一樣了。

  周通的體質特殊,氣能夠在他身上很好地流轉變化,統一變成能夠供給他使用的靈氣,這也就是為什麼,周通掌握東西比一般人要快。

  逐月夫人打的主意很明確,她要將周通獻祭給屍胎,同時要凌淵嘗一嘗,痛失所愛是個什麼滋味。

  逐月夫人望著凌淵匆匆離去的背影,冷笑一聲,她轉而去向另一個方向,操縱著大量的鬼嬰從另一個入口鑽入地隙之中,為屍胎源源不斷地提供養分。

  而將整個布局納入眼底的周通自然將屍胎的變化盡收眼底,甚至猜測到了逐月夫人要將他獻祭的打算。

  此處地方所貼的上千張符紙不動聲色地吸收著他身上的靈氣,還好他是純陽體,那些靈氣一入體就會認主,沒那麼容易被吸走,要是換成一般人,估計早就被吸成人乾了。

  眼前所布置的陣法確實很完美,整個循環體系幾乎毫無破綻,其實屍胎本身好對付,但難對付的是逐月夫人布下的陣。

  確實如凌淵所說,逐月夫人足智多謀,這五鬼之木製成的牢籠與周圍上千張符咒形成了一個完整統一的陣法,散發出的陰煞之氣牢牢地將外界傷害都擋住,完美地保護了其中的屍胎。

  對付這種陰煞之物,當然得用純陽之物才行,他手中的火鳳破穢符雖然是陽屬性的咒符但是卻不足以對抗,得用更加厲害的東西才行。

  周通冥思苦想,終於有了應對的辦法。

  這世界上,無論人鬼妖魔都很懼怕一樣東西——天雷。

  天雷火屬陽火,而且是這世界上至陽至剛的雷火,幾乎能燒盡一切邪祟,饒是得道高人在渡劫時也要經受天雷火的洗禮。

  如果能夠召一道天雷火下來的話,這個小小的屍胎根本就不足懼。

  難就難在怎麼召天雷。

  一般來說,引天雷下界有這幾種情況:高人渡劫是其一,大逆不道為其二,怨氣沸天是其三。

  高人渡劫不做他想,這個年代能有引來天劫的高人基本不存在,大逆不道是指以下犯上,臣弒君,子殺父諸如此類,眼下這種情況也很難找。

  剩下的一個……還有點希望。

  周通目光落在布置在大陣周圍的幾個長明燈上,心道,逐月夫人取鮫脂做長明燈想引來其子星樓的魂魄,肯定沒在鮫人身上多做考慮。

  鮫人一身是寶,泣珠成淚,鮫脂長明不息,鮫綃更是上好的制衣材料,幾百年前,鮫人遭受人類圍捕,傷亡慘重,數量銳減,對人類怨恨至極,就在那時引發了一次天雷。

  東海海面,雷雲滾滾,天雷十日而不止,正是這些天雷護著鮫人們躲過了那一次圍捕,留下了一小批後代。

  這長明燈內用作燃料的鮫脂估計正是那一批被圍剿時獲得的,身上的怨氣絲絲縷縷了地纏繞著,也正是因為這怨氣導致這陣法存在一個微秒的不平衡,可能逐月夫人沒有意識到,但周通的那雙陰陽眼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可以用咒術將鮫人的怨氣通過鮫脂釋放過來,引出怨氣漲天的假象,這樣一來就可能會引來天雷。

  正巧,他前些日剛看到造勢的方法,風水局的用處就來了。

  以紙人擬鮫人,周通將陰氣附著在紙人之上,暫時引導指向長明燈中,這逐月夫人對她兒子星樓真是夠好的了,引來了這麼多鬼嬰,有一大部分完全是多餘的,他正好可以利用這多餘的一部分陰氣。

  大量的陰氣在周通的引導下湧入了長明燈,長明燈果然如同周通預料的那樣開始變化,原本佇立在那兒的長明燈開始微微顫動,隨著陰氣的灌溉抖動得越發厲害,最後竟然開始在原地左右高頻率地劇烈抖動著。

  那些陰氣原本是由外向內灌入,現在卻如同被吐出來了一樣,且比之前的程度還要猛烈,一圈一圈地往外冒著黑煙,怨氣幾乎要漲破天去,逆著灌輸進來的陰氣往外翻湧而去。

  雷雲逐漸在頭頂積壓,周通將幾盞長明燈全都搬去了牢籠附近,壓覆在那兒。

  兩者陰氣衝撞間更是翻湧得厲害。

  周通站在一旁,從縫隙處向外看著,黑壓壓的一片,幾乎看不清什麼東西,但來自頭頂的沉重壓力讓他知道他應該是成功了……

  這次確實有點冒險啊,雖說天雷會循著目標而去,但要是這個天雷一不小心劈歪了,劈在他身上可就不是鬧著玩的,更何況,天雷劈下的時候涉及的範圍也很寬,很容易就波及到他自身,周通這次的手筆確實有些大了。

  但是,眼前屍胎即將形成,整個市底下的靈力全都匯聚到了一處,如果他不趕快處理的話,不光是他,整個城市的人都有可能跟著玩完,到時候就不是隻死他一個那麼簡單的了。

  身上還有女地仙送的神護甲呢,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還有這些陰氣……周通故意外放了一些陰氣出去,引得符紙吸收他陰氣的同時與他自身的陰氣相互勾連,形成了一件防護罩,到時候應該能幫忙抵擋一陣。

  他已經盡力了,結果如何,看天意吧。

  凌淵衝到縫隙的時候,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陰雲。

  此情此景他太熟悉了。

  天雷。

  曾經降落在他頭上好幾次的天雷。

  凌淵看著居然生出了幾分親切感,不過此次重塑肉身,實力比以前削弱不少,根本招不到天雷,那這個天雷又是哪兒來的?

  凌淵深吸一口氣,仔細感受著周圍的變化,在他發現是縫隙內的東西召來的天雷之後,頓時一驚。

  周通也在那兒,那雷該不會是劈周通的吧?

  那也不可能啊,以周通的為人不可能召來天雷,周通的修為也不至於要天雷試煉,不是劈周通的,那就是劈下面的那東西的。但即便不是,也很容易波及到周通。

  凌淵打定主意,抬頭看了一眼天雷。

  就在此時,紫色雷雲已成,天雷滾滾而落,一道巨大的球形閃電在半空中一閃而過,隨即落雷緊隨而至,直直地往地面俯衝而去!

  凌淵見勢不妙,擔心天雷傷到同在縫隙之中的周通,當即準備去擋那天雷,卻在動作的後一秒發現情形不對。

  這天雷有異,是被召過來的!

  是周通嗎?

  心念一動,凌淵有了更好的主意,他一伸手,寒霜從數十米外飛速衝刺而來,速度雖比不上天雷,卻勝在離凌淵距離近,寒霜入手之後,凌淵當即手持寒霜迎著天雷而去。

  天雷捲入寒霜之上,觸碰瞬間電花閃爍,強大的電流打在凌淵手中,不斷地穿梭於他的皮肉之中。

  凌淵咬著牙硬扛著天雷帶給他肉體的痛苦,將寒霜猛地一抖,電花居然盡數沒入寒霜之內,寒霜被一層電花包圍,炫目無比!

  顧不得其他,凌淵向縫隙衝去。

  周通在縫隙之中等候天雷,卻久久不見其到來,頗為詫異地抬頭往外看去,卻見凌淵大吼一聲從縫隙內跳了進來,兩人四目相撞,都是萬分驚訝。

  周通見到凌淵手中的寒霜,啞然失色,顧不得多問,一指那已經擁有意識,正一掌劈開五鬼木牢籠的屍胎。

  「凌淵!那就是屍胎!」

  凌淵得了目標,將寒霜往屍胎之上猛地一揮,附著在寒霜之上的電花風馳電掣而去,吸了陰氣而膨脹的巨型屍胎衝著電花嘶吼,卻在張嘴的瞬間將那天雷的威力全都吸入了口中,轟得一聲巨響,天雷在它口中猛然爆炸。

  周通見狀,忙拉了一把凌淵,將凌淵壓在身下,熱浪撲面而來,周圍符咒泛起金光,將第一批熱浪擋在了外面,隨後第二波熱浪緊隨而至,周通牢牢地將凌淵護住,陰氣織成的網擋住了這波熱浪,卻沒料到,從上方墜落下來的落石猛地砸在周通的背上。

  周通倒吸一口涼氣,凌淵忙又翻身將周通往自己身下一按,以肉體擋住了第三波熱浪。

  「你——」被凌淵護在身下的周通看著凌淵因痛苦而扭曲了的五官,眉頭蹙得死緊,他撫摸上凌淵的臉頰,嘆了口氣,「我沒事的。」

  他還有女地仙的紗衣。

  他按住凌淵的胳膊,想將凌淵扳過來,凌淵卻死死不肯鬆手,一雙胳膊牢牢地護在周通兩側,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替周通遮蔽了所有的風雨。

  那些熱浪,那些火花,那些落石,全都被凌淵用身體織成的網攔在傷害不到周通的地方。

  凌淵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周通的臉上,一寸也不肯移開。

  直到危險褪去,凌淵才勾起唇角,頗有些得意地說:「你看,我說了,不會讓你受傷。」

  周通抿了抿唇,雙眼泛紅地看著凌淵:「真傻。」

  凌淵忽然表情一僵,才勾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他伸手摸了摸周通被細小落石擦到了的眼角,一臉不滿。

  周通忽然將凌淵抱得緊緊的,伸到凌淵後背觸摸到的全是一片血跡。

  那是實打實的肉體,這個傢伙,明明一身的靈氣,慌亂間居然什麼都沒用。

  周通心疼得要死,他抱住凌淵,讓凌淵癱坐在自己懷裡,背後疼得厲害,凌淵喘了幾口粗氣,一聲不吭,長髮披落在周通身上,仍舊堅決地護衛著周通。

  周通目光看向那具屍胎,天雷由寒霜指引,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屍胎之上,將屍胎劈了個乾淨,剩餘一點陰氣也在極盛的雷火燒灼之下化為烏有,連帶著遍布整個石洞的符紙也被熱浪衝刷得一干二淨。

  整座祭台算是徹底毀了,這個屍胎也不再具備任何行動的能力。

  「樓兒!!」逐月夫人淒厲地嘶吼一聲,早在天雷將至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不對,原本是想將周通引入洞中,給星樓做祭品,卻沒料到周通這個普通的人間術士居然有這等本事,能夠引來天雷將她所有的心血付之一炬。

  她大錯特錯了啊!!

  逐月夫人陰測測地看著周通,卻不敢上前一步。

  這個人太可怕了,就連天雷都能夠引來,那還有什麼他做不到的事情?

  她低估他了,真的低估他了。

  事到如今,逐月夫人還保持著一絲冷靜,她站在縫隙之上,看著周通和凌淵,陰麗的臉龐露出一抹冷笑,總有一日她會報復回來。

  逐月夫人一抬手,想要將一旁的落石召喚而來全都砸入縫隙之中,卻不料,縫隙之中忽然綻放出璀璨的金光,一條龍尾似的東西從縫隙中伸了出來,猛地將逐月夫人拖曳進了縫隙之中。

  周通驚訝地看著從裂石縫隙之中出現的巨龍。

  那是K市埋藏在地下的龍脈,因逐月夫人的邪念而動作了。

☆、第112張符 我的人

  逐月夫人沒想到龍脈會在此刻發威,被那龍尾一裹一時之間慌了手腳,任由那巨大的金色龍尾將她拋上拋下,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落在周通眼前不遠處。

  因為龍脈震動,整處空間裂隙抖動地更加厲害,周通扶起凌淵,說道:「先出去,再不走,這處縫隙就要塌了。」

  先是天雷,後是龍脈震盪,再怎麼結實的地面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折騰,寒霜在前面引著路,將氣一蕩,周通便腳下升騰起幽幽的氣,將他托了起來。

  凌淵咳了咳,說道:「走吧。」

  寒霜帶起的氣帶動周通他們平穩地上升而去。

  周通把凌淵送出了縫隙,對一直飄蕩在他們二人周圍擺出防禦姿勢的寒霜說:「看好他。」他想了想仍是不放心,把天眼鎮壇木也留在了這兒,兩者環繞在凌淵左右,周通摸了摸凌淵的臉,說道:「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

  「你去哪兒?」凌淵緊皺著眉頭,死死拉著周通的袖子扣。

  「龍脈就在縫隙之中,逐月夫人既然敢把屍胎放置在這裡肯定知道龍脈的位置,也不忌憚龍脈,我擔心她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下去幫龍脈一把。」

  「不行!」凌淵呵道,說完之後努力爬起來,說道:「我也去。」

  「你別去了。」

  凌淵現在肉體凡胎,背後被熱浪和落石搞得血肉模糊,差點連脊梁骨都給砸斷了,此刻動一下都是在咬牙硬撐著,周通怎麼可能放任凌淵下去。

  他板著臉看凌淵,說道:「你在這兒等著。」

  「不行!」凌淵倔強地看著周通,絲毫沒有退讓的空間。

  「等著。」周通一向溫和帶笑的表情也收了起來,他嚴肅地看著凌淵,說道:「別讓我擔心了。」他抓住凌淵的手,從大衣下穿過,摸上自己的胸膛,隔著一層薄薄的毛衣,滾燙的胸膛下那一顆心臟正在劇烈跳動個不停,聲音裡更是帶了幾分哽咽,周通說道:「即便你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玉玄君,現在到了我手裡就要老老實實地聽我的。別忘了……」周通嘴角又勾起笑容,「你現在吃我的,用我的,整個人都是我的。」

  凌淵:「……」

  寒霜跟天眼鎮壇木同時一縮,頓時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假裝他們兩個不存在,一方面是因為害羞,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從他們跟了凌淵開始,就沒有一個人敢用這樣的語氣跟凌淵說話。

  玉玄君一直是那個玉玄君,即便如今虎落平陽了,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生殺予奪全都在他手裡的玉玄君。

  雖然周通對凌淵的存在意義不一般,但是在他們眼裡看來,也只不過是個能跟玉玄君親近,得了玉玄君寵愛的人,這樣的人不是沒有,雖然不至於到周通這個地步,但是也還是有的,逐月夫人的兒子星樓就是其一。

  玉玄君行事一向不喜歡表於形色,這麼多年來也沒人能猜得到看得透他存放在心裡的到底是什麼。

  而寒霜跟天眼鎮壇木都挺喜歡周通的,此時此刻,特別擔心,因為周通這太過具有命令意味的話語惹得凌淵不高興了。

  然而,白擔心了……

  凌淵雖然沒說話,臉色也不太好看,但是意外地,居然,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點的一下頭,彷彿轟塌了他們兩個小跟班的世界。

  玉玄君不一樣了。

  不對,玉玄君還是那個玉玄君,只不過,厲害的是周通。

  大腿啊!

  天眼鎮壇木輕輕衝寒霜晃了晃,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哼哼,看你整天說我像是狗腿子一樣在周通身邊亂晃悠,現在知道我採取的策略多麼有前瞻性了吧?

  寒霜悶聲不語,也開始計劃日後。

  看見凌淵答應了,周通就將凌淵暫時放在一處安全的位置,他對凌淵說:「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別擔心,我很快回來。」

  凌淵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見周通要走,滿肚子的話憋在喉嚨口說不出來,只看著周通的背影,等周通跳入縫隙之中還不肯將視線移開。

  地縫之中,龍脈跟逐月夫人抖成一團。

  一開始的猝不及防的局勢已經被逐月夫人扭轉了過來。

  正如周通預料的那樣,逐月夫人既然選擇了這裡就找到了應對龍脈的辦法,更別說,她在這裡吸收了地下靈氣多年,依靠靈氣修行的龍脈不可能一點影響都不受,長久下來,逐月夫人對付這個龍脈不是問題。

  在龍脈又一次將逐月夫人甩落在地上之後,逐月夫人忽然如磐石一樣穩穩地團坐在地上,她身上漫出黑霧,漸漸將金光熠熠的龍尾染成黑色。

  然而不僅僅如此。

  逐月夫人的雙手狠狠地按在龍尾之上,暴漲的指甲深入到龍尾之內,穿透厚實的鱗甲刺入龍脈身體之內,逐月夫人雙眼泛紅,黑漆漆的眼珠子內閃過一抹血色,源源不斷的污濁瘴氣被不斷灌入龍脈之內。

  龍脈痛苦地咆哮著,它猛地低下頭衝逐月夫人張開巨口,猛咬而下。

  逐月夫人冷靜地看著龐大龍頭的迫近,她忽然一抬手,指甲狠狠地刺入龍目之中。

  「吼——」慘叫聲連帶著整個地下縫隙都跟著劇烈震動,落石紛紛滾落,這一下太致命了,而逐月夫人等的也正是這一下。

  這裡龍脈的弱點就在於龍目,她先前施壓於龍尾,限制住龍脈的動作,為的就是等龍脈走投無路俯衝而下,她的指甲堅硬無比又極為陰邪,可以說是龍目的剋星。

  古有畫龍點睛,龍騰於天的說法,一旦龍目被點亮,就象徵著被賦予靈性,自然可以翱翔於天際,而此時,龍目一毀,靈性也跟著被毀,這條龍脈也就不足為懼。

  逐月夫人冷笑一聲,看向迅速萎靡起身子的龍脈,哼到:「不自量力。」

  就在下一刻,她似乎聞到了什麼香氣,那香氣纏綿旖旎,穿透她的重重防禦,直直地刺入她的大腦之中。

  嘴邊的冷笑漸漸退去,逐月夫人純黑色不見一點光明的眼睛裡露出了幾分迷茫,就連手下的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

  是什麼東西這麼香?

  她感覺口很渴,自從死後變成僵屍以來就沒有過這種感覺。

  有什麼東西在誘惑著她,這種感覺也很清楚,但是她就是無法抵抗這種誘惑。

  「阿娘。」柔柔軟軟的聲音忽然響起,逐月夫人身子一僵,轉過身去,卻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樓兒……」逐月夫人神情微怔,她看向忽然出現在她眼前的星樓。

  星樓一如當年,清秀的五官透著單純,那雙隨他父親一樣又黑又亮的眸子好像得像是九重天上的星光。

  逐月夫人愛憐地看著星樓,忍不住走了幾步,想要觸碰星樓,可星樓卻一直頻頻後退,像是道抓不住的霧氣一樣,在逐月夫人眼前飄蕩著。

  逐月夫人想到當年痛失星樓時的肝腸寸斷,此刻片刻相見焦灼著她的心臟,她咬著嘴唇,一步步往星樓靠近,只希望離她的兒子能夠近一點再近一點。

  「樓兒……」

  「阿娘。」星樓微笑著看向逐月夫人,臉頰酒窩若隱若現,少年乾淨得像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一樣,與逐月夫人記憶裡的模樣一模一樣。

  「樓兒,娘的樓兒……」逐月夫人伸長了手,在哭喊間終於摸到了星樓的臉頰。

  可入手的臉頰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那刺骨的寒冷讓逐月夫人出現了片刻怔忡,星樓的影子逐漸變得,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彌散於虛無,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逐月夫人雙眼發怔,過了片刻才意識到剛才只是一場幻覺,她猛地轉頭看去,惡狠狠地咬著牙說道:「是你?」

  周通衝逐月夫人笑了笑,他將封有鬼車引根莖汁液的琥珀收好,對逐月夫人說:「請君入甕。」

  逐月夫人警惕地看向四周,並未見到什麼具有威脅力的東西。

  轉念一想,對於這處屍胎她隱藏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惜把自己的位置暴露出來,周通不可能提前得知並做好準備,短短的時間,他能引來天雷劈毀了屍胎已經不易,根本就沒可能再在這裡布下能夠傷害她的陣法。

  她逐月夫人再不才,也是個修煉了近千年的老屍,對付這麼個奶娃娃還不成問題。

  不行,不能大意。

  血淋淋的教訓近在眼前,狂妄的心思被收了起來,逐月夫人警惕地看向周通,防備著周通的所有動作。

  她先開了口:「周通,你我並無恩怨,若不是你閒著沒事來干擾我的好事,我也不會想要拿你做極品。」

  「嗯。」周通點了點頭,「逐月夫人說得對。」

  逐月夫人摸不透周通的打算,對方這態度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不冷不熱的反而讓逐月夫人拿不準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周通。

  逐月夫人沉了沉心思,又說:「周通,這樣吧,我與你做一筆交易,我拿此物換我性命,從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有你的地方我逐月夫人必定繞行,如何?」說著,逐月夫人將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掏了出來,她遞向周通,說道:「這是我的心臟,它雖已死,卻在我身邊修行了上千年,是大補之物,食用之後更是能延年益壽。你喜歡凌淵吧,白羽邪給他的肉體必定是長生不老,你應該不想,百年之後他仍是青春年華,而你卻變成耄耋老翁了吧?」

  周通笑著看向逐月夫人:「逐月夫人擔心得有點過了,我與他的事情,不需要逐月夫人掛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逐月夫人一眼,轉而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龍脈,真是頗為難辦。

  龍目已毀,龍脈氣數將近,而此龍脈是掌管一方城市的,波及甚遠,若是輕易斷了的話恐怕會影響到整個城市未來的氣數。

  周通思考一二,將金菩提果拿了出來。

  他撫摸了下龍脈虛無縹緲的身影,那龍脈虛弱地回過頭將頭在周通手指上蹭了蹭,疲乏的雙眸眨了眨,也知自己氣數將盡,命將終矣。

  它長長的鬍鬚飄蕩在周通周圍,淡淡的金光籠罩了周通。

  龍脈忽然轉頭向著縫隙處望去,它張開巨口吼叫了一聲,這一聲悠長龍吟綿延而出,穿透土表,直直衝入雲霄。

  一瞬間,雲收雨霽,碧空湛藍如洗,陽光直射下來,劃破陰雲。

  做完這一切後,龍身重重跌落在地,頹靡地躺在亂石堆裡,周通將菩提果放在那空了的龍目之上,溫柔地撫摸著龍脈巨大的腦袋,說道:「你會沒事的。」

  菩提果發出微微的金黃色光芒,在周通鬆手之後,落入了空洞之中。

  空氣裡寂靜無聲,就連呼吸也幾不可聞。

  下一刻,金光暴漲,從龍目中射出璀璨光芒,衝出了縫隙之外。

  「吼——」龍脈如同重獲新生,一揚巨尾,再次翱翔!

☆、第113張符 扶著我

  眼見著奄奄一息的龍脈也被周通給妙手回春了,逐月夫人臉上的驚訝絲毫不加掩飾,她完全不知道周通還能帶給她什麼衝擊,就算是現在周通忽然說他是天上某某個神仙下凡來歷劫的她都不會覺著驚訝。

  不能繼續再待下去了。

  逐月夫人原本就想趁著周通不注意的時候逃開,結果剛才龍脈大顯神威,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金線將她困住,短時間內沒能解開,來不及走,現在卻是不走不行了。

  一個周通就已經很難對付了,再來一個龍脈?

  有了前車之鑑,恐怕龍脈不會蠢到再將頭遞到她面前讓自己再一次把它的眼睛給戳瞎。

  打定主意,逐月夫人掙開金線,向西方衝去,卻不了,身體撞到了什麼之上,一瞬間,精心保養的屍體頓時被燒灼得一片焦糊,味道溢入鼻中,逐月夫人慘叫了一聲,驚訝地看著眼前忽然出現在一面火墻。

  「怎麼回事?」

  逐月夫人心裡詫異,卻顧不得多想,她轉了頭,向另一個方向而去,這次等待她的卻是雷劫。

  雷電充盈於眼前這面墻上,逐月夫人剛踏入宮位的時候就有一團雷球衝她砸了下來。

  雷火是至陽至剛之物,是逐月夫人這等邪祟的剋星,遠比先前的火墻傷得更加嚴重。

  逐月夫人此時此刻才覺出不妙,她又算了下方位,試探著往一個方向而去,此時此刻卻又小心翼翼得多,然而,等在她面前的還是此路不通。

  事到如今,逐月夫人才算明白過來了。

  周通把她困在陣中了,還是能將她克制得死死的的地縛八煞陣。

  地縛八煞陣的威名她早有耳聞,別說是她,就連上萬年修成了魃的僵屍都逃不掉,十個自己都困得住。

  只是逐月夫人還不肯死心,她不相信以周通的能力居然能在短時間內就布置好這個陣法。

  逐月夫人陰郁著臉色看向周通,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布下的地縛八煞陣?」

  「龍脈還未出現之前。」

  「怎麼可能?」

  那時間更短了。

  周通一要引天劫,二要布置八煞陣,怎麼可能有足夠的時間?

  逐月夫人在周圍一掃,頓時明白了過來。

  周通利用了她。

  她原本布置在這裡供給屍胎吸收陰氣的陣法就與地縛八煞陣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是利用天干地支方位測算而得,此處風水變化微弱,也便於演算,甚至有她的陣法在前,周通根本就不需要演算就能推算出擺放八煞的具體方位。

  更何況,此處陰氣極盛,安置八煞更是容易。

  是逐月夫人心如死灰,知道事情已無轉機。

  可她仍是沒有放棄,地縛八煞陣不是那麼容易布下的,而且八煞雖然奇門位置都十分凶險,但並不是沒有突破口。

  如果她能找到一個突破口衝出去,哪怕受些傷也沒關係,只要離了這個陣法……只要離了這個陣法……

  只是,周通帶給她的意外太多了,逐月夫人竟然開始擔心自己逃離了陣法之外還會落入什麼陷阱之中。

  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冷靜,強大,明明實力不強,但是卻很會觀察並運用身邊的每一件事情。

  利用鮫脂引來天劫,利用屍胎陣法布置八煞陣,甚至還能幫助龍脈起死回生……

  太可怕了……

  逐月夫人咬了咬唇,她眼中波光閃爍,正拼命演算著,她生前就極為擅長推演之術,死後更是沒有放下這門術數,只是算個八煞陣的吉凶不算是難題。

  周通冷淡地看著陣法之中的困獸之鬥,絲毫不在乎逐月夫人的任何掙扎。

  片刻之後,逐月夫人猛地回頭,找到了陣法最為薄弱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氣,見周通沒有動作,雖心內存疑,但坐以待斃顯然不是辦法,她調起陰氣將自己密密麻麻地覆蓋住,衝向那個方向。

  龍脈有所動作,被周通按住了。

  周通冷眼看著逐月夫人奔往那個方向。

  逐月夫人推算無誤,那處的確是八煞陣最為薄弱的地方,陣法布置得太過倉促,漏洞很多,此處是最大的漏洞。逐月夫人心術過人,周通不得不服。

  然而……

  周通看著忍著劫火衝出八煞陣的逐月夫人,嘴角忽然勾起了一個弧度。

  好東西還等在後面呢。

  看著那一笑,龍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哆嗦。

  八煞陣的力量被破開,逐月夫人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就連那雙彷彿暗無天日的眸子也露出點光亮,然而就在此刻,無數厲鬼從縫隙之中鑽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地跳到扶搖夫人的身上,伸長了爪牙將逐月夫人撕扯了個七零八落。

  那屍體被逐月夫人修煉地幾乎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卻在此時此刻抵不過厲鬼的抓撓。

  不是因為這些厲鬼有多厲害,而是因為是她欠他們的!

  周通問道:「逐月夫人,你心疼兒子,滿腔怨氣,應該可以理解現在纏繞在你身上的這些怨氣。」

  那些圍上來的厲鬼將逐月夫人團團包圍,死死地困在中間,逐月夫人將頭轉過來望向周通,眼底滿是恨意。

  這些纏繞上逐月夫人的厲鬼真是被她戕害過的家庭。

  數十個冤魂全都聚集於此,毫不猶豫地發散著自己的怨氣。

  一報還一報。

  早在逐月夫人種下惡種時就該知道自己會得嘗惡果。

  畫面太慘烈,周通不忍心再看。

  他對幾乎黏糊在他身上的龍脈說道:「好了,這裡的事情基本解決,我要上去了。」

  「嗚——」龍脈埋在周通胸前,拿碩大的頭部蹭了蹭周通,撒嬌一樣,雙眼濕漉漉地看著周通。

  周通衝它笑了笑,說道:「有緣還會再見的。」

  龍脈點了點頭,他尾巴一掃,一道金光將周通托了起來一路從縫隙中送了上去。

  逐月夫人的慘叫聲響起,一聲賽過一聲的淒厲,周通無動於衷,落到地面的時候,卻見凌淵正腳步蹣跚地要往這兒走去。

  周通一蹙眉頭,呵道:「怎麼?不聽我話了?」

  凌淵:「……」

  凌淵解釋道:「我剛才聽見了逐月夫人的慘叫聲,擔心你。」

  「擔心我?」周通笑著說,「你聽見她的慘叫聲不應該擔心她嗎?」

  「……萬一她破罐子破摔了呢?」

  「有這個可能……」周通裝出仔細思考的樣子,最後雙眼一彎,笑得燦爛,「不過我沒給她那個機會。她身上背負的罪孽太重了,她以為這次是她的緣,可其實卻是她的劫。」

  凌淵悶聲不語,他往前走了一步,壓在周通肩膀上,周通托起凌淵的身子,挑了眉:「喂?幹嘛?」

  凌淵道:「扶著我。」

  周通:「……」大爺架勢又來了。

  心裡這麼想著,可周通動作上一點也不怠慢,在凌淵壓上來的時候他還特地調整了下位置,生怕擦到凌淵的傷口。

  凌淵從縫隙處望去,卻見逐月夫人已經被厲鬼啃咬得不成樣子,那瘦骨如柴的身體乾巴巴地挺立在那兒,就連眼珠子也被摳挖得只剩空盪蕩的孔洞。

  這些厲鬼知道什麼事呢?完全是憑藉那口怨念與惡氣在行事,仇人在眼前,當然是報復得怎麼爽怎麼來。

  逐月夫人察覺到了凌淵的氣息,她的殘魂從乾屍架子上飄蕩了出來,卻被龍脈甩尾一下子壓在了下面,那些厲鬼尋到了逐月夫人的殘魂頓時又向她的殘魂撲過去,繼續無情地撕咬著。

  凌淵面無表情地看著淒慘的逐月夫人,逐月夫人在察覺到凌淵的視線後,抬起頭跟凌淵對視到一塊。

  兩人視線相撞,凌淵卻在逐月夫人眼中看到了一絲殘忍。

  逐月夫人的聲音忽然清楚地傳遞到了他的耳中。

  「玉玄君,他也快要復活了,老友相見,想必場面十分感人,可惜我卻沒那個機會目睹那一日了。只願玉玄君,時時如意,事事順心。」

  凌淵:「……」

  逐月夫人的聲音徹底斷在那兒,她最後一絲幽魂也散了。

  周通並沒有聽見逐月夫人對凌淵說的話,他的目光落在凌淵的後背。

  先前被亂石和雷火熱潮弄傷的後背此刻已經開始恢復,而且是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快速恢復著,這種燒傷論起嚴重程度恐怕能達到重度燒傷,送去醫院也不一定救得回來,而放在凌淵身上就彷彿普通的擦傷一樣。

  果真如同逐月夫人說得那樣。

  凌淵的身子不是普通人,會享長生不老。

  而他呢……

  周通的眸子微微垂落,轉念一想,陽壽由天定,他不是早就做好了既來之則安之的準備嗎?得過一天是一天,隨緣吧。

  不遠處,有人在呼喚著周通的名字,周通一看是楚澤雲。

  楚澤雲趕過來,一見凌淵背上的傷害感覺觸目驚心,忙問道「要送去醫院嗎?」

  「不去。」凌淵果斷地說,他毫無愧疚感地壓在周通身上,說道:「你帶周通去醫院看看。」

  周通哭笑不得說:「我又沒受太嚴重的傷。」

  凌淵不滿地說:「檢查一下。」

  周通說:「那一起去。」

  凌淵:「我不去。」

  周通:「我也不去。」

  凌淵直楞起身子直勾勾地看著周通:「你——」

  周通坦然地回望過去,凌淵一洩氣,又把自己放到周通肩膀上,不情不願地說:「一起去。」

  周通笑了:「好啊。」

  楚澤雲頭疼得很,這倆人一看就不像是沒受傷的樣子,偏偏還鬧這出。等等……他們倆?想到一個可能,楚澤雲驚訝地看了看周通又看了看凌淵……這、這回去怎麼跟太爺爺交代?

  不對,這不是重點啊!

  楚澤雲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說道:「周通,先前接你消息,我把這附近封鎖了,但是我能力有限,一直在跟那邊交涉,不過現在已經快要扛不住了,你這邊怎麼樣了?」

  周通點了點頭,說:「都解決了。」

  「那便好,我再過去。」

  楚澤雲說的交涉自然是跟國家那邊,不然的話市中心發生這麼大的「地震」,組織卻毫無動作,這不是讓民眾心寒嗎?

  可是這裡發生的事情卻又不能讓大眾知道,就只好先用一些掩人耳目的手段。

  到時候後來的交際還是得靠楚澤雲去做。

  楚澤雲看到周通臉上的疲憊,說道:「這次真的辛苦你了,此間事了,我帶你回楚家修養幾日。」

  周通笑著應道:「好啊,你一定要好好招待我。」

  他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去楚家玩兩天也不錯,他也可以趁機問問楚老爺子,有沒有擺脫五弊三缺命運的辦法。

  他想多活幾天。

  他不捨得留凌淵一個人。

☆、第114張符 通天鼓

  楚家位於西南地帶,多水多湖。自入了啟雲山地界,遠遠望去木製的吊腳樓如雨後春筍,林立而起。潮濕自然潮濕,但是卻不叫人覺著悶熱,只覺著滿目藍澄澄的水澤看了叫人心情愉悅。

  從高鐵上下來,楚家的車早就在這兒等著,楚澤雲去跟那邊說了什麼,就帶著周通上了車,一路往啟雲山深處開去。

  啟雲山是附近唯一一座稱得上山的巍峨高山,但比起北方連綿不斷的山峰來說還差得遠,匍匐在恬淡的水澤之中,彷彿一隻側臥著的佛祖,正撐著腦袋,勾著嘴角心情愉悅地打著盹兒。

  周通看著一路山水,道:「天下好風水全都鐘毓於此地了,難怪楚家人才輩出。」

  楚澤雲聽見自家被誇也是十分高興,頗有些靦腆地笑著。

  洛漣海聽了這話騷紅了臉,他也是楚家人,但是真不算是什麼人才,跟人才半點邊也搭不上。

  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洛漣海感覺那兒更疼了,仔細一算日子,再過個十幾天就是向那邊匯報的時間,雖然那邊沒太把他的實驗當回事,很少派人來查看,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可以鑽漏洞不向上面回報。

  少一次就是送命,洛漣海才活了二十幾年,沒活夠,不想把命送進去。

  太狠了,真他媽太狠了。

  早知道是拿命在跟他們做交易,他打死也不會答應。

  呸。

  洛漣海正在心裡將陳恩跟趙京山主僕倆罵了個狗血噴頭,一抬頭不經意對上了周通帶笑的眸子,一下子縮了腦袋,尷尬地咧嘴笑了笑。

  楚澤雲嘆了口氣,說道:「漣海表弟所做錯事我已經知道了,只是他畢竟是楚家人,還是得交給太爺爺決斷。」

  「楚老爺子一向宅心仁厚。」周通應道。

  「嗯。」楚澤雲模糊著應了一句。

  車在半路上停了下來,楚澤雲解釋道:「再往內就只能步行,勞煩周通和漣海表弟下來走一走。」

  楚家規矩多卻不繁瑣,大多都是些要求族內成員外敬先靈,內養自身。聽說百年前所列的各種規矩多得背都背不完,自從楚老爺子繼位之後,規矩被銳減一半,族內的小孩子見著都精神多了。

  但有些規矩還是不能廢,那是從老祖宗那兒傳下來的。

  楚家門前便是一片水澤,青石板鋪在水面上,走過去的時候彷彿踏在人間仙境上,許是楚家靈氣的滋養,在這種寒冬臘月的,水面上居然還開著一朵朵粉白色的小花,間或一片一片地綻放著。荷花雖然未開,但荷葉卻婷婷而立,嫩綠的顏色配上湛藍的湖水,一眼望過去,心曠神怡。

  周通踩在石板上,左右皆是湖水,他說道:「早就聽說楚家的連天梯仿若人間仙境,果然如此。」

  楚澤雲笑著說:「周通要是喜歡,常住都沒問題。」

  「我倒是想要常住在這裡,只是家裡小店沒人照看,我爸知道我業荒於嬉,非得從棺材裡跳出來打我。」周通開玩笑的說。

  楚澤雲哈哈大笑。

  周通一回頭卻見凌淵落在他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周通也慢了腳步等凌淵,小聲問道:「怎麼了?」

  凌淵低頭看了一眼水面,清澈的湖面上清楚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俊美的男人劍眉微蹙,一雙淡色的唇抿得緊緊的,長髮吹散,跟風攪在了一起。

  凌淵將視線收回,淡淡地說:「沒什麼。」

  幾人一路前行,進了楚家牌匾,楚老爺子的聲音從內傳了出來,聲如洪鐘,赫然入耳:「小通,楚家歡迎你!」

  周通心一暖,衝楚老爺子作了個揖,卻仍是周達的禮節,楚老爺子回之一禮,攬了周通的背就往內走。

  楚老爺子身後還跟著幾個楚家人,小的才四五歲,被母親拉著,乖巧地看著周通,一雙眼睛黑又亮,可愛得不行。

  周通衝那小孩笑了笑,小孩臉一紅,回了一個笑容。

  真不愧是楚家,就連這麼大的奶娃娃也教得彬彬有禮。

  楚澤雲向各個長輩問好,又受了各個小輩的禮才跟過來。

  正是午飯的飯點,楚老爺子準備了一桌子的菜等周通來吃。

  席上,楚老爺子開了一瓶他親手釀的酒,味道甘甜,入口綿柔,就連周通這樣不勝酒力的都連喝了三杯,直到凌淵從周通手裡接過酒杯,說道:「差不多了。」

  「可是……」周通濕漉漉的眼睛哀求地看著凌淵,「真的蠻好喝的。」

  凌淵:「……」凌淵喉結滾動了下,壓下心中的悸動,他將酒杯湊到唇邊,一口喝了個乾淨,「哦。」

  周通:「……」無語,「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酒足飯飽之後,楚老爺子又拉著周通絮叨了好久,兩人就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早就跨越了年齡的溝渠,真正的忘年交。

  楚澤雲跟洛漣海一直在旁邊尷尬地陪著,楚老爺子幾乎沒怎麼將視線放在洛漣海身上,晾了他好久,過了一會兒才見楚老爺子慢悠悠地對楚澤雲說:「澤雲,這就是你說的洛漣海?」

  洛漣海本來聽他們聊天就無聊得打瞌睡,這一下聽見楚老爺子點了自己名,瞌睡蟲去了一半,一個哆嗦從椅子上站起來,作揖姿勢標準地說:「小輩洛漣海,拜見楚老先生。」

  「免了。」楚老爺子翻了翻眼皮,冷淡地說,「你的事情澤雲已經交代清楚了,所犯之事大逆不道,按照楚家家規應該逐出師門,但我行事一向不喜如此,所以,這次算是你的劫數,我會帶你去啟雲澤,只是請動通天鼓一事全靠你的誠心。」

  頓了頓,楚老爺子語氣更冷地說:「若是通天鼓願成你之事,等事後,罰你入楚家祠堂面壁思過一年以慰無辜者在天之靈。」

  洛漣海忙點頭應是:「謹遵老先生教誨。」

  洛漣海的事情解決了,楚澤雲就帶他先離開,等他們二人離去,周通對凌淵說:「你先去收拾房間,我有些話要跟楚老爺子說。」

  凌淵直勾勾地瞪著周通,「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的面說?」

  周通笑:「太多了。」

  凌淵:「……」

  周通:「快去吧。」

  凌淵不太情願地離開了。

  等凌淵也走後,周通站起來,對楚老爺子又是一揖,楚老爺子嚇了一跳,問道:「通兒這是做什麼?」

  周通說道:「周通有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楚老爺子問道:「怎麼?」

  周通問:「楚老先生知道,凡是內門者皆受五弊三缺之苦,我所犯命缺,然而卻不想受困於命運,我、我想多活幾年……」這話周通羞於說出口,他雖早就接受了這個命運,卻在此刻生出了掙扎的心思,而他這個心思,卻在內門術士之內算是大忌。

  楚老先生一懵,看著周通也嘆了口氣,覺著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像是周通這樣出色的人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偏偏囿於天命,活不過三十,命運弄人啊。

  「五弊三缺之命我也沒辦法可以克制……」楚老爺子幽幽地說,「我所犯鰥弊,老而無妻,算是五弊三缺內輕鬆一點的一缺,可仍是沒辦法破解。」

  周通眼眸垂了下來,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兩人俱都安靜下來,沒人說話,過了片刻,楚老爺子才說:「其實……通天鼓並不如常人所說的那樣。」

  周通抬頭看向楚老爺子。

  楚老爺子續道:「世人都以為通天鼓是楚家的鎮宅神器,卻不知道,其實楚家是世代守護通天鼓的家僕,要不然怎麼會輕易請動不了通天鼓?」

  周通問道:「通天鼓到底是什麼神物?」

  「家中族史記載,自從楚家安家在啟雲澤日起,通天鼓就存在了。啟雲澤是片連天之澤,看似是死水,其實是活水,澤水連接天涯四方,是升龍之處。」

  「升龍之處?」

  「啟雲澤下有修煉的錦鯉,每百年的二月份,天門開,錦鯉躍,通天鼓將會現形,為錦鯉鼓舞士氣。凡是有緣能得見鯉躍龍門的盛況,則得以開化鴻蒙。」

  「還有這等妙事。」

  「是啊……」楚老爺子看著周通,說道:「今年二月正是凱龍門的日子,通兒可以前去試試運氣。如果有錦鯉得以越過龍門,飛升成龍的話,通兒可以問問那隻神龍。」

  鯉躍龍門雖一直都被寄予了美好的祝福,但到底是虛無縹緲的事情,能在啟雲澤修煉的錦鯉少之又少,能飛躍龍門的錦鯉更是屈指可數。

  但是……總歸是條路,無路可走的時候,隨便出現了一條路他都會走上去。

  周通再次對楚老爺子作了揖,說道:「那就多謝楚老先生了。」

  「你我還客氣什麼?」

  周通問道:「不知還有多久開龍門。」

  「還有十日,通兒可以回去好好準備一下。」說到這裡,楚老爺子說道:「我明天就帶洛漣海去見通天鼓,在開龍門前,通天鼓會頗為活躍,可能會願意幫洛漣海解決他身上的咒術。通兒也可以先去那附近查看一下情況,做好準備。」

  「謝謝楚老先生。」

  「你瞧你,又客氣了。」

  周通抿唇一笑,笑得溫和。

☆、第115張符 鼓失竊

  次日,周通等一行人候在楚家,由楚老爺子帶著他們前往寒潭求見通天鼓。

  洛漣海一夜沒睡好,昨日楚老爺子通知他今天要去通天鼓,他滿心擔憂怎麼也睡不著。想到自己的命運系於一線,是死是活就看通天鼓點頭與否,他就覺著自己這一生過得實在是太渾了。

  少時命運不好,被幾個親戚推來推去,沒有在一家待過超過一年的長久日子,居無定所,命如飛蓬,才導致了他如今的野性子。對於洛漣海來說,沒有什麼比讓自己過得更舒坦來得重要,方便的就是好的。可現在,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錯了。

  活得好是很重要,可也得有命活啊。

  所以,洛漣海是最積極的那一個。

  他早早地就按照楚老爺子的要求焚香沐浴,甚至不用多說就將楚家求見通天鼓的禮儀做了完全,在大廳正襟危坐地等著他們。

  楚澤雲怕他緊張,特地過來跟洛漣海說著話。

  而本該緊張的周通反而一點也不緊張,就像是去看熱鬧的一樣。

  鯉躍龍門這事太玄乎了,他越想就越覺著虛無縹緲,但正因為如此,他反而放鬆了下來。

  盡人事而知天命,隨緣吧。

  寒潭位於啟雲澤深處。

  雖命名是寒潭但是卻並不如其名一樣冰冷刺骨,只是一個普通的水澤,湖水卻格外清澈,稍微淺一點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澤底的游魚,清晰畢現。

  楚老爺子在寒潭邊一塊大石旁搭了祭台,身著楚家道袍,招搖著手裡的藍面長幡,不斷呼喚著通天鼓的名字,寒潭內卻安靜無比,連點水花都沒掀動。

  洛漣海見狀,面露絕望。

  楚老爺子又呼喚了幾次,直到喚得口乾舌燥潭裡頭也沒有一星半點的反應。

  不太對勁啊……

  楚老爺子沉思一番,走到潭邊,拿刀片割破手指,楚澤雲驚呼一聲:「太爺爺——」

  「無妨。」楚老爺子將手指上的血滴入潭水之中,卻見血珠落入水中濺起水花,水花翻滾了片刻,竟是顯現出了不同尋常的異景。

  血與水本來可相溶,可此時此刻,楚老爺子滴入潭中的那滴血珠卻在水面上翻滾著,被微微泛起波瀾的水紋不斷推動。

  眾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周通也是看得目不轉睛,覺著這召喚術頗有意思。

  召喚術是玄術裡較為高等的術法。

  不同於使用符咒跟陣法這些基本功,召喚術本身就需要施術者對靈氣有精密的操控,要求很高。

  之前他使用的五鬼搬運是召喚術的一種,但是卻是借用符咒的召喚術,比如今楚老爺子使用的方法還要稍遜一籌。

  凌淵忽然說道:「沒戲了。」

  周通:「?」

  下一刻,那滴血珠被泛起的水花拍打下去,沉入了潭底。

  楚老爺子一愣,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凌淵道:「通天鼓不在此處。」

  周通一驚:「什麼?」

  「通天鼓不在此處。」楚老爺子沉聲說道,嚴肅無比的語氣讓在場人的心都跟著一沉。

  楚澤雲上前一步,問道:「可是通天鼓一直居於啟雲澤寒潭內,怎麼會不在此處?」

  楚老爺子沉默良久,才壓低了聲音,說道:「被盜。」

  這下,幾個小輩更覺著誇張,被盜?怎麼可能?就連請動通天鼓都尚無可能,怎麼會被盜?可楚老爺子的為人他們都知道,雖然平日和藹可愛總是喜歡跟小輩們開玩笑,可關鍵時刻總是嚴肅無比,從不嬉鬧。

  看來,通天鼓被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楚澤雲擔憂地問道:「那如今怎麼辦?」

  楚老爺子沉默不語,半殘的陰眼在周圍掃蕩著,想要尋找現場殘留的痕跡。

  周通看出楚老爺子的打算,眸中陰陽兩魚游走,他的目光定格在寒潭邊的一棵樹上,走了過去,指尖觸摸在老舊的樹皮上,周通覺著樹皮上的紋路不像是自然生長的,倒像是人為刻出來的。

  他又看了一眼樹皮,將紋路記了下來,隨後順著周圍幾棵樹繼續前進著,從他任由陰陽眼發揮作用時開始。他看到空氣中殘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氣,那氣太過飄忽不定還會利用寒潭周圍的靈氣來掩飾自己的動向,周通不得不仔細而又小心翼翼地跟著。

  其他人自發現了周通的動作之後都沒敢去打攪他,安靜地等著周通探查過後的結果。

  那氣居然圍繞著寒潭走了一圈。

  半個小時後,周通跟著氣折返回原地。

  他問道:「楚老先生,寒潭周圍的這些樹是怎麼回事?是楚家人種的嗎?」

  「這倒不是。」楚老爺子解釋說,「本身就有的……」

  話音未落,楚老爺子一怔,「好像這幾年周圍的樹是變得茂盛得多了。」

  周通隨身攜帶著朱筆和符紙。

  符紙不過巴掌大小,周通拿朱筆細細地在符紙上畫著什麼。

  從東側開始一路繞圈畫著,最後落筆又在東側,形成了一個圓環。

  那些看似是樹皮褶皺的紋路拼湊成了一個複雜的圖案。

  雖然不認識這個圖案,但是周通卻能從它的排列上看出這是一個陣法。

  周通從未見過這陣法,在腦海內一直搜尋著這個陣法的名字,就連楚老爺子也沒能認出來。

  凌淵說道:「這是清虛靈寶陣。」

  「用作什麼?」

  「你們應該猜出來了。」凌淵說道:「將通天鼓盜走的就是這個陣法。」

  凌淵見他們幾人都還怔怔,就進一步解釋道:「清虛靈寶陣是高階的搬運陣法,能將一片區域內靈氣最充盈的東西搬運到他處去,又因清虛靈寶內的束縛與壓製符咒,被搬運的靈物很難抵抗,至少在短時間內很難抵抗。不過……」凌淵看向楚老爺子,那眼神冷淡,明顯帶著讓楚老爺子好好反省一下的意思,「布置這個陣法至少需要三十年才能發揮作用。」

  楚老爺子羞愧難當,三十年來他確實沒認出來這個陣法,就連多了幾棵樹也沒能認出來,而且,能在楚家寒潭悄無聲息地布置下陣法的也就只有楚家人。

  周通說道:「那怎麼尋得到通天鼓的蹤跡?」

  「難。」凌淵說道:「能讓你發現這是清虛靈寶陣就算是布陣人的失策,恐怕他也沒那個能力能布置下一個完美的陣法。想要通過這個陣法尋回失物,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

  眾人皆沉默下來。

  再過十天就是鯉躍龍門的日子了,洛漣海的小命也快到盡頭,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切轉機的關鍵——通天鼓居然被盜了,還是悄無聲息,在個被布置了三十年以上的大陣裡被盜的。

  楚老爺子忽然說道:「小通,你與凌師先留下,其他人先退下。」

  「是。」楚澤雲拉了洛漣海出了寒潭。

  等其他人走後,楚老爺子似是支撐不住地晃了下身子,被周通一把扶住才見好了一些。

  楚老爺子年齡大了,百年高壽,已是不易,這種打擊對他來說幾乎難以承受。

  周通安慰道:「楚老先生,身體重要,不要急壞了身體。」

  楚老爺子搖了搖頭,拉著周通的袖子,滿臉悔恨,說道:「我也許知道是誰偷了通天鼓……」

  「是誰?」周通一怔,問道。

  楚老爺子說:「我有個堂弟,少時與我一起修行,堂弟天資聰穎,可偏偏喜歡研究些奇門歪道,說起來與洛漣海這個孩子有些相似,只不過洛漣海缺少他的天分罷了……我這堂弟喜歡研究些古怪的陣法,都是些被禁了的東西,但是卻也無害。」

  提起故人,楚老爺子面上滿是追憶的神情:「那時候,堂弟頗不受族裡人喜歡,常常被長輩批評心術不正。我卻不這麼認為,少時我因為這雙殘缺的陰陽眼而備受欺凌,總想著在家裡我若是笑著對他人,他人也會笑著對我,可事實卻不是這樣,我若是越軟弱他們便覺著我越是好欺負,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以德報怨呢?他們也是研習楚家正經功法的孩子,可還不如堂弟這個研究所謂邪門歪道的人品行端正。所以,我一向認為堂弟鑽研這些並無大害,沒有什麼力量是不能被拿來使用的,只要你使用得當,用在正途上。」

  周通安靜地聽著,等待著楚老爺子後面的可是。

  楚老爺子續道:「可是,後來我發現一個小堂妹死在他布下的陣法裡我就知道,他走岔了路。他在房中布置了一個吸食魂魄的陣法,對我說,想用來捕捉惡魂,卻不料,有個堂妹衝入房間找他,誤入陣法,活活被吸走了魂魄。目睹現場的我大驚失色,一直喊他來幫忙將堂妹送到長輩那裡,卻發現他一直耽於自己的陣法,對堂妹的生死視若無睹。後來,他犯的錯越來越多就被家里長輩困在啟雲山深處的洞窟中,要他反省,可他從未反省過。」

  楚老爺子眸色深深,一向矍鑠的精神委頓了不少,他嘴唇抖動了下,說道:「有一日,我去洞窟中偷偷看望他,卻沒想到,他告訴我,他想要研究通天之法,引得深藏在底下的萬千丈陰氣,將其供給自己修煉,成為古往今來飛升第一人。他的野心太大了……飛升?以我們如今的修煉環境怎麼可能飛升?太縹緲了……」

  楚老爺子看著周通,幽幽地說:「自從呂祖以來,就沒聽說過有天師修煉飛升,當年那個玉玄君,備受矚目,名噪一時,眾人都以為他飛升只是早晚的事情,最後還不是慘死?」

  周通:「……」

  凌淵:「……」

  凌淵的臉一下子就黑了,瞪了一眼偷笑的周通,隨後陰沉沉地瞪著楚老爺子。

  周通咳了咳,打圓場:「那然後呢?」

  楚老爺子說道:「然後?他死了。他行差踏錯,布錯了陣,死在了厲鬼堆裡,連屍體都沒留下。」

  「死了?那楚老先生怎麼會認為是他偷了通天鼓?」周通不解地問道。

  「他那時與我說過,通天鼓內鎮壓著無數邪氣,對他修煉有利,想要拿到通天鼓。而且……當初他的死我也有所懷疑,長輩們不知道,我卻是知道得清楚,以他那時候對陣法的掌控能力,斷不會死在那種陣法之中。只是,後來他一直杳無音訊,家中長輩也沒發現任何端倪,我也就以為他真的死了。現在想起來,恐怕只是覺著被困在石洞之中,礙於修煉,才使得金蟬脫殼的詭計吧?」

  楚老爺子苦笑道:「他若是活到現在,也該有百歲了,以他的資質跟對邪術的痴狂,恐怕不好對付……」言畢,楚老先生一抖精神,說道:「不管是不是他,通天鼓都定是要找回來的。」

  周通點了點頭,問凌淵:「這搬運陣法之中的其他生靈會受到影響嗎?」

  「有靈性的會,其他的則不會。」凌淵頓時明白了周通的意思,他看向周通,說道:「靈性強的應該可以找到被搬運目的地的大體方位。」

  「嗯。」周通目光落在寒潭深處,「我記得,楚老爺子說過,這寒潭內有很多修煉的錦鯉吧,不如我們就問問這些錦鯉會不會知道,通天鼓究竟去哪兒了。」

☆、第116張符 丹頂鯉

  錦鯉因其吉祥、平安的寓意在風水學上有大用處,在風水師口中,在用錦鯉布置風水的時候一般不稱呼它是錦鯉,而是稱作「好運魚」,擇其好運平安之意。家中小災不斷的時候,安放幾隻錦鯉能夠很好地起到化災解厄的作用,尤其是被稱為「官鯉」的丹頂,因其通身雪白,唯有額頭上一抹硃紅,從古至今都有「鴻運當頭」的美名。

  古時有位達官顯貴名叫葉向高,一生官運亨通,正是因其愛鯉,素有「魚不離葉」的稱號,其養殖安放鯉魚的方式一直被後代所推崇,鯉魚在風水學中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

  楚家的好風水得益於池中錦鯉的祝福,但同樣的,楚家人勤勉修煉,其自身蘊育的靈氣也在滋養著錦鯉,兩者相輔相成,渾然於一體,用楚家人做媒介召請錦鯉靈魂上身再合適不過。

  楚老爺子年齡大了,不適合讓錦鯉附身靈識,便由楚澤雲充當媒介。

  楚澤雲準備妥當之後,就跪坐在寒潭邊上,低垂著頭,一臉虔誠地看向寒潭。

  原本應該動手請錦鯉神識的楚老爺子卻忽然將楚家的道袍脫了下來遞給周通。

  周通一怔,看向楚老爺子,楚老爺子卻笑得慈祥:「孩子,因為鎮壓秦王道陰兵一事,我的靈力幾乎耗費殆盡,恐怕不足以請來池中的錦鯉神,還要麻煩你了。」

  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可考慮到這件衣服背後的意思,他又有些猶豫地看向楚老爺子,楚老爺子笑著看向周通,那眼神單純得很,絲毫沒有多餘的意思,就連楚澤雲眼中也一片坦蕩。

  楚家坦蕩磊落是一回事,可他自己的態度又是另一回事。周通想了想,對楚老爺子做了周達的作揖姿勢,那意思很明白不過。

  他要繼承的是周達的衣缽,以後行走「江湖」,打得也是周達兒子的名號。

  楚老爺子見狀,遞衣服的手抖了一下,他嘆了口氣,將衣服遞了過去,只是眼中多了幾分惋惜。

  若是楚家能得如此人才,想必是如虎添翼了啊。

  他有私心,一直以來都刻意與周通親近,一來是因為周通這小孩著實討人喜歡,二來則是為雲澤考慮。

  他活得夠久了,可是,凡人終有一死,現在楚家在外界雖說是人才輩出,但沒有一個能挑起大梁的,一旦某一天,他死了,澤雲能否扛起楚家的擔子他真的說不準。

  如果有周通相幫的話那肯定會好很多。

  真是可惜了啊。

  周通願意幫楚家,但到底還是認自己只是周達的兒子,不過這樣也好。

  周通接過楚老爺子的道袍穿上,黑白相間的衣服一裹頓時有種飄然若仙的姿勢,凌淵在一旁抱劍觀人,嘴角微微勾起,這身衣服倒是不錯。

  周通穿好之後,抬頭算了一下時辰,見差不多了,就將道符在湖邊祭台上一抹,赤紅色的請神符排開,將整個祭台圍了一圈。

  頭頂碧空如洗,太陽被白雲遮住了光暈,光線漸漸暗淡下來。

  時辰到了。

  周通深吸一口氣,開始念誦冗長的請神咒。

  他低垂著眉眼,薄唇翻動,複雜難辨的語言從他口中一句句吟唱出來。

  隨著他的念誦,祭台周圍的請神符似是被風吹動,上下翻湧著,起起伏伏形成了一片波浪海洋。符咒匯成的海洋飄蕩進寒潭之中,寒潭水面又翻起漣漪,一圈連著一圈,一個白色光球從寒潭裡飄蕩了出來,光球拉扯出了模糊的影像,似乎是一條魚似乎又不是,在不斷地掙扎扭曲之間逐漸成形,卻在眾人都沒能來得及看清的時候一下子蹦入楚澤雲的額頭,鑽了進去。

  楚澤雲一直虔誠地低垂著的頭忽然抬了起來,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又恢復平靜的湖面,從喉嚨裡發出了不屬於他的聲音。

  那是個空靈似乎從密林深處傳出來的聲音,他借由楚澤雲的口說道:「楚家人,你們失職了。」

  楚老爺子立刻回應:「請鯉神息怒。」

  「怒的不是我,是通天鼓。」鯉神冷淡地說,「你們世代看守通天鼓,此次失責必然會引來天罰,此時此刻,召請我是想要讓我幫忙嗎?」

  楚老爺子訥訥不語,這鯉神說得沒錯,是他楚家的過失。

  那鯉神又批道:「楚家日漸對我等在寒潭中修煉的錦鯉不放在心上,雖不求你們上供,但還請你們信奉於我等,不見小輩也就罷了,偏偏你們這些知根知底的人也不來,倒是叫我等好是心寒啊,還真以為我們沒躍過龍門之前就只是一條條普通的錦鯉嗎?現在又弄丟了通天鼓,楚家人,你們該當何罪!」

  「呵。」凌淵忽然冷聲笑了一句,在寂靜無聲之中嚇得周圍人都是一哆嗦,楚老爺子更是瞪大了眼睛,覺著凌淵在神面前實在是有些大不敬了,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凌淵那性子,要是脾氣來了,別說是這麼一隻小小的鯉神,真神他都敢一聲不吭地直接動手。

  只聽凌淵冷冷道:「東西已經丟了,別在這兒造聲勢嚇唬人,想不想找回通天鼓?你們馬上就要躍龍門了吧,東西丟了你們比楚家人還著急,還有時間在這兒嚇唬人?」

  「……」周通心想,話糙理不糙,凌淵還學會「講道理」了,不錯,有進步。

  見那鯉神下不來台,周通便問道:「通天鼓與你我同氣連枝,鯉神可有通天鼓的蹤跡?」

  「自然有。」鯉神惡狠狠地瞪了凌淵一眼,卻發現自己並不能拿凌淵如何,只得氣憤地將頭轉過來不再看凌淵,反而對周通頤指氣使地說,「此等大事本就是楚家人的過錯,怎麼還要我等求著你們不成?躍不成龍門雖然是我等所失,但卻是你等所欠,我們再等百年就是了,而你們,因這欠恐怕日後修行都要受限。」

  「那如果通天鼓一直找不回來呢?」周通語氣平靜地反問。

  鯉神被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人別看一臉溫和,面上帶笑,看著挺好欺負,但是其實一點也不好說話……這些話說得針針見血,一下子就刺進它的心坎裡去了。

  鬱悶,真是鬱悶。

  周通見鯉神沒回話,說道:「你們依靠通天鼓在寒潭內修行,眾人都知,啟雲澤匯聚了全天下水澤之氣,其中的濁氣污氣都被通天鼓吸納,你們才能以這麼優渥的環境在寒潭內修行。是,通天鼓不在,大不了你們這次躍龍門不成,再等百年,反正錦鯉一向以長壽聞名,但是,通天鼓一天不在可以,兩天不在也可以,那十天呢?一個月呢?一年呢?甚至是……永遠呢?你們還能不在意?」

  周通目光灼灼地看著鯉神,知道鯉神一上來會有這脾氣的原因。

  就如同現今祈願力的減少,哪怕是世代天師出身的楚家人對神靈的侍奉也大不如前,在寒潭內修行的錦鯉受到的侍奉還不如那些游走在紅塵裡的錦鯉的,長久下來,哪能不生怨氣?

  這倒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但凡成神,其中一個關鍵就是不能再和人世間有所牽連,所謂牽連即是緣,不能有恩也不能有欠,就如同他們之前所碰見的兩位女地仙一樣,都在請求他做事的時候給出了相應的回報。鯉神們若是想躍過龍門化身成龍就不能有緣留在人世間,自然將所有事情撇得一干二淨為妙。

  而且,這群傢伙長期養在這種水澤之中,心氣日漸變高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還是很讓人討厭,這些鯉神即便有通天鼓估計也成不了大事。

  周通沉了沉眸子,掐了咒訣,那鯉神頓時感覺到自己的神識正在被剝離楚澤雲的身體,他慌亂地衝周通定了定手,說道:「停!別!我們可以商量一下!」

  「鯉神請說。」

  鯉神感覺自己的神識穩定了一點,還想再爭些口舌之快,卻被一道潑上來的水澤猛地打翻在地,楚澤雲落地之時被水澤柔軟地托起,一時之間也是懵了,怔怔地看著將他托起的水花。

  一條巨大的錦鯉被水柱托起,通體雪白,額頭一點猩紅,它一雙眼睛十分漂亮,在水花的反射下映出石榴一樣的燦爛顏色。

  錦鯉喝斥道:「貴人面前,休要放肆!」

  「師父……」

  一尾花斑錦鯉出現在岸邊,慢吞吞地往水柱那兒游去,才游了幾步就被拱起的水柱砸在岸邊,半截身子攤在岸上,剩下半截落入水裡,翻著白眼,要死不活。

  花斑錦鯉:「……要命。」

  丹頂鯉神對周通點了點頭,說道:「小徒不敬,唐突了天師,天師莫怪。」

  周通搖了搖頭:「無妨。我們不如說一下通天鼓的事情。」

  「通天鼓一事我確實知道下落。」丹頂鯉神說道:「只不過眼下有個困難,盜走通天鼓那人與我啟雲澤錦鯉一族有些淵源,我們欠他人情,不好交代。」

  「什麼人情?」

  「大約五十年前,啟雲澤內入侵了一種水草,這種水草生長極為霸道,幾乎霸占了我們生長所用的靈氣,是那人幫忙除去了水藻。」

  「水草?」楚老爺子納悶地問道:「我怎麼不知道水草一事?」

  「那水草長在潭底,你們又奉命不得頻繁來寒潭滋擾,故而不知。」

  「是我等疏忽了。」楚老爺子說到。

  鯉神擺了擺首,繼續說:「如果你們想讓我們交代通天鼓的下落的話,首先要幫我們將人情抵了。」

  「這可怎麼抵?」這要求讓一向寬懷的楚澤雲都覺著太過分了,「別說他人我們都找不到,就說找到了,他估計也沒什麼要我們幫忙的地方,怎麼抵這人情?他盜走通天鼓為惡行,你們這不是助紂為虐嗎?」花斑錦鯉的態度早就讓他不滿,楚澤雲忍不住把心裡話都說了出來。

  丹頂鯉神解釋道:「不必尋他,另尋一人即可。他前段時間動用吸食地下陰氣的大陣失敗,被人所救,他欠那人的人情,你們可以去替他將人情換了,就算是替我還了人情。」

  這繞了一大圈子……又牽扯出了一個人。

  「成個仙還真麻煩。」凌淵嘀咕道:「還好我當時沒成仙的心思。」

  周通莞爾。

  丹頂鯉神道:「我卜算了下,那人很快就會來尋你們。」

  眾人一臉疑惑。

  丹頂鯉神微微一笑,又鑽入潭底,水柱翻出將那癱在岸上半死不活的花斑錦鯉拖進了池水之中。

  幾人還在沉思丹頂鯉神的意思,楚老爺子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問道:「怎麼了?不是說這個時間不要打擾我嗎?」

  「有人拿著啟雲令求見來了!」

☆、第117張符 唱陰戲

  啟雲令是楚家世代所有,一共五枚,持有啟雲令的人可以向楚家提請除違背天良之外的任何要求,因此外放啟雲令必須十分慎重,只有當家的那一代人手中才持有啟雲令的發放權。

  前段時間楚家根基不穩,楚老爺子在握的一共四枚啟雲令,一枚也沒有發放出去,近幾年也因為沒有合適的對象而一直保存在楚家祠堂裡。

  這一枚應該就是當初丟失的那一枚。

  然而,依照楚家的規矩,無論是哪種形式發放出去的啟雲令都是有效的,哪怕丟了也作數。

  楚老爺子一聽啟雲令就趕了過去。

  拿著啟雲令上楚家求助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穿著乾淨,眉目清秀,應該是個普通的大學生。

  那人小心翼翼地將啟雲令遞給楚老爺子,還有些不太敢確信啟雲令的功效,楚老爺子將啟雲令仔細看了,確定是真的,隨後抬頭看向年輕人,笑著問道:「年輕人,你有什麼要求,就說吧。」

  「我想求你們救救我爺爺。」霍朗有些懼怕地說道,畢竟展開在眼前的是新世界的大門,一時之間還真有些不能適應。

  楚老爺子說道:「你細細說說。」

  「嗯。」霍朗斟酌了下語句,挑了重點,精煉地說道:「是這樣的,我家裡有一個風鈴,總是無風自動,每次一動,會帶著家裡其他的傢具都跟著動起來,尤其是家裡那台老收音機,總是會放出很詭異的京劇。每到這時,我爺爺都會跟著京劇和唱,像是失去意識了一樣就坐在藤椅上,沒有任何動作地枯坐在那兒,不斷地唱啊唱,嗓子唱啞了也不管不顧,有次還唱的咳了血。」

  「你沒有去搖醒他吧?」楚老爺子問道。

  霍朗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最後點了點頭:「我搖了……但是搖不醒,怎麼叫都叫不醒我爺爺。想去碰風鈴,但是每回靠近,生了破壞的心思,就能聽見風鈴發出頻率特別高的聲音,有次我強行去摘,還把耳膜震壞了。」霍朗向楚老爺子亮瞭亮自己的右耳,說道:「現在這隻耳朵還經常聽不清聲音。」

  楚老爺子推斷道:「可能是撞客。」

  「撞客?」霍朗懵了。

  「說得通俗點就是撞鬼了。」

  「果然是……」霍朗這回兒倒是不怎麼吃驚了,他說,「看來找你們找對了。你們願意幫我嗎?」

  「即便你沒有啟雲令,我們也會幫你的,不過,你的這枚啟雲令是怎麼來的?」

  霍朗說:「我小時候爺爺救了一個大叔,是那個大叔送給我們的,本來只是覺著好看沒太當回事,這次算是派上用場了。」

  「你還記得那人的模樣嗎?」

  「不太記得了,那時候我年齡很小,只記得有這麼一個人,我爺爺有可能記得。」

  霍朗頓了頓,忽然看向周通,他靦腆地問道:「我能請這位先生嗎?」

  「嗯?」楚老爺子隨著霍朗的目光看去,卻是看見了周通,楚老爺子疑道:「為什麼是他?」

  「我在夢裡見過他。」霍朗堅定地說,「他坐在一隻通體雪白只有頭頂一抹丹紅的錦鯉破浪而來,笑意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周通:「……」

  凌淵:「……」

  凌淵瞪著霍朗,周通無奈地笑著說:「可能是丹頂鯉神搞的鬼,都算計好了。」

  霍朗目光灼灼地看著周通:「你願意幫我嗎?」

  「嗯。」周通點頭答應了。

  楚老爺子見狀,對周通說:「那就麻煩小通為我們楚家走一趟了。」

  「不麻煩。」

  周通看向霍朗,說道:「帶我去你家吧。」

  霍朗自己開車過來的,下了啟雲山後就載著周通進到啟雲市裡,他家住在啟雲市郊區,周圍都是些退休的老頭老太太,整個小區的生活節奏比外面要慢上大半拍。

  他們到霍朗家裡的時候還早,霍朗在樓下農貿市場買了食材準備晚上自己做飯,門一開,老大爺柱著拐杖搖搖晃晃地迎了出來,神智十分清楚,問道:「小朗啊,帶同學來玩了?」

  「是啊爺爺。」霍朗神色如常地跟老大爺說道:「我剛買了魚,晚上做魚給你吃。」

  「好啊。」

  霍朗帶著周通進了屋,一路往陽台走去,陽台三面窗戶關得嚴實,霍朗還特地拿膠布封住了縫隙,真的是半點風都感受不到。陽台上掛著一串風鈴,那風鈴看起來很平凡,給小女孩玩的那種,五顏六色的貝殼穿著,這種貝殼風鈴即便風再大也發不出什麼太大的聲音。

  周通陰陽眼在風鈴上一掃,沒發現什麼端倪,倒是覺著這風鈴像是媒介一樣,氣環繞在內,不過確實不正,有貓膩。

  凌淵踏前走了幾步,想把風鈴摘下來,結果剛踏了一步腳步就頓住,周通疑惑地看向凌淵,卻見凌淵忽然捂住耳朵,情不自禁地退後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才似退到了安全範圍內,舒服了許多,將手放下來,甩了甩頭。

  「怎麼了?」周通問道。

  「跟那小子說的一樣。」凌淵揉了揉耳朵。

  周通看去,卻發現凌淵耳朵內流出血來,眸色一沉,說道:「去醫院看看。」

  「不用。」凌淵拿紙巾隨手把血擦了,說道:「這玩意不簡單。」

  周通沉了沉呼吸,往前走了幾步,還沒靠近風鈴就被凌淵一把拉住了:「別去。」周通還想試試,凌淵卻執著地挽著周通不讓他試,「你別去,別去。」

  「好。」

  周通又在房間裡轉了轉,發現老爺子家裡的傢具跟家電都很舊了,冰箱一直在嗡嗡作響,沙發上的漆擦落,露出原木本來的顏色。

  「爺爺戀舊,不肯丟。」霍朗解釋道。

  周通點了點頭,目光最後落在墻面上。

  這家雖然又小又舊,但是十分溫馨,墻面上貼滿了爺孫倆人的照片,老太爺年輕時的照片也在其列,瓜子臉,一雙水一樣的大眼,朱唇微揚,身段修長,是個一等一的美男,周通指著幾張照片,問道:「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是戲班的?」

  照片上的霍爺爺都做花旦打扮,一顰一笑滿是嫵媚,比真正的女人都要好看不少。

  霍朗搖了搖頭,頗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我爺爺是挺喜歡唱戲的,但他不是戲班的,他年輕的時候是給人家唱喪樂的。」

  所謂喪樂則是送葬的時候唱的樂曲,因地因時都各不相同,但以此為業的人不少,可以說是專吃死人飯的。

  霍朗進一步解釋道:「聽我爺爺說,他年輕的時候想入戲班子,但是一直考不上,別人說他空有身段,但是唱出來的戲總給人感覺陰嗖嗖的。我爺爺說可能是他唱喪樂的習慣深入骨髓改不掉了,就只能作罷。」

  「原來是這樣。」

  目光在那些花旦打扮的照片上多流連了一會兒,零碎的線索拼湊在一起,周通有些摸不到頭緒,那風鈴應該就是媒介,有人在通過風鈴控制霍老先生。可控制他做什麼?周通目前也說不準。

  他問道:「那風鈴一般什麼時候會響?」

  「最近一個星期響了兩回。」霍朗記得日子,說道:「沒什麼規律。其實……」他把自己的疑惑也說了出來,「其實爺爺會隨著風鈴唱戲已經很久了,能有兩年多了,但是那會兒總是點到為止,唱一兩首就停了,我也沒注意到風鈴的問題,就以為是爺爺興致來了,唱幾首。最近一個月卻是大變,唱得特別凶,風鈴響動的聲音在戲裡格外突兀,我才覺出來不對勁的。」

  「除了你爺爺會唱到咳血以外還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奇怪的事情……」霍朗回憶了下,說道:「好像最近爺爺一直唱的是喪戲,而且一唱天就會陰沉下來。再其他奇怪的事情……我就弄不準了。」

  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霍朗放下手裡一直緊攥著的茶杯去開了門。

  門外是個中年女人,她見了霍朗紅著眼慌亂地說:「小霍,幫嬸嬸個忙,你王奶奶快不行了,等不及救護車,幫嬸嬸送醫院去吧!」

  「哎!」霍朗立馬答應了,外套都顧不得穿就跟著女人出了門。

  周通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發呆的老先生,在猶豫是跟霍朗出去看看,還是留在這裡照看老先生,就在這時,有聲音喚了他一下。

  「這不是周達的兒子嗎?」

  周通聞言回頭一看,黑白無常正站在房門口,兩鬼差飄了進來,上上下下把周通打量了一遍,笑著說:「真是有緣,還能在這兒見到你。」

  「二位無常爺。」周通對他倆作了揖,白無常綻開笑顏,拿哭喪棒抬了抬周通的胳膊,「別客套,玉玄君瞪我倆呢。」

  周通:「……」

  周通問道:「不知什麼風把二位無常爺吹來了?」

  「公事。」黑無常抖了抖手裡的鎖魂鏈,一臉嚴肅地說。

  白無常笑嘻嘻地解釋道:「這家人樓上那老太太魂被吸了大半,我們再不來恐怕那剩下的一半魂也被吸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周通問道。

  「弄不清,底下判官還在查,最近世道亂得很,丟魂的現象太多了,這天啊,感覺要變。」白無常神神叨叨地說。

  「你話多了。」黑無常冷漠地說。

  白無常笑嘻嘻地攬了黑無常的肩膀,黑無常比白無常稍矮,輕輕一勾就攬了個嚴實,「八弟別這麼死板,周通也算是幫了我們不少忙,他在上頭整治一下歪風邪氣,咱哥倆也能少些工作量,既給他積了德,又幫了咱們,不是一舉兩得?」

  黑無常沒回應,低頭沉思。

  周通問道:「我父親怎麼樣了?」

  「周達?」白無常道:「好著呢。昨天被崔判官逮住下了一天棋,崔判官一個高興,賞了他一個恩賜,他轉到你身上來了,今天瞧見你,正好給你送來。」白無常眼珠子一轉,有了歪主意,「看你無常爺對你這麼好,心中可有感恩?」

  「自然有。」周通哭笑不得,這白無常真的一點正形沒有,又不知道要塞什麼活給他。

  「那好,眼下就有一件事無常老爺要托你去辦。」

  凌淵說道:「別太過分。」

  白無常知道凌淵的能耐,這人別說不死,即便死了也歸不到他們這些地府的小官去管,可現在的凌淵也拿捏不了他們,嘴上爭一口氣:「玉玄君虎落平陽了還是好大的脾氣,不知大劫到了的的時候還記不記得如今的意氣風發。」

  凌淵氣得咬牙。

  周通打圓場道:「好了,我願意幫無常爺辦事,無常爺說就是了。」

  「還是周通識大體。」白無常道:「也不為難你,你這次來應該是為了這家屋子裡的老頭。這老頭年輕時喪樂唱得不錯,聽了他喪樂的鬼魂都安然去投胎,積了不少陰德。閻王老爺得知此事之後,就常常招他給自己唱陰戲,喜歡得很。可不知怎麼回事,前段時間跟他的聯繫斷了,就派我跟你八爺上來查查,這事就交給你來查了。」

☆、第118張符 陰船出

  這要求確實不過分,周通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黑白無常的出現還正好給他指明方向了。

  那風鈴果然是媒介,是連通霍老大爺跟地府的媒體。

  風鈴一響,就是閻王要聽戲了,召霍老大爺去唱戲,唱那麼一兩首,閻王聽過癮了也就罷了。可現在卻不一樣,那媒介上被做了什麼手腳,斷了閻王和霍老大爺的聯繫,現如今,請霍老大爺唱戲的不是閻王,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問題的切入點還是風鈴,得看看這個媒介到底連到哪兒去的。

  白無常見周通應了,笑得舌頭從嘴巴裡掉了出來,隨即一卷,收了回去,道:「如此甚好,你這孩兒我怎麼瞧怎麼喜歡。來,無常爺送你點東西,興許你能用得上。」

  周通看向白無常,在兩者視線交匯的瞬間,周通彷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灌入了腦海之中,那些繁雜的術法咒文一一清晰地映了進去,如同深植在腦海之內的一樣,於他整個人渾然於一體。

  周通輕輕吐出一口氣,那口氣散開之後,左眼陰魚在眸子裡翻了個身,形貌比右眼陽魚更加清晰了很多。

  白無常道:「我們鬼差都能夠操縱鬼魂,靠的不是手裡的這把哭喪棒,也不是這些鎖魂鏈,而是我等本身就對鬼魂有威懾力。」

  他話未說清楚,但周通卻被恰到好處地點透,白無常剛才給他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操控鬼魂的能力。

  陰章可以鎮壓鬼魂,卻不能操縱,而白無常給他的這個能力卻能馭鬼。

  早年,馭鬼師也是天師一門中的分支,這門分支一般都由血液傳承,天生就能馭鬼,後期修煉不來,隨歲月變遷,血緣淡泊,也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了。

  不過以白無常的性子,他這個能力估計不能傳承下去,等他百年,不,十年之後化成一抔黃土,也就到頭了。

  周通對白無常作揖答謝,又問道:「那無常爺,我父親送來了什麼?」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白無常拿哭喪棒輕輕地敲了下自己的高帽,說道:「是這個。」

  他慘白瘦削的手伸了出來,一翻一轉之間竟變出了一本書,白無常道:「你父親傳給你的,他說這本書集他畢生所研究。只不過,寫書的材料都是我們地府的玩意,你帶到陽間去,估計短則幾小時,長則一兩日就會彌散,抓緊時間。」

  周通點了點頭,恭敬地將書接過。

  捧在手中一看,是《混沌玄黃咒錄》,草草翻看,裡面都是些複雜的咒術,這一時之間的真是不好記。

  黑無常提點道:「時辰快到了。」說完,轉身就走。

  「好好好。」白無常敷衍地應了幾聲,轉身隨黑無常離去,路上,他回頭衝周通咧嘴一笑,舌頭掉了下來,那雙眼中滿是戲謔,周通正弄不懂他這眼神裡的意思呢,腦海裡就響起了白無常的聲音。

  「你無常爺看你真心喜歡,小孩,再提點你一句,玉玄君大劫在你之前,保得玉玄君即能保得你的命。如果日後玉玄君飛升成了,莫忘了我今日的提點。」

  說完,不等周通回應,黑白無常的身影就消失在樓道裡。

  到底還是怕凌淵……周通想起白無常的話無奈地笑了笑,這白無常性格頑皮跟個頑童一樣,不過,他說的大劫是什麼?凌淵的大劫?我的大劫?

  周通沉吟了片刻,聽凌淵問道:「他剛才對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周通道:「他說讓我在你耳邊多說點好話,讓你飛升後別去找他麻煩。」

  凌淵冷笑一聲,「求對了人。」

  屋內,霍老大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藤椅裡睡著了。霍朗人還未回,匆忙間不管不顧就留著周通他們在家裡,既然黑白無常都來了,那老太太的陽壽估計也到頭了,白忙一場。

  凌淵看了那書一眼,說道:「先把這個看完。」

  周通嗯了一聲,正準備看,卻見凌淵將書拿了過去,翻了翻,找準了位置一撕兩半。

  周通:「……你幹嘛?」

  凌淵道:「幫你看。」

  周通:「?」

  凌淵鬱悶地說:「你忘了我還有一魂在你體內?」

  周通確實忘了,他想了想,說:「既然無常爺給了我操縱鬼魂的能力,那不如我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個魂魄從體內分離出來,還給你?」

  凌淵「哦」了一聲,將視線撇開,「不用。」

  周通還沒問為什麼,就聽凌淵悶悶地說:「放你身上,挺好的。」

  兩人就坐在沙發上專心地看書,這本《混沌玄黃咒錄》果然如翻看時一樣晦澀難懂,即便有周達的注解在旁邊,周通也看得有些吃力,只好先將所有的咒錄都背下來,有陽眼在,他記東西很快,不消片刻就將手裡的這半本書記下來了。

  回頭一看凌淵還在翻閱,凌淵手裡頭的這半本比他手裡的這半本厚得多,可如今也快被凌淵翻到底了。

  周通沒打攪凌淵,又將半本書重新翻開,細細品味,卻聽見凌淵忽然風馬牛不相及的來了一句:「我不會飛升。」

  周通一時沒聽清楚,「啊」了一聲。

  凌淵將書頁翻到最後,看向周通的雙眼,認真地說道:「你在,我不飛升。」

  ……這人怎麼這麼會戳人心窩子。

  周通眼神柔軟地看著凌淵,對凌淵勾了勾手,凌淵疑惑地探頭過去,周通微微抬高了屁股,半站起身,屈著膝蓋攬了凌淵了脖子,吻了上去。

  凌淵:「……」

  又他媽的在別人家裡!!下回再發情能不能給個提醒!

  可憐凌淵自己都沒意識到怎麼撩著了周通……

  就在這時,陽台的風鈴忽然響了。

  五顏六色的貝殼相互碰撞,明明沒有風,卻似在風的帶動下不停搖晃,清脆的響聲接連不斷地響徹,那算是有節奏的聲音越來越快,碰撞也越為激烈,如同刮起了狂風一般,在那種聲勢之下,脆弱的貝殼風鈴根本抵不住一點風力,可偏偏扛住了,隨著狂風不住搖擺著,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喀拉喀拉——砰——砰——砰砰砰——

  整間房子的老舊傢具也跟著響了起來,冰箱最先,那本就有點兒關不上的冰箱門這時候忽然喀拉一聲打開了,然後接連不斷地閉合——打開——閉合——打開,隨著風鈴的韻律而發出聲響。

  隨後,衛生間裡的洗衣機也開始嗡鳴,甩乾時發出的噪音嗡嗡嗡地響徹,電視機左右搖擺,屏幕上雪花翻滾,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換台,光影交替,晃得屋子裡光線明明滅滅。

  咚的一聲,一切猛然歸於平靜,風鈴仍是在碰撞搖晃,發出的聲音卻柔和了許多。

  滋滋滋的聲音響起——擺放在客廳茶几上的那台老舊錄音機開始運作,磁帶在裡面震動了會兒後,戲劇的強調從裡頭傳了出來。

  悠悠蕩盪風一陣,

  來了屈死一亡魂。

  周通聽這開頭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是哪幕戲裡頭的。他凝神聽著,卻見另一頭,遙坐在陽台的霍老大爺也開始跟著磁帶和唱起來。

  有靈魂在花園淚流滿面,

  思想起奴的命珠淚不幹。

  只因為與裴生見了一面,

  絕不該贈絹帕惹下禍端。

  恨老賊在前庭把我來喚,

  拔寶劍殺得我命喪黃泉。

  「這是《紅梅閣》。」周通記起來了,他研究生時期的導師有位好友就喜歡聽戲,常常推薦他們去聽這首紅梅閣。

  這戲是出鬼戲,越劇,講的是南宋奸相賈似道的愛妾李慧娘,因出遊時愛慕青年才俊裴舜卿,多說了幾句讚美之詞就被賈似道殘忍殺害。死後魂歸地府,經閻王一查,她本就與裴舜卿有一世情緣,結果卻枉死。閻王賜他陰陽寶扇回陽間了卻夙願,卻不料,賈似道妒火難止還要殺裴舜卿。化成鬼魂的李慧娘將裴舜卿救出,後又與賈當堂辯論,討回了公道。

  等將眼前發生的事情都認識清楚之後,周通目光定在貝殼風鈴之上,陰陽二魚在眼中游走,周通看了片刻,說到:「果然是風鈴出了問題。」他想再往前走一步卻聽見風鈴發出了極為刺耳的聲音,幾乎要衝破他的耳膜,不停地刺激著他的神經。

  那聲音像是直接鑽入耳朵的,任由他怎麼捂住雙耳都不奏效,根本就驅趕不走。

  周通只好放棄,退了回來,才稍微舒服了一點。

  「周通。」凌淵叫了一聲周通,將窗戶打開,指著窗外,周通快步走了過去,往窗外一看,頓時一驚。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烏雲蔽日,絲毫不見光明,陰魂從窗戶裡飛了出來,一縷一縷地如同飄絮一樣在風中飛舞著,卻都一致往天空中最厚的一朵烏雲處飛去。

  周通定睛看著,卻見烏雲之中破開一處,仔細一看,是個桅桿似的東西,隨後,那躲藏在雲後的龐然大物逐漸露出了全貌,白幡飄揚,被陰風漲得滿滿的,居然是艘陰船。

  無數的幽魂都衝往陰船,如同趕著越過忘川,去投胎一樣。

  可陰船在這兒,卻不見忘川,他頭頂上陰船飄蕩其中的那玩意根本就不是什麼忘川。

  這陰船要把這些幽魂帶去哪兒?

  來不及多想,周通便運用起駕馭白無常給他的鬼魂的能力,深吸一口氣隨後又重重吐出,隨他吐出的那口氣化作黑白無常手中常拿著的哭喪棒,衝著眾鬼魂飄蕩而去。

  鬼魂飄蕩向陰船的動作果然慢了下來,都紛紛飄向周通所在的地方。

  「他要開走了。」凌淵說道。

  周通將陰章祭出,暫時將一眾鬼魂都鎮壓住,他按了凌淵的肩膀,說道:「我的身體就暫時交給你保管了。」

  「你要做什麼?」凌淵呼吸一滯,緊張地看著周通。

  「活人是上不了陰船的。」周通笑著說,他操縱著自己的三魂七魄逐漸離體,身上陽火低微,魂魄慢慢漂浮起來,周通的身體軟倒在凌淵懷裡,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

  化成魂魄的周通低頭看了看自己飄忽不定的身子,說道:「第一次用離魂咒,感覺不太好啊。」

  「你——」凌淵咬牙不語,擔心自己一旦說出口就都是罵人的話。

  周通笑著說:「放心,他拿捏不了我。」周通身邊又逐漸凝出了凌淵的模樣,只是比他更為飄忽不定,凌淵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周通:「嗯,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你這一魂隨我一起去,若是找到了位置,你來得也快一些。」

  「我沒有見過一個比你還胡鬧的人。」

  周通忍俊不禁,說道:「說起胡鬧,我恐怕還不如玉玄君。」

  凌淵:「……」

  周通:「我走了。」

  站在他身邊的凌淵一魂被周通一把抓住揉捏成了一個球,掛在了腰間。

  周通從窗外飄蕩而出,上了那艘陰船。

☆、第119張符 遇舊敵

  陰船對一眾陰魂存在著一股難以抵抗的吸引力,等周通化成魂體的時候更是能明顯感覺到那種吸引力。

  可那種吸引力是柔和的,就好比饑餓的人聞到了食物的香氣,喜好音樂的人聽到了偶像的歌聲,不具備任何威脅力卻直達你的心底,讓你心甘情願地接受陰船的號召。

  這種軟壓迫費得周通好大功夫保持頭腦冷靜。

  他現在算是弄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風鈴連接的是霍老大爺與陰船,當霍老大爺開始唱戲的時候就將陰船招來,霍老大爺給閻王唱了一段時間的鬼戲,戲腔裡頭帶著對鬼怪的吸引力,那種就連閻王這種鬼王都無法抗拒,別說這些不成氣候的小鬼,戲樂附著在陰船上,自然能冥冥之中將眾陰魂都附著在陰船之上。

  不過,周通潛意識裡覺著,陰船之上肯定還有別的東西,不然的話,肉體與靈魂之間是有聯繫的,那些聯繫輕易斷不了,若說是陽壽將近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魂肉分離還算可靠,但依他剛才看來,一些很新鮮堅韌的陰魂也飄蕩在其中。

  不得不小心仔細一點。

  周通上了陰船,腳踏虛浮,陰船船帆一揚,向著未知的方向而去。

  上了船後,周通把凌淵的魂魄從腰間拎了出來,那魂魄落在地上,變化出了另一番模樣,正是最早的時候周通看到的凌淵樣子,那時候凌淵還戲稱是自己男朋友呢,沒想到,現在倒成了真的。

  劍眉鷹眸,輪廓深邃,側臉看過去,鼻梁高挺,眼窩深深,有點東西方混血的樣子。

  當時他還尋思這張臉看著眼熟,現在想起來,分明是凌淵學著演員變出來的,這次還拿這張臉來用。

  周通看著凌淵幾乎沒什麼自我意識的一魂,笑著說:「還是你本來的臉好看。」

  這艘陰船上載著許多陰魂,那些陰魂都毫無自己的意識聚集在甲板上,圍繞著桅桿站成了一圈,一雙雙眼睛都沒有焦點地落在桅桿之上。

  周通怕引起注意,也跟著站在陰魂群裡,雙目無神地看向桅桿。

  筆挺的桅桿上有著複雜的文字。

  這些文字是刻上去的,皆是金文,刻在漆了黑漆的木質桅桿之上,暗紅色的文字太過微小看不清具體是什麼內容,然而文字曲折盤饒,自下而上拼湊成了一條龍似的圖案,只是那文字延伸到龍爪部位時都變得擁擠,好似繩索困住了龍爪一樣。

  文字排布到最上面,頂於桅桿最上方的則是一隻仰頭嘶鳴著的金雞。

  他想起來老學者們講的一個故事。

  在M市有兩座東西寺塔,塔下鎮壓著一條罪惡昭彰的黑龍,此黑龍太過邪惡,兩塔都鎮壓不住,還需要在地上開一口井給它供給呼吸,以防它翻身作惡,後來在這座井上興建了塔樓,蓋住了井,徹底杜絕了黑龍作惡。

  其中,東西兩寺塔頂端就各自屹立著一隻金雞以作鎮邪之用。

  雞在風水學中也有重大意義。

  雞血鎮邪,在早年間就被拿來用作驅邪,雞冠血作用最強,雞還可拿來作引路之用,一些得了失魂症的人可牽了雞去尋魂,在詩中更是有「雄雞一唱天下白」的說法。

  這艘陰船上的這隻金雞恐怕不止是拿來鎮壓這一船的陰魂的,更是用來鎮壓這隻蟠在桅桿上的巨龍,他更是懷疑,這艘陰船原本並不是陰船,而是些什麼別的東西改造而來。

  正思量著,一直平穩前行的船身忽然劇烈晃動了起來,周通忙穩住身子,卻見一旁的鬼魂都一齊向一側偏去,他也不方便再站穩腳步,跟著一晃,還沒摔下去,身邊凌淵的化身卻比他反應更快,墊在了他下面。

  周通:「……」

  凌淵這護得也太嚴實了,大家都是鬼魂,即便真摔了也沒什麼感覺。

  這些鬼魂很快就因為傾斜下來的弧度而黑壓壓地擠在一處,真不知道從哪兒收集來了這麼多的陰魂,在霍老大爺那裡的大部分陰魂都被他救下來了才對,難不成是前段日子累積下來的,真叫他運氣這麼好趕上全都送往一處的日子了?

  陰船在雲層之中乘風破浪,不久之後,陰船的身影逐漸變得虛無縹緲,最後竟然在半空中散去,船上的陰魂頓時全都向一個方向墜落了下去,跟下餃子一樣,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那原本承載著一眾陰魂的陰船變成了巴掌大小,被人收在手中。

  周通跟一眾魂魄擠壓在一起,偷偷看向那人,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陳恩。

  一個年輕人站在祭台前將手訣收起召回陰船,眼前祭台上的燭火還未熄滅,複雜的陣法上的文字被他一一抹去。

  陳恩瞥了年輕人一眼,說道:「去清點一下數量。」

  「是。」那人伸出手,只聽鎖鏈碰撞的聲音響起,一節節的鎖鏈晃動,他念了咒訣之後,衝一堆鬼魂招了招手,很快就有第一隻低垂著頭走了上來。

  鎖鏈銬住第一隻鬼,一個編號就打在鎖鏈之上,隨後每一隻都上前,被鎖鏈銬住,一字排開,洋洋灑灑站了一堆。

  很快就輪到周通和凌淵。

  周通走上前,那人將鎖鏈拷在周通手腕上,陳恩忽然說道「等等。」

  周通學著其他鬼魂的樣子低垂著頭,明明都變成鬼了還感覺背後發寒,陳恩一挽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佛珠,佛珠上鬼臉晃動,桀桀怪笑,他從佛珠上飄蕩而去,落在周通面前,忽然一道氣強迫周通將下巴抬起,清楚地讓陳恩看到了他的臉。

  陳恩瞳孔一縮,周通面無表情,任由陳恩打量自己。

  陳恩見過他,而且不止一次。

  片刻之後,陳恩眼中露出些許迷茫,隨即又恢復正常,他將視線移開,說道:「放。」

  佛珠發出怪聲,似是在遺憾,不情不願地又飄了回來落在陳恩手腕上。

  周通忙又低下頭。

  真是命好。

  沒想到周達給他的那本《混沌玄黃咒錄》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剛才他的臉還是他的那張臉,只不過是在陳恩面前創造了幻覺,周遭所有一切包括佛珠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的臉,但陳恩看到的卻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

  所謂混沌玄黃正是指天地未開之時,那時,你什麼都不是,卻又可能什麼都是。

  十幾分鐘後,一眾陰魂全都被鎖在了鎖鏈之中。

  就如同一支被鬼差緝拿的陰魂大軍一樣,在陳恩徹底毀了祭台之後,往前走去。

  這是處陰森的林子。

  陳恩將他們都放在了一個大陣之中。

  陣法周圍圈著七十二根白燭,外圍挖了二十餘釐米深的凹槽,槽裡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黑狗血或者雄雞血之類的玩意,他們進去的時候走的是斷口都能感覺到這陣法對鬼魂的震懾力。

  等一眾陰魂全都被送進去之後,陳恩將凹槽閉合,白燭全部點亮,在幽深的樹林裡顯得格外瘮人。

  透過微弱的燭光,隱約可見不遠處隱匿在深山之中的別墅。

  陳恩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對手下說:「看好,我去請師父。」

  「是。」

  陳恩放回手機,往別墅走去。

  陳恩走了就好辦得多,剩下這條小雜魚,即便握著大陣也做不了什麼大事。

  這破陣看著厲害,對付這些小鬼小魂還不成問題,想攔住他那就難了。

  那小弟還渾然不知自己被「鬼」給盯上了,往旁邊大樹底下一站,就瞪著一雙眼睛,跟貓頭鷹一樣一動不動,活生生站成了一具雕像。

  站著站著,那小弟就覺著背後冷颼颼的,他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玉墜子,念了一句咒,感覺周圍的陰氣降低了不少,這才舒坦了一點。

  他也知道陳恩乾的不是什麼好事,他隨著陳恩乾是會折陽壽的,沒準死後還會遭報應,他信這玩意但不代表會受制於這玩意。

  下輩子指不定什麼樣,這輩子好好過,過得好,不用活一天盼一天就可以了。

  像是他們這行的,不像楚韓張三世家那樣受祖上蔭庇,根本就沒幾天活頭。

  好幾個跟他一起入了道的,都乾不下去。

  風水這方面是挺賺錢的,但是信風水的人還有多少?能願意讓他看風水的又有多少?你說去抓鬼吧,早被人拿掃帚打出門去了。

  有誰願意天生當壞人的呢,都是被生活逼的。

  不對,陳恩就是,還有他那個老闆,這倆,泯滅人性,真不知道會遭什麼報應。

  他幹這行雖然壞,但心裡供著個菩薩,也就是說沒到喪盡天良的地步,心裡頭還有個光明的角落,他得守著這個最後的角落,陳恩招來很多人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的陶偶還在陳恩那兒放著的呢,要不是自己手裡有陰船,恐怕也落不得如今這個被動的局面。

  他感覺尿意有點上來,穢物是能破壞陣法的東西,他不能在附近撒尿,想了想,就只好憋著,難受地晃了下,夾了夾腿。

  就在這時,陰氣貼了過來,那小弟猛地回頭一看,就看到一張微笑著的鬼臉,再一低頭,確認對方雙腳離地之後,當即快速將手裡拿捏著的符咒往那鬼面上貼了過去。

  結果剛舉起來還沒落下去,手便被制在半空,下一刻,身體一涼,森冷的氣息漸漸融入到身體之中,那人驚懼地看著眼前逐漸消失的鬼魂,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眼裡滿是笑意。

  「周通」活動了下身體,對握住「自己」手腕的凌淵說道:「好了,放開我。」

  凌淵聽話地將手鬆開,看向周通,這身體的尿意傳給周通,周通尷尬地對凌淵一魂說:「你避讓一下。」

  那一魂站著不動,周通沒辦法,只好找了個他看不見的角落,解開了褲子……撒尿破陣……

  等陣法破掉之後,凌淵一魂按照周通的吩咐引導著鬼魂依次向外走。

  周通在身上摸索著,在這人身上找到不少東西,還有幾張空白以作備用的慌符,他把黃符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長方形,再折成小人的模樣,丟入陣法之中,替代那些鬼魂。

  周通對凌淵一魂說:「帶他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我現在這種狀態帶不走他們。」

  凌淵想必已經感覺到了位置,相信沒多久就能趕來了。

  結果,凌淵一魂剛走,就見陳恩又折返回來,身後並沒有跟著任何人,仍是他獨子一人。

  周通斂了臉上的表情,裝作那小弟的樣子,陳恩說道:「先將鬼魂都帶進去,師父說不用挑了,全都丟進爐子裡。」

☆、第120張符 煉魂核

  爐子?什麼爐子?周通弄不明白陳恩的意思,卻仍是堅定地應了一聲,那些被暫時用紙符小人替代了的魂魄全都被周通攥在手心裡頭,鎖鏈長長地連成一串,一直垂到很遠處。

  這些魂魄都是替身,但因為周通並不知道他們的生辰八字,存在的時間不能太長,好在有《混沌玄黃錄》加持,一時之間倒叫人分辨不出真假,但時間長了,不用分辨自己就現形了。

  周通十分利索地跟在陳恩身後,陳恩是不愛說話的主,這樣最好,多說多錯,周通倒還巴不得陳恩一句話不說免得挑了自己的錯來。

  正思忖著,卻恍然間看到陳恩後背出現一張瘮人的笑臉,那笑臉從陳恩的西裝外套滲透出來,飄飄蕩蕩,真是陳恩手腕上那顆佛珠上刻畫著的鬼面。

  這是什麼意思?發現自己了?還是逗他玩的?

  周通心一定,乾脆演上了,裝出一副驚慌的樣子。那鬼面見了周通這樣子更是笑得歡快,一張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笑了一會兒後,那鬼面往周通身上蹭了蹭,涼颼颼的氣刮著周通臉頰,鬧得周通一身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這鬼東西在這兒鬧騰,前面陳恩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知道是沒發現鬼面在胡鬧還是不以為意。周通正準備叫陳恩,卻見鬼面繞到他口袋那兒去了,在外面蹭了蹭,周通一手握住鎖鏈,一手往兜裡一揣,摸到了一艘船。

  他猛地想起來,那艘栽了鬼魂飄飄蕩蕩過來這兒的陰船是這個男人的東西,這鬼面對這陰船很感興趣。

  鬼面想順勢往周通口袋裡去,周通一咬牙,賭一把:「陳先生!我們約定好了的!」

  陳恩腳步頓住,冷冰冰著一張臉看向正瑟縮著往回收的鬼面,鬼面回到了手腕上的佛珠裡頭這次安靜。

  周通籲出一口氣,狀似緊張地握緊了小船。

  陳恩瞥了他口袋一眼,說道:「是你的,我們不會搶。」

  看來是沒有破綻。

  周通心裡落下一塊石頭,他附身在這人身上只能知道他內心一些最強烈的情緒,比如對某物的占有欲和對某人某事的恨,他所能感覺到的即是對陳恩的恐懼厭惡以及對陰船的在乎。

  一路平安,陳恩帶著周通進了別墅,別墅內四面都密密麻麻貼滿了黃符不留一點空隙,點亮的白燭以作照明之用,別墅內空空盪蕩的,乍一眼看去像是未經裝修過的毛坯房,但是如果仔細一看的話就會發現,這裡的地板用的能夠聚陰斂氣的黑岩石,少有的幾個傢具還擺成了閉合的陣法,形成了一道封門。

  一條長廊直貫入內,前方打橫,兩角往高處而去,達成的樓梯於半空中短暫的交匯之後又再次分開,一邊伸向東,一邊伸向西,意味死結,正是隻進不出的局勢。

  到長廊前,陳恩道:「魂魄都交給我,你可以走了。」

  周通問道:「那我的陶偶……」

  陳恩將一個做工精緻的陶偶拋給了周通,周通忙接好,仔細一看,陶偶背後寫有此人的生辰八字,從腹部一直有一道不過一釐米長的紅線在上下漂移。

  陳恩道:「你可以走了。」

  「是。」

  周通應了一聲,轉過頭去,往別墅大門口走去,背後冷意傳來,一道極為瘮人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老嫗沙啞的嘶吼一般,極為難聽,下一刻,背心受痛,周通眉頭一皺,在千鈞一發之際將魂魄擠出體內,鑽入他事先拋到角落裡的一個黃符之中。

  陶偶應聲而列,陳恩冷笑一聲,走了過去,擔心鬼面處理得不夠乾淨,單膝壓在那人身上,一手扳住腦袋,手腕一轉,喀嚓一聲,將那人的頭顱旋轉了將近一百八十度。

  陳恩在他口袋裡翻找了片刻,尋到了那艘陰船,精緻仿若核桃小舟一樣的陰船落入陳恩手中,發出淺淺的悲鳴,陳恩冷笑道:「我是不會搶你這法寶,但不意味著我不會毀了他。」說完,手上用力,直接將那小舟捏了個七零八落,零碎零件墜落下來,砸在地板上。

  「小陳恩,你脾氣越來越暴躁了,這等好物毀了著實可惜。」一把蒼老的聲音自樓梯上響起,周通忙收斂了周身所有的氣,仰頭看去。

  一個老頭扶著欄桿就站在那兒,他佝僂著老背,長得瘦骨嶙峋,哪怕被燭光遠遠的晃著也感覺瘦得不行,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裡,被黑暗攏得看不真切,但是從他身上那股子味道讓周通覺著十分熟悉。

  此時陰陽眼的力量被他刻意壓製著,他看不清楚老頭身體周圍的氣,但卻正因為看不清,他才大概猜到了老人是誰。

  即便不用陰陽眼,入了道的人也能觀氣,只不過陰陽眼能觀氣觀出形貌來,普通人只能看到氣的大體輪廓,有沒有還是能看出來的。

  這老頭雖然一身煞氣漲天,但是卻沒有頭頂的氣。

  一般來說,沒有頭頂之氣的人都是死人。

  眼前這種情況,周通曾經啊見過一次。

  處理王思奇兄妹倆的時候,他送走了牛頭馬面之後在小巷子裡見過這個老頭。

  「師父。」陳恩恭敬地收回手,衝寧塵子作了揖,寧塵子笑得不見眼睛,皺紋堆疊在一起,衝陳恩招了招手,把陳恩叫上來:「帶著這些小鬼上來吧,你老闆恐怕等不及了。」

  「是。」

  陳恩應了一聲便一拉鎖鏈一頭,帶著一眾鬼魂走上樓梯。

  等陳恩跟老頭一併消失在走廊上,納身在紙符小人中的周通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陰船的殘缺碎片前。

  陳恩手勁著實不小,這陰船的是實木做的,有些關鍵的藉口部位還用的金屬,被陳恩這麼一捏碎的十分徹底。

  周通將碎片掃到了一塊兒,目光最後落在了單獨碎在一旁,桅桿頂端的金雞上,若有所思。

  樓梯直通三樓,那兒頂上開著一口天井,月光掃進來,冷黃色灑在物件之上如同落了霜。

  天井底下擺著一口青銅爐子,銅臭發綠,泛著一層綠光,底層由三足托著,那三足看著挺奇怪的,像是只缺了條腿的三足怪物在勉強撐著龐大厚重的爐身子,爐身笨重,乍一眼看去像極了趴在那裡的癩□□,鼎身上的圖案也很詭異,小鬼擎著三叉戟在人間搗亂,閻王坐著御輦由無常判官護衛,飄蕩在半空,再往上則是爐蓋,蓋得嚴實,從爐蓋四周圍飄蕩出一道道濃郁的煞氣。

  爐子旁除了先前的陳恩與寧塵子之外,還站著趙京山和另一個給爐子打扇的年輕女人。

  趙京山一身西服,板著張臉,仍是一副人模狗樣,他見陳恩身後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眾鬼魂,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一直跳起來的陰險眼角也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

  寧塵子笑眯眯地潑了一盆冷水,「這些數量雖多,但質量不高,能練出幾分來還說不準,不用高興得太早。」

  趙京山聞言,嘴角的笑容僵住,他又恢復成以往冷酷的模樣,對寧塵子彎腰鞠躬,道:「那集麻煩大師了。」

  「別客套,我受不起這個。」寧塵子衝趙京山一點,愣是讓趙京山沒彎下腰,「咱倆是交易關係,各取所需,你多一分就是我欠了你的。」

  趙京山還要說什麼,卻聽寧塵子說:「好了,不說這些廢話了,免得誤了時辰,趕緊開始吧。」

  要煉什麼,周通也猜到了個大概。

  收集這些鬼魂,引月光折射太陽的陰火煉制鬼魂,到最後熬出來的是鬼魂的精粹,即是他們轉生所倚賴的東西。

  魂魄有無形的核,即是凝聚三魂七魄的東西,核這玩意肉體看不見,即便周通的陰陽眼也看不見,就如同一種冥冥之中的聯繫一樣,真切地存在於魂魄之間。

  核一毀,魂魄就會分崩離析,這就是我們常說的魂飛魄散。

  然而,如果魂魄被強行打散,核還在的話,靠著一些只在史料中記載的遠古法器還是可以將魂魄重新凝聚起來的。

  核對於魂魄來說就如同心對於靈物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換句話說,生命力凝結於核。

  這個爐子所要煉制的正是這些鬼魂的核,等核煉製成了即能成為供給他人生命的東西。

  這趙京山到底要復活什麼人?

  周通目光落在那爐子上,將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不太明白只憑藉這一個小小的爐子是如何能夠煉制鬼魂的核。要煉制核,先要將其打碎才行,單單靠陰火煉制行不通。

  正思量著,卻見幾個面目全非的瞎眼男人抬著一口棺材從樓梯上走了上來,強烈的引氣刺激著周通,周通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目光凜凜地看向棺材。

  這口棺材相當華麗,完全是按照皇室標準打造的,金絲楠木映出綢緞的光澤,自古時候起,皇家棺材就喜歡用金絲楠木,不僅僅是因為其絢麗華貴的木質紋理還因為有著「壽木」之稱的楠木可以保證屍體埋葬於地下常年不腐。

  棺材被擺放在爐子旁邊,寧塵子從口袋裡拿出一小段柳條一端放在爐子邊緣,另一端放入棺材內。

  趙京山上前一步,攔住寧塵子,寧塵子就將手裡的柳條交給趙京山,吩咐道:「放入她口中。」

  趙京山依言而為,仔細謹慎地將柳條放入棺材之內的屍體口中。

  從周通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屍體的一小部分。

  那是具女屍。

  長髮披散在棺材內,長到幾乎散到了腳踝處,她面色紅潤,嘴唇嫣紅,不像是個女屍反倒像是個沉睡著的人,五官柔和而安詳。

  可她如同那瘦骨嶙峋的老人一樣,頭頂的氣絲毫不剩,滅的乾乾淨淨。

  趙京山將柳條放入女屍口中,壓在她的舌頭之下,眼神溫柔地看著女屍:「然然,你馬上就能活過來了。」

☆、第121張符 得龍勢

  做好一切準備工作之後,趙京山便按照寧塵子的指示退後了一步,讓開位置,陳恩踏前一步,護衛在趙京山身前。

  寧塵子見他這幅樣子,笑得意味不明:「小陳恩,你可真是被養成了一條忠犬。」

  陳恩緊繃的臉上面無表情,沒有回應寧塵子的揶揄。

  寧塵子早就知道他是這副性情也不多理會,他將爐子的蓋子打開之後,周通看見有黑煙滾滾地向外冒出,然而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以肉眼凡胎似乎都看不見,安然自若。寧塵子數了幾個魂魄,在以十數相記的位置停了下來,將鎖鏈接口解開,頂端鎖鏈放入火爐之中。

  隨後,鎖鏈不用寧塵子再動作,就帶著魂魄被爐火內蒸騰出來的邪氣引導著慢慢延伸入爐子之中。

  十個魂魄全都丟進去之後,寧塵子往角落處走了幾步,陰影處有什麼龐然大物矇著罩子藏在那裡,那層罩子被打開之後,頓時有靈氣溢了出來,且越發濃烈,幾乎要壓製住這火爐裡的煞氣。

  那是面大鼓,一張獸皮拉成的鼓面繃得緊緊的,獸皮完整,沒有任何連接的痕跡,搭在四方的支架上,那鼓面周圍刻了一圈文字,正是對應天地四方,橫貫宇宙之意。

  通天鼓。

  腦內猛地出現這個想法,就連周通都覺著不可思議。

  是通天鼓,錯不了。

  將事情前後一聯繫,周通有了九成確定,眼前這面足有一人高,三人合圍的鼓正是在楚家寒潭離奇失蹤了的通天鼓。

  原來如此……周通思忖著,震碎魂核靠的就是通天鼓。

  寧塵子輕輕彈了彈鼓面,這微小的波動卻引來極為震撼的聲音,他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再次檢查了一下貼在通天鼓鼓身上的一圈咒符,保證無誤之後才折返回爐子旁邊,對陳恩點了點頭:「開始吧。」

  陳恩吩咐一旁的打扇女人,道:「開始。」

  女人雙目失神,在看到陳恩手腕上佛珠閃過黑芒之後就開始將一個個通體黝黑的木頭丟進爐底,隨後手搖蒲扇,一下又一下帶著緩慢節奏扇動爐火。

  隨著爐火越燃越旺,爐子裡冒出來的煞氣所凝成的霧障也越來越濃,愈加有盈滿漲天之勢,寧塵子看著火候差不多了,從袖子中抽出一把袖珍小錘輕輕在通天鼓鼓面上一砸。

  咚得一聲沉悶巨響響起,整棟別墅都開始劇烈搖晃,那一下明明輕微如此落在此時卻彷彿是擎天巨人在鼓面上重重擂了一下,震得周通感覺自己快跟紙符小人分離開來。

  寧塵子滿意地勾了嘴角,得意於通天鼓為他所用時展現出來的神威,下一刻臉色猛地一變,衝陳恩大喊道:「趴下!」

  陳恩腦子沒反應過來,身體卻是先一步做了動作,他一把按住趙京山趴在地面,伸腳猛踢了棺材蓋一下,幾個瞎眼男人紛紛聽從命令將棺材蓋蓋了上去。

  砰得一聲炸響,爐子從中一裂兩半,黑煙彌漫,登時就將整棟別墅籠罩在一片看不清你我的詭異霧氣之中,爐子內的火舌吞吐出來,被寧塵子的水符盡數澆滅。

  灰頭土臉的寧塵子陰沉著臉看向功虧一簣的火爐,咬牙道:「怎麼可能?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通天鼓的度他應該掌握得很好才是,不至於炸了這爐子……等等……」

  寧塵子往一眾鬼魂那兒看去,臉色又是一變,難看得厲害,他一把抓起鎖鏈,鎖鏈被炸得七零八落,鬼魂四散而去,寧塵子伸手去擒想趁亂逃離的鬼魂,一把抓到手裡的卻是一個個的紙符小人。

  寧塵子將黃符盡數丟在陳恩臉上,怒罵道:「廢物!」

  那紙符柔軟,砸過去本來沒什麼力道,可偏偏寧塵子手上用了點靈氣御符,砸在陳恩臉上的時候,黃符紙張邊緣鋒利得和刀子沒什麼兩樣,幾片砸下來割在陳恩臉上,一道道的血痕。

  陳恩抹了一把臉,將那些個因血黏在臉上的紙符小人摘了下來,也是弄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

  趙京山推開棺材,看著棺材內的女屍,在開棺之後,許多陰氣落入女屍臉上,紅潤的臉龐漸漸褪去顏色,慘白如紙。

  「然然……然然……」趙京山顫抖著手撫摸著女屍,檢查女屍安然無恙後才放心地籲出一口氣,回頭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喝斥道:「這是怎麼回事?」

  寧塵子目光在別墅內一掃,沉聲道:「看來這裡混進了什麼東西。」

  身為「混進來的東西」,周通在見到鬧出事來了之後就悄悄地藏到一邊去了,多虧別墅裡頭陰氣重,這些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爐子上才能沒發現他,現在刻意去掃視房間他藏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寧塵子又敲了下鼓,這一下的聲音比剛才那一下輕得多,卻更加難以抵抗,周通只覺心魂一蕩,下一刻,自己的魂魄就硬生生地被那鼓聲從紙符小人裡抽離出來,晾在寧塵子眼前。

  周通:「……」

  這就很尷尬了。

  寧塵子目光落在周通現了形的魂魄上,一堆畫面湧入腦海,他萬分驚訝地看著周通:「你——」

  周通笑著看向寧塵子,一臉坦然就好像來竄門的一樣:「叨擾了。」

  寧塵子:「……」

  寧塵子很快就想起來曾經在小巷子裡見過這人,那時候莫名其妙丟失了的記憶也在這瞬間湧了回來,是他做的手腳?這小子……寧塵子眼珠子死死瞪著周通,眼也不肯眨一下,心道,這小子是已經死了嗎?如果死了魂魄為什麼沒去地府,還飄蕩在這裡,他是怎麼找過來的……

  「難道是離魂?」

  離魂,如果真的是離魂的話那就太好了!

  寧塵子眼中流露出貪婪的神色,他一伸手,將袖子往上一擼,手腕上露出一條蛇似的東西,那東西沿著寧塵子的手腕一直往下繞,最後盤繞下來,是一節軟鞭。

  寧塵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紅符貼在軟鞭之上,軟鞭登時如同有了自我意識一樣,在紅符的操縱下往周通衝刺而去。

  那張是「靈鬼納身符」,周通一眼便瞧了出來。

  這「靈鬼納身符」不比尋常的符,尋常符籙上承載的威力大小是由符紙、顏料、繪符人落筆注入靈力高低所決定的,而靈鬼納身符內則是真正封著有靈氣的鬼物。

  一旦鬼物被封入靈鬼納身符之中再貼到法器之上,法器就暫時可以變成由靈鬼納身符內的鬼物操縱著的靈器。

  有靈的法器則是靈器,正如天眼鎮壇木那般有自我意識,比尋常的法器珍貴得多。

  這世界上能製成靈鬼納身符的人不多,制出來能用的靈鬼納身符更是少之又少,而且用一張少一張,這老道士居然肯為了他用一張靈鬼納身符可真是不易。

  不過,破靈鬼納身符也簡單,放了符內的靈鬼就是。

  周通打定主意,魂魄飄蕩起來,寧塵子放出的軟鞭一路追隨周通而去,周通靈活地在別墅內上下飄忽,第一次覺著沒有肉體的束縛他居然能做出如此靈活的動作……本來他身體一直不好,哪怕後來注意鍛煉也只能保持個一般人的身體素質,真要讓他動起手打近身肉搏戰的話,沒兩下就得被對方打趴下,陳恩這種一個拳頭他就昏過去了。

  寧塵子看著不斷逃竄的周通,冷笑道:「垂死掙扎而已。」

  周通忽然站定了,飄蕩在一樓的沙發後面,仰頭衝三樓的寧塵子笑了笑:「老先生,你這話就不對了。」

  寧塵子大驚,被軟鞭追著眼前這小子怎麼敢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目光移向軟鞭,附著在軟鞭之上的那張「靈鬼納身符」飄飄蕩蕩地掉落下來,沒了靈鬼的加持,那軟鞭自然不能再像活物一樣自在地上下游走,啪地一聲從半空中墜落下去,砸在地上。

  「怎麼回事???」寧塵子完全沒明白周通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的手,做的什麼手腳,這靈鬼納身符是集他畢生精力所化,他所收集的怨鬼總共就只有那麼三隻成了事,附著在這符籙之類,就這麼輕易地被剝離下來了?

  靈鬼納身符的繪製者自然能牽制符籙內靈鬼,只要符籙一被從法器上剝落下來,符籙內的靈鬼就會魂飛魄散,對於這些被封在符籙內的靈鬼而言,尋一個好的宿主法器十分重要,否則的話,輕易就會魂飛魄散。

  眼前這張靈鬼納身符既然被周通剝下來了,那就註定存在時間不會長久,這法器也就對他沒了威脅力。

  周通用的方法也很簡單,他利用了靈鬼自身的陰氣,在空中畫了一個大陣。

  在這個大陣內,由於陰氣的壓製力,符籙難以生效,但是因為繪製過程得太過粗糙,內外陰氣難以保持一個平衡因此這個大陣只能存在短暫的一段時間,很快就會消散,如果寧塵子有陰陽眼的話還能看到落在空中延續了三層高度的陣法軌跡,但可惜寧塵子沒有,他看不到周通的手筆。

  無人欣賞啊,凌淵在就好了。

  人總是會對未知的事情而感到恐懼,正因為看不懂弄不明,寧塵子心中十分慌亂,總覺著隱匿在這棟別墅中的不只有周通一個,還會有其他的人。

  寧塵子深吸一口氣,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開始推演,他指尖點動飛快,忽然手上一頓,大驚失色。

  「是不是算不出方位了?」周通笑著問道。

  寧塵子蹙著眉頭,死死盯著周通,卻不肯開口向後輩詢問緣由。

  周通:「你看看窗外。」

  窗外……

  寧塵子深怕有詐,卻被好奇心調動得情不自禁地扭頭看去,透過天窗,一輪血紅色的圓月正逐漸形成,清冷的月光盡數被紅芒所吞噬,絲毫不剩,天地間都籠罩在一片淒慘的血紅當中。

  「血、血月……怎麼會是血月,明明不是、不是的……」寧塵子被血月駭得倒退一步,驚得雙目圓瞪,眼中血絲畢現,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個中原委。

  周通輕聲念道:「民間有傳聞,月若變色,將有災殃。青為饑而憂,赤為爭與兵,黃為德與喜,白為旱與喪,黑為水,人病且死。當血月出現的時候,人間正氣弱,邪氣旺,怨氣盛,戾氣強。你想知道為什麼會觸發血月嗎?」

  寧塵子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周通又問:「你想知道為什麼『靈鬼納身符』會莫名失去作用了嗎?」

  寧塵子又點了點頭。

  周通笑著說:「那你看好了。」

  他伸手一揚,窗外血月盈滿,從天井映照進來,血色月光灑落整棟別墅,先前飄忽不定的陣法在血月月光的照耀下驟然成形。

  悠悠蕩盪風一陣,

  來了屈死一亡魂。

  有靈魂在花園淚流滿面,

  思想起奴的命珠淚不幹。

  只因為與裴生見了一面,

  絕不該贈娟帕惹下禍端。

  霍老爺子的戲腔莫名盈蕩了出來,似乎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充斥了整棟房間,那些個千回百轉的音節砸在空盪蕩的別墅之內,與血月殘酷的光攪在一起。

  周通:「真正能斷了閻王與霍老爺子的聯繫,將風鈴轉為己用的不是那艘陰船,而是陰船上鎮壓著的黑龍,剛才陳恩毀了陰船,卻在無意間毀了陰船上束縛黑龍的東西,將這條作惡多端的黑龍放了出來。」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焰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彩石以補天,斷鱉足以立四極……」周通說到這裡,語氣刻意放緩,眸色平靜而又略帶同情地看著寧塵子,笑著緩緩言道:「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

  殺黑龍。

  黑龍。

  恨老賊在前庭把我來換,

  拔寶劍殺得我命喪黃泉。

  鏘得一聲似弦斷,戲聲戛然而止,扶梯之上驟然出現了一條黑龍的身影,那條黑龍像是蟄伏在此處已久,隨著一聲清越龍吟,眼前冷意一閃,慘叫聲驟然響起,寧塵子雙腿一軟,勉強扶住扶手,站穩一看,剛才打扇的女人被黑龍叼起,一口吞入腹中,連渣都不剩。

  人力豈能與這種邪物作對?

  可這邪龍是如何聽那小子的???

  寧塵子萬分詫異,卻見吞吃了女人還不饜足的黑龍又俯身向他咬了下來,巨口一張,陰風橫掃,寧塵子見狀,下意識地拉過一旁的趙京山,將趙京山推到身前。

  陳恩見狀,怒吼一聲,正要祭出佛珠,卻見黑龍的動作一頓,硬生生地停了下來,縮回了作惡的腦袋。

  這可不太妙啊……

  周通微微蹙眉,陳恩救了黑龍,這黑龍居然還知道感激,不願意跟陳恩作對,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只有一魂的黑龍,還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厲害一點。

  趙京山肉眼看不到黑龍的具體樣子,只感覺到房間內氣氛變了,他一把抓住陳恩的胳膊,問道:「發生什麼了?」

  「老闆,我們帶著棺材先離開,這件事辦不成了。」

  趙京山點了點頭,吩咐起幾個架著棺材的人將棺材抬走,陳恩擋在他身前,卻見黑龍又忽然襲向了寧塵子。

  有陳恩護著,寧塵子動不了趙京山,只好拉了抬棺材的人,他雖看起來瘦弱,但手勁著實不小,隨手一拉便拉了人墊背,那些個瞎眼男人更不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猝不及防被寧塵子拉了過去,登時被送入黑龍口中。

  少了人扛的棺材向一側傾斜,趙京山急得鑽了過去,頂替上那人的位置。

  「不行。」陳恩咬了牙,心想,棺材要不得了,這楠木棺材沉得很,他們這一路怎麼可能順利搬過去。

  打定主意,陳恩對趙京山道:「老闆,得罪夫人了。」他將幾個瞎眼男人推到一旁,轟得一聲,棺材落地,砸在地面上,內裡的女屍因衝力一彈,被陳恩撈在懷裡,趙京山吃了一驚,上前從陳恩手中搶過女屍,警惕地問道:「你做什麼?」

  陳恩板著臉說:「老闆,你先走。」

  話音剛落,黑龍的氣息就在耳邊,陳恩眼睜睜地看著黑龍將趙京山拱翻在地,被趙京山護在懷裡的女屍滾落了下來,掉在一旁,半邊身子落在台階下,另半邊癱軟在地,長髮散了一地,那雙原本緊閉著的眼也因為這一衝擊力而瞪得渾圓,沒有焦點,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然然……」趙京山顧不得頭上流血,撲過去要抱起女屍,卻不料,黑龍比他速度更快,在趙京山之前,一口將女屍吞了進去。

  趙京山:「!!!」

  趙京山大吼:「然然——然然——我的然然——」

  他盯住半空中的蘇紀然的屍體,只見那具僵硬的女屍漂浮在半空中,腰部承受了巨大的咬合力,登時裂為兩半,肉體橫飛,屍體內的血早就乾了。

  就在那瞬間,趙京山看到了邪龍的屍體,聽到了邪龍的咆哮與他咀嚼的聲音。

  周通皺了皺眉,看向正在列陣的寧塵子。

  血月已成的時候,推算方位會變得十分艱難,即便是精於推算的大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精準地找準天干地支的具體方位,寧塵子明知如此還執意為之恐怕真的是窮途末路了。

  看著如此的寧塵子周通有些遺憾,本來還想靠著寧塵子削弱一下邪龍的力量,給自己省點事情,沒想到寧塵子這麼中看不中用。

  抬頭看了下放在一樓客廳的落地鐘,離血月退去還約有十三分鐘十七秒。

  邪龍吃完女屍之後又盯上了寧塵子。

  這越發證實了寧塵子不是活人。

  邪龍剛剛恢復自由,需要補養,對它這類只有一魂存在的東西來說,死人是比活人更滋補的東西,所以在面對這些人的時候,他會優先選擇吃死人。

  那個打扇的女人,擺在棺材裡的女屍,還有寧塵子。

  寧塵子被盯視間慌亂算錯了一步,剛才推演的東西又要全部再來,他頓時心灰意冷,如果在平日裡還好,他布上法陣,帶足了符籙能與這孽畜鬥上一鬥,但是此刻,血月在外,手頭資源匱乏,他拿什麼跟這頭邪龍鬥?

  那個人——寧塵子目光又落在周通身上,看見周通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絲毫不慌張,心裡焦急萬分,他就這麼站在這裡看著嗎?等他們都死光了,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他!

  略一走神就被邪龍抓住了可乘之機,邪龍搖動著尾巴,迅速地撞上寧塵子,寧塵子慌亂抽出一符,擋在自己身上,兩者相撞的巨大衝力讓寧塵子直接從窗戶裡飛了出去。

  「哎,別。」周通下意識地踏前一步,還想挽留,但見寧塵子如斷線風箏一樣掉出窗外就退了回來,一臉遺憾。

  邪龍往窗外探了探,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血月,又將腦袋縮了回來。

  這血月雖然能助長他們邪物的力量,但是卻限制他們。

  邪物與血月相互呼應,然而一旦邪物太過放肆,得血月關注反而會引起天劫,到時候天雷落下來,黑龍這殘破不堪的一魂肯定要被打得七零八落。

  黑龍很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只堪堪看了一眼窗外的血月就退了回來,轉而看向周通。

  趙京山有陳恩護著,又是普通人類,看來這次黑龍的目標是他了,他現在是鬼魂,是陰物,對黑龍來說也是大補。

  正想著,周通就見黑龍原地轉了個圈,將自己碩大的腦袋對準了周通,咆哮一聲,就擺動龍尾,飛快地游動,從三樓向著一樓的周通俯衝而來!

  周通沒有躲開,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在黑龍逼近的剎那忽然向後飄去,大喊:「凌淵!」

  一個身影極快地迫近黑龍身前,森冷寒光晃著黑龍的雙眸,在那雙血色的立瞳之中映出一把寒芒點點的長劍與持劍之人的清冷模樣。

  再要退已經來不及了,凌淵這一劍以極近的距離劈入黑龍眉心,寒霜力量霸道,絲毫不容掙扎地將黑龍這一魂劈得有些破碎,黑龍殘魂搖晃了片刻,向後退去,甩動龍尾,被打亂的氣四處亂竄,整棟別墅劇烈搖晃著。

  「我要是趕不及你怎麼辦?!」龍淵氣的夠嗆,他十分不淡定地瞪著周通,但是又不知道該拿周通怎麼辦,周通笑了笑,問道:「我的身體呢?」

  「帶來了。」凌淵甩出去一張符,跟貼在周通身上的隱身符一撞,登時讓周通的肉體現了形,周通從背後抱了抱凌淵,說道:「謝了。」

  凌淵恨得磨了磨牙,反手握住周通的手過了幾秒才鬆開。

  念了咒訣,周通鑽入自己身體,稍微活動了下,越發覺著自己的身體實在是個好東西。

  陰陽眼,純陽體,就連用離魂咒都比一般人好用得多。

☆、第122張符 製黑龍

  按道理說,離魂咒不是那麼容易使用出來的,正如前文所說,人類的肉體與魂魄在陽壽未盡之前自有一種聯繫,除非被驚出了魂否則很難分離,哪怕是離魂咒也得經過上百次的失敗也可能只有那麼僅僅一次的成功。

  周通能在第一次就成功使用出離魂咒,得益於他的純陽體質,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長時間離魂,時間太長,聯繫會斷,時候他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凌淵擋在邪龍身前,周通見魂魄跟身體結合穩了這才一下子跳起來,飛快的往三樓奔去,路上瞟了一眼落地鐘上的時間,估算了下,還來得及。

  「凌淵!」周通叫了凌淵一聲,兩人極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凌淵與邪龍鬥在一處,彼此你來我往。

  趙京山還沉浸在女屍被吞吃的悲痛當中,雙腳如同扎了根一樣站在地上一步也不動,陳恩見狀,晃動了下趙京山的身體:「老闆!老闆!」

  「然然——我的然然——」趙京山面如死灰,已經失去了生的希望。

  陳恩一咬牙,猛地敲擊了趙京山的後頸,將昏過去的趙京山背在背上,忽然,邪龍龍尾橫掃過來,陳恩一個不備,帶著趙京山被邪氣掃倒在地,趙京山砰的一聲撞在扶手上,身子一晃,險些從三樓墜下去,被陳恩及時地拉住了胳膊。

  「老闆……」

  陳恩念著咒訣,手腕上的串著佛珠的黑線崩裂,一顆顆佛珠掉了下來,為首可有鬼面的佛珠怪笑著衝往邪龍。

  凌淵及時一避,邪龍登時被佛珠打中,慘叫著搖晃了龍身向一側歪去,龍尾一掃,拋向凌淵。

  陳恩見狀,忙抓緊機會,重新背好了趙京山一路往門外奔去。

  周通自然看見了逃跑的主僕,卻也沒上前攔住他們,他現在時間不夠,沒空理會這倆。

  到了三樓之後,周通從隨身腰包裡抽出黃符紙跟硃砂筆,咬碎了舌尖,啐了一口血水混入硃砂筆之中,飛快地筆走龍蛇,開始繪製符紙。

  他手裡雖有可以複製符紙的七寶鏡,但是七寶鏡複製的數量越多威力就越小,要困住邪龍,每張符都不能大意。古語有云:若知書符窮、惹得鬼神驚。不知書符窮、惹得鬼神笑。可見寫符本就是極為耗費精力的東西,在周通寫完手中要用的七張符之後已經是大汗淋漓,他站起來,看了一眼窗外的血月,時間差不多剛好。

  周通將手中道符放在血月能照耀到的地方一字排開,沉聲念道:「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敕令魑魅魍魎魈魃魋(音同頹)七煞速來!七煞凶門開開開!」

  七張符籙騰飛,乘著血月之光將邪龍團團圍繞,壓力頓生,邪龍吃力之下被承載了七煞力量的符紙鎮壓在下。

  此陣法名「七煞囚鬼陣」,其個中道理如同常用的請凶神入宮一樣,即是請魑魅魍魎魈魃魋七煞占據七星方位,以陰克陰,在血月之夜尤其好用,對付邪龍事半功倍。

  不過,憑藉七煞囚鬼陣要斬殺邪龍還不足以成事,周通在等最後一步。

  血月月光漸弱,天際的紅芒也漸漸退去,月夜將過。

  發現這一點的不只是周通,還有邪龍。

  邪龍只余一魂,所剩意識不多,但是許是被困在陰船的桅桿之上,千萬年來的怨靈沉積,讓他在凶殘無比的同時保留著一絲對自由的嚮往。

  就在血月即將退去的時候,邪龍的目光頻頻拋向天井之外那一方偌大的天地。

  見血月幾乎全去,邪龍仰天怒號,一聲黑甲鱗片更是變得油光鋥亮,煞氣湧於全身,蒸騰著向外湧出,不多時就鬧得整棟別墅都被黑氣所籠罩。

  凌淵持著寒霜落回周通身邊,看著正要從陣法之中衝出來的黑龍,眼底冷漠,彷彿不相信黑龍能夠衝破陣法,即便衝出也對他們造成不了什麼威脅。

  「吼——」又是一聲怒吼之後,排布在黑龍周圍的符籙盡數崩潰,紙張被黑火燒成灰燼,耗損了魂魄大半力量的邪龍所剩無幾的魂魄也變得十分不穩定,搖晃著快要被風吹散去。

  他遙遙望了一眼天井之外的明月。

  血月已去。

  邪龍一甩巨尾,爪下用力,向著天井處飛去。

  「咕咕咕——」一聲雞啼驟然響起,邪龍幾乎要鑽出天井的的腦袋卻被一隻雞爪壓住就勢狠狠地壓覆在地上。

  金烏乍現,祥光現世。

  周通早就布置好的金烏張揚著璀璨的翅膀,低下頭,將黑龍一魂叼在口中,尖銳的喙在啄咬間很快就將黑龍吞吃殆盡。

  清冷的月光又從天井中照耀進來。

  跟隨凌淵留下的線索匆匆趕來的楚澤雲站在別墅之外,驚訝地看著那沖天而去的金光,發了好一會兒呆,過了片刻才又趕忙衝入別墅,卻看到眼前已經塵埃落定了。

  周通叫來楚澤雲,問道:「這是不是你們楚家丟失的通天鼓?」

  楚澤雲輩分小,自然沒什麼機會見過通天鼓,但是族中書籍有所記載,他對應書中內容一一比照特點,最後點了點頭,說:「正是。」

  周通笑道:「物歸原主。」

  楚澤雲眸子一閃,望著碩大的通天鼓,眼中滿是震撼:「周通,剛才發生了什麼?」

  「說來話長了。」周通有些懶得跟楚澤雲說得太詳細,只挑了幾個重點草草講了,楚澤雲聽得目瞪口呆,卻又有教養在身,不好意思多問,只嘆服道:「不愧是周通,如此險境若是換了我,恐怕就無能為力了。」

  周通謙虛一笑。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只不過看得仔細,算得仔細罷了。

  黑龍問世必會引來血月,他只不過是利用了血月出現的時間跟黑龍的弱點而已,用黑龍克制趙京山那夥人,又用血月克制黑龍,以七煞陣和陳恩他們削弱黑龍的實力,最後出馬的還是金烏,當黑龍勢氣高漲的時候必然會喚醒鎮壓他的金烏,這都是必然事件,他只不過是在其中算準了時間找對了機會推波助瀾了一把。

  若是仔細說的話,真正出了大力的還是凌淵,如果沒有凌淵跟黑龍周旋許久的話,他可沒那個時間布陣引黑龍破陣。

  周通目光看向凌淵,這人雖然滿口抱怨自己總是任意妄為,但總是十分配合他的任意妄為,還總是以泰山之姿在他面前遮風擋雨。

  能得一凌淵,他周通三生有幸。

  凌淵見周通眼裡毫不掩飾的喜色,臉微微一紅,不太自在地扭過頭去,問道:「怎麼了?」

  周通笑出了聲,道:「越瞧你就越喜歡。」

  凌淵:「……」

  凌淵沉默了一會兒,情緒梗在嗓子口,好半天才憋出了個「哦。」

  想起趙京山那夥人,周通目光在別墅中一掃,陳恩一直依賴的那枚佛珠在與黑龍的鬥爭中已毀,趙京山的傷勢也不輕,最重要的是,他體內被陰氣入侵,若不是拔除的話很可能會因體內陰陽失調而死。最讓他在意的是那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如果按照楚老爺子的意思來看,這人很有可能就是楚老爺子所說的那位表弟。

  已死之人卻還以活人的姿態存在這個世界上,不避符咒,不避光,甚至能夠使用驅鬼的咒語跟術數,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眼角余光瞥到什麼,周通一看,天井之下,正有一張沾滿了血的符咒,那符咒上的字跡陌生,不是他的,周通捏起一角撿了起來,回頭問道:「有塑料袋嗎?」

  「有。」楚澤雲將包裡的塑料取樣袋遞給周通,「你看這個還行嗎?」

  「行,太合適了。」周通忍不住揶揄楚澤雲,「你怎麼還隨身帶著這個?這應該是警察法醫之類常帶在身邊取樣的吧?」

  「楚家常為國家效力,他們得對外拿出點證據。」

  周通了然地笑了笑,他將那張符紙裝了進去,凌淵問道:「這符籙怎麼了?」

  「我要拿去查一查那老頭的身份。」周通仔細地將符籙封好,原本還打算找端正幫這個忙的,結果一想,楚家人就在這兒,既然跟官方關係好,他又何必捨近求遠?

  周通對楚澤雲說道:「這張符籙應該是偷盜通天鼓那人留下的,你拿去查查看指紋,能不能找到人。」

  「好。」楚澤雲認真地點了點頭,將袋子收好。

  此件事情處理完畢,後續工作如何就不是周通所要操心的,自有擅長這方面的楚家人完成。

  得回了通天鼓是意外之喜,楚澤雲帶著通天鼓回楚家的時候,楚老爺子驚訝萬分,見到通天鼓完好無損,差點流下老淚,乾淨將通天鼓送回了楚家寒潭。

  周通沒跟他們回楚家,先去了霍朗家裡,將楚老爺子的情況告訴了霍朗,霍朗聽聞是閻王請霍老爺子下去唱戲之後,跪下來懇求周通:「我爺爺年紀大了,身為孫子不想他再受此折騰,求求你,能不能向閻王說說情,別再召我爺爺下去唱戲了。」

  對此周通也沒什麼辦法,只好按照民間俗方用銅錢請了無常爺上來,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再把霍朗的請求告知,等閻王爺判決。

  黑白無常也沒想到周通居然處理得如此效率,得了準信之後就爽快地答應了周通的請求,下去跟閻王爺說了說情。

  第二日,霍朗就打來了電話,告訴周通,他昨天夜裡夢見了一個穿著紅色肚兜的小孩衝他腦袋上砸了個金元寶,今天一覺起來,發現有隻老鼠從床底下叼出來了顆大珍珠。

  周通聞言,說道:「應該是閻王爺憐你的孝心,賞給你的。」

  霍朗頓時受寵若驚,問了周通感謝的方法,趕緊回去沐浴焚香,答謝閻王去了。

  這邊事情算是徹底了了,周通就等著幾日後,龍門開,錦鯉躍龍門的時刻了。

  寒潭內的這些錦鯉,周通只見過花斑錦鯉和丹頂錦鯉師徒兩個,但據丹頂錦鯉來說,寒潭內除了他們兩個以外還有五條有機會躍過龍門的錦鯉,周通大致詢問了下,丹頂錦鯉說得謙虛,但是從花斑錦鯉的反應來看,丹頂錦鯉是其中最有希望躍過龍門的。

  一開始,丹頂錦鯉給周通指了路子,是想讓恩情歸到周通身上,到時候再由他們動用神能占卜通天鼓的下落,就算是了還了人情,可如今,周通不僅把錦鯉送過去的事件完美地解決了,還將通天鼓一併送回來了,這通天鼓於池中生靈有益,更是能幫助他們躍過龍門,前後兩者加起來竟還是欠了周通的人情,兩倍。

  一旦欠了人情不償還的話,這次就很難躍過龍門,畢竟他們在凡塵還有緣沒解,就好像出家的和尚一樣,嘆一句「施主心願未了」這剃度就進行不下去了。

  周通也知道此事,但到底沒什麼需要丹頂錦鯉幫忙的地方,丹頂錦鯉將護心鱗揭了一片下來給周通,算是還了一份人情,這還欠著第二份呢。

  回頭想一想,丹頂錦鯉估計可能自己這次真的躍不過去了。

  至於洛漣海的小命問題,那小子自從知道通天鼓被請回來之後得了楚老爺子的允許之後經常跑去寒潭邊上祈求見通天鼓一面,三五天下來,居然打動了通天鼓。

  許是因為洛漣海身上沾了的邪氣正好是趙京山主僕二人,通天鼓對其恨之入骨,爽快地將洛漣海體內的子蟲給震了出來。

  那蟲子剛爬出洛漣海的皮膚就被陽光照得灰飛煙滅,可那過程不是一般的難熬,洛漣海咬著牙慘白著張臉在鼓聲中打滾,最後疼得昏了過去,還是楚澤雲將洛漣海找到送了回去。

  大年三十。

  楚家人彬彬有禮地坐在一塊兒,即便是幾歲大的小童也十分有禮貌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眼十分靈動卻不會左右漂移,乖巧地將雙手放在腿上。

  楚老爺子請一眾楚家人在席上用餐,周通也在其列,今年龍門開的日子大體算了出來,應該是在明日,但究竟是什麼時候還無法推算,從今夜十二點過後開始就要一直守在寒潭邊上,等待龍門開的奇景,等真的開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這玩意玄乎得很,也得講究一個緣字,那成天都在這兒守著,不是人人都能得點化了嗎?

  左右氣氛融洽,周通跟凌淵與楚澤雲同桌,楚澤雲常常給周通布菜,這個也好吃,那個也推薦,熱絡得周通十分不好意思,幾回下來,周通忙推辭道:「好了好了我自己來。」

  楚澤雲害羞地笑了笑,也就不再給周通布菜。

  還沒開始多久,就有鄰桌的人過來敬酒,國人一直崇尚飯桌「外交」,覺著加上一頓飯一杯酒什麼事情都好解決,這世界上就沒有飯桌上解決不了的問題,周通既然坐在這一桌,又有人曾經在三大天師法會上見過他,這喝酒的程序就少不了。

  好在楚家的家宴上喝的酒都是好酒,即便不是楚老爺子親手釀的,也是小幾千一瓶的茅台,喝著的時候倒也還算好,只不過後勁不小。

  周通喝了五杯之後就有些不太行了,酒量這種東西還真就是天生的,純陽體再好用還是抵不過酒精,周通覺著身體熱得不行,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眼眶發酸,他揉了揉眼睛,笑著對凌淵說:「看來不能再喝了。」

  凌淵:「……」

  周通雙眼濕漉漉的,他見凌淵不說話,陰沉著臉看自己,笑得更是歡快,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眯著,他摸了摸凌淵的臉,輕聲說:「你長得真好看。」

  「你醉了。」凌淵一把拉住周通的胳膊。

  「沒呢。」周通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才喝了五杯,醉不了,就是瞧你喜歡忍不住想說。」

  凌淵:「……」

  凌淵身子僵住,握住周通的手心發燙,熱乎乎的溫度透過周通只穿的那一層薄襯衣傳遞了過去,周通舔了舔嘴唇,說道:「不過再喝下去應該就要醉了。」

  話沒說完,凌淵對一旁剛被敬了一杯酒的楚澤雲說道:「我先陪周通去休息。」

  「怎麼了?」楚澤雲意外地看向周通,卻發現周通的臉頰泛紅,意識到可能是後勁上來了,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沒想到周通這麼不能喝……」楚家人一直都彬彬有禮的,即便敬酒也是溫文爾雅地讓人不好意思拒絕,照理說,席上左右長輩同輩都來敬酒,五杯真的不算多,但是放在周通這兒,確實是略多了點。

  凌淵本來也是考慮到今天大年三十,他看周通是真的很開心這才沒阻止的,沒想到周通這麼不能喝……

  真神奇,還有這傢伙不擅長的東西?

  周通醉倒沒醉,意識也很清醒,就是酒勁上湧,身體在酒精的刺激下發熱發麻,有些軟綿綿的罷了,再喝下去估計意識也沒了,他止在一個度上,對楚澤雲說:「我先回房裡休息一下,免得誤了鯉魚躍龍門的盛景。」

  「好。」楚澤雲忙點頭,他擔憂地問道:「要給你準備點醒酒的茶水嗎?」

  「不用。」周通擺擺手,「稍微睡一覺就好。」

  他又跟楚老爺子打過招呼之後由凌淵扶著回了房。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房門一關,就只有他倆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裡的時候他就想耍流氓。

  周通瞧著凌淵板著臉的禁.欲模樣,壞心眼地笑了笑,他摟了凌淵的腰,身子一用力將凌淵壓在墻面上,抬起膝蓋頂了頂凌淵的胯間,結果卻發現凌淵早就硬了。

  周通:「你——」

  凌淵:「……」

  凌淵一個翻身將周通壓在身下,他將手從周通下擺摸了進去,順著周通結實平坦的小腹一路向上撫摸,煽風點火。

  周通按住凌淵的手,喘息著說:「這是在楚家。」

  凌淵啞聲道:「不在床上。」

  周通:「……」

  ******

  周通沒想到凌淵會這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舉一反三,推陳出新,簡直完美地應對了他故意設下的小圈套,他揉著發酸的腰深刻意識到,越是看起來禁慾冷清的人真的被欲.望操縱的時候簡直是猛於虎啊猛於虎……

  而且!在楚澤雲敲門要進來送醒酒茶的時候還不肯停!!

  周通嗓子發乾,他推了推一旁的凌淵:「我渴了。」

  凌淵二話不說站了起來去給周通倒水,赤身裸.體,猿臂蜂腰,肌肉結實的臀部挺而翹,勾人得很。

  周通抬手接過水杯的時候,發現手裡攥著幾根又黑又長的頭髮,愣了一會兒,沒捨得丟,他衝凌淵擺擺手,讓凌淵把水杯先放在床頭的櫃子上,開始把玩起他不小心從凌淵頭上拽下來的這幾根頭髮。

  周通十指靈活,那幾根長髮在他手中翻飛……

  「斷了。」周通尷尬地笑了笑。

  凌淵:「……」

  凌淵拿出寒霜,把長髮撩到身前,在寒霜鋒利的劍刃上一抹,登時抹斷了長長的一截,他遞給周通:「拿去玩。」

  周通挑了眉看凌淵,笑著讚揚道:「真大方。」

  凌淵隨手隔斷的頭髮散在長髮中,活生生缺了一小段。

  周通垂著好看的眸子,一邊編著,一邊說道:「要不先剪掉一點吧,你長髮的時候雖然好看,但每次都會扯到你不疼嗎?」

  「不疼。」凌淵說道:「你掐我的時候都不疼。」

  周通老臉一紅:「……」

  他怎麼不記得還掐過了???

  周通把那幾根頭髮編成了中國結的圖案,滿意地說:「嗯,我的護身符。」

  凌淵看著周通手裡柔軟的長髮編織出來的東西,不知道在沉思什麼,他捧著周通的雙手,將「護身符」攏在中間,默念了一段咒文。

  周通:「?」

  凌淵:「現在才是真正的護身符了。」

  周通尋了個精緻的小袋子,將護身符裝了進去,一看包裡,還多了錦鯉的護心鱗和鎮壓邪龍的金烏金身,這一趟即便沒能問出解除五弊三缺之法也不算虧。

  想到這兒,周通忙問道:「幾點了?」他掏出手機一看時間,十一點多一點,差不多該出發了。

  從旅行箱裡翻出來一套衣服,周通跟凌淵洗完澡換了一套衣服就先去了寒潭。

  此時寒潭水清澈無比,月光倒影在水中,圓滿如盤。

  外面一片喜氣洋洋,隱約有鞭炮聲音響起。

  他們到了沒多久,楚老爺子就帶人過來,除了他跟楚澤雲兩人外,還有三個都是楚家這一代的年輕翹楚。

  如果不是鯉躍龍門時不能沾染太多的人間煙火,楚老爺子真想把整個楚家人都帶到這兒,沒準就受到點撥了。

  凌晨十二點。

  寒潭內水花翻滾,而楚家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仍舊在那裡站著,緊張而又期待地看向平靜的寒潭。

  周通又抬頭看了一眼越發明亮的圓月,提醒道:「好像要開始了。」

☆、第123張符 躍龍門

  話音剛落,水潭內沸騰的現象就越來越明顯,水泡從潭底升騰上來,越到高處越是盈滿變大,顆顆麗麗飽滿像是珍珠一樣。

  這些水泡浮空在天上炸開的瞬間,有瑩瑩點點的光斑從爆裂的核心內漂浮出來,一顆顆微小的熒光粒子逐漸在空中匯聚,凝成了一扇虛無縹緲,毫無定型的門。

  「太爺爺。」楚澤雲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他輕呼了一聲,指向寒潭之中,楚老爺子望去,並沒有看到什麼,他抓住楚澤雲,問道:「澤雲,你看到什麼了?」

  「一個巨大的水泡。」楚澤雲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幾乎目瞪口呆,「特別大的水泡,他從潭底升了出來。」楚澤雲的目光一直黏在那水泡之上,看著水泡飄蕩在半空,忽然炸開。

  「啊。」楚澤雲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抬手去擋濺射的水花,卻在被水花濺射到的時候感覺渾身輕盈,有什麼東西順著毛孔鑽了進去,滌蕩了身體裡的那些陳年舊物,一掃沉珂,舒坦得不得了,反倒困意湧上來了。

  楚澤雲精神有些恍惚,他眯著眼看向半空中的那扇漸漸顯出形貌的龍門。

  在楚澤雲所說的那顆較大的水泡炸開之後,從中溢出來的靈氣粒子點綴到龍門的拱門之上,不斷向前後左右四方拉拔,形成了一條蜿蜒盤繞在龍門之上的銀色長龍,龍鬚在半空中飄蕩著。

  周通看著從龍鬚上蕩出來的一顆粒子落在楚老爺子身前不遠處,提醒道:「楚老先生你往前走一步。」

  「好。」楚老爺子信任地踏前一步,承接到了那顆粒子,粒子打入身體內,他頓時有跟楚澤雲一樣的感覺,那些因為處理秦王道陰兵而留下來的讓他常常夜不能寐的舊疾也被光斑所治愈,頓時有種還能再活一百年的感覺。

  然而,楚老爺子在接受洗禮之後,也跟楚澤雲一樣產生了困意,楚家其他三個年輕後代多多少少也受到了洗禮,五人搖晃了幾步,支撐不住地向一側歪去,楚老爺連忙扶住了一旁的樹,順著樹幹坐了下來,苦笑道:「看來我們的身體還是承載不了這些強大的靈氣啊。」說完,衝著幾個小輩招了招手,把他們都叫過來在樹旁坐下。

  楚澤雲看向周通,問道:「周通你看見了什麼?」

  周通一指龍門所在,說道:「龍門剛開。」

  就在他所指的地方,龍門已經正式成形了。

  偌大的龍門懸掛在半空中,與落滿銀輝的圓月呼應,隨著圍繞在龍門上的銀龍扭動著身體,龍門紛紛扭曲成了不一樣的形狀,並不規則。

  然而,就在周通的角度,隱約可以見到龍門之後的盛景。

  正如古籍中所描繪的那樣「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霧濛濛遮鬥口。」三十三座天宮,七十二重寶殿盡數隱沒在雲霧之中,水晶宮墻城玲瓏剔透,彩鳳盤繞而舞,天宮池水濤濤,自九重天外傾瀉而下,銀光點點,斑斑駁駁。

  寒潭內再次波瀾,這次的潭水卻比上次晃動得越發劇烈,從潭底,通天鼓升起,帶著一簇簇迸射的水花,被水柱托在半空中。

  那張到極致的鼓面繃得緊緊的,鼓皮上沒有留下一滴水柱,光潔無比,那上好的夔牛皮只須動作一點就能發出激越的聲音。

  咚的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敲響了通天鼓,通天鼓就猛地炸出一聲情絕響聲,這一下如同黃鐘大呂震在他們心頭,登時就有種魂肉分離的感覺。

  隨著這一聲鼓聲響起,潭水內的錦鯉紛紛湧出,踩在水柱之中,隨後又是一聲鼓聲,周通退後一步,凌淵踏前將周通護在身後,兩人站在稍微安全的距離,看著寒潭內的水花都被鼓聲震得翻湧,帶著一眾錦鯉往龍門那裡湧去,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濺到了潭水。

  五條錦鯉擺尾遨遊,身下水柱越飛越高,直往龍門而去,其中游得最高的還屬那條丹頂錦鯉,他通體月白,被月光攏的美得像是塊陳年寶玉,額上一抹丹紅卻又似杜啼出來的鮮血,遙遙舞蕩在最高處,尾巴擺動飛快,乘勢而去。

  這條錦鯉在外界還有緣沒解,照理說已經沒有躍過龍門的機會。凡間修士講究「清心寡慾」,常常選擇深山隱居修行,不問世事,不沾染塵俗,就是為了不落下緣。

  而丹頂錦鯉明知自己可能已無躍過龍門的希望,卻仍是沒有放棄,此心可敬。

  周通不由生出些佩服,他看著距離丹頂錦鯉僅有一步之遙的龍門,忽然驚呼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從龍門□□出一道紫色天雷,直接衝著為首的丹頂錦鯉劈了下去,這一下猝不及防打在錦鯉身上,登時將它從浪頭上打翻下去。

  「師父!!」花斑錦鯉大喊一聲,也止住了前行的動作,看著滾落下去的丹頂錦鯉,一咬牙返了下去。

  而其餘幾隻錦鯉身下翻湧的水柱在快要觸及龍門的時候驟然停住,水勢越來越弱,任由他們再怎麼擺尾也無法觸及到龍門的邊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龍門在他們眼前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栽落下去。

  「師父——」花斑錦鯉飛快地搖動尾巴去追逐丹頂錦鯉,在半路上,忽然又聽到鼓聲響起,花斑錦鯉身形一頓,再看去,被天雷打下去的丹頂錦鯉又被一道水柱高高托起,直直地送往天門之處。

  這一下天雷正打在丹頂錦鯉的頭上,他背上那一點丹紅被劈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染了全身,丹頂錦鯉卻沒有放棄,藉著通天鼓又給他造的這一勢,毫不氣餒地擺尾而上!

  周通抿了抿唇,說道:「如果我幫它算不算是違逆了天道。」

  凌淵道:「隨心。」

  周通笑著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實在是有些囿於規矩了,眼見著天雷又將形成,烏雲堆疊在龍門之中,一道道紫色閃電游走於烏雲之中,周通從口袋裡摸出金烏,拋了出去。

  金烏在半空中化形,一抖羽毛,踩在通天鼓的邊緣,衝著頭頂陰霾的雷雲仰頭嘶鳴。

  「咕咕咕——」一連串清越的叫聲之中,通天鼓鼓聲再起,兩者重疊將那龍門門口堆疊著的重雲衝散,尚未成形的閃電被一併打散,雷電的威力劈裡啪啦地在空中炸開,威力大大削弱。

  就在這時,一道雪白身影猛地在紫色電花之中衝刺而去,頂上龍門的最後一道防線,電花將錦鯉的身體覆蓋,燒得皮開肉綻,巨大的痛苦讓錦鯉的身體有明顯的畏縮,它身子不住顫抖,似是要從水柱上栽落下來。

  「糟了。」楚老爺子雖看不到天宮盛景,也看不到雷雲試煉,卻能從錦鯉的動作上猜測出事情好壞,見錦鯉這勢頭一顆心頓時提了上來。

  周通也替錦鯉捏了一把冷汗,此處情勢危急,但也只能靠它自己了。

  眾人紛紛仰頭注目錦鯉,在眾人充滿希冀的注視之下,錦鯉一抖身體,抵抗著覆蓋在身體上的電花,緩慢扭動著身體,忽然之間,錦鯉尾巴猛地一用力,拍打在水柱之上,藉著此力,渾身燒焦到幾乎沒有一寸皮膚完好的丹頂錦鯉頂著巨大的阻力,躍入了龍門!

  登時間,龍門土崩瓦解,盤繞在拱門之上的銀龍一甩龍尾,往中心縮去,凝成一個光點,與此同時,那條躍過龍門的錦鯉身體瞬間拉長,剎那間,銀光閃耀,以錦鯉為核心,銀光直沖天門,竟是將月輝也一併遮住。

  萬籟俱靜。

  銀光退去之後,一條銀色長龍游走於天際,額心一點朱紅如同硃砂落筆,紅得耀目,龍鬚飄揚,在飛舞間排雲不雨,電閃雷鳴。

  雨水劈裡啪啦地墜落下來,周通伸手接住,放入口中一舔,甘洌無比。

  鯉魚躍龍門,得以化成龍身之時,天降甘霖,滋養大地。

  這雨水百利而無一害。

  丹頂錦鯉也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夠躍過龍門,身負緣結的他本來是最不可能躍過龍門的那一隻,結果卻成了躍過龍門的唯一一隻。

  現在化身成龍,過往的那些辛酸苦辣一一襲上心頭,銀龍忍不住又仰頭嘶吼一聲,雨水降得愈發密集,將一眾人等淋了個透徹。

  銀龍在空中翔舞一陣之後,俯下身來看向周通,龍鬚在周通臉上蹭了蹭,道:「多謝大師祝我一臂之力。」

  「舉手之勞。」周通謙遜地道。

  丹頂銀龍又道:「這次我能僥倖躍過龍門與你的緣定然是要在此後來解,大師有何事要問?」

  周通抿了抿唇,在思考如何回答,片刻之後,他問道:「自古天師都要承受五弊三缺之苦,無一人能夠逃離此命運,我想問神龍,是不是此命真的無法更改?」

  飛升成龍後,天地間的有些規章律條都會陳列在眼前,一些之前懵懂不解的謎題也會豁然開朗,銀龍沉默片刻,對周通沉聲道:「是。」

  周通:「……」

  凌淵:「……」

  得了準信,周通也不糾纏,笑了笑,掩去眉宇之間的失望:「多謝神龍。」

  「可還有別的問題?」

  「沒了。」周通豁達道。

  銀龍點了點頭,見天際開了一道金門,正是召他離去的徵兆,銀龍對還在寒潭內的幾條錦鯉仔細叮囑了幾句,目光落在花斑錦鯉上,說:「師父等你。」

  花斑錦鯉躍出水面,遙遙望著化身成龍的師父,點了點頭。

  銀龍越過金光,向遠方而去。

  ******

  法務部的沒有年假,過年都有人值班,周通托楚澤雲拿去驗指紋的符籙有了結果,報告上寫主要的指紋是個叫「王楠」的男人留下的。

  王楠老家是E市的,1973年生,初中輟學,在外面混日子,給黑.社會的當追債打手,公安局裡留了不少案底,作奸犯科全都齊了,就差攥著一條人命。

  私密調過來給周通看的檔案是個死檔,意味著王楠這個早就死了,檔案上也記載得十分清楚,王楠猝死於2014年10月23日。

  這些都跟周通估計得差不多,可問題是,王楠1973年生,到現在應該是43歲,可他那天看到的老頭瘦骨嶙峋,像是個□□十歲的老人,怎麼可能是43歲?指紋出了問題?可一個已經死了兩年多的人怎麼可能會在兩年後的一張道符上留下自己的指紋。

  周通想了一晚上,把所有可能都列在一起,最後定下結論。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個老人會奪舍。

  舍即是宅,意指肉體,靈魂往復,死後投胎,下一世入了新舍,這是天法規律。所謂奪舍即是在違背天法規律的時候,搶奪他人的肉體,寄住自己的魂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長時間下來肯定要遭天譴。

  至於老人變得與身體實際年齡不符可能是因為在奪舍的時候引起了身體的抵抗,導致衰老速度增加,短短兩年就如同二十年三十年一樣。

  這個人不得不防。

  凌淵外出有事,周通在楚家算了下日子,出來了一個多月了,該回家去看看,那隻小偶貓還寄養在端正家裡,一段時間沒回去,不知道怎麼樣了。

  想到這兒,周通想起來給端正去個電話,這幾天太忙了,各種事情頻出,他連拜年電話都忘了打,實在是愧對端正。

  周通一摸手機,才發現這兩天手機一直關著機,恍然想起來,已經好幾天沒充過電了。

  手機這玩意,周通一直沒怎麼當回事,放在身上就當隨手查資料跟通訊的道具,這幾天沒用上也沒在意就一直丟在一旁。

  充上電開了機後,跳出來好幾條短信跟未接電話,一半是其他人的拜年短信和電話,另一半都是端正打來的。

  而且看時間,三天前就打過來了。

  這三天沒接電話,端正不得以為他丟了。

  周通給端正撥了電話過去,端正那邊幾乎是秒接:「小通,你他媽死哪兒去了??這幾天擔心死老子了,你有事就不能看看電話啊???」

  「這幾天太忙,手機沒電都沒顧得上,別氣,我的錯,我給你道歉。」周通忙安撫炸了毛的端正,連連道歉,聽端正語氣好點了,才問道:「怎麼了,電話催得這麼急?」

  「還催得這麼急……」端正跟個老媽子似的嘟囔,「你人都丟了我能不急嗎?小沒良心的,出門在外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大過年的都找不到你人,你不惦記著我,你也不惦記著你放在我家裡那小兔崽子。」

  「小偶貓怎麼了?」周通一緊張。

  「嘿,你還擔心它啊?」端正又開始拿喬,嗓門一揚開玩笑地說,「它天天在我家裡好吃好喝,都快不記得你了。」

  「嗯,沒事。」周通笑著說,「不記得我了就送給你。」

  端正一聽這話急了,「別別別,我開玩笑的,那小東西一開始在我家天天喵嗚喵嗚地叫著,滿世界找你,後來我說你出去忙了,感覺它聽懂了,不叫不鬧的,特別安靜,不過小奶貓不活潑是好事,我臨出門的時候給它上了個秤,瘦了點,你趕緊回去瞧瞧,它都快想死你了。」

  「好。」周通說,「我馬上就準備回A市了。」

  「行。」端正爽快地說,「定個日子,我給你買機票,你跟你男朋友一塊兒回來,到時候接你一起吃個飯,我前幾天得了點好古董,還想叫你給我看看。」

  兩人又閒扯了一會兒,端正後來說話語氣不太對勁,似乎有什麼事情藏著掖著沒說,周通認識他這麼久了,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問道:「怎麼了端正,有事情你就直說。」

  端正聽周通說話語氣,猜出來周通最近是真的又累又忙,他也的確是有事,但不好意思現在說,最後支支吾吾地說:「是有,不過你先回來A市吧,到時候咱們再聯繫,你這幾天好好休息,我這事兒,可能有點棘手,那邊已經在請人看了。」

  「好。」端正也是心裡有數的人,周通是挺累的,就這麼卯著上陣,真不如回家休息兩天再說。

  他上網看了飛機票,買了兩張,剛下單就看見凌淵推門進來了。

  周通:「……」

  凌淵:「……」

  兩人對視了片刻,周通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你你你這頭髮怎麼回事啊?」

  凌淵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說道:「剪了。」

  短頭髮的凌淵少了幾分風雅卻多了幾分帥氣,原以為那張俊俏的臉配上短發會不太合適,但沒想到意外的,還挺好看。

  果然髮型不重要,重要的是臉,長得好看的,就是剃光頭也好看。

  周通按了確定,在網上交了飛機票的錢,問道:「怎麼想起來剪頭髮了?以前不是不樂意剪嗎?真被我拽疼了?」

  「不是。」凌淵坐在周通旁邊,將周通一把抱住,那張因為剪了頭髮顯得更為立體的五官離得周通很近,新鮮的打扮讓周通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凌淵把周通按在桌子上吻,手摸進周通衣服裡摸上周通的乳.尖,周通把凌淵的手按住,喘著氣說:「大白天的,老實點。」

  凌淵悶悶地說:「哦。」

  周通:「你不是因為剪了頭髮抑鬱了吧?」

  凌淵:「……你話真多。」

  周通忍俊不禁,又追問:「到底為什麼剪?」

  凌淵又伸手在周通身上亂摸一通,把周通摸的火氣摸出來了,結果摸到了裝著他頭髮的錦囊,凌淵說道:「我給發結施的那個咒你記得嗎?」

  「嗯,怎麼?」

  「為了這個咒剪的。」凌淵抱住周通,在周通肩窩上磨蹭,「要是不剪的話,護身符的威力會少一半以上。」

  周通:「……」

  周通心裡一動,反手將凌淵抱得緊緊的,他輕輕地吻了凌淵的鬢角,那裡的頭髮本該長而順滑,一直垂到腰部才對,古人對頭髮一直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凌淵也固執地守著這份執著,可現在卻願意為了他把長髮都剪了,周通嘆了口氣,說:「真傻。」

  舍不得,越來越舍不得了。

  得知周通要走,楚老爺子還要再留周通多待幾天,待過正月十五,周通推辭,初三那天就坐著飛機回了A市。

  端正來接機的,直接把周通帶去了自己別墅裡。

  一開門就看見小偶貓蹲在門口,見到周通的時候雙眼發光,拼命搖著尾巴在周通身邊亂轉,喵嗚喵嗚歡快地叫著,周通把小偶貓抱起來,親暱地頂了頂它的鼻尖,小偶貓伸出舌頭把周通的臉舔了個乾淨,濕漉漉的一片。

  周通捏了捏它小身子骨,說:「真瘦了,不好好吃飯?」

  小偶貓縮了縮腦袋,撒嬌一樣喵的叫了一聲。

  端正乾淨表明立場:「我每頓都好吃好喝伺候著他,比我吃的都好!」

  周通笑了笑,從包裡拿了一小盒東西出來,打開蓋子裡面是亮晶晶的螢粉,像是珍珠粉一樣,周通說道:「這是彩石粉,楚家通天橋那邊有很多彩石,我帶了點回來路上磨成了粉,一會兒和水喂你吃點,補補身子。」小偶貓一躍,跳上周通肩膀,周通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生怕小東西不小心掉下來,小偶貓卻靈活地跳上凌淵手提的旅行包,咬著拉鏈。

  周通見狀,哭笑不得:「你這貓是狗鼻子,這都能聞出來?」

  端正好奇地問:「小通你這是帶了啥?」

  他從凌淵手中接過旅行包,拉開拉鏈,裡面有一個保溫盒裡裝著好幾條魚。楚地多水澤,魚類豐美,味道極佳,這還真是周通特地為小偶貓帶過來的,只是一開始摸了小偶貓的身體,瘦得皮包骨頭,一下子讓它吃這些不太好,但看它的意思,還非吃不可了。

  周通把飯盒放下,小偶貓頓時躍到旁邊,開始大吃特吃。

  周通蹲下來,輕輕地打了下小偶貓的屁股,說道:「特地給你磨的養生的彩石粉不吃,非要吃別人做的蒸魚,可真是要氣死我。」

  端正哈哈大笑起來,凌淵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端正請了大廚在家裡做飯,幾人圍在餐桌周圍,飯桌上,周通問道:「出了什麼事,說吧。」

  端正笑容一僵,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說道:「是這樣,我們家在外頭包了一片天然漆樹,本來一直是請的漆樹林旁邊村的村民幫忙採漆的,但是前段時間出了問題,在漆樹那邊發現了些髒東西……有村民半夜去採漆的時候掉進坑裡,從坑裡挖出來一具雕像……」

  「雕像?什麼雕像?」

  「像狗一樣的雕像,也許是狼,我分不清,你看。」端正從手機裡調出照片給周通看。

  照片上的雕像漆黑一片,幾乎看不清眼跟鼻子,石頭紋理複雜,像是飽經風霜被刮磨得看不清樣子。

  端正又挑了幾張面部細節,給周通看過,確信的確是犬科生物。

  「這雕塑怎麼了?」

  端正似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畫面,一打哆嗦,說道:「自從挖出這雕塑,每次從漆樹上採下來的漆都像是混了血一樣……放在家裡沉澱氧化之後還有人在漆桶裡發現了人骨……」

☆、第124張符 假天師

  這事確實是有些玄妙了。

  像是這種天然漆樹一般採取的採漆方式是「割漆」,在天然漆樹上割一個月牙形的口子,用容器插在口子下方,漆樹內的漆會從口子中流下來,流到容器之中,這樣一來就能採到上好的漆,不過,割漆要求較為嚴格,出漆量也並不高,因此一向有「百里千刀一斤漆」的說法。採下來的漆經過沉澱氧化之後會變顏色,稠度也會相應改變,「白賽雪,紅似血,黑如鐵」就是說其氧化的顏色變化,會變得像是滲了血一樣的顏色很正常,但是發現人骨就實在是有大問題了。

  周通又問道:「是挖出了雕像之後才發現的嗎?」

  「是啊。」端正說道:「前後時間差不超過兩天,應該是雕像的問題。」

  「當地有什麼特殊的風俗或者傳說嗎?」

  「這個倒不清楚。」端正一愣,他還沒往這方面考慮,說到,「我打電話過去問問。」

  「不用。」周通搖了搖頭,說:「明天就去看看。」

  「明天?」端正說道:「你這剛落地就去?不累嗎?」

  「怕出事。」周通說道:「以前還未經歷過『破四舊』之前,各地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信仰,有些落後的地方對玄學認識不深,常常信奉一些野神,這些野神不是什麼正統神仙,沒有庇佑能力不說,還會吸收當地的靈氣,甚至利用百姓作惡。諸如獻祭童男童女之類的邪惡儀式就是其中的典型。到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崇尚科學,拋棄了舊有的一些所謂封建思想,也就順便拋棄了這些野神。」

  周通目光落在端正家裡供奉的財神爺上,看那買回來的彩陶神像,哪怕端正保養得很好,但這尊神像還是缺了幾分靈氣:「正統神受到的供奉都大不如從前了,別說這些野神,長此以往,他們就會生出怨氣,要麼就是報復當地人,要麼就是想搞些手段重新奪回信仰。我看,那個地方有這種怪事,可能就是野神在作祟,至於目的,還不能確定。」

  「原來如此!」端正一臉佩服地看著周通,「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

  周通笑了笑,說:「你會的那些我也不會啊,這麼快就自己買了別墅,厲害。」

  「哪有!」端正被誇得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嘿嘿一笑。

  周通還是得暫時把小偶貓寄存在這兒,端正請了專門的寵物護理照顧小偶貓,三人第二天就飛去了出市的L市。

  平山縣是L市下的一個小鎮,縣裡村民長居山裡,條件並不好,整個縣基本都處在一種自給自足的狀態,種地養家,唯一創造財富的就是村西邊這一小片野生漆樹林。

  那一片漆樹林混雜在其他樹種之中,茂盛程度並不高,但是生漆的質量跟純度都很高,一些高檔傢具商都十分需求這類生漆,端正也是因為看中了這一點,再加上他本身就痴迷於文物,才跟村裡人商量盤下了這裡的漆樹林,這事兒其實是他自己的一筆生意,都沒讓家裡人幫忙,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掏的錢,想著這麼好的漆能拯救多少漆器文物,也算是給自己積點德。結果沒想到,剛盤下沒多久,還沒等到採漆的季節呢,這就出事了。

  周通一路顛簸進了村裡,半路上,周通看了一眼窗外,對司機說道:「司機師傅,麻煩停一下車。」

  「小通怎麼了?」端正疑惑地問道,伸長了腦袋往窗外直看。

  周通說:「看到了一些東西。」周通打開車門往外走,端正急忙跟在後頭,周通說,「我跟凌淵去就好了,這條路一直往前就能通到平山村裡是吧?」

  「啊?」端正一懵,琢磨了下,說道:「還是我跟你一塊兒吧,這萬一你走丟了……」

  「走不丟。」周通說道:「這邊路不好走,你先去,那邊還在等我們,你去打聲招呼,我很快就到。」

  端正瞧了一眼前面密密麻麻的樹林,像他這種體型在裡面還真是不好辦事,自己身體不靈活端正也清楚,不想給周通添麻煩又擔心周通走迷路了,猶豫了半天最後點頭答應了:「那你小心點,時刻注意看手機啊,有事給我打電話,沒事趕緊回來。」

  凌淵冷笑了一聲,端正立馬縮了脖子不說話了,哎,我這破嘴!又在人家正房面前多管閒事了!

  周通笑著搖了搖頭。

  周通跟凌淵下了車後就往林子裡走去,凌淵說道:「這小地方還擺了這麼大的陣,以前不知道出過什麼事情。」

  「是啊。」周通走到一棵大樹前,蹲下來將釘在地裡的一個約有半臂長的木樁拔了出來,木樁底下頂著小半張基本被腐蝕了的符紙,上面的硃砂字都看不清楚,「能看出來這是什麼陣法嗎?」

  「不行。」凌淵搖頭。

  周通又往前走了一點,在地上又發現了幾個陷進泥裡的大肚陶罐,漆掉了一層,有些年頭了,他拎著陶罐的口子,往大樹上一砸,破裂的瓦片之間也有符紙連著,因為放在陶罐裡,少些風吹日曬,上面的文字還依稀能辨認一兩個,但是還是無法分辨究竟是做什麼的符。

  「陶罐,木樁,是不是還有銅釘?」周通本來只是開了句玩笑,結果真在一棵樹樁上看到了銅釘。

  銅釘釘得很深,凌淵把銅釘□□後遞給周通,這枚銅釘渾身布滿鏽跡,在頂端有紙屑跟銅鏽混在一起,周通拿紙巾在頂端一抹,把那些紙屑都抹在了紙巾上,紅白相間,還是符紙。

  周通低頭沉思,直勾勾地望著紙屑,「山裡頭鎮著什麼東西……」

  他往山林深處看去,只覺著這座大山深不可測,似乎有什麼凶猛異獸正在沉睡,而這些鎮住猛獸的陣法卻在歲月的蹉跎間變得腐朽,遲早有一日,會鎮不住山裡的凶祟。

  周通一直往前走,聞到一股異樣的味道,他看了下樹幹上的月牙痕跡,說:「我們是不是來到採漆的地方了?」

  「嗯。」凌淵回頭看了一下,他們走了不少路,先前那一小片樹林明顯少有人往來,地上的草本植物長得十分茂盛,常見菌菇類成堆生長,而且沒有人踏足的痕跡,而這一片就不同了,草本植物都生長在樹幹底下,被踩得都長不太高,一些野生的菌菇類植物更是少得可憐。

  「雕像。」凌淵指了指前面的密林,說道:「煞氣很重。」

  周通也看到了從那兒冒出來的煞氣,往前走去,既然都來到這兒了,就先去看看雕像是個什麼東西再說。

  那雕像斜著插在土裡,卡在坑底邊緣上,跟照片上的差不多,黑得像是墨一樣,但是變換角度看過去,那雙眼睛裡卻帶了點紅,周通下到坑裡,仔細端詳著這隻狼似的雕塑,確信道:「是野神,不過,這野神早就死了,而且還是被什麼凶煞之氣纏死的,它那雙眼睛就是證據。」

  「胡說八道!」忽然傳來一聲輕喝,周通回頭看去,卻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手裡托著個羅盤,穿著一身有模有樣的唐裝,一雙眼睛大而靈動,他瞪著周通跟凌淵,左右掃視著他們,問道:「你們是誰?怎麼跑來這兒了?誰準你們動這石雕的?」

  周通瞧他那打扮,估摸是同道中人,但是這年輕人身上氣散而不聚,明顯還沒入道,換句話說,就是個藍道的騙子。

  靠這個吃飯的有兩種人,一類是真正入了道,能觀氣用符真正做實事的紅道天師,另一類就是善於察言觀色,坑蒙拐騙,全靠一張活絡嘴皮子辦事的藍道騙子。

  眼前這年輕人就明顯屬於後者,跟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周通衝凌淵伸了伸手,凌淵將他從坑裡拉了出來,周通拍了拍手,說道:「我們路過的,看著雕像好奇。」

  「聽你們口音是外地的?」

  「你不也是?」

  年輕人瞪了瞪眼,上下打量周通跟凌淵,眼珠子轉了轉,試探地問道:「你剛才說這野神早死了什麼意思?」

  周通:「這世界上哪有什麼野神,不就是早死了?」

  年輕人明顯不信周通這說辭,小心警惕地看著周通,估計把周通當競爭對手了。

  這一山不容二虎的定律放在哪兒都一樣,尤其是在這行裡,即便是面對同一個風水局,不同的先生用的方法也不同,有些方法甚至還會對沖,自然十分忌諱別人插手,競爭的味道跟抹了火藥一樣嗆人。

  果然,又聽那年輕人試探道:「聽說這片漆樹林被一個土老闆給包下來了?」

  周通:「……」

  土老闆指的是端正?端正家裡三代經商,據說祖上還是在清政府裡當過的官讀書人,怎麼就成土老闆了?不過端正那身材跟說話辦事的風格的確跟他家裡不太一樣,確實像是個土老闆。

  周通憋著笑,說道:「我也聽說了,咳,土老闆。」

  年輕人又試探:「你也是衝著那土老闆來的?」

  「啊,這倒不是……」

  「不是就對了。」年輕人哼了一聲,說道:「勸你最好別打這雕像的主意,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周通好笑地問道。

  「啟雲澤楚家你知道嗎?」

  「你是楚家人?」周通有些意外,這人要真是楚家的,被楚老爺子知道在外面坑蒙拐騙非要被打斷腿不可。

  「是。」年輕人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楚家周通你該聽說過吧?」

  周通:「……」

  凌淵:「……」

  周通頗為驚訝地看著對方,年輕人神秘莫測地昂了昂下巴,衝身後招了招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長髮披散,垂到腰部,站在年輕人身後,不說話,就沉著臉看他們,年輕人說:「看到他你總該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周通頓時說不出話,這什麼時候凌淵成了代表他身份的標誌了?

  凌淵更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人,眼裡滿是不屑。

  長得太醜。

  鄒飛見他們的表情,更是得意。

  「你是……周通?」周通叫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感覺有些奇怪。

  「是。」鄒飛將羅盤一打,上面指針轉動,隨後擺了個作揖的姿勢,不倫不類,跟楚家有點像,「正是楚家周通。」

  「可以。」周通嘴皮子一抽,凌淵看不下去了,對周通說:「你是閒的沒事才陪他在這裡鬧。」

  「挺好玩的。」周通忍不住笑了出來。

  鄒飛見狀,一挑眉毛:「笑什麼?」

  「沒什麼。」周通壓下笑意,還是忍不住嘴角勾著,說:「能在這兒見到你真是榮幸,我還有事,先走了。」

  鄒飛見他離去的方向是要進到村裡,忙上前一步攔在前頭,問道:「你去哪兒?」

  「去村裡,有朋友在等我。」

  「順路,一起。」鄒飛衝他身邊的長髮男人喝道:「走了。」

  長髮男人一聲不吭地跟在鄒飛身邊,別說眉宇間跟凌淵那要死不活的神情還真有點像,周通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笑出聲。

  凌淵:「……你夠了啊。」

  周通:「哈哈哈。」

  多了個鄒飛兩人一起下山周通是不太介意,那個鄒飛話不少,挺能叨叨的,一路上還想著試探周通的底細。幹這行的還是散戶多,真要究其底細來是沒得究的,鄒飛就想知道周通有沒有競爭力,別煮熟的鴨子喂到別人嘴裡去了。

  一通話說下來,鄒飛說得嘴巴都乾了,結果弄了半天,對方好像跟他不是一路的,貌似是個大學畢業過來搞科研還是什麼東西的,他沒什麼文化,對這方面不了解,聽周通說起雕塑的歷史跟花樣聽的雲裡霧裡,最後心穩了,就開始跟周通胡扯起這一路的見聞。

  周通耐心聽著,鄒飛雖然是藍道的,但是見過的東西有些還挺有意思的,這小子命也大,吹的那些天花亂墜裡頭有真有假,周通一聽就知,有些甚至還能直接要了他的命,鄒飛愣是沒感覺出來,但也僥倖的死裡逃生了。

  「我跟你講,那個寡婦村,就是陰克陽的風水,那白虎走勢極高,砂勢乘高而去,根本就低不下來,這村裡的男人長時間被白虎的陰氣罩著,能不短命就見鬼了……哎,我說,你怎麼忽然停下來了?」鄒飛一止步子,回頭看向周通,疑惑地問道。

  周通跟凌淵的腳步同時停了下來,周通往東邊看去,凌淵卻往西邊望去,兩人左右看著,一陣陰風刮過,鄒飛緊了緊大衣,打了個哆嗦,又問了一遍:「怎麼了這是?」

  周通將目光從東邊移回來,怕鄒飛撞到,對他說:「你過來一下,地上好像刻著什麼東西,你看看是什麼東西?」

  「刻著什麼東西?」鄒飛往周通腳底下一看,沒看見有什麼東西,他疑惑地往前走了一步,結果身後卻忽然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還好周通眼疾手快,將鄒飛拉了過來,沒撞個正著,回頭一看,一個小腳老太太正陰測測地笑著看他,鄒飛本來沒想計較,結果一看那老太太的表情,頓時一擰眉頭,罵道:「怎麼走路不長眼啊?還這麼橫?」

  再看那老太太也不走路了,就站在那兒看他們,眼珠子裡面帶點灰,忽然衝鄒飛招了招手,鄒飛腦子一翁,意識有點散,感覺整個人跟喝醉了酒一樣,腳步虛晃得搖晃了下。

  一直跟在鄒飛身後裝高冷的長髮男人也裝不下去了,一把攬了鄒飛,問道:「你怎麼了?」

  鄒飛迷迷糊糊地說:「我頭有點暈。」

  「耽擱大仙趕路,不好意思,小小心意,聊表歉意。」周通將一枚玉遞了出去,那老太太才把目光從鄒飛身上移開,落在周通的那枚玉上,她伸出手在玉上一抹,揚起嘴角笑了起來,笑聲詭異得很,「還是你這娃娃有眼力見。」

  老太太攥著玉佩攏進袖子裡,正要走,被周通一攔,周通問道:「大仙這是去哪兒?怎麼這麼多仙人都急著趕路?」

  「喏。」老太太衝漆樹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說道:「那裡面有大人物要出生。」說完,見其他幾個地仙都超過她,忙給周通甩臉色:「我要走了,小子讓路。」

  周通知道這些地仙的心性,一向是心氣極高,明裡弄不過去暗地裡也要給你些難受,也不攔,讓開路,放老太太走。

  老太太走後沒多久,鄒飛搖晃著的身子就穩了,可像是失憶了一樣,迷茫地看著長髮男人:「剛才怎麼了?我怎麼不記得事兒了?」

  「你撞著了。」那名叫何愁的長髮男人說。

  鄒飛還有點懵,但明白何愁說的撞著了是什麼意思,當即抖了抖身子,說道:「你快給我看看,還有事嗎?」

  何愁掃了一眼,說:「沒事了。」

  「那就好。」

  周通看向這個何愁,倒有些意外,這個何愁跟鄒飛不一樣,有點本事,是入了道的人,之前藏得居然這麼深,連陰陽眼也沒看出來,是拿什麼法器遮了自己的氣?可他們既然出來行騙,有真本事加持比天花亂墜地胡說一通要好多了,幹嘛要遮遮掩掩的?

  不過這到底是別人的事情,周通懶得多管,在眼皮子底下不惹事就行,他對鄒飛跟何愁倆說:「那大仙已經走了,我們也走吧,天快黑了,我朋友該催了。」之前端正就打了個電話擔心他走岔了路,再趕不到沒準就要派人來找他們了。

  「你看見那大仙了?」鄒飛一緊張,又覺著周通是個潛在對手。

  周通點頭,說道:「就是你剛才撞的老太太,那是胡仙姑。」

  一說胡仙姑道裡的就知道,指的是紅黃白青四大仙之中的紅大仙狐狸,母狐狸又稱胡仙姑。

  一下子建立的信任跟薄薄的一層友誼都沒了,鄒飛覺著自己被周通那好說話的溫和模樣給騙了,立馬把周通劃到了敵人一欄裡,沒再跟周通說過一句話,還特地一左一右地分邊走。

  一路上沉默著到了村裡。

  村支書正在門口迎接他們,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在兩邊人身上左右瞧了瞧,最後迎上了鄒飛那一邊。

  因為鄒飛穿著絲綢面的唐裝襖子,再加上刻意擺出的仙風道骨樣子,是比周通像天師,而且身後跟著個長髮男人,跟村支書查到的消息一模一樣。

  村支書搓著手,說道:「周先生,裡面請,時間不早了,我們給你準備了接風洗塵的宴席。」

  鄒飛一愣,準備好的一套忽悠套路還沒用上,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知道我要來?」

  村支書也是一愣,反問道:「不是跟端老闆一塊兒來的嗎?端老闆說你路上有事,耽擱了,讓我在這兒接你。」

  鄒飛:「……」

  這事要糟。

  鄒飛衝何愁拋了個眼色,何愁回的那眼神裡明顯是「先靜觀其變」的意思,鄒飛心穩了,咳了咳,沒說話,把自己的態度弄得模稜兩可。

  村支書也弄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轉而看向周通他們,問道:「你們是誰啊?這村裡來外人要去登記的,身份證拿我看看。」

  周通脫下背包,掏身份證,凌淵是個黑戶,當然不可能有身份證,只有一張端正走關係給他辦的假身份,不過身份證是真的,一併給周通遞了過去。

  村支書拿到周通身份證,一愣,問道:「你也叫周通?」

  周通笑著說:「是啊。」

  村支書一下子就懵了,這兩個周通,哪個是端老闆的朋友啊?

  正慌著,就聽見端正的聲音響起來,端正扭著胖身子過來了,見到僵持的場景,問道:「怎麼了,都在這兒站著?」他問完了也不在乎答案,看向周通,「小通你怎麼才來啊?這倆小時你不會是爬山去了吧?」

  這下哪個是真的,村支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忙向周通道歉:「對不住,眼拙,沒認出您來。」

  周通不介意地擺擺手,村支書憋了的火氣加上尷尬的勁兒全都撒在鄒飛他們身上,怒道:「你倆怎麼回事啊?假冒周先生來騙人的吧?」

  這還沒開始的鬼把戲就先被拆穿了,鄒飛臉上也不好看,但他忍著沒發作,一板臉,回道:「什麼騙人的?說話這麼難聽!我沒假冒啊,你剛才不是叫鄒先生嗎?」

  「什麼鄒先生,我叫的是周先生!」村支書氣得臉都漲紅了。

  鄒飛委屈地說:「就是叫的鄒先生啊。」

  「周先生!」

  「什麼鄒鄒周周的,他們在說什麼?」端正疑惑地皺著眉頭,知道始末的周通頓時笑了出來,說道:「沒什麼,走吧,肚子餓了。」

  「你還知道餓啊,我都快餓死了,就等你來吃飯了,走走走,這村裡師傅做的菜手藝真不錯,要不是年歲大了安土重遷,我還真想把他挖過去給我家酒店做飯,保准捧紅了他。」

  一行人熱熱鬧鬧的,也沒顧得上鄒飛。

  鄒飛跟何愁倆對視一眼,鄒飛衝周通他們的背影翻了個白眼,抱怨:「得了,好好的設了一個局,真給別人做嫁衣了。」

  「沒那麼簡單。」何愁說,「這局半真半假,他不一定能破得了,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看看再說。」

  「半真半假?」鄒飛問道:「愁哥你不是說設的全是假局嗎?那生漆桶裡的人骨不是你丟進去的雞骨頭嗎?」

  「是。」何愁點了點頭,「但煞局是真的,這山裡有問題。」

  鄒飛立馬拽了何愁的衣袖:「那我們還待在這兒?」

  「目前還沒事。」何愁說,「我還想看看這個周通到底有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厲害。」說著,何愁將假髮摘了下來,露出剃得十分乾脆利落的板寸,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他把假髮隨手往包裡一塞,拉了鄒飛就往村裡走。

☆、第125張符 山中陣

  飯館裡,村長跟村支書作陪,圍著坐了一桌子人,小地方條件不是很好,但碗筷都洗得特別幹淨。端正被他二舅折騰慣了,什麼環境都能適應。周通也是那種不太挑的人,五星級賓館住得安穩,這種上了年歲的老舊小飯館也能坐得住。席上,兩人親和的表現很快就讓忐忑的東道主放下了心。

  喝了幾杯酒,忐忑勁兒一放,淳樸老百姓的話嘮一面就展現出來了。

  周通趁機問道:「這村裡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傳說?」

  但凡是這種深居大山裡的村落都會搞出來一些傳說,平山村也不例外。

  村長打了個酒嗝,說道:「是有一些關於狼的傳說。在很早以前,就那片漆樹林裡住著狼群,這些狼群特別機敏,總是成群結隊的行動,襲擊村子,攻擊羊群,偶爾有幾隻狼還會偷偷進村子偷小孩。村民深受其害,苦不堪言,請了很多獵狼的高手都抓不到這些狼群的行蹤。有天村裡來了個道士,那道士看過之後,就說狼群裡有個成了精的老狼,專門負責指揮他們行動的,要村子裡給老狼獻祭東西,老狼心穩了就不會再指揮狼群去襲擊村落,畢竟成了精的老狼也知道要積德積福幫助自己修煉。」

  這些故事還是村長聽他爺爺講的,他爺爺是也聽他爺爺講的,老一輩流傳下來的故事有缺有失,真實度還能保留幾分說不準。

  村長見其他人都安靜聽著,於是繼續說道:「村裡人就在道士指定的地方落了祭台,按照道士的要求每個月十五都送上祭品,果然,就這麼持續了三個月,那些狼群雖然依然會來襲擊村子,但顯得沒有章法多了,村子裡年輕強壯的一批青年聚在一塊兒不僅能讓羊群一點損失沒有,還能抓上那麼一兩隻沒經驗的野狼,剝了皮給自家人做衣服。狼的數量越來越少,對村裡人的威脅也越來越少,後來村子裡鬧饑荒,實在是沒祭品可以獻祭給老狼了就賭命閒置了祭台。結果也沒出什麼事,就這麼一直下去,這持續了十幾年的儀式也就廢了。」

  周通聽完,暗自思忖,估計那從土坑裡挖出來的黑色狼雕塑就是那時候獻祭用的神像,野神一事也是的確存在的,可是大山裡明顯還有別的東西,難道後來野神沒有繼續作祟,是因為山裡的東西將野神殺了不成?

  周通又問道:「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傳說嗎?」

  「別的傳說啊……」村長低頭沉思了片刻,又講了個傳說,但一聽就跟這些事情沒什麼關係。

  就在這時,席上陪酒的一個年輕人插嘴說道:「我小時候倒是聽我奶奶講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村裡小孩常丟的事情。有段時間村裡小孩特別多,幾乎家家都能生出雙胞胎,可養不到五歲就總是因為各種原因死了。有對小孩養到五歲大的時候,父母當寶貝一樣天天看著,就一天中午,哄著倆小孩睡午覺的時候,大人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一醒就發現小孩不見了!原以為是被什麼畜生給叼走了,但是身邊沒留下任何痕跡,就連帶掙扎的跡象都沒有,像是小孩自個兒跑了一樣。」

  「這故事我也聽說過。」村支書也附會道:「那段時間基本上都是雙胞胎出的事情,單胎的小孩就沒事,所以就有家人看見生下的是雙胞胎就將其中一個給丟了,保另一個的平安,這麼一著,果然能把剩下的孩子平安養大。」

  「真夠缺德的。」端正小聲在周通耳邊嘀咕,「自個兒不看好小孩,還非要殺死一個。我是不太信這個,小通你看呢?」

  周通沒回應端正,問道:「那些小孩都是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年輕人跟村支書都是一愣,兩人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就是聽家裡頭長輩們說的這些,究竟是怎麼死的還真不知道?都搖了搖頭。

  村長見氣氛有點僵,活絡道:「好了好了,吃飯吧,說這些事情怪瘮人的。」

  其他人立馬附和。

  周通把他們的話記在心裡。

  一頓飯吃完,天色暗了下來,周通跟端正入住安排好的地方。

  晚上,周通在房間裡收拾東西,凌淵問道:「你一直在想雙胞胎的事情?」

  「嗯。」周通也不瞞凌淵,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覺著野狼的事情挺假的,但那雕像放在那兒也證實了這個傳說,可我總覺著哪裡不對勁。」

  「雙胞胎的事情也有可能。」凌淵說道:「很多地方都認為雙胞胎不詳,是直接將人的一正一邪兩面對立生下來,殺了邪的那個才能保證正的那個健康成長,也對自己的家庭有利。」

  周通抖開被子,將兩床被子一左一右地鋪在床上,回應凌淵:「封建迷信害死人。」

  凌淵把一床被子掀開,丟在旁邊的椅子上,二話不說鑽進了僅剩的一床被子裡面。

  周通:「我們兩個大男人就蓋一床被子有點擠不過來吧?」

  「沒事。」凌淵一本正經地說,「我抱著你睡。」

  周通:「……」

  周通慢條斯理地脫了衣服,穿著件保暖內衣鑽進了被子裡,凌淵長胳膊長腿立刻纏了上來,將周通抱得緊緊的,在周通額頭上吻了一下,又忍不住順著眼睛鼻子吻了下去,嘀咕道:「你怎麼長的這麼好……」

  周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明天再去看看石雕。」凌淵體溫不冷不熱,手掌寬厚,握著自己的手特別舒服,困意湧上來,周通迷迷糊糊地說道:「今天被那兩人打攪了,還沒看仔細。」

  「好。」凌淵對石雕興趣不大,倒是十分惦記村子裡布下的大陣,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沒走進去那片樹林,繞著繞著就到了漆樹林裡,那邊明顯大陣留下的痕跡不多,偏離了陣心所在,別的事情都是些小打小鬧,就這大陣讓凌淵心裡發怵。

  ******

  趙京山嘔吐不止,醫生來看過三回了,看不出嘔吐的原因,只能從抽血化驗中看出來,趙京山的血紅蛋白流失嚴重,可不至於導致他吐成這個樣子,只好又開了些針對性的補血藥物,叮囑趙京山要多休息,少操勞,心理上放鬆一點。

  醫生走後,趙京山坐直了的身體軟了下來,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隨手抓過桌子上的紙巾一抹額頭,紙面頓時濕得透透的。

  他趴在桌子上,叫來陳恩:「給我看看。」

  陳恩點頭,將趙京山的西服和襯衫一併脫了,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

  之前在別墅裡,黑龍尾巴掃過來的時候,尾部堅硬的鱗片劃碎了趙京山的衣服,在他後背上留下了幾道極深的傷痕,等陳恩發現傷痕的時候都看見了骨頭,好不容易才處理好了,結果沒幾天就發現,已經愈合的傷口再次綻開,只不過這次卻流出了濃濃的黑血,伴隨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也是從那時候起,趙京山就經常嘔吐,感覺有什麼東西鑽入了他的身體,正在替換著他的血液。

  陳恩拿趙京山的傷口毫無對策,請來的幾個天師看過也沒有辦法,趙京山這是染到了黑龍的煞氣,只要煞氣存在,這些傷口就只會反覆,永遠也不會好,而除去這些煞氣幾乎沒有任何可能。

  辦不到,他真的辦不到。

  如果師父在的話,也許有可能……

  陳恩一直在搜尋寧塵子的蹤跡,但是如何也搜不到,寧塵子就如同當年那樣,忽然就消失了,尋不到一星半點的蹤影。

  然而,最令趙京山痛苦的不是背後永遠都在愈合綻開愈合綻開反反覆復不停歇的傷痕,而是何婭然被毀了的身體。

  何婭然是他的妻子,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陪伴著他,卻無法在他一躍成為人上人的時候與她共享富貴的妻子。

  他從來不相信命運這種玩意,從他踢翻命運,翻身成就大事業的那一天開始就相信,他的命運是由他來掌控,沒有任何人能夠左右。

  可是,當何婭然死去的時候,他還是感受到了身不由己,卻不肯接受。

  從何婭然死後開始,他保存了何婭然的屍體,用邪方滋養著何婭然的屍體不腐朽甚至保持著活人一樣的容光,不斷地尋求讓何婭然復生的方法,只盼望有朝一日,何婭然能夠醒過來,再看他一眼。

  而現在,屍體沒了,什麼都沒了。

  萬般苦難皆成空。

  想到這裡,趙京山背後的傷痕更是疼得刺骨,額頭上的汗水滴下來,砸在桌面上,濕潤了桌面上的紙張,他咬著牙,吩咐道:「陳恩,去給我查,那天衝進來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底細!」

  「是。」陳恩將藥膏抹在趙京山背後的傷痕上,平靜地回應。

  ******

  周通半夜是被驚叫聲吵醒的,窗外一聲尖叫劃破夜空,直接把周圍幾戶人家全都給喊醒了,周通爬起來,拉了拉凌淵:「外面怎麼了?」

  凌淵睡在床裡側,旁邊就是窗戶,他裸著上身拉開窗簾,把窗戶打開向外探頭一看。

  天色昏暗,有幾個手電筒的光芒打著,晃出一道又一道的光柱。

  凌淵耳力極好,隔著這麼遠也聽得清楚,有男人說:「雞怎麼全死了?」

  「我也不知道啊。」女人著急地說,「我聽到外面有動靜,就出去看看,結果一看雞全死了,還是被畜生給咬死的。」

  「那怎麼可能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這十幾隻雞呢?」男人看過雞籠,一點被破壞的痕跡都沒有,要是一隻畜生摸進來咬死一隻雞也就罷了,可偏偏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地咬死了十幾隻,這不是說笑的嗎?

  凌淵回周通:「十幾隻雞沒出聲就被咬死了。」

  「去看看。」周通也不睡覺了,穿好了衣服就往外走,端正晚一步醒,穿著大褲衩子出門,正巧撞見周通,揉著眼問道:「怎麼了啊,小通?」

  「我出去看看,你別出去,玉佛戴在身上別摘下來。」周通叮囑。

  端正聽那嚴肅語氣,醒了大半,摸上脖子上一直掛著的玉佛,認真點了點頭,關了門,將門一鎖,窩在床上,念叨著佛經。

  周通一邊穿大衣外套一邊往下跑,問道:「怎麼了?」

  村裡人心思單純,見周通大半夜的不睡還特地跑下來慰問他們,心裡特感動,男的嘆了口氣把事情講了,越說越覺著邪門,想起村裡個別的傳說,不禁打了個冷顫,對女的說:「快,回去,把家裡老祖宗留下來的那尊佛像供起來,快去。」

  周通打了手電筒在現場看了看,在雞柵欄旁邊找到了些稻草,周通蹲下來把稻草從木頭縫裡抽出來仔細一看,上面還有殘留的靈氣,殺雞的果然不是什麼畜生,而是人。

  那倆人不至於吧……周通蹙緊了眉頭,心裡已經有了作案人選。

  第二天,村長帶周通去看了撈到人骨的那桶生漆。

  現在不是採漆的季節,出漆量少得可憐,這桶漆還是端正為了看成色而要村民暫時去山裡少採集一點留下來的。

  如今氧化過度,小半桶漆黑得像是黏稠度極高的墨水一樣,周通拿棍子在裡面攪了攪,一團漿糊,估計不能用了。

  他把棍子拿起來,黏在棍子上的漆上沾了點煞氣,但是並不濃郁,而且早就存在了,估計是從漆樹裡面帶出來的,跟之前的人骨一點關係也沒有。

  周通把漆放回去,又問道:「人骨呢,給我看看。」

  端正把那塊人骨遞了過來,周通看了後哭笑不得:「誰說這是人骨的?」

  「啊?」

  「這不是人骨,這是雞骨。」周通肯定地說。

  這些人都不信邪拿過來仔細一看,有幾個專注殺雞養雞三十年的專業戶看到最後也分辨出來了,的確不是人骨而是雞骨,這人骨的觀念先入為主,他們幾個愣是沒看出來,被人耍了。

  端正意識到這一點後,咬著牙問道:「你的意思是其實這漆根本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不。」周通搖了搖頭,「有問題,漆裡的確有煞氣,但是跟所謂的人骨沒有關係,我昨天跟凌淵去看過,那雕像是野神,但是早就死了。」

  「煞氣?哪兒來的煞氣?」端正又忙問道。

  「山裡的。」周通回頭看了一眼與漆樹林相鄰的另一片大山,說道:「我今天跟凌淵進山裡看看,不管村裡子面發生了什麼異象你都要先鎮住,給你的玉佛帶在身上了嗎?」

  「在的。」端正把玉佛掏出來給周通看了。

  周通說:「如果玉佛有反應了你就給我打電話,千萬記得,其他的事情你想辦法糊弄過去,等我回來再說。」

  「成!」端正拍著胸脯答應了,「小通你放心去,一定完成使命。」

  「嗯。」周通趁著左右沒注意,拉了端正小聲說,「村裡新來的兩個人是藍道騙子,之前的一些事情很可能是他們搞出來的,你小心應付,別打草驚蛇了。」

  端正一聽,眉毛一豎,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些藍道騙子,之前沒少從他手裡頭騙錢!

  這邊事情暫時處理好了之後,周通就在村裡稍微準備了一下,帶著個腰包,換了身方便的衣服,跟凌淵又進了山裡。

  段飛瞧他們進山裡了,問何愁:「愁哥,我們昨晚鬧得這麼大,怎麼一點兒水花也沒濺起來?這周通壓根就沒理我們。」

  何愁說:「他走了最好,趁他不在,再鬧點事情出來,砸了他的招牌,看村民是我們還是信他。」

  段飛覺著何愁說得太他媽有道理了,狠狠點了點頭,「愁哥,都聽你的!」

  何愁見周通走了,隨手拽了一把狗尾巴草,那修長的手指十分靈活,很快就編出來了一隻螞蚱,何愁拿朱筆在螞蚱肚子上畫了張符。螞蚱被丟在地上之後就活了起來,向著周通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環境不好,只能靠雙腿,周通跟凌淵目的明確,進到山裡直接哪兒深往哪兒鑽,衣服袖口褲筒特地拿繩子扎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山裡有什麼咬人昆蟲鑽了進去。

  周通走著走著,從包裡拿出個小羅盤來,凌淵詫異地說:「第一次看你用羅盤,這兒的方位這麼難看?」

  「是啊,這兒的氣太雜,陰陽眼看著累,拿羅盤來堪輿方便多了。」周通的羅盤分三層,天、人、地三盤,上又有正、縫、中三針,是最基本的羅盤,這還是周通隨手買回來的,想著以後沒準能用,結果還真的用上了。

  羅盤上八宮二十四山向,各有方位。

  周通一邊看著羅盤,一邊分點,最終找到了三十五個方位,每個方位上都或有陶偶、木樁、銅釘、玉盤、銅錢、桃木片、紅綢布這七樣東西,拿過來細細一分,每樣東西上面都或多或少沾著符籙的殘片。

  符紙已經潰爛成這個樣子,上面的靈氣也都消散殆盡了,這些鎮邪用的零碎小件全都變成了一堆廢物,只能告訴後人他們當初是什麼作用。

  周通將那三十五個方位記好,布置下來,說道:「我覺著還不夠,肯定不止這些,我們再去找找。」

  兩人在山裡兜了一圈,又找到了幾個散件,湊在一塊兒,一共四十一個。

  周通隱約有了主意,詢問凌淵的意見:「我猜測這樣的散件一共有四十九枚,七七四十九之數是萬象更新之數。相傳當年開天闢地之後,天神造人共用了七天時間,可一次都不滿意,共推翻了六次,到第七次才最終定型。七七四十九有重生之意,人死後要過七七也是這個道理。你看。」他把幾個散件按類放好,果然最多的一類是七個,他再一指自己按照找到散件方位而畫下來的布局圖,正是一個以七為數列成的三角形,一層套一層,直接套了七層,陣法是什麼,呼之欲出。

  「七寶封中陰身陣。」兩人齊聲道出了這個陣法的名字。

  所謂中陰身是指介於生與死之間的一種形態,如童子一般形貌,中陰身在人死後會在陰間尋求生緣,復活之機,以七為數,重複七個輪迴。而七寶封中陰身陣正是為了封住中陰身,免於其再復活,在漫長的歲月裡還有機會使其回爐再造,摒卻邪心,重生自我。

  那被封住的邪身自然就在陣法的最中心。

  周通大致算了下方位,已經能有八分確定,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有點晚了,再走深處不太.安全,反正這大陣都在這兒放了能有千百個年頭,不急於這一天兩天的。

  周通收拾好東西,把線索有條不紊地放回包裡,對凌淵說:「走吧。」

  凌淵點了點頭。

  兩人回去的時候特地又去雕像那兒看了看,周通說道:「雕像帶回去吧,回頭讓他們把土坑填平了,割漆一般都是凌晨天濛濛亮的時候,還常有人來這兒附近採野生菌菇,這個坑放在這兒不管挺危險的。」

  那雕像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約有半人高卻不太沉,凌淵一個人就能扛得動,好像是空心的一樣,可敲擊表面的時候聲音沉悶沒什麼回音證實裡面確實是實心的。

  半路上,周通跟凌淵互相換著將雕像抬回了村子裡。

  剛回村子,就發現鬧得人仰馬翻,一團糟。

  周通看著一地的狼藉,又瞥了一眼正跟端正僵持的段飛他們,問端正:「這是怎麼了?」

  端正謹記周通教誨,說道:「你走後沒多久,這倆小子就來騙人了。」

  「什麼騙人,說話放尊重點!」段飛忍不住回擊,被何愁拉了胳膊,拽了回來,何愁見著周通他們,冷笑一聲,說道:「把野神扛回來了,你就不怕野神動怒直接將整個村子都給毀了?」

  周通沒正面回應,而是笑著問道:「那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地上一大灘血跡,蔓延了近十米,一長串潑在那裡想忽視都忽視不了,血跡的最前端,躺著頭狼,還未死透,凶神惡煞地瞪著周圍的人,一雙眼睛裡蓄著恨意,血紅的眼睛眨也不眨。

  旁邊小孩大著膽子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過去,正砸在狼的眼睛上,狼嗷嗚叫了一聲,卻仍是死死地瞪著不肯露出半點怯意。

  周通往狼身邊走了幾步,端正見他要過去,忙拽了周通:「小通你幹嘛?」

  周通沒看見這狼有多凶,端正是看得清楚的,這狼站起來的時候有成年男人那麼高,四肢強壯,獠牙鋒利,被發現的時候正在咬死一頭羊,鮮血濺了滿墻。

  何愁板著臉說:「這狼被野神附身了,你別過去,小心讓野神抓住可乘之機。」

  村長聞言,湊過去,討好地對何愁說:「大師你看,要怎麼化解,求求你,幫幫我們。」

  何愁見村長跟自己說話,眼底露出點狠勁兒,可留了一手,說道:「你們得罪了野神,幾百年疏於供奉的大罪本來就不好償,現在卻又把野神從供奉的寶穴位置搬了回來,斷了他跟天地之間的靈氣往來,這事兒,恐怕我幫不了。」

  這種話他們藍道先生常說,一句幫不了能徹底讓對方心慌,接下來只要說個「但是」或者「也罷」就能賺個盆滿缽滿,把人的恐懼心理解剖得淋漓盡致,最簡單也最有效。

  但何愁小瞧了周通,他嚇唬到了其他人,卻沒有嚇住周通。

  周通沒理會故意將矛頭指向自己的何愁,也不管端正的警告,徑直走到那條瀕死的狼身邊,蹲了下來,察覺到陌生人的靠近,那頭狼立刻挪動身子還想站起來,亮出獠牙惡狠狠地看著周通,它現在雖然沒了站起來的力氣,但是只要這個人靠近,一口咬死還不成問題。

  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讓這頭狼對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敵意。

  在周通靠近的一瞬間,野狼眸中凶性一閃,虛弱的身子竭力彈起,張開血盆大口瞄準了周通的脖子撲去,圍觀的人見狀頓時驚呼起來,有膽子小的忙捂住了眼睛。

  誰知道,那頭狼還沒彈起來多高就被人一腳狠狠地踩在頭上,又踩了回去。

  凌淵單腳踩在狼頭上,十分嫌棄野狼身上的血弄髒了他的鞋底,催促周通:「快,這玩意又腥又臭。」

  周通:「……」

☆、第126張符 雙胞胎

  周通慢條斯理的在滿身是血的狼身上摸索著什麼,凌淵見他動作慢悠悠的,一臉抑鬱地說:「你在瞎摸索些什麼?」

  周通道:「你把腳拿開都沒事,抬抬點,夠到邊了。」

  自周通蹲下來伸手摸進狼肚皮下邊開始,何愁的臉色就變了,他這手做的巧妙,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來,這周通身上的氣不盛,可見其能力一般,怎麼就能一眼識破了他的計策?

  何愁左右看了看,拽了拽看得有些愣神的段飛,小聲說:「得走了。」

  段飛「啊」了一聲還沒明白目前的狀況,就見眼前周通好像摸到了什麼,用力一揭,那頭巨大的野狼忽然就沒了,一隻狗尾巴草編的狼掉在地上,而周通手裡還捏著張黃符在風裡飄飄蕩蕩的。

  四周圍人議論紛紛,左右環顧,完全懵了,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隻大狼就這麼消失了,攥著電話準備報警的年輕人怔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慌亂地問:「到底還要不要報警了啊……」

  周通笑著說:「我覺著沒什麼必要。」

  端正插了一句嘴:「有必要啊。」他乜斜著眼看那倆藍道騙子,昂著頭亮出大鼻孔給他們看,「正好讓警察治治這倆騙子。」

  何愁陰著臉沒說話,段飛嚇得一把抱住何愁的胳膊,「愁哥,這這怎麼辦?」

  周通把之前跟蹤他們的草編螞蚱跟狼都丟在何愁面前,在何愁看來,彷彿是用力砸在他心上了一樣,何愁咬著牙說:「你真的很厲害。」

  周通笑笑,說道:「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沒必要用這種伎倆行騙。」

  何愁沒理會周通,反而續著自己前面的說道:「可你再厲害,你能厲害得過山裡的東西?」

  周通面色一凜,問道:「你知道山裡的是什麼東西?」

  「小時候有幸見過。」何愁說話的口音忽然變了,跟當地人拗口的普通話相差不多,周通問道:「你是本地人?」

  「我們談談。」何愁又恢復了以往說話的口音,「我知道你對山裡的那東西有興趣,我的目的不在那個,也許我們可以合作一下。」

  「愁、愁哥……」段飛瞪著眼望向何愁,沒明白怎麼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他跟何愁明明說好了過來這兒騙一票就撤的,大山裡的東西?那是什麼?愁哥之前說的煞局?

  「沒事。」何愁拍了拍段飛一直攥著自己衣袖的手,說道:「我心裡有數,現在不跟他們做交易,以後就沒機會了。」

  周通思考了下,他看向凌淵,詢問凌淵的意見,凌淵悶著聲不說話,看那表情也看不出好壞來。本來這事他自己就能做主,用不著看凌淵意見,但是他總覺著凌淵對山裡那東西特別在意,今天他用羅盤不順手,好幾個散件跟陣點都是凌淵找著的,神情間嚴肅得很。

  他雖然很想知道山裡頭到底鎮著什麼,但是就因為未知因素太多,危險性也大,就這麼去山裡鼓搗一通,說得高尚一點,他們送命了不要緊,把那東西放出來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周通原本的打算是按照前人的套路,重新布置一個「七寶封中陰身陣」,但他心裡也清楚,依樣畫葫蘆的事對於他們天師來說是最下等的招式。

  幹這行的都知道,風水會隨時間而推移,滄海桑田,即便是寶地福地也會因為消耗而變成頹圮之地,而一些看似凶中帶煞的險地也有可能因為某些機緣而化凶為吉。故而,一套章法不能套用是他們都知道的基礎,要看天看地看時,更是注意氣的變化,當年這一套陣法好用,現在這一套陣法指不定不好用,還很有可能推波助瀾,助長了妖邪。

  這些都是說不準的,所以幹這行的難得很。

  周通也是存了這種考量,才在何愁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猶豫了下,如果能知道鎮的是什麼東西,再對症下藥的話,那要穩妥多了。

  思前想後,周通最後答應了何愁的請求,卻沒說透,對端正說:「幫我準備個安靜的地方,我先跟何愁聊聊。」

  這方面的事情端正自然放心周通,但是小村落裡沒那種適合談話的小茶室之類的地方,村長就主動把自己家讓了出來,把那一大家子人給趕到了屋外面去。

  段飛跟在何愁身後一句話不說,經過村長孫子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雙大眼睛眨了眨,望瞭望那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又望瞭望何愁,忍不住上前去跟何愁咬耳朵:「愁哥,那人眼睛長得可真像你。」

  何愁聞言望去,看到段飛說的那人,眼神冷漠地掃了過去,抓了一把段飛的屁股,把他往前推了幾步:「眼睛別瞎瞟,老實點。」

  段飛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沒刻意看他……」

  幾人進了房子,凌淵把那雕像也一併搬了進去,就靠在村長家的飯桌旁,幾人在沙發上坐了,端正嬉皮笑臉地跟周通說要留下來聽,周通答應了,但其他人沒讓留,都趕了出去。

  周通也不跟何愁磨蹭,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的交易是什麼?」

  「我幫你管山裡頭的事情,這個村子裡的其他事情你別管。」何愁說話也利落,直接把態度挑明了。

  周通看向端正,何愁目光在端正臉上一掃,補充了一句:「我保證漆樹林不受影響,不耽擱你們做生意。」

  「你這不就想讓這個村子不好過嗎?這多落後的小村子你還要插上一腳要把人家弄回解放前嗎?」端正忍不住叨叨了一句,被何愁的冷刀子眼神掃過,脖子發麻背後冷氣嗖嗖嗖地往上湧,端正卻還是梗著脖子死瞪著何愁。

  何愁冷笑一聲:「我就是要它雞犬不寧,怎麼了?」

  端正怒:「心理變態啊你。」

  周通問道:「能知道理由嗎?」

  「不好意思。」何愁一改之前的冷厲形象,咧嘴一笑,眉宇間像極了混社會的二流子,「不能。」

  「哦。」轟的一聲,一直沒說話的凌淵忽然將桌子上的水果刀丟在了何愁面前,何愁一愣,臉色就沉了下來,段飛猛地跳起來,看著那就在茶几邊緣,再稍微動彈一下就掉下來的水果刀,嗚哇亂叫:「你幹嘛啊你這人?多危險啊?」

  凌淵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盯著何愁,好像剛才直接撂刀子的人不是他一樣。

  凌淵說:「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周通:「……」

  端正忍不住拍手叫好。

  凌淵仍是面無表情,何愁被凌淵那眼神看得起了怯意,斟酌了一下,說道:「之前你應該猜出來了,我的確是本地人。可是我小時候在這兒過得很不快樂,壓根就不想承認是本地人。」何愁翹著二郎腿,說道:「誰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著我說,我不想說我還是不會說,反正我話就放在這兒,我幫你找山裡的東西,你別管我的閒事,你少做一件事,我多做一件事,怎麼都是我虧你賺。」

  周通猶豫了片刻,心裡思忖一二,最後不動聲色地跟端正交換了一個眼神,答應了何愁:「好。」

  何愁說道:「我們立個誓。」他從口袋裡拿出張黃符紙,又用朱筆寫了符,最後拿出打火機,將符紙燒在隨手抓過來的一個杯子裡,兌上水,說道:「來。」

  周通看過他寫的那張符,是起誓用的咒符,符紙紙面粗糙,上面的朱筆勾畫也很隨意,這張符屬於民間草方,是些不太入流的小把戲,類似於這種方子的還有一些求愛符、點石成金符之類的小東西,時靈時不靈的,就好像鄉間赤腳醫生開的藥方子一樣。

  再一聯繫何愁之前用的那些符咒,周通估計何愁大抵是師從什麼鄉野先生,或者走南闖北看到學到的一些東西。

  何愁把那符水分了一半給周通,剩下的一半自己先喝了,周通順應何愁的要求喝了,看得端正眼睛都勾直了,私下裡問凌淵:「喝了不會拉肚子吧?」

  凌淵陰沉著臉:「……不會。」

  周通喝完之後,說道:「走吧。」

  「去哪兒?」何愁被周通這忽然來的這麼一下弄懵了,這話還沒說完呢!

  周通理所當然地說:「收拾一下,明天一起進山裡。」

  「誰說要跟你一起進山裡……」肚子一疼,何愁捂了肚子,當即忍不住把本來就沒吃多少的晚飯全都吐出來了,胃裡擰得厲害,疼得他渾身發抖,段飛一把抱住何愁,「愁哥,你沒事吧?愁哥你怎麼了啊?」

  何愁靠在段飛懷裡,摁住肚子,眯縫著眼看周通:「你在符水裡動手腳了?」

  「沒有。」周通搖了搖頭,說道:「只是你違約,符水起效了。」

  「什麼違約,我明明沒跟你約定要跟你一起進山裡。」何愁話還沒說完,肚子裡疼得更厲害,翻江倒海的,他一邊哆嗦著一邊吐得別人家裡一地都是,吐到最後沒東西吐了,開始嘔酸水,其他人自覺離得何愁遠遠的。

  周通笑著說:「符水效果不錯。」

  何愁:「……」

  周通看何愁那眼神,知道不跟他說明白了何愁肯定心裡不服氣,遂解釋道:「人一旦許下諾言就會形成一個靈氣芥子,這種靈氣芥子會匯聚在你的周圍,直到你履行了諾言才會散去,這芥子跟祈願力相同,是由信念產生的力量。而你剛才燒成灰泡成了符水的那張咒符正是可以吸收這種靈氣芥子的符紙。你還記得你說過嗎?你會幫我管山裡頭的事情。所以說,措辭很重要啊。」

  何愁依稀記得他說過這句話,臉色陰沉地看著周通。

  符咒的效力居然從那時候開始就算了?那在那之前呢?他說過什麼不能說的話嗎???

  周通站起來,笑著拍了拍何愁的肩膀:「早些休息,明天要起早。」他轉而看向段飛,「他吐的這些還要麻煩你收拾了,不然村長回來不太好看。」

  段飛被周通的明媚笑容晃花了眼,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看到周通又是一笑,臉紅著低下頭,卻迎面撞上何愁黑著的臉,尷尬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只好小聲問道:「愁哥,你還好嗎……」

  「好個屁!」何愁對天翻了個白眼,感覺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他怕周通反悔搞了這麼一手,結果卻被對方給利用了。

  而且他要是沒記錯的胡,是他先承諾在先,也就是說如果不先真心實意地幫周通弄清楚山裡的那玩意的話,周通也就沒有義務履行他的諾言,背信在先,誰還管你棄不棄義啊,又不是傻子。

  到現在他才弄清那張草符的真正用法,不不不,他不確定,就像他一開始對這張草符也是倍加信任一樣。想到存在的未知漏洞,何愁的胃又開始疼,他擰緊了眉頭,恨不能在離去的周通的背上盯出個窟窿。

  怎麼這麼討人厭啊這個人。

  第二天,周通六點多就自然醒了,冬天天亮得晚,六點的時候外面天際只現出一抹魚肚白,他照常起來做完每日練習之後,就去叫被安排到隔壁的何愁跟段飛倆一起吃早飯,事先培養一下革命友誼。

  何愁跟段飛是習慣睡懶覺的,這倆常年晝伏夜出,一大早被周通叫醒,沒一個正常的。

  何愁臉色青裡透著一點白,顯然昨晚沒睡好,而在一旁的段飛乾脆坐在餐桌上,靠著何愁又睡起了回籠覺,仰著頭,口水流了何愁一肩膀。

  周通見狀,笑著說:「他倒是沒什麼心事,你帶著他走江湖也挺不容易。」周通顧忌他們的尊嚴,用了個較體面的說法。

  何愁沒吭聲,但那臉色好了一點,顯然周通這話引起了共鳴,一頓早飯吃完,段飛還沒醒,背著個小包迷迷瞪瞪地站在那兒,何愁嫌棄地拿手指頭頂著段飛的腦門,說道:「別黏在我身上了,要睡回去睡,別跟過來,有你還拖後腿。」

  「不行!」段飛一下子清醒了,「萬一你又吐了怎麼辦?」

  何愁:「……」

  牙根子癢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幾人繞到了大山裡,昨天臨睡前,周通去找何愁先了解了一下情況,據何愁所說,他本來是出生在這兒,但是一出生就被家裡親戚抱走去了別的地方,七八歲的時候才又回來看過,那個年紀的小男孩性子都野,最喜歡滿天滿地地到處玩,膽子大,什麼都不怕,哪兒都敢去。

  何愁一個人進了大山裡,而且歪打正著地撞進了一個樹洞裡。

  他是跌進去的,一路滾到樹根底下,周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等了一會兒才見到有無數個熒光點點的東西飛舞在附近,好像在引路一樣將他往前引去。

  再往後的事情,何愁就說記不太清了,有那符水在,周通不怕何愁撒謊,何愁說記不清就是真的記不清。

  他印象裡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的東西,連通四方的符紙,一大口巨大的棺材,片段零星分布在他的記憶裡。如果不是這個洞的位置確切地存在於他的記憶中的話,恐怕這段記憶就會永遠消失。

  上了山後,何愁走在最先,山裡變化不大,只是草木生長得更加茂盛了一點,何愁後來來過幾次,大概還記得那個樹洞的方位,只是不太確定,找了將近兩個多小時之後終於找到了。

  何愁俯下身,把樹洞周圍的雜草全都拔了,蹲在那兒,仰著頭看周通:「就是這裡。」

  周通目光在樹洞口逡巡了一圈,轉動著身子將那虯扎的老樹根看了一遍,問道:「你怎麼確定就在這兒?」

  「前後左右我記得仔細。」何愁的語氣很篤定,他沒有告訴周通,當初他就是因為在樹洞裡迷迷糊糊逛了一圈就入了道,得了點小神通,出來之後,除了樹洞內發生的事情有些記不太清了,其他的事情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打從他出生開始那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何愁見周通還不信,就指著一旁的樹,說道:「你看這棵樹,那棵樹,還有這棵樹連起來就是個等邊三角形。」他見周通還不信,撇了撇嘴,蹲下來,扒拉開沒過得去冬枯死了的號筒草,露出黑黝黝皺紋堆疊著的老樹根,說道:「這邊有很多的號筒草,這種草是罌粟科,汁液有毒,生命力極為旺盛,抗旱耐寒,石頭縫裡都能存活,但是在這兒卻活不下去,因為洞口裡的東西會吸收他們的生命力,我後來又來過這兒,做過標……」

  何愁的話卡在嗓子裡,他驚訝地看著光禿禿的樹根,「不對,我做的標記呢?」

  周通拿了主意:「不管是不是,先下去看看再說,凌淵你跟段飛在上面,我跟何愁下去。」

  「不行。」凌淵瞥了一眼段飛,眼神裡很嫌棄,「我跟你一起去,他一個人夠了,我把天眼鎮壇木留下。」

  「不安全。」周通說道:「我們只是下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周通把羅盤一併交給凌淵,說道:「這兒很有古怪,羅盤的反應跟昨天也不一樣了,你看到沒,我們昨天標記的幾個點也出了問題,散件的位置尋不到了,段飛沒什麼自保的能力,即便留下天眼,天眼到底是個靈器,應變能力還要差點。」

  「哦。」凌淵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把寒霜丟過去給周通,「你拿著。」

  「好。」

  樹洞很深,周通從包裡拿出繩子系在旁邊的樹上,另一端綁在自己腰上,順著樹洞一路攀爬進去,到了底部,兩人腳下同時一個踉蹌,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周圍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真切,周通點了張引火符,照亮了周圍,結果低頭一看,下面堆滿了各種人骨!

  骨頭全都斷裂,零散地堆積在地上,周通尋了個落腳的地方之後就開始仔細查看那些人骨。

  骨頭有新有舊,但最新的估計也在這裡放了十幾二十幾年了,不過,這些骨頭都很小,看大小是屬於小孩子的。

  「這、這不是……怎麼可能……」何愁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成堆的人骨,說道:「我前段日子還下來看過,雖然沒找到通往那東西的門,但是這裡面空盪蕩的,哪來的這些骨頭?」

  周通問:「你確信沒有記錯?」

  仔細回憶之後,何愁肯定地說:「就是這裡,我不會記錯的。」

  「先出去吧。」周通嘆了口氣,俯身撿起了一個人骨,他拉了拉系在腰上的繩索,鈴鐺響動,很快上面就傳來回應,周通拉著繩索,在凌淵的幫助下,攀爬了出去。

  出來洞之後,凌淵說道:「我發現了個東西。」

  周通說:「我也發現了個東西。」

  凌淵:「先看你的。」

  「這個。」周通將骨頭從包裡拿出來,遞給凌淵,「那個樹洞裡都是這種骨頭,一點生命活力都沒有了。」

  「小孩的?」

  「嗯,看大小是。」

  「那就對了。」凌淵忽然來了一句,他拉著周通往一旁走去,在一棵大樹的背陰下找到了一個不足十釐米高的雕塑。

  那雕塑通體漆黑,如同他們在石坑裡發現的那枚狼雕塑一樣,是兩個小孩扭曲著抱在一起,一哭一笑,面目極像,如同一對雙胞胎一樣,雙目中泛著一點被煞氣包裹著的猩紅,一絲靈氣全無。

  「野神?」周通詫異地摸上了那對眼睛,「也已經死了。」

  「是。」凌淵說道。

  「原來那個雙胞胎的傳說是真的,是野神在作祟。」

  「樹洞裡的人骨,丟失的雙胞胎,雙胎野神,凶煞局……」周通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已經大體猜到了一點,「那人說村裡有一段時間多了很多雙胞胎,恐怕就是野神將孕婦肚子裡的嬰兒強行分成了兩個,引導他們生產之後又將雙胞胎帶來此地殺死,那他要的是什麼?雙胞胎裡有什麼奇特之處?」

  就在這點上,周通還是有些想不太明白。

  凌淵環顧四周,說道:「你覺不覺著這附近有點眼熟。昨天我們去查證大陣散點的時候應該來過這附近。你看——」凌淵指著一棵傾斜下來,幾乎要與地面呈現30°角的老樹,「你記得這棵樹吧。」

  「記得。」周通頓時覺著有些混亂,理不清頭緒,他煩惱地按了按太陽穴,說:「老了,老了,繞不過來了。」

  凌淵:「……」

  凌淵嘀咕道:「你能有我老……」

  周通:「……」

  周通還想假意安慰安慰這位千歲老人,結果手機卻響了起來,接起電話,那邊端正的聲音跟炸開了的鍋一樣,倒豆子似的又快又急地說:「小通,你快回來,出事了,出事了!我鎮不住架勢了,真的鎮不住了啊!」

☆、第127張符 復仇路

  端正那邊聽聲音很不對勁,嗓門大歸大,但底氣漏了點,好像忍著疼一樣,周通心裡一緊,問道:「怎麼了,你緩一緩,慢慢說。」

  「見鬼了。」端正喘了兩口粗氣,說道:「那個村村長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搶了好幾個小孩把自己關房子裡去了,進去沒多久直接把人小孩的胳膊卸下來丟了出來。從他抓人開始,我脖子上玉佛就一直發燙。感覺村長像是被什麼玩意附身了,可我壓根攔不住那玩意,小通,你那邊事情不要緊的話就先回來吧!」端正說得急匆匆的。

  周通應了一聲,說道:「你先別急,你玉佛別摘下來隨便送人還有小孩沒事的話讓他們到你身邊來,你能抱幾個是幾個,記住了,玉佛別摘下來。」

  端正連聲應了。

  周通掛了電話就開始往村裡頭趕,凌淵緊跟著周通,鄒飛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瞥了一眼站在原地還在沉思的何愁,衝周通背影嚷道:「怎麼了啊?」

  「村子出事了。」周通回了一句,大步不回地往回走。

  何愁一抬頭,盯著周通的背影,鄒飛被何愁狠戾的眼神嚇了一跳,訥訥地問道:「愁哥,不是你動的手腳吧?」

  何愁:「不是我。」

  腦子裡亂的很,事到如今,何愁也拎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一咬牙,把背包往肩膀上抖了抖,對鄒飛說:「我們也回去看看。」

  周通跟凌淵很快就趕回了村子裡,一村裡的人幾乎全都出來了,幾個丟了孩子的婦女衝那房門嚎啕大哭,都跟瘋了似地往裡衝,要不是男人攔著,肯定都送命去了。

  周通找到端正的時候,端正正在包紮,周圍圍了幾個小孩都被大人抱著不讓看傷口。村子裡醫療條件差,給端正處理傷口的是個赤腳醫生,端正大臂上被活生生撕下來了一塊肉,鮮血淋漓。正疼得呲牙咧嘴的,一張圓嘟嘟的萌臉都皺在一塊兒,端正見到周通來了,一邊流著冷汗一邊勉強擠出來個笑臉:「媽的,還好老子肉多。」

  周通臉上慣有的笑不見了,他看向端正胳膊上的傷口臉沉著對一旁的人說:「我來吧。」

  「別。」端正阻止了周通,「你先去看村長那事,這邊傷口隨便處理處理就好了,不是大事。」

  周通臉色還是不太好,問道:「怎麼回事?」

  「你、你別生氣啊……」被周通的臉色嚇到了,端正慌忙地說,「村長不知道怎麼回事發了瘋,把幾家小孩全擄去那個房子裡頭了。」

  「他上哪兒擄小孩?就沒人發現不對嗎?」

  端正也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就見旁邊丟了孩子的人說道:「凱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自個兒跑出屋子裡去了。」

  周通想起來什麼,說:「雕像呢?」

  「雕像還在屋外頭。」端正指著一個破房子說,「你沒讓動我們都沒敢動,就放在那兒。」

  周通趕過去一看,放在房子後頭的雕像裂了個粉碎,露出裡頭的東西,而周通貼在雕塑身上以防萬一的符紙早就不知道被誰撕了。

  那根本就不是狼型雕塑,而是一個跟之前他們在林子裡發現的那個互抱著的雙胞胎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雕塑。

  黑黝黝的石頭,一左一右環抱著的小孩,一哭一笑,如出一轍,只是它們的眼睛裡沒有紅光,這雕塑裡原本寄存著的野神還活著。

  他居然沒有發現。

  周通暗自咬了牙,內心十分愧疚,已經看得很仔細了,卻還是疏忽了,凌淵握住周通的手,說道:「我也沒看出來,這野神藏得太好了。」

  周通搖了搖頭,說道:「先不說這個。」他又衝到房子之前,陰陽眼在房外一掃,果然看見一道煞氣沖天而去,是那野神的本體不會錯了。

  端正垂著疼得要死的胳膊走過來,說道:「我還沒敢報警,也快要拖不住鄉親們了,你得快一點。」

  「好。」

  周通看向房子,沒多久就見一個小男孩從房子裡跑了出來,他雙目無神,小跑著站在周通面前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母親見狀,大喊了一聲:「小傑!」

  小男孩無動於衷,根本就沒聽見他母親的呼喊,他只看向周通,機械一般緩慢說道:「主人說,他命你,給他,找一個,棲身之物,送他,離開,這裡。」

  周通問:「什麼樣的棲身之物?」

  小孩頓了片刻,幾秒之後,又緩慢地說道:「主人說,你知道,用什麼樣的,可以,送他走。他願意,告訴你,山裡的,秘密。」

  周通在周圍掃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一個還未變成的竹篾簍子上。

  竹子生而為陽,死而為陰,以竹子為材料製成的竹篾是陰性之物,而未編織好的竹篾製品是承載陰靈的極佳道具,因此,在很多地方,編製竹製品要麼就一次性編完,要麼就不編,絕不會編到一半就閒置在那裡,否則很容易招來鬼魂之流的陰靈。

  周通把半成品竹篾簍子拿過來給小孩看過,說道:「待會兒可以讓他附身入簍子裡,我從河上送他離開。」

  河水來自地下水,是陰私,與陰物契合,甚至能滋養陰物。

  周通安排的一切讓裡頭的野神十分滿意,他操縱著小孩說道:「很好,山裡的,要活了,這裡所有人,都會死。主人勸你,早點走,別再留下來,送命。他其實早就,醒了,但是因為大陣,動不了,他創造了我們,利用我們吸收靈氣,在山裡建成了,交錯的,同樣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假的,用來隱藏自己的,動向。後來,他吸收夠了靈氣,就要殺了,我們。我哥哥,護著我,我沒死,附身在雕塑裡,瞞過他,活了下來,你們今天在山裡,觸動了我哥哥,我醒了,又有人撕了,你的符,很好。你要找他,得先,找到真的穴,才可以。」

  這番話讓周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們昨天跟今天去的完全是兩個地方。

  「他到底是什麼?」周通問道。

  小孩不理會仍在在消化所得信息的周通,繼續說道:「他可以,讓你永遠,找不到他,只要他願意。但是,有個人可以,幫你找到他。」

  「誰?」

  「十八年前,我們最後,想要殺的,小孩,他去過洞裡,沒受影響,活著,他能帶你,找到那裡。」

  周通:「……」

  何愁。

  是何愁。

  周通還想再問得細緻一些,卻見那被野神操縱的小男孩一抖身子歪倒在地,周通忙上前一步將小孩抱起,仔細查看,身上沒什麼傷口,只是被野神蠻橫地附身了一遭,恐怕以後身體會虛弱得很,他將小孩還給了他母親,母親感激地抱住小男孩,不住在他臉上胡亂親著,淚流滿面。

  就在這時,房門打開,村長走了出來。

  被野神附身的村長警惕地看向周通,他目光在周通手裡拎著的竹篾簍子裡一掃,意思再明顯不過。

  周通拿著竹篾簍子去河邊,把竹篾簍子放在河水裡,只見村長的身子一軟,倒在地上,那飄飄蕩蕩的竹篾簍子頓時一沉,好像有什麼東西坐在了它上面,順著河水飄飄蕩蕩地走遠了。

  端正長期被玉佛庇佑,能模模糊糊地觀氣,因此能看到野神凝成的煞氣盤坐在竹篾簍子上,一邊狂笑著,一邊乘勢而去,他不甘心地咬牙問道:「就這麼放它走了?」

  「沒關係。」周通看也不看那順水遠走的簍子,往回走去,「它走不了多遠。」

  話音剛落,那竹篾簍子忽然崩裂開來,一條條柔軟卻堅韌的竹篾彈開,將盤坐在上的野神團團捆住,野神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簍子底部傳來抓撓的聲音,一隻只水鬼從河裡爬了出來,將野神連帶著簍子一起拉入了河底。

  慘叫聲驟然而起。

  何愁跟鄒飛現在才趕回來,鄒飛粗喘著氣問周通:「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地的血啊?」

  周通沒理會鄒飛,反而問何愁:「你生的時候是雙胞胎?」

  何愁:「……」

  周通皺著眉頭問:「村長跟你什麼關係?」

  何愁咬了牙,轉身就走,卻被凌淵攔住了,他抬頭惡狠狠地看著凌淵,那眼神凶狠得像是野獸,可在動手之前就被凌淵一拳打翻在地。

  凌淵冷眼看著何愁。

  鄒飛見狀也火了,衝上去對凌淵又抓又撓:「你幹嘛?」凌淵一直嫌棄鄒飛娘們唧唧的,連動手打他都覺著自己在欺負個女人,懶得理會,冷淡地瞥了一眼鄒飛之後就又去到周通跟前護犢子一樣地護著。

  「你都知道了?」何愁被揍得頭暈,搖搖晃晃的沒站起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著頭看周通。

  「嗯。」周通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凌淵:「……」

  周通能知道什麼啊,按照那個野神的說法,周通頂多知道,當年何愁被父母坑了的事情,雙胞胎舍一留一,看何愁對這個村子的恨勁兒就知道他估計是那個被舍了的,但是除此之外,有關於何愁的一切周通能知道那就是見鬼了……這架勢,擺明了是來坑人的。

  何愁盯著周通那雙眼睛忽然笑了出來,他笑得前仰後合,給鄒飛嚇了一跳,鄒飛蹲下來,抱住何愁的肩膀,擔心壞了:「愁哥你怎麼了呀?你別嚇我啊……」

  何愁笑著笑著流出淚來,他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還要阻止我嗎?」

  「我已經跟你約定好了。」周通的意思很明確,他答應了的就是答應了的,不會反悔。

  何愁抹了一把眼淚,看向昏倒在地,卻沒有人敢上去扶的村長。

  之前村長凶性大發,直接將端正胳膊上的肉撕下來了一大塊的場景太震撼了,現在都害怕村長還會傷害他們,沒人敢靠近。

  何愁心裡爽快地看了一眼村長,問道:「他會死嗎?」

  「會。」周通說道:「他本來就氣弱,跟小孩子不一樣,打個比方,這些小孩子是日出東方,陽氣會越來越盛,能夠驅逐掉野神留在他們身體裡的煞氣,而他卻已經是日薄西山,陰氣越重,活不過十天。」

  「你不救他?」何愁反問。

  「我救不了他。」周通如實相告。

  何愁從口袋裡抽出煙點上,冷漠地笑了:「都是報應。當初我父母其實執意不願意丟掉我們,可他卻提起了村子裡的那個傳言,要把我丟掉,見我父母還是不肯就趁著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把我丟進了那條河裡。可是我命不該絕,活了下來。反而是他覺著體質比我好的那個孩子死了,是不是覺著這一切像是個笑話一樣?仔細一想,那個傳言挺真的,雙胞胎,存一活一,真是可笑。」

  周通說:「你怎麼記的這麼清楚?」

  何愁吐出口煙,說道:「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只是記不住那個樹洞了。」

  周通衝何愁伸出了手,何愁猶豫了下,將夾在指縫裡煙叼進嘴裡,伸手去握周通,兩人快要交握的時候,周通卻忽然將手後撤。

  何愁:「?」

  周通:「換隻手,我討厭煙味。」

  何愁:「……」

  何愁也不握周通的手了,乾脆自己撐著地面站起來,鄒飛被他之前的樣子嚇壞了,眼睛通紅,何愁不耐煩地搓了搓鄒飛的頭髮,「別哭了,二百五一樣。」

  鄒飛抽噎著點了點頭。

  何愁問道:「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周通道:「明天還得去山裡,這次你一個人去。」

  何愁一愣,嘴裡的煙抽到屁股了,他幹脆把煙頭吐了,說道:「我一個人去就能找到了?」這話一說完,他就住了嘴。

  之前那幾次也是,他一個人去那個地方就能找到。

  當初他在洞裡發生了什麼?這十年來他一直沒糾結過這個問題,想起來過去這一段日子裡滿腦子都是想報復他所謂的爺爺,等到知道那老頭要死了之後,何愁反而覺著有些迷茫了。

  如果當初在樹洞裡,他被山裡的那玩意下了什麼咒怎麼辦?他明明該死在那兒的,卻沒死是為什麼?

  何愁不放心地問周通:「你看我正常嗎?」

  周通:「……」

  何愁也覺著這話有歧義,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我身上有什麼詛咒嗎?」

  「沒有。」周通搖了搖頭,「很正常。」

  何愁蹙著眉頭,那是怎麼回事?不會是那天正趕上山裡的那玩意心情好,把他給放了吧?

  周通轉而看向鄒飛:「他有。」

  何愁:「……」

  鄒飛:「……」

  何愁呼吸一緊,追問道:「他怎麼了?」

  周通說道:「陰氣上湧,墜於頂,結於印堂,他最近有劫。」

  「能破嗎?」何愁眉頭蹙得死緊。

  周通沒回話,因為他也不確定。

  何愁咬了牙說:「我幫你,你救救他。」

  「你本來就應該幫我,肚子不疼了?」周通說。

  何愁一噎,氣得臉都漲紅了,他看向一臉傻樣的鄒飛,最後一咬牙,給周通跪了下來。

  周通:「……」

  何愁陰著臉說:「你救救他,我、我求、你。」求你兩個字幾乎是在齒縫之間磨碎了擠出來的,何愁這人,別看行為舉止還有作風都是一股子鄉野氣,流氓犯,但是為人心氣很高,骨子裡有一種難言的傲氣,他本來就不待見周通,這一跪犧牲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

  周通哎呀了一聲,把何愁扶了起來,「何必行此大禮,我逗你的。」

  何愁:「???」

  周通笑得十分愉悅:「這不是你們藍道常用的招數嗎?」

  何愁伸腳便踹:「我操.你大爺!!!」

  郁結的氣氛一下子活絡了很多,有凌淵護著,何愁自然打不到周通,周通把他們倆勸了回去,何愁惡狠狠地瞪了周通一眼,攬著鄒飛走了。

  他們二人走後,周通長籲了口氣,凌淵問道:「你怎麼不跟他說實話?」

  「鄒飛的劫我想想辦法吧。」周通嘆了口氣,「命這東西誰都說不準,我自己的命還在別人手裡捏著呢。」

  凌淵握住周通的手,說道:「你的命在我手裡捏著,你別想死。」

  「嗯。」周通笑著點了點頭,「那你好好收著,別給我摔了。」

  這一天鬧得沸沸揚揚的,村長中了邪的消息不脛而走,周通扯了點謊把事情壓下來了,又讓何愁他們弄了點傳統的封建迷信活動安安小老百姓的心。

  本來何愁死活不答應,憑什麼給周通辦事啊,出力不討好,他有病才幹。結果周通出了錢,鄒飛就歡天喜地地應了,拿著錢就去換了身道袍,有模有樣地跳了個大神。

  何愁坐在板凳上抽煙,看著被人群圍住跳得跟真的一樣的鄒飛,眼裡的冷漠被暖意融化了一點,周通坐在何愁邊上,問道:「你怎麼認識他的?他挺有意思。」

  「他救的我。」何愁知道周通討厭煙味,故意把煙往周通臉上吹,「那時候吃不上飯,他給了我一口飯吃,後來就一直跟著他,到處騙人。」

  「是這樣。」周通一向能屈能伸,一點煙味打擊不了他,他在背後掐了個符,何愁一口煙吐出去,正頂著風,將那口煙全堵在他嗓子口,嗆得他連連咳嗽。

  周通面不改色地說:「他生辰八字能給我看一下嗎?」

  何愁被嗆得更厲害,漲紅著臉一邊咳一邊問周通:「他真的?」

  「嗯。」周通點了點頭,「這是大檻,就像是鯉魚躍龍門一樣,要是他能翻過去,以後就都是好日子。」

  止住咳的何愁報了一串日子上去,周通算完之後,說道:「丙陽火,丁陰火,今年太歲當頭,凶中帶煞,萬事忌水。」周通琢磨了片刻,又道:「他的劫在水,運也在水,常言道水曰潤下,主多變,這是劫也是運。」

  「我不求他好運。」何愁道:「平平安安無災無難就好。」

  周通點了點頭,道:「一命二運三風水,盡人事,知天命,隨緣吧。」這話是他說給何愁,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等鄒飛跳完,何愁去迎鄒飛之後,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沒去打攪他們的凌淵走了過來,他將周通抱在懷裡,輕聲說:「我不是這麼想的。」

  周通:「?」

  凌淵在周通耳邊輕聲道:「我不僅要你無病無災,我還要將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都給你。」

  周通:「……」

  周通無語地喊道:「端正!」

  「啊?」正扒拉著手機看小說的端正猛地一驚,扯著嗓子回道:「怎麼了,小通?」

  「你自己看小說就好,別帶著凌淵一起看行嗎??」

  凌淵:「……」

  端正:「……」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啊!!!

  第二天,周通在何愁身上留了靈氣記號,就讓何愁一個人上山去找樹洞。

  周通等在山腳下不遠處,片刻之後,那靈氣記號停留在一個地方,何愁撕了符咒,找到了。

  周通順著氣息跟凌淵二人一路摸了上去,在氣息停留的地方站住。

  地上還有何愁撕碎了的符紙,卻不見何愁的人影,周通在周圍看了看,跟昨天所見的那個樹洞如出一轍,他蹲下來,循著記憶裡何愁查看的位置,拂開茂盛的植被,在樹根上找到了一個人為的叉形標記。

  附近不見那座石雕。

  看來這兒是真的了。

  這個樹洞比昨天遇到的那個還要窄,成年人進去要縮著肩膀才行,周通跟凌淵一前一後地進了樹洞,卻發現進入之後越來越寬,而且深不見底,在落地之前,凌淵抱了周通,兩人平穩落地。

  地上沒了那些人骨,踩在腳底下的東西濕濕軟軟,是青苔,還是泡在一層薄薄的水裡的青苔,黏了吧唧,沒多久鞋底都浸濕了。

  哪兒來的水?

  最近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這裡面怎麼會積了水,地下水溢出來的?

  周通四下看了看,還是沒找到何愁的蹤影,他又給何愁打了電話,那邊報了不在服務區,何愁進去了不成?放在何愁身上的靈氣出現在深處,很有這個可能。

  「這裡面靈氣稀薄得很。」周通說道:「估計都被裡面的東西吸收走了。」

  「嗯。」凌淵走在周通身後,兩人忽然停了腳步,周通目光落在前方,詫異的問道:「這是什麼?井?怎麼會有口井?」

☆、第128張符 地下宮

  那口井直通地底,原本蓋在上面的厚實蓋子被撞翻在地上,中間裂開幾道偌大的裂隙,在裂隙之中還彌留著絲絲極淡的煞氣,因為不流通的空氣一直沒能散去,實則輕輕一扇帶動起氣流就能將那不知道什麼時候留存至今的煞氣驅散。

  周通俯身往井裡看去,這口井不深,依稀能見到底部,黑水沉沉,有鎖鏈盤亙在井底,一直延伸到井外,在邊緣盤繞了一圈。

  凌淵將鎖鏈撿了起來,摸在手裡表面被水浸潤得發滑,上面還間或生有一小簇一小簇的青苔,黏黏糊糊的,周通執起一小節,用手指摸了一下,放在鼻子旁嗅了嗅,說道:「上面有血。」

  凌淵問道:「這是鎖龍井?」

  周通點了點頭:「應該是。」他將鎖鏈放了回去,查看一圈之後,道:「雖然不確定是不是鎖的是龍,但是可以肯定鎖的東西已經死了。」

  鎖龍井相傳最早是大禹治水時留下來的。

  堯舜時期,洪水橫流,大禹被派遣去治理水患,初見成效之時,就有一條母蛟龍因擔心危及龍宮,帶領一眾蝦兵蟹將前來擾亂大禹治水,最後被大禹用計困在了井裡,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鎖龍井的傳說幾乎遍布全國各地,京城的北新橋、潭柘寺,泉城的舜井還有山城的巫山縣鎖龍村都有相關的傳說,從而驗證了龍存在的可能性。

  不過這口井與周通之前見過的幾口鎖龍井都不相同,其他的鎖龍井內冒黑水,且周圍的鎖鏈粗而長,直衝地底而去,蜿蜒曲折如同活物一樣。人為逐漸向外拉扯鎖鏈,會帶動起井內黑水層層上湧,拉出來的再多一點,還會出現血沫一直飄蕩在黑水表層。

  這口井裡的鎖鏈卻完全像是個死物一樣,盤在那裡,厚重而又沉悶,甚至連井裡的黑水也死氣沉沉地壓抑著。

  周通仔細看了鎖鏈,在一處位置上發現了斷口,斷口明顯是用刀劈開的,斷的乾脆利落,剖面十分整齊。

  「有人殺了這條龍。」周通道。

  凌淵在地上的那一團鎖鏈之中找出了一小節徹底斷開的鎖鏈,更是證實了周通的猜測。

  這些龍被鎮壓在井底自然會想盡辦法逃離這裡,可卻被鎖龍井困住,沒有逃生之法,只能寄存自己的魂識在困住它的這條鎖鏈上興風作浪,有時候,你所看到的鎖鏈即是這口井困住的龍。

  之前在別的地方,有人不小心觸動了鎖龍井,井水上湧沒過井口,就連血沫也隨著上漲的井水飄了出來,鎖鏈擺舞,是路過的天師擒住鎖鏈七寸位置,將孽龍制服,重封入井中,加蓋了封住鎖龍井的井蓋才算保了一方平安。

  不過,周通懷疑這口井裡封著的並不是龍。

  如果龍這麼好殺的話,那早些年劉伯溫跟姚廣孝直接就可以將孽龍殺死,還要大費周章地在北新橋的海眼裡修鎖龍井,建神廟,費心費力地欺騙孽龍乖乖待在井裡幹嘛?

  而且,這口井裡周圍用了很多象形之法。

  象形是他們慣用的手段,是風水局裡造勢的基本手段,比如說,你想求官運亨通,常會在家中擺出飛黃騰達、獨占鰲頭的風水局,這就是最基本的象形。

  而這口井井口邊緣,刻著一圈盤龍,頭尾相抵,半截身子落入井裡,如同寓意真龍被棄入井中一樣。

  好端端的,在這裡擬了個鎖龍井做什麼?難道是為了鎮住那裡頭的東西,以此來彼此掣肘?既不會讓仿製的鎖龍井內的偽龍得以自由,又可以利用此龍壓製住井裡的東西?可是,這龍已經死了,還是被人殺的。難不成是何愁殺的?

  周通心中有疑問,卻沒有在周圍發現更多的東西,就對凌淵說:「你還有別的發現嗎?」

  「沒。」

  「那我們繼續往前走,何愁身上的氣息快找不到了。」

  凌淵:「好。」

  兩人又沿著狹長的小路往裡走去。周圍石壁沒有經過後期修整,是純天然挖掘出來的洞窟,給人一種一不小心就會塌陷下來的感覺。

  凌淵貼得周通很近,全身肌肉繃著,神情也很緊張,很擔心這洞會突然塌陷下來。

  摸索著墻壁走過去,地宮內的水多得很,走著走著就有種在淺溪裡淌水的感覺,腳底下黏膩得很,褲腿都被濺起來的水花打濕了。

  前方几乎看不到頭,這條路到底有多深?

  就在這時,一聲驚叫聲驟然響起,周通一怔,聽出那聲音是何愁的,他忙開始在狹長的甬道內飛奔而去,循著發出聲音的方向趕去,下一刻,又是一聲慘叫,這次是屬於另一個人的。

  一路狂奔,終於見到了點微弱的光,兩人出了甬道,頓時一驚。

  「何愁!」周通輕呼了一聲,何愁轉過頭來,震驚的表情無以復加,他又跟小時候那次一樣,在進了洞後被一些閃爍著熒光的粒子給吸引住,完全失去自我意識地走到了深處,而這次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半路上被打斷了意識,站在這裡的時候,就看到眼前這個老頭。

  那兩聲喊聲,第一聲是因為何愁受驚沒忍住而發出的聲音,而第二聲則是來源於眼前這個老頭。

  那老頭幾乎已經不算是個人了,瘦弱得幾乎皮包骨頭,他骨架子極窄,皮膚緊緊地貼合在骨架上,彷彿沒有肉一樣,縮成了個人乾似的東西癱軟在那裡,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息著,沉重的呼吸聲溢出來,竟是如同野獸一樣,沒人能想像到,它那個身子板居然能發出這種沉悶的拉破風箱一樣的聲音。

  老頭頭髮胡亂黏在頭上,露出一小塊一小塊被拽下了頭髮血淋淋的頭皮。周通仔細看那人,覺著十分眼熟,再一看,立馬想起來這人是誰。

  寧塵子。

  他怎麼會在這兒?

  周通知道寧塵子不是什麼好人,見何愁跟他站得距離極近,叫何愁過來,在周通跟這個老頭之間,何愁就是傻子也知道選誰靠譜,他忙快步走到周通身邊,完全忘了舊怨一樣,大喘著氣說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周通看向寧塵子,又左右看了看。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間斗室,後面的路被一條較窄的溪流隔開,水流不深,卻像是活水似的,涓涓流淌著。

  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斗室內床榻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像是給人生活的地方。

  中間還放著個爐子,因為空氣流動小,火很難燒著,星星點點的火花艱難地熬著爐子上的小水壺,裡面發出細微的咕嚕嚕的聲音。

  寧塵子住在這裡不成?

  寧塵子自見到周通開始就將自己逼到了角落裡,他現在的這具身體不行了,換魂的術數他還沒有練好,背後貼著用以貼合魂魄與肉體的符籙在這具身體上用不到兩天就會連帶著肉體跟符紙一起潰爛,這具肉體拿到手的時候才三十來歲,被他用了兩三個月就已經變成了百歲老人才有的枯槁,其中那條將他打傷的黑龍「功不可沒」,黑龍留在他體內的煞氣更是加劇了這具身體的損毀速度。

  他的身體遠比周通看到的情況還要糟,皮膚與骨骼之間的血肉已經都潰爛成了腐物,內心的腎臟等器官早就失去了作用,就連大小便都不能自主。

  他本來想盡快換一具身體,但卻沒能找到一個契合的,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能夠容納他魂魄的肉體,還需要一個入了道,至少能夠操縱靈氣的,不然的話,即便換了舍不能觀氣用氣也只能等待這具肉體腐朽而死亡。

  這樣的身體不是那麼好找的。

  寧塵子沒辦法,只好先躲入這個斗室。

  這裡是他無意間發現的地方,這山裡好像鎮著什麼東西,煞氣時常沖天,但大多時候都是隱匿著的,就在煞氣沖天的時候,彌散在周圍的那些煞氣就足以讓他練習那些邪路數的符籙跟咒文,沒有比這裡更適合他的地方。

  寧塵子一咬牙,乾脆壯著膽子在這兒住下了,還一住就是十幾年,寧塵子不知道山裡的東西是什麼,也沒有打攪它的意思,從不越雷池,因此這十年間跟山裡的那東西相處得十分愉快。

  可是這次卻不一樣。

  他本來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在回到這個斗室的時候被逐漸吸收走。相安無事多年的鄰居忽然翻臉不認人,不僅見你危機當頭不肯伸手拉你一把,還一腳把你踹下去。

  寧塵子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可是沒用,他從來就沒跟這個所謂的狗屁鄰居約定好什麼,之前的相安無事都是假象。

  寧塵子能夠明顯感覺到,氣力從身體裡流失的痛苦,他想爬出這個斗室,卻沒有辦法,身體幾乎到了極限,就連抬手握符都十分困難。

  現在又撞見了周通這一行人。

  真的是山窮水盡了不成?

  心裡發狠,寧塵子打定了主意,從口袋裡掏出個綠晶晶的東西往胸口上猛地一插,那根水晶柱一樣的東西破開寧塵子的胸膛,頓時鮮血淋漓地往外湧去。

  然而,噴出來的還不只是鮮血,大量的黑氣隨著動脈血管的破裂迸射而出,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就溢得整個斗室一片漆黑。

  煞氣盈滿,幾乎遮蔽了視線,周通定睛仔細看去,卻只能在瘴氣之中找到寧塵子的身軀,那身軀軟倒在地上,晶石從寧塵子手中滾落下來,跌入了一旁的水道之中,落入水中居然像化了一樣,融入了淺淺的水渠之中,被水帶著一路衝往不知名的地方。

  周通咳嗽著驅逐霧瘴,等霧瘴散去之後,寧塵子的人影已經尋不到了。

  他皺著眉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屍體。

  新死的屍體還瞪著一雙眼睛,枯朽像是人皮架在那裡一樣。

  寧塵子頭頂的陽火徹底熄滅,卻不見魂魄。

  他跑了。

  周通心有遺憾,卻不知道從何追起,只好暫時作罷,反正這次他來這裡的目的是那東西,而不是寧塵子這個意外。

  桌子上還放著幾本古籍,被翻看過很多次,破舊紙張在潮濕的環境下發黏,周通翻了翻,有幾張書頁甚至黏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一眼就看到了寫在書頁上的「陰陽眼」三個字。

  轟的一聲,聲音來自背後,周通將書卷了放入背包裡,往身後的方向走了幾句,何愁忽然一把拽了周通的胳膊,緊張地問道:「鄒飛呢?」

  「在村子裡。」周通說到,「他執意要來我沒讓。」

  「哦。」何愁臉色好看了一點,放開周通,任周通去查看情況,一個人影逐漸出現在眼前,何愁頓時瞪大了眼睛,罵道:「你他媽的怎麼跟過來了?」

  鄒飛委屈地摸著跌疼了的屁股,說道:「我本來也沒想來的,可是心裡頭一直突突直跳,不放心就跟過來的。」

  「你怎麼找來的?」不怪周通多留一個心眼,懷疑地問道。

  鄒飛指了指何愁,說道:「以前咱在山裡抓到的那隻回聲蟲你還記得嗎?」

  何愁:「……」

  「媽的。」何愁氣的將手腕上的珠子扯了下來,差點砸在鄒飛臉上,鄒飛下意識地抬手一擋,見何愁到底還是舍不得砸自己,放了心,討好地往前走了幾步,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黃符遞給何愁,說道:「你看,我畫了好多符帶過來,你放心,我能保護自己。」

  「放心個屁。」何愁咒罵了一句。

  周通瞟了一眼那些黃符,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放在那兒哄哄自己挺好使的,真出了事情一點用場都派不上。他又看了鄒飛頭頂的氣,陰氣上浮得比昨天還厲害,印堂那兒都快黑成煤球了,他琢磨鄒飛這一遭是命裡必須有的,逃不掉。

  周通從口袋裡拿出三張黃符遞給鄒飛,說道:「這一張是真武帝神符保命用的,你貼心臟的位置放好,這兩張都是帶攻擊性的符紙,你收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至於你自己帶的那些符紙,平日裡沒事乾燒著玩玩就行。」

  鄒飛一聽周通的話,就知道自己熬夜畫的這麼多符紙估計是廢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真誠地說:「謝謝你啊。」

  周通笑了笑,擺擺手讓鄒飛別介意。

  這倆人有時候智商不在線,周通真不想帶著,可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又不知道會鬧出什麼麼蛾子來,乾脆趕到外面得了。

  周通說:「反正裡面的路你也不記得,你們先上去等……」

  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面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隨後幾聲炸響,原先他們下來的那塊兒地方塌陷了下來,石頭泥土全都往下掉,沒多久就把來路給堵住了,連帶著那一口鎖龍井也一併困在了另一頭。

  除非他想,否則你找不到他。

  想起之前野神說的話,周通踅摸過味道來了,估計這裡頭那玩意在「邀請」他們進去呢。

  按照何愁的想法,這趟渾水他一點也不想淌,等把周通他們送進去了之後,他就帶著鄒飛離開,山裡頭的東西愛是啥是啥,只要不禍害到他禍害誰都不關他什麼事情,可眼下這種情況,不弄個究竟是出不去了。

  何愁臉色難看地指著前面那條微不足道的小溪流,道:「那條小河我還記得,打從那邊直接走過去就行。」

  周通聽見這話的時候正在試穿山鑿壁咒,念完之後伸手在墻壁上一摸,不好使,這裡靈氣稀薄,是預料中的結果。

  他聽見何愁說的話,刻意往小溪流那邊看了看,那河水極淺,踏進去就只能沒過腳背,但是溪流倒不窄,那邊又是一條漆黑望不到頭的甬道。

  以前這洞裡是什麼樣子周通不清楚,但就眼下這種情況來看,山裡的東西估計把這兒當它老巢,自己搭了個小世界出來,也不虧待自己。

  幾人繼續前行,等到這條滿場甬道走到盡頭了,眼前豁然開朗。

  裡面是間天然而成的地下洞窟,洞窟內高高低低,石柱錯落分布,如同犬牙參差一般,有一口棺材被釘在了石柱之中,巨大的鎖鏈自四面八方而來,匯聚到中間一處,將那口棺材團團圍了個結實,吊在半空中。

  每一道鎖鏈上還裹著符紙,久經歲月已經褪色發白的符紙上依稀可見淡紅色的朱文,周通細細一數,一共有七道鎖鏈。

  仰頭望去,棺材蓋得嚴實,厚重的棺材板上釘著兒臂粗般的銅釘,直接從棺材蓋一直沒入到棺材底,甚至可以從懸空在那兒的棺材底部看到冒出頭來的銅釘尖。

  不用說,那玩意就被封在棺材裡面。

  周通不知道它現在有沒有醒過來,他也沒有要打攪它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讓他睡得更安穩一點罷了,在周圍一掃,又發現了幾堆人骨,模樣大小都是三五歲的孩童的,可見那野神說的不假。

  「這個陣法叫七絕封屍陣。」凌淵解釋道:「一般是用來鎮壓千年僵屍所用,我剛看了一眼方位布置,很精準,布下陣法的人是個中高手,但是這個陣法有個弊端,會吸收布陣人的精魂,在布置之後要及時退出去這裡才行。」

  「那就說得通了。」周通點了點頭,跟凌淵交換想法,「這邊的石洞是天然的,但是通往這兒的那條路卻不是,我猜測是當初那位天師封住怪物之後就是從這裡撤離出去,留了個退路,但又擔心那妖怪從這條退路逃離,就仿造了個鎖龍井來震懾它。」

  「嗯。」凌淵贊同了周通的說法,進一步補充道:「不是一位天師,要布置這個陣法至少要七個天師,還要命宮各不相同,以照應七曜的七位天師。」

  周通聞言蹙緊眉頭:「那我們是不是無法補全這個陣法了?」

  「不需要。」凌淵道:「跟外頭那個破陣相比,這個陣法保存得很完整,還能困那東西幾年。」

  聽到這話,周通放心多了。

  他又轉頭看向石洞內的其他東西,地上還有未用完的殘料,幾張廢棄了的符紙,還有幾段沒用上的鎖鏈,那些都沒沾染上靈氣,在這種潮濕的石洞裡都被空氣跟水氧化腐蝕掉了,鎖鏈更甚,一大片一大片的銅鏽附著在表面上,湊得近了還能聞到鐵鏽的味道。

  鄒飛蹲在一小段鐵鏈旁,盯著上面的符紙,旁邊就是一段人骨,他雖然好奇但更怕死,何愁讓他什麼都別碰他就什麼都不敢碰,他瞧見那符紙有些眼熟,回頭去叫何愁:「愁哥,你看這個,好眼熟啊……」

  周通聞言也看了過去,他眼尖地發現這一小段鎖鏈好像連接著什麼,他對鄒飛說:「麻煩讓一下。」

  鄒飛聽話地讓開位置,周通小心翼翼地將那一小段鎖鏈拎起,鐵鏽摩擦在掌心上,稍微用點力就能蹭破手心的皮,周通將那一段鎖鏈拉到最後,居然在鎖鏈之下發現了另一具人骨。

  這具人骨在規格上比他們之前發現的要大得多,看大小應該是屬於成年人的。

  他腕骨的位置上連接著鎖鏈,好像是當初釘進去的一樣,在骨頭上繞了一圈,這個人是被困在這裡致死的。

  何愁盯著鄒飛讓他看的那張符紙,腦子裡嗡得一聲炸開了。

  那符紙上的文字段飛沒心沒肺的一時想不起來,可是他卻能想的起來。

  那是他最早學會的一張符紙,上面咒文的寫法清楚地映在他的腦海,好似與生俱來的一樣。

  何愁抿了抿唇,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事情告訴周通,他心裡亂的很。

  被屍骨攥在手裡的這一條鎖鏈的另一端則是連接在了被鎖鏈纏繞著的棺材上,是捆住棺材的七根鎖鏈當中的一根。

  周通問道:「七絕封屍陣需要這樣?」

  「不需要。」凌淵道。

  「那這是……」

  凌淵搖了搖頭,他也想不明白,也許是這人擔心妖邪破陣而去,特地留在這裡鎮住他的。

  「愁哥?」段飛疑惑地推了一把何愁,卻見何愁仍是在直勾勾地看著那個屍體,段飛伸手在何愁眼前晃了晃,又輕輕在何愁臉上扇了兩個耳光,何愁才回過神來,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何愁問道:「怎麼了?」

  「你走神了。」段飛一臉擔心。

  何愁握住段飛的手,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手心裡全都是汗。

  周通看了一眼何愁,問道:「怎麼了?」

  何愁喉結滾動,臉上露出些驚恐,一些莫名的片段闖入他的腦子,他猛地大喊了一聲,抱住頭,蹲在地上,瞪著眼睛,死死地看向地面,那眼神卻像是看不見眼前所有的東西,完全被腦海裡出現的畫面所占據了。

  就在何愁大喊的瞬間,喀拉喀拉的聲音響起,被屍骨攥在手中的鎖鏈動了。

☆、第129張符 故人歸

  那個鎖鏈連接著的正是中間那口巨大的棺材,隨著這根鎖鏈的震動,捆住棺材的其它六根鎖鏈也跟著劇烈抖動。

  周通對這個陣法不熟悉,就只好看向凌淵,凌淵道:「不正常。」

  凌淵沒看向棺材,反而看向那具屍骨,這時候,因為巨大的抖動,鎖鏈上的那些個本就岌岌可危的紙符被紛紛地抖落在地上,一時之間,破紙屑子飛得漫天都是,像是春天的柳絮一樣洋洋灑灑。

  「陣要破了。」饒是周通不熟悉這個陣也能從氣的波動中看出端倪來,等到這些護陣堆聚靈氣的符紙全都被震散了,這些個兒臂粗的鎖鏈也就該斷了!

  凌淵還是怔怔地看著那具屍骨沒有反應,周通見他這樣知道凌淵估計在「悟」什麼沒去打攪,他四下看了看,這個石洞內氣流通不盛,想要讓鎖鏈停止震動還得想辦法鎮住氣才行,他思忖一二,從包裡掏出天眼鎮壇木,剛一拿出來就察覺出不對勁來了。

  不對,太不對了。

  周通祭出天眼鎮壇木的速度也慢了半拍,他忽然閉上了眼,也跟凌淵一樣站那兒不動彈了。

  石洞內震動得越為厲害,頭頂的沙石陷落下來,老樹根盤根錯節地懸在頭頂,撲簌簌的泥土沙子混著紙符打在臉上,鄒飛被嚇得死死抱住蹲在地上的何愁,皺巴著頭仰著頭四處瞟著,預防一切可能存在的危機——他在保護何愁,就像曾經何愁保護他那樣保護何愁。

  他跟何愁在一起這一路上拖了何愁多少後腿,鄒飛自己也清楚。

  他腦子不好使,常常被人騙,如果沒有何愁罩著的話,他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何愁是他愛人,也是他恩人,第一次見著這樣的何愁,他要保護何愁,他也是個男人。

  鄒飛想到這兒,又看了下站那兒不動的周通跟凌淵倆,心裡著急得很,這是在幹嘛啊……

  周通將天眼鎮壇木放了回去,取出了陽章,他將陽章蓋在手心正中心的位置,收回後,將剩下的那枚金菩提果緊緊攥在手心裡,他默念了三清破穢訣後,手中的金菩提果頓時發出璀璨的金光,金光掃過,滿屋子的穢物全都消散不見,就連抖動不停的鎖鏈也一併沉寂下來,好似從未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鄒飛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就在這時,凌淵出手了。

  一道黑影從地面閃過,匍匐於地下,被凌淵眼疾手快地用寒霜釘在了地下,那道黑影猛地一頓,從中一裂兩半再次合一,這次向著何愁而去,凌淵這次沒再攔,眼見著那道黑影從何愁腳下鑽進了何愁的身體裡。

  下一秒,何愁縮成一團的身體打開,他一下子從地面上跳了起來,二話不說衝凌淵吼去:「你想殺了我啊??」

  周通:「……」

  鄒飛被嚇懵了,瞪大眼睛看向一臉怒氣的何愁。

  凌淵完全漠視了何愁的怒火,收起寒霜,走到周通身邊,一臉護犢子的霸道樣。

  何愁見狀,挑了眉抱怨道:「既然有個純陽體在這兒,我肯定是附身純陽體比較好辦事啊,借我用一下又不會死,你怎麼占有欲這麼強啊?」

  凌淵這回有反應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何愁,諷刺道:「附他的身?你也配?」

  何愁:「……」

  何愁一拳猛地砸在石壁上,整個石洞跟著搖了搖,泥土從頭頂落下來,嗆了鄒飛一臉,何愁咬牙切齒地說:「幾千年過去,你怎麼還是這麼討人厭啊?」

  凌淵沒理會何愁的針對,問道:「棺材裡封的是誰?」

  「你猜猜看啊。」何愁聽了這話,火氣消了一半,賤笑著看向凌淵。

  「我不猜。」凌淵說完一下子跳上棺材板,揚手一劈,大有直接把這城墻厚的棺材板直接劈開的架勢。

  「別啊。」何愁急了,忙阻止凌淵,「祖宗別鬧了,當年栽了這麼大跟頭你怎麼一點沒變啊,還那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就是小狗崽子摔了一跤也知道怎麼好好用四條腿走路了,你這不是找死嗎?」

  他說完這話,見凌淵眼神一冷,忙轉移話題,對周通說道:「你好啊,我叫雲修,怎麼稱呼?」

  「周通。」

  從何愁恢復過來,周通就察覺到不對勁了,何愁眼底總是有一絲陰霾在,而這人,眼神清朗,行為舉止落落大方,跟何愁就完全不是一個人。

  但周通看凌淵對他沒有防備也就放下了防備,這麼看,不僅不是敵人,還是朋友。

  「好名字啊。」雲修笑著說,「周而復始,通元識微,好名字啊好名字。」

  「別神棍了。」凌淵站在厚重的棺材板上,那棺材板上多了他這麼一個將近一百三十斤的負重居然也沒有絲毫搖晃,「這裡面到底是什麼?」

  「你的老朋友啊。」雲修依然是嬉皮笑臉的,他拉了拉鎖鏈,說道:「當初你『死』後,他就造了反,整個玄天殿都被他把持了,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騙他你沒死,把他引到了這裡,拿大陣裡裡外外地給捆了,卻怎麼也殺不死他,度化也度化不了。我看這意思明白得很,解鈴還須繫鈴人,只有你才能殺得了他。」

  凌淵聽著從棺材上跳了下來,周通好奇地問道:「棺材裡的是你替身?」

  「!」雲修一臉驚訝地瞪著周通,跟被嚇破了膽一樣,「你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了?」

  周通:「?」

  雲修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不得了啊不得了,一向愛面子的玉玄君居然把自己被自己造的替身弄死了的事情告訴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你到底還是變了,嘖嘖嘖。」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凌淵面無表情地說。

  雲修一瞪眼,看向周通又看向凌淵:「你、你們?」

  凌淵默默點了點頭。

  雲修一拍腦門,兩眼發直:「世道亂了,世道亂了,就連那個眼高於頂的玉玄君都有伴侶了,我怎麼還單著呢?」

  周通忍俊不禁,對凌淵說:「你這個朋友跟端正肯定聊得來。」

  凌淵:「……」畫面太美,我不想看。

  周通猜到凌淵在想什麼,笑出了聲,卻見雲修一臉有趣地看著自己,毫不在意地迎上他帶了幾分探究打量的目光,眸中清朗,澄澈無比。雲修心中一動,對周通好感倍生,忍不住說道:「你這人有趣,要是冷情冷血的玉玄君始亂終棄了,你不妨找我。」

  「好啊。」周通笑著點頭,「在那之前你不能一直待在別人的身體裡吧?」

  雲修:「……」正中靶心。

  雲修連連搖頭,情不自禁地退後了好幾步,「天生一對,天生一對啊。」

  他說完之後,看向一直處在狀況外的鄒飛,摸了摸鄒飛的頭,說道:「小朋友,這具身體用完了就還給你。」

  鄒飛懵懂地點了點頭。

  周通問道:「要怎麼才能徹底殺了它?」

  「不好辦。」雲修一改先前的扯皮搗蛋,嚴肅地說,「他原本就是因為玉玄君的一口氣而成形,替玉玄君掌管著玄天殿內的大小事務,練出了心,可有人生沒人養的,他這顆心就長歪了,背地裡頂著玉玄君的名頭搞出了很多醃臢之事,越走越歪。他雖然有了部分人的情緒跟欲.望,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一團氣,要滅掉一團氣可不容易。」他看向凌淵,說道:「關鍵還是得看他,他當初怎麼把這團氣吐出來的,就要想辦法把這團氣給打散了才行。」

  「這個陣還能困住它多久?」周通又問。

  「如果門口姚老頭布置的那口鎖龍井沒壞的話,再困它個百八十年不是問題,但麻煩就麻煩在那口井裡的龍被個不速之客殺了,我又沒辦法離開這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鎖龍井被毀。」

  這個人十有八.九是寧塵子不會錯了。

  凌淵不耐煩聽雲修閒扯,問道:「現在呢?」

  「最多困一個星期,而且他早就醒了,只是在棺材裡不能活動,你們應該感覺到這裡的靈氣十分稀薄吧?」雲修說道:「他不斷地吸收這裡的靈氣,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現在陷入了瓶頸只是因為靈氣被他越吸越少,現在雖然殺不了我們幾個,但是——」雲修的目光看向鄒飛,黑眸深沉如潭,「殺他這樣的普通人還是輕而易舉……」

  話音未落,鄒飛就被無形的東西攥了喉嚨拎了起來,然而那道氣在觸碰鄒飛的時候被忽然彈開,貼放在鄒飛胸口的真武帝神符發出微弱的光芒,將邪氣震飛,與此同時,鄒飛也被衝力彈到一旁,落入一側淺淺的水潭之中。

  他半邊身子浸泡在水裡,單手撐在地上,一手按住胸口,瘋狂地咳嗽,一張臉因為缺氧漲得通紅。

  滴答滴答的水聲緩緩響起,原本要去扶鄒飛的周通腳步頓住,他循聲看向棺材,卻發現被吊在半空的棺材底部滲出水來,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怎麼會有水?

  心中一緊,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而不允許他們多思考棺材內水的來歷,就聽見棺材內發出了奇怪的撞擊聲,轟隆轟隆,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衝破棺材,重裝出來.

  凌淵看向棺材,忽然撲向周通,將周通壓倒在地,剎那間,巨大的聲響炸開,石壁被大水衝開,洶湧的地下河流從一側奔騰而來,很快就將他們衝入水中,水花翻湧間,凌淵緊緊地抱住周通,兩人齊力往上將頭探出水面,大水衝擊著身體,凌淵咬著牙,伸手抓住了一側石壁凸起的石頭。

  周通抱著凌淵的腰,大水衝的他視線有些模糊,他在尋找著雲修和鄒飛的蹤影。

  鄒飛因為先前那一下身體受創,在大水一衝入這個石洞開始就被洪水衝走了,而雲修在第一時間去救鄒飛,兩人一齊順著水流不知道被衝去了什麼地方。

  石室之內就只剩下周通與凌淵二人。

  凌淵一手攬著周通,一手抓在石壁上,寒霜飛出狠狠插入石壁之中,凌淵一咬牙,一松一放之間死死地抓住了寒霜的劍柄,這才穩當了不少。

  周通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向棺材,那口棺材在大水之中分崩離析,石壁崩裂,七條鎖鏈搖搖欲墜,能清晰地聽見鎖鏈被水衝擊的時候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周通心裡頭突突直跳,陰陽眼被什麼刺激到了,他眼睛一疼,匆忙閉上,再睜開眼的時候,卻見到水中有什麼影子劃過,一個嬰兒在水中飄蕩而去,周通喊道:「凌淵!」

  凌淵循聲望去,並不見什麼東西,他更緊地攬了周通,問道:「怎麼了?」

  「我看到他了。」

  「在哪兒?」凌淵身體緊繃,警惕地看向周圍。

  「在那兒。」周通指了指那緊閉著雙眸的嬰兒,他試探著放開凌淵,自己穩住,一手摸入口袋,翻找著能用的符紙,卻因為大水浸泡,符紙全都報廢了。

  就在這時,那嬰兒轉動身子,如同佛祖坐蓮一樣端坐在水面之上,他忽然睜開了眼睛,赤色的雙瞳看向周通,嘴角勾起,揚起一抹極為陰邪的笑容。

  「我不殺你。」他的聲音鑽入腦袋,切割著周通的意識,「他的一切,我都要。」

  這句話說完,嬰兒的影子就越來越淡,融入到了河水之中,哪怕憑藉著陰陽眼也只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隨著大水越來越遠。

  凌淵使了點真氣,卻發現自己浸泡在水裡,幾乎都提不起力,這些大水幾乎將空氣中的靈氣都壓榨光了。

  周通說道:「下水吧,在這邊吊著也不是辦法。」

  凌淵點了點頭,寒霜在水面破浪而去,凌淵抱著周通,握緊了寒霜,兩人被水流一直往外衝去,最後順著地下河一路翻湧,刺目的陽光照射進來,等適應了陽光直射之後,兩人驟然發現,此刻居然被衝入了平山村郊外的那條河裡。

  這條河正是周通送走野神的那條河,河內水極陰,肯定淹死過不少人。兩人游上了岸,濕噠噠的一身全都掛在身上,冬天衣服又沉,短短的幾米路程跟負重跑了幾千里一樣。

  周通忍不住把外套脫了,把背包打開來仔細檢查,一背包的符紙全都報廢,陰陽二章被那個不知道混了什麼東西的地下水一泡居然黯淡了不少,周通心疼得不行,把陽章都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讓它吸收一下陽氣,陰章則又放回口袋裡,等到晚上。

  「真是狼狽。」周通苦中作樂地笑了笑,想起了什麼,周通四下尋了尋,問道:「鄒飛和雲修呢?」

  「不知道。」凌淵陰沉著臉坐在地上,估計回憶起剛才發生的事情心裡頭很不爽。

  周通也沒去打攪他不爽,反正凌淵早就習慣自己在心裡頭琢磨,他掏出手機隨便按了幾個鍵,不出意外的,報廢。

  「要走回去了。」春寒料峭,剛過年不久天還是冷得很,頭頂太陽有跟沒有一樣,他渾身濕漉漉的一身,鼻頭有點癢,周通打了個噴嚏,回頭見凌淵抱上來了,大掌摩擦著周通的身體,「很快就暖和了。」

  來自凌淵身體裡的氣很快就將他們兩人貼身的衣服烘乾了,凌淵還要去烘外套,被周通按住手:「沒事,先去找他們。」

  那兩人估計被他們先一步衝出來,鄒飛體質差,雲修剛拿到這具身體,應該在下游。

  還得繞回去看一下那口棺材……

  周通正如此想著,卻見到一口棺材被衝了出來,那口棺材周圍的鎖鏈還連接著,鎖鏈另一頭還帶著一團團土塊。沉重的棺木在河裡飄蕩了沒多久就撞在岸邊,停了下來。

  凌淵下河去將棺材撈了上來,沉得要命根本推不動,沒辦法就只好撤了幾根鎖鏈,將棺材捆在樹上。

  周通沉思了片刻,說道:「開棺吧。」

  凌淵也有如此想法,然而棺材上已經出現了裂痕,而且不止一道,就連那幾根從頭貫入到尾的粗壯銅釘也被擠壓從一側斜飛出去,凌淵沒花多少功夫就將破損的棺材打了開來。

  棺材裡躺著一個被符紙包裹著的人形,渾身上下幾乎不留一絲一毫的縫隙,凌淵直接將符紙撕開,符紙包裹下的居然是個稻草人。

  凌淵冷笑道:「不過是我以氣造出來的邪物,怎麼可能有身體,之前恐怕那氣被困在稻草人之中,才得以被封存,現在,早跑了。」直接一把火把稻草人燒了,棺材只能暫時先放在這裡,等下再回來收拾。

  弄好這一切之後,周通跟凌淵兩人順流而下,果然找到了正昏迷不醒的鄒飛,雲修正給他做人工呼吸。

  「雲修?」周通喊了一聲,雲修回頭結果卻是何愁,那雙眼睛裡的深沉能讓別人很輕易地分辨出他倆的區別。

  何愁按壓著鄒飛的胸膛,見鄒飛猛地吐出一口水,劇烈咳嗽了起來,一直吊著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他抱住鄒飛,給鄒飛拍著後背,問道:「好點了嗎?」

  鄒飛現在還說不出話,腦子裡也是一團漿糊,捂著胸口一直咳嗽。

  何愁抬頭看向周通他們,戒備地問道:「發生了什麼,我們怎麼會在這兒?」意識剛回來的時候他發現他跟鄒飛兩個人在水裡頭,被洶湧的河水一路衝往下游,廢了好一番功夫才爬上了岸。

  在那之前的記憶就是在石洞裡,看到了被七條鎖鏈捆住的棺材,期間的空白髮生了什麼?

  周通跟凌淵對望了一眼,周通道:「你被人附身了,不過那人對你沒有惡意,你們之所以被衝下來是因為山裡的東西活了。」

  何愁聞言一怔,再看向周通跟凌淵,他們兩人雖不如自己狼狽,但是能看出來也是被水衝出來的,何愁點了點頭,周通那番話他還不知道要信多少。

  「先回去吧,給他找個醫生看看。」周通說到。

  何愁搖了搖頭,說:「這條路我認得,我帶他去縣裡找醫生。」

  這話說得明白,何愁要跟周通他們就此別過,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好。」

  何愁小心翼翼地把鄒飛抱起,沿著河流走遠。

  從他背後冒出來一點光芒,到周通身上轉了轉,最後鑽入了周通腰部,青銅戟頭一亮,是雲修鑽了進去。

  周通跟凌淵又折返回去,往村裡走去,還沒走到村裡就被出來找他們的端正撞見,端正見周通一臉狼狽,問道:「剛才山裡忽然發生地震,大水莫名地從山上衝下來,擔心死我了,怎麼又不接電話?」

  周通把進了水徹底壞掉的手機遞給端正,解釋道:「手機被水泡了。」

  端正皺著眉頭說:「你這破手機早該換一個,下次換個防水的。」

  周通哭笑不得,都是電子設備,什麼手機也經不住在那種大水裡一衝啊。

  端正把他們送回屋子,請來當地的赤腳醫生檢查過後,身上沒什麼大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等所有人都走後,端正把門窗關好,問道:「山裡那東西怎麼樣了?」

  周通搖了搖頭,說:「跑了。」

  「當著你倆的面?」端正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在他的印象裡,一個周通基本上已經是無敵了,再加個凌淵,基本就沒有他倆搞不定的事,這次那東西這麼難搞?

  「是。」周通說道:「他捨棄了肉身,以中陰身的形態游走,藉著地震與大水跑了。」

  「這地震來得這麼不是時候……」端正喃喃道。

  周通道:「是他引發出來的。」

  端正還是懵懂不解,周通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草草講述了一遍,又解釋道:「那邊應該本來就有錯綜複雜的地下河,所以他們仿鎖龍井才能建的成,而他估計準備了幾百年,將靈氣擠壓在棺材之中,一瞬間爆開,就像發生高壓爆炸一樣,引發地下水橫流。」

  端正呆呆地看著周通。

  周通勉強笑了笑:「能做到這種地步,我真不相信他只是隨便吐出來的一口氣。」

  凌淵:「……」

  凌淵的鍋。

  凌淵鬱悶地不說話。

  端正似懂非懂,就在這時,周通的鑰匙從他口袋裡跳了出來,蹦到桌子上,雲修的聲音傳了出來:「唉,也是我低估他了,我在那個山洞跟他朝夕相對這麼久,只以為他把靈氣都吸收進了身體裡,卻沒料到他早就捨棄了自己的肉體,利用那些靈氣炸開棺材。」

  一個模糊的人影浮現在眼前,端正猛地退後一步,差點摔一跤。

  「這、這他媽是什麼玩意?」

☆、第130張符 木雕像

  雲修惡劣地笑了笑,似乎對這種嚇唬人的遊戲十分熱衷,他故意扭曲著自己的身體,擺出稀奇古怪的姿勢,衝端正壓低了聲音喊道:「你平素做了那麼多虧心事,這回知道怕了……」

  話音未落,就見端正掏出來什麼東西,白光一閃,雲修就被彈出去老遠,身上所剩無幾的氣差點被打散了。

  凌淵嗤笑一聲,完全不同情雲修的遭遇。

  周通見狀,按下端正衝雲修指著的玉佛,說:「他是凌淵朋友。」

  「不是。」凌淵立刻否認。

  雲修:「……」

  雲修從地上爬起來又飄了回來,照理說他修的是正統,練的也是天地純正之氣,這種玉佛對他來說應該沒多少殺傷力,但是問題就出在他跟那玩意朝夕相對了兩千年,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邪氣,這才被玉佛上的佛意給衝撞了出去。

  雲修這會兒膽子小了很多,穩住了人形,站在周通身後——短時間內,他已經察言觀色地找到了誰才是這裡說話最好使的人。

  端正知道凌淵口是心非沒理會他的否認,聽了周通的話後把玉佛又放回了衣服內,貼著厚實的肉放好,他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說:「早說嘛,誤會一場,誰讓大兄弟你裝神弄鬼來著。」

  雲修:「……」都是他的鍋。

  一番鬧劇結束之後,幾人坐定,商議之後的事情。

  那替身跑了根本不知道去哪兒尋他的蹤影,但是短時間內應該沒什麼威脅力,他被困在洞裡這麼久靈氣消耗的嚴重,又不像人一樣有自我循環可以調養,那些靈氣又被他當做破陣的工具無法供給自己使用。

  說來也真是任性,明明困住它的那個陣七天后就會崩壞,他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破開,給凌淵下馬威不成?

  他這麼在意凌淵,不去找他,他自然會回來找凌淵。

  雲修在那邊分析地口水橫飛,事件中心卻不說一句話,周通問道:「有心事?」

  凌淵眉頭蹙成井字,問雲修:「白羽邪說當年我引動天劫,他取了我的寒霜,助我渡過了天劫,天劫就劈在了替身身上,它不是被劈死了嗎?怎麼還活著?」

  「你見過白羽邪了?」雲修一怔。

  「是。」

  「他果然心中惦記著你,自從你尥蹶子不幹了之後,白羽邪也不再過問玄天殿的事情,安心禮佛去了。」回憶起往事,雲修順蔓摸瓜地找著這件事的蛛絲馬跡,最後說,「我記起來了,當初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他被天雷給劈了,不然我們也不會有機會把他困住。他那會兒倒是一直以為你還沒死,那天雷就是你給他落的,他才會這麼恨你。」

  「沒有這道雷他也一樣恨我。」

  「一山不容二虎。」周通給凌淵把茶水倒滿,「何況你還是本尊,他是替身。」

  「是這麼個道理。」雲修連連點頭。

  屋外傳來敲門聲,周通把門開了,見是村長孫子,小夥子之前還精神奕奕,這會兒卻苦著一張臉,對周通他們說:「我爺爺他……去世了。」

  後來聽人說,村長去世之前握著他孫子的手,眼睛瞪圓了,一直念叨著一個陌生的名字,在哭泣中掙扎著死去。

  周通想起何愁跟他說的那些事情,不禁感慨一句這就是命運。

  你所欠下的債始終背負著,即便當下不還,遲早有一日都會償還。

  又去漆樹林裡檢查了一遍,周通在山裡布置了個循環往復,能夠潤澤山林保證長盛不衰的陣法之後,就跟端正他們一塊兒回了A市,從端正家裡把小偶貓抱走。

  雖然有替身的事情懸在頭頂,但云修沒心沒肺,凌淵天不怕地不怕,這件事倒是只有周通一個人在擔心,這兩人背著周通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幾天下來,見沒有頭緒,周通就只好先聯繫了韓楚兩家,他們人脈廣多關注一點,等待機會。

  ******

  平山縣的縣醫院裡,何愁趴在床邊上,被拉入夢境中,睡得很沉。

  在夢裡,他又夢見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他才兩歲,雙胞胎兄弟二人接連發起了高燒,持續了十幾天也沒有消退,醫生檢查身體沒有發現能夠引起這麼厲害的高燒的病因,就只好留在醫院不斷地掛退燒的點滴。

  他爺爺後來跟他父母提起了村裡的傳說,說他小時候也是這樣,雙胞兄弟二人都出了事情,他爸爸丟了他弟弟他的高燒就逐漸退了,恢復了健康,長大成人。

  父母一開始不同意,認為這是封建迷信,堅持要兩個孩子都保住,他爺爺就趁著父母都不在的時候,將他偷偷帶回村裡,丟進了河裡,被在村子左右閒晃的人販子撿到賣了出去。

  賣的正好是平山縣裡出去打工的一對夫妻,機緣巧合間,他又回到了平山村,進了那處樹洞。

  在夢裡,所有的一切都歷歷在目,甚至比清醒時候的回憶還要清楚,就連那段他在樹洞裡缺失了的記憶都存在。

  當初,他順著那些熒光粒子一路進到了樹洞的最深處,越過了鎖龍井,走過了那一處有人生活過的斗室,跨過河流最終來到了那口巨大的棺材面前,見到了那具屍骨。

  從屍骨上冒出了一點熒光,點在他的眉心,那些原本野神附著在他身上的詛咒就被熒光驅散,甚至連這個洞中的煞氣都沒有傷害他。

  那點熒光救了他,也在他身上打上了標記,送他出了樹洞。

  何愁心裡猛地一刺,頓時睜開雙眼,像缺水的魚一樣大口喘息著,他瞪大了眼睛,心臟突突突跳個不停,察覺到背後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何愁忽然轉過頭。

  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嬰兒正站在鄒飛的病房門口,背後的病房大門關得嚴嚴實實,小嬰兒衝何愁咧嘴一笑,聲音清脆活潑:「找到了。」

  ******

  在家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周通每日看看書看看報,偶有人上門幫忙看個瓷器古董什麼的,生活愜意得跟退了休成天端著個搪瓷杯子感慨世界和平的老幹部一樣,自從得了那塊青銅戟頭以來,一直都能遇見個鬼怪事,陰陽眼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就在眼前打開了,周通有一段時間一直覺著自己快和「死神小學生」一個能力。

  雲修適應能力很強,沒多久就習慣了這個世界的變化,他跟凌淵不一樣,凌淵附著在青銅戟頭裡,這幾千年來能感覺到外面的世事變遷,而雲修則是一下子跨入新時代,看什麼都新鮮,要不是必須得有個載體還不知道會瘋到哪兒去。

  這天下午,周通坐在店裡頭看書,在斗室裡那本有關陰陽眼的書被他帶回來了,修復了一通之後勉強還能看,有些頁碼被大水衝濕了不抗壓折壞了,但剩下能看的幾頁還是有很大用處。

  有關這雙眼睛,周通從這本書中得知了很多東西。

  據說早些年擁有陰陽眼的人都是走陰人,所謂走陰人是可以自由穿梭於陰陽兩界(過陰)的人,他們擁有人類的生命,卻做著鬼差的事情,專門負責幫地府的官員監察人類有沒有改名或者凡間有沒有沒被抓去地府的游魂。時間一長,走陰人就開始為人類辦事,因為他們能游走於陰陽兩界,自然可以洞悉人類的生老病死,走陰人收了人間的錢,為他們預測死期。這樣的事情傳下去之後,閻王不快就收走了走陰人的能力,只余陰陽眼傳了下來。

  陰陽眼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視鬼賭氣。

  在天師一脈之中,視鬼之法常常是用牛眼淚或者柳葉抹眼瞼,或者點冥燈降低身上的陽氣,而陰陽眼不需要任何外物就可以直接看到鬼物的變化。

  然而這卻不是陰陽眼的至高境界。

  就像走陰人所具備的能力一樣,陰陽眼一旦修煉成功能夠捕捉到人的命脈走向。

  所謂命脈就如同一方土地凝成的龍脈一樣,傳言每人體內都埋著一條命脈,它的曲折長短決定了此人一生的命途,命脈長則命長,命脈波折則命運波折。

  周通早就聽說陰陽眼有如此功效,但怎麼修煉還不清楚,這本書上倒是教的清清楚楚。周通一一看過,全都記在心裡。

  就在這時,店門口的鈴鐺聲響,周通抬頭一看,門口站著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的並不是很體面,他手裡頭抱著一個精緻的錦盒,上繡龍鳳翔舞,以金線收邊,十分華貴。

  周通見那人臉上有些侷促,遂笑著說:「請進。」

  那人點了點頭,抱著錦盒走了進來,四下打量了片刻,見周通店裡裝修精妙,古韻古色,有幾個木雕擺飾十分招人喜歡,心情也放鬆了一點。

  「客人需要什麼?」

  「估價。」程北龍攥了攥錦盒,推到周通面前,周通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裡面是個八仙樣的木雕擺設。

  周通坐回原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木雕拿在手中,仔細觀察,片刻之後,他對程北龍說:「這木雕保留了原木的色澤,涂漆很薄,雕刻圖案大氣細膩,極為注重細節,應該是東陽木雕,木雕興於石器時代,秦漢成熟,明清臻於興盛,尤其是東陽木雕,更是木雕中的精品。不過,先生手中的這個木雕,是近期的仿製品吧?」

  前面聽周通將木雕製品誇了一通,程北龍臉上多了幾分放心,卻沒料到最後周通話音一轉,登時一驚,臉上爬滿了尷尬,很快就將這些木雕往盒子裡收拾,「打攪了打攪了。」

  他想拿到老街那邊去,但是又不放心,那邊都是些人精,一旦被人發現這木雕裡的名堂,他可丟不起那個臉,這才找了個路邊的師傅幫忙看一下,結果,連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就能看出來木雕是假的,別說別人了。

  他嘆了口氣,將木雕放在盒子裡小心放好,又抱了要走。

  周通放開手,沒攔,只說道:「如果先生要拿去賣的話最好不要,這木雕上有靈,已經認了主,隨便拿離會讓它對得了木雕的人產生怨恨。先生這幾日是不是已經有些兆頭了?」

  程北龍一聽,腦子裡頓時有些亂,回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程北龍腳步踉蹌了些,卻低著頭不肯聽周通的勸告,門口忽然撞過來一輛電動車,直直地撞上程北龍。

  電動車司機一扭把手這才沒撞了個正著,程北龍猝不及防被擦到了,跌坐在地上。

  周通出了門,把程北龍扶了起來,程北龍連連道謝,但動作裡有推拒的意思,慌亂地去拾木雕盒子。

  那個木雕盒子落在地上,沒關嚴實,木雕掉了出來,露出半截身子,正好是八仙過海的上半部分,八仙五官神情各異,那一剎那,程北龍心中一震,感覺那些個八仙都在盯著他看一樣,手抖了半天才把木雕放進盒子裡,還是周通幫忙的。

  程北龍深深嘆了口氣,他抬頭望了一眼周通的鋪子,說道:「小哥看來還有話要對我說,先進去說吧。」

  周通點了點頭,把程北龍扶進店裡。

  凌淵聽見前面的聲音,掀開簾子走進了前店,問道:「怎麼了?吵吵鬧鬧的。」

  「沒什麼。」周通把程北龍扶坐下,衝凌淵揮了揮手,示意別來搗蛋,嘴上直接趕人了,「去倒壺茶來。

  凌淵:「……」

  周通大大方方地衝凌淵笑了笑,絲毫沒為趕人不好意思。

  凌淵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往這兒一杵,程北龍願意跟他說話就有鬼了。

  過了一會兒,凌淵把茶送上來,還送來了一瓶專治摔傷扭傷的噴霧,周通讚賞地點了點頭,還是把凌淵趕了回去。

  凌淵:「……」

  周通把噴霧遞給程北龍,又給程北龍沏上了熱茶,程北龍見沒人再來了,才問:「小哥剛才說木雕上有靈,這話是什麼意思?」

  「程先生應該知道,凡有大成的手工匠人一個時期就只有一個作品,從選材到製作,再到後期諸如上漆、裝裱之類的處理,到最後成型出品,全都經由他手,灌注了他這段時間內的所有心血和期待,因而成靈。」

  再往後的話,周通也不用說得清楚,這程北龍看起來畏首畏尾的,但是心裡也是仔細,周通說被隨便拿走會沾惹怨恨,自然是指的程北龍不僅不是木雕的原作者。

  程北龍心一緊,又問道:「周先生能處理這件事嗎?」

  周通問道:「我得知道詳情才能看能不能處理。」

  程北龍左思右想,最後一咬牙,說道:「看來周大師在風水陰陽一方面也有所涉獵,那就不瞞大師,這件八仙過海木雕像是我從我父親那裡取出來的,放在家裡一直惦記著想轉手賣出,卻因為心裡愧對老父遲遲不願出手,現在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又把它拿出來賣,而周大師之前所說,我最近氣運不好也是真的……」程北龍一一說道:「自從我把這木雕偷回手裡之後,就一直倒黴,先丟了錢包,後來股票跌停,前段時間一個項目弄錯數據又罰了一筆錢,大的災厄沒有,小的黴運卻是接連不斷。」

  周通了然地點了點頭,又聽程北龍恭敬地問道:「依周大師所見,我要如何破解?轉手賣了的話,那這木雕的怨氣會轉移到別人身上嗎?」

  周通聞言,不動聲色地皺了眉頭,說道:「不會,反而會對你怨氣更重。」

  程北龍嚇得抖著手喝了口茶,周通問道:「冒昧問一句,程先生為什麼要瞞著你父親把這個木雕拿到手?」

  程北龍嘆了口氣,說道:「要不是家裡條件困難,我也不會做這種不孝順的事情,我爸把這些木雕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女兒的成績不好,在國內讀大學的話恐怕三本都上不了,我就想把她送出國去,鍍一層金也算好看一點,手頭錢不夠,就想把這些手工藝品賣掉幾個。這個八仙過海的木雕是我爸最新雕刻出來的,一個朋友看過,雕工極好,他說能賣個幾萬不成問題。」其實按照程北龍的打算,他是找人把這木雕弄成了古董,又編造了一番話忽悠人,能賣個高價,到時候他再添一點錢,女兒在國外的生活費學費就都有了。

  周通也知道程北龍那點心思,沒戳破,說:「那這事跟老先生講一下,他應該可以體諒。」

  「不是。」程北龍一提起來就連嘆好幾聲氣,「我爸那人的脾氣你不知道,把這些木雕當成寶貝一樣,他刻了大半輩子的木雕了,卻沒賣過一個木雕,拿他的話來說,賣兒子的事情是人乾的嗎?兒子兒子,這些木雕都是死物,沒有生命的死物,他親兒子要用錢都不捨得賣。」

  老先生的心思周通可以理解,這種心緒得親自經歷了才懂,就如他先前所說,製成一個工藝品,從選材到最後出品都是親力親為,這一個過程不就和養育孩子一個樣子嗎?關鍵還在於調和父子倆的矛盾,可這事不是他擅長的,輪不到他管,但是這個木雕的靈氣太充盈了,照理來說,白桃木不應該會有這麼強的靈氣,按照程北龍所說,這木雕也是新近雕出來的,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周通想了想,對程北龍說:「方便讓我見一下令尊嗎?」

  程北龍怔了下,低著頭猶豫了半天,有點擔心周通會向他父親告密,但手頭這東西又十分棘手,乾脆別打這個的主意還回去算了,或者冒險賭一把賣出去,也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想趁機訛他一筆故弄玄虛呢?

  前後一思考,程北龍說道:「我爸他年紀大了,脾氣也倔強,不太愛見生人,那這樣吧,周大師給我留個電話,時機合適了,我再聯繫周大師。」

  「行。」周通留了個電話給程北龍,程北龍把那張紙揣進口袋裡,抱著錦盒走了。

  這事就再也沒了下文,程北龍不在乎,周通更不可能在乎。

  過段時間,端正抱著個錦盒進來周通店裡,風風火火的,把錦盒往周通面前一按,說道:「小通,你看這玩意是不是有鬼啊?」

  周通一眼就認出來那錦盒當初程北龍帶過來的那個,打開一看,果然是八仙過海的木雕,他看向端正,詫異地問道:「這東西怎麼在你這兒?」

  「呦,這煞氣衝的。」雲修跟凌淵正遛彎回來,雲修一團氣模模糊糊地映在那兒,他跟當初凌淵總是窩在青銅戟頭裡不一樣,他不喜歡在青銅戟頭裡,一到店裡靈氣稍微充沛點的地方就化成靈體在外面閒晃。

  凌淵見那木雕上的煞氣也厲害的很,還絲絲纏繞在周通指尖,他走過去抓起木雕,問道:「哪兒來的?」

  「別啊。」端正一把把木雕從凌淵手中搶了下來,說道:「這是從我一朋友那兒拿過來的,我得問明白了給人家一個交代。」

  「問什麼?」雲修嬉皮笑臉地靠在桌子上,明明是一團氣還非要擺出來個風華絕代的姿勢,「小胖子,問我就行。」

  端正一瞪眼,說:「有你什麼事兒,一邊呆著去。」他最討厭別人說他胖!

  端正抱著木雕,對周通說:「這事兒是這樣的,我這朋友昨天得了這木雕,擺在桌子上被我看見了,我脖子上的玉佛就一直發燙,我隱約能看見木雕上團著點黑乎乎的東西,就覺著這木雕有問題,想著別害了我那朋友的命,就暫時拿過來給你看看。」

  周通把前段時間木雕跟程北龍的事情向端正講了,端正罵道:「真不是個東西,明知道有問題還拿出去賣,這不是找死嗎?」

  剛罵完,端正電話就響了,是他那個朋友的,電話裡說賣他木雕的那個人今早在家猝死了,他昨天剛買回來錢還沒付清,今早打電話過去是那人老婆接的,說人死了,要端正把木雕趕緊拿回去還給人家,他覺著木雕不幹淨不吉利。

  端正把這話告訴了周通,想起之前說的話,訥訥半天,撓著頭說:「我也不是故意烏鴉嘴的……」

  「他死在前,你說在後,不算烏鴉嘴,不算。」雲修說風涼話似的來了一句。

  周通把木雕放回盒子裡,說道:「走,我跟你一塊兒送過去。」

☆、第131張符 釵頭鳳

  端正跟他朋友要來了對方家裡電話,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說是要處理一下木雕的事情,對面是程北龍老婆李夢接的。程北龍新喪,女兒又是高三的關鍵時期,以後上大學又是一筆開銷,正是缺錢的時候,聽說端正有意把木雕退回去,李夢一直不肯答應,端正沒辦法,就只好拐了彎,說去他們家給程北龍吊唁,當面聊聊木雕的事情跟後續付款的問題。

  明裡暗裡帶著點威脅,李夢就答應了,給周通他們報了地址,約了個見面的時間。

  當天下午,周通就帶著木雕去了李夢家裡。

  程北龍家在一個舊小區,蓋了能有十幾年了,七扭八拐地到了地方之後,端正推門進去就看到滿屋子一片肅穆,程北龍還沒下葬,李夢正在收拾他的遺物。

  程北龍家的女兒怯生生地站在房間門口偷看他們,周通看了小女孩一樣,問李夢:「她臉上的傷怎麼回事?」

  李夢嘆了口氣,說道:「前天從樓下經過,花盆砸下來了,擦了下臉,幸虧運氣好,沒打在頭上,這幾天家裡倒黴得很,手頭沒空招待你們,我們孤兒寡母的,有些事情是北龍跟你們講好的,這木雕我們不會收回來。」李夢把她的態度說得很明確,木雕賣了就是賣了,再退回來?沒門。

  周通在程北龍妻女二人臉上看了看,發現木雕帶來的煞氣已經影響到她們兩人身上了,得抓緊時間快點處理才行。

  周通想了想,拐了彎問道:「其實我們這次來並不是準備退回木雕的。聽說這木雕是出自程北龍先生父親的手中,我看木雕做工十分精湛,還想再買幾個回去把玩,不知道程老先生在哪兒?」

  李夢蹙了蹙眉頭,把程北龍的舊衣服塞進袋子裡,準備都拿去火化,看也不看周通,說道:「爸身體不好,前幾天進了醫院,北龍去世的消息還沒敢告訴他,你們……你們最好不要去打攪他。買了這個木雕就好,我們家不會再賣第二件了。」

  李夢這邊口風很嚴,周通問不到什麼,只好作罷,將木雕的錢付清,自己拿了下來。

  出了李夢家門,周通問端正:「能走點渠道查查程北龍他爸住在哪個醫院嗎?」

  「能。」端正點頭應了,說道:「給我點時間。」

  他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後等了十幾分鐘,要的信息就發給他了。

  程北龍的父親程久安先生正在市立醫院住院,昨天,程久安得知程北龍拿了他的八仙過海木雕像之後就氣得心臟病發作,進了醫院,程北龍當天晚上在家猝死。

  這期間的事情怎麼看怎麼有問題。

  到了市裡醫院,周通想辦法見到了程久安,程久安還不知道程北龍的死,躺在病床上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周圍一個看護的人都沒有。

  他這輩子就程北龍一個兒子和滿屋子的木雕,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周通讓凌淵跟端正都在門口守著,自己進去,進到房間之後,周通揚起笑臉,那張清雋俊逸的面容再配合微微勾起唇角的笑臉,顯得十分親和,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

  周通禮貌地問好:「程老先生你好,我是程北龍的朋友,聽說您住院了,我來看望您。」

  「那個不孝子呢?」程老先生脾氣跟程北龍說的一樣又烈又倔,見到周通眉頭一豎,就罵道:「小王八蛋不敢來見我是不是?」

  周通沒回答,把特意帶的營養品放在地上,坐在程久安身邊,伸手在自帶的水果籃裡挑了個最大最圓最紅潤的蘋果,取了蘋果刀就開始削,對程久安笑得眉眼彎曲,一點也不見半分不耐煩:「程老先生別動怒,吃個蘋果,這個蘋果是從Y市走航空運來的,個頭大果實甜。」他雙手十指靈巧,活動著水果刀,不經意間露出了手腕戴著的一串檀香佛珠。

  脾氣暴躁的程久安一下子就被那串佛珠吸引走了。

  這個佛珠手串上一共一共十八枚佛珠,意寓禪宗十八界,每一顆佛珠上都是以手工精心雕琢出來的小世界,各不相同,十分精湛。

  程久安是懂得木雕的人,一眼就知道這佛珠上的工巧有多細膩精緻,自然目不轉睛。

  周通見程久安一直盯著自己手腕,遂將手腕上的佛珠串摘了下來,遞給程久安:「聽說程老先生是木雕界中的專家,請程老先生品鑑一下我這串佛珠。」

  程久安老臉一紅,面子上有些推拒,自己一個快入土的老人還這麼盯著一個年輕人的東西瞧,怎麼看都有點為老不尊的意思。但一想到這麼好的機會,不看白不看,藝術面前,沒有老幼尊卑!

  給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程久安拿著周通那串佛珠仔細欣賞,連連讚嘆,雕工精湛,木雕本就是技術活,一般都是在大塊原木上進行局部雕刻,平板之上雕刻難度就很大,別說在這種珠圓玉潤的小地方上進行微雕,那簡直如同核舟記裡記載的一樣。

  程久安忍不住問道:「不知這串佛珠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是笛裘笛老先生。」周通把蘋果削好後細心地將它分塊放在盤子裡,送到程老先生面前,程老先生看周通親切熱絡,忍不住拿了一塊蘋果,入口口感極好,一掃在醫院吃藥掛水留下來的煩悶心情,再加上笛裘的偶像加持,程老先生的防備漸漸放下。

  他愛憐地摩挲著手裡的佛珠,最後忍痛將佛珠還給了周通,又嘆一口氣說道:「笛老技藝醇熟,已臻於爐火純青之境,是我等後輩所不能及,可惜傳下來的的寶貝不多,叫你得了一件去,你一定要好好保護。」

  「嗯。」周通將佛珠再次收好,問道:「程老先生手下也出過很多珍品,我有幸看過幾件,一見鍾情,不知道可否有幸收藏一兩件?」

  程老先生早就看穿了周通此次的目的,他見周通也不遮掩,光明磊落地主動承認了,比之前一些拐彎抹角,煞費苦心來從他手裡坑走木雕的要好得多,心裡頭對周通又多了幾分好感,他說道:「承蒙你能喜歡我這老不死的雕刻出來的玩意,但是……我手裡頭的東西我是真的賣不了。」

  「這話怎麼說?」周通問道。

  程老先生說:「你既然說的明白,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前些天北龍從我這兒拿走的那個八仙過海木雕是被你買走了吧?我勸你一句,你木雕上不幹淨,你最好不要常放在身邊,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把貨退回來,我把錢湊齊了給你。」

  程久安說的隱晦,有些事情不是他不願意說,是他說了也沒多少人會相信,常常把他說的那些肺腑之言當成他不願意出售木雕而找的藉口,程久安脾氣倔,不愛解釋,長而久之也就隨便別人怎麼想,他提點到位了,出了事情怪就怪不聽他勸。

  周通聽出來程久安話裡的意思,猜到程久安知道木雕的特殊性,他想了想,乾脆攤開了跟程久安把話說明白。

  他看向程久安,說道:「萬物都有靈,程老先生將木雕視為孩子,精心雕刻,灌注心血,自然就賦予了木雕靈,這不能說是不幹淨,只能說是,木雕的靈在眷顧著程老先生,所以您不願意賣出木雕,不想讓他們的靈對您失望。」

  程久安一怔,沒想到周通會說出這番言論,他蹙緊眉頭仔細思考之後,看向門口,見病房房門關著,也不到護士查房的時間,就壓低了聲音對周通說:「你相信木雕上有靈這回事?」

  「是。」周通點了點頭。

  程久安坐回原位,靠在靠墊上,思忖一二後,對周通說了實話:「實話告訴你,我這木雕上不僅僅是靈的問題,而是這木雕本身就有詛咒。」

  「詛咒?」這話把周通嚇住了,程老先生如此熱愛木雕甚至到了癲狂的地步,怎麼會說木雕上有詛咒?他越發來了興趣,雙眼亮著,問道:「老先生這話怎麼說?」

  「是這樣的。」程老先生說道:「我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每次雕刻出一個木雕,在完工當天都會做一個有關木雕的夢,就比如說你拿到的那個八仙過海木雕像,在正式雕刻完的當天晚上我就夢到八仙與我一同玩樂,觥籌交錯的夢境,那夢太過真實,讓人有種要醉死在夢裡的感覺,等醒過來的時候,出了一身的熱汗,真跟喝多了酒發了汗的感覺一樣。這是一點,如果只有這樣也就算了,我還能自欺欺人地說是我對木雕圖像想得太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是,一旦這木雕被我送去或者拿去販賣,拿到木雕的人都會出點事,輕則破財,重則喪命。所以我不願意把木雕賣出去,哪怕人家再喜歡也不能害了別人不成。可是……」

  程老先生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北龍就以為我是攥著這些木雕不肯賣,才從我這兒偷拿了一個,要是賣給了別人,還不知道會害得人家遭了什麼秧。」

  買的人暫時還沒遭殃,程北龍可是倒了大黴,直接把命栽進去了。

  這木雕果然有問題,周通聽了程老爺子的話後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只是說:「原來是這樣,程老先生捨棄功利,體恤他人,值得敬佩,可是我對程老先生的木雕實在是十分喜歡,既然程老先生不方便割愛,那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去程老先生家裡參觀一下,這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看看倒沒事。」程老先生見周通年紀輕輕就如此喜歡木雕心裡高興,他對周通說,「你留個電話給我,過幾天我出院了,我就聯繫你,到時候你來我家看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明知道這些個木雕有問題,但還是忍不住想去刻,每年不刻出來一個渾身不舒服,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樣,唉。」

  周通又留在病房裡跟程久安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話,大多都是有關於木雕的,從木雕大家,說到包養,再說到木雕的發展等,酣暢淋漓地聊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護士過來查房給程久安掛水,程久安才依依不捨地跟周通惜別。

  周通走後,程久安看著邊上的禮盒,忽然見到有什麼東西一角堆在禮盒之中,他忙叫護士幫忙去查看,拿過來一看正是被程北龍拿走的那個八仙過海木雕像,程久安抱著木雕像連連嘆氣,知道周通體恤他們家的特殊情況,直接把八仙過海還過去了。

  程北龍的事情周通沒有告訴程久安,這事不應該由他口中說出,程久安遲早有一天會知道,周通擔心程久安受不住刺激,這幾天得了空就去醫院看望程久安,特地惡補了幾天木雕的相關知識,每天陪程久安聊上那麼幾句,一個多月後,程久安逐漸從喪子的悲痛中走了出來,然而身體卻是每況愈下。

  這也無可奈何,白髮人送黑髮人本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悲痛的事情之一。

  程久安出院那天,是周通跟李夢倆一塊兒送回來的,凌淵跟雲修倆不知道又去鼓搗些什麼事情,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到了程久安家裡,李夢還得上班,就留下周通跟程久安倆人。

  等李夢走了,程久安把幾張定期存摺拿了出來。

  程久安生前是藝術家,又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本身沒多少存款,有也拿去買原木做木雕了,近些年覺出木雕有問題才克制了一些,他給周通的這幾張存摺總共才七萬,周通一眼就看出來程久安的意思。

  程久安把存摺往周通面前一推,說道:「那木雕我聽李夢說了,總共賣了二十五萬,錢收在李夢手裡,我也沒跟她說,木雕到我手裡了,這錢你先拿著,剩下我慢慢湊給你,一定全給補全了。」

  周通見程久安神情認真,也沒刻意端著,誠懇地把存摺推還給程久安,說道:「程老爺子,這些錢您先拿著,等湊齊了一起給我也不遲。」

  程久安堅持要給,但拗不過周通,只好把錢暫時放在了周通這兒。

  趁著程久安去給周通倒茶,周通四下看了看房間,整個房子不大,是典型的老房型,兩室一廳一廚一浴,客廳裡明顯是後期加了兩個格子櫃,裡面擺滿了各式木雕,有出自程久安之手的,還有一些他收集來的木雕,百花齊放。

  最惹眼的還是掛在電視機對面墻上的那幅木雕畫。

  木雕畫被裝幀得十分小心,邊角都沒有折損的地方,可見程久安十分在乎這副作品。

  周通坐在沙發上,回身望著這幅木雕畫,問道:「程先生,這木雕畫也是您的作品嗎?」

  「是啊。」程久安一看到那幅畫眼中就堆滿了笑意,他去衛生間拿了抹布出來,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這一個多月不在家以來落在畫上的灰塵,「這畫雖然是早期作品,但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了。」

  這幅畫還是東陽木雕,選用的山白楊木為原木進行精心雕刻,雕像畫上雕刻著一個溫婉的宮裝仕女正靠坐庭院裡,垂眸落淚,滿面哀思,背後桃花簌簌飄落,池塘錦鯉探首,遙望仕女,拱門之上掛著牌匾上書「沈園」二字。

  周通看了一眼木雕旁的題字,念道:「釵頭鳳?」

  「是啊。」程久安點了點頭,說道:「這木雕上刻的正是著名詩人陸游與其愛妻唐婉之間的淒美愛情故事,不僅僅是畫作詩文能夠寄情,木雕石雕也依舊可以寄情。有時候,這些本就富有靈性的石頭與木頭反而能夠比單調的紙張更能映襯出畫作的意境來。」

  周通聞言,更是關注這副木雕畫,畫面上女子五官清晰,甚至連眉毛的紋理都雕刻得極為精緻逼真。

  他看著看著就有些入神,忽然見畫上的女人似乎在這時候衝他看了過來,眉眼一彎,盈盈帶笑,周通一怔,再看去,畫作上的唐婉依然是垂眸落淚,一點兒沒有剛才的俏皮靈動。

  周通微微蹙了眉頭,問道:「程先生,這幅木雕是在之前還是之後?」

  程久安以為周通想要這幅木雕,但是他真的記不清是前是後,只好如實相告:「這個我記不清了。」

  「好吧。」周通理解地點了點頭,問道:「我能再看得仔細一點嗎?」

  「可以。」程久安見周通真心喜歡,「要是不嫌麻煩的話你可以先取下再看。」

  「好。」周通想想這樣也方便就上前,準備把木雕畫作摘下來仔細看看其中精妙。

  字畫裝裱有封印的作用,要是有可能的話,周通還想直接把這幅木雕畫拆開,看得更仔細一點。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正幫著周通搬畫的程久安暫時放下木雕畫,轉而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年輕人,為首矮個子的年輕人見了程久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晃得程久安眼疼,語氣活潑清脆地說:「您好!請問是程久安程先生嗎?」

  「是啊。」程久安疑惑地問道:「你們是?」

  「我是慕名而來的!」矮個子揚起笑臉,說道:「聽秦先生說,程久安先生的木雕作品十分精妙,我們想來看看,這是秦先生的名片,您看。」

  程久安接過年輕人遞過來的名片,一看上面的名字,頓時了然:「是老秦啊,你們是他的學生?」

  「是啊是啊。」

  「那請進吧,家裡還有個客人,也是個年輕人,應該沒關係,你們可以交流一下。」

  「鄒飛?何愁?」周通驚訝地看著來人,鄒飛見到周通在這兒,臉色頓時一變,笑臉僵在臉上,尷尬地瞅了一眼何愁,要何愁拿主意。

  剛才聽見門口的人聲周通就覺著有些熟悉,再一看到何愁跟鄒飛就明白了,這倆人可以啊,騙人騙到他的地盤來了,還直接鑽到眼皮子底下了。

  「你們認識?」程久安也很意外,左邊看看周通,右邊看看鄒飛跟何愁倆。

  「是啊,認識。」周通笑著看向鄒飛跟何愁,後者臉色十分難看。

  但是鄒飛沒走,他眼珠子一轉,衝周通伸出手來,說道:「周通,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還行。」周通沒當場戳破,看鄒飛準備玩什麼把戲,他目光落在何愁身上,何愁的那些事情他都聽雲修講了,也是個命運不好的,可這會兒何愁的眉頭就一直沒解開,像是有什麼心事壓在心上一樣,一句話不說。

  鄒飛見周通在看何愁,上前一步擋住了周通的視線,哥倆好似的攬著周通的肩膀,把周通往沙發上帶,鄒飛扭頭看向程久安,說道:「我們一起剔漆的時候認識的。」

  木雕做到最後需要上漆,程久安對鄒飛的說辭沒懷疑,他說道:「既然你們都認識,那我就不多招待了,我去給你們倒杯茶,你們慢慢聊,別弄壞了我的木雕就行。」

  「哎,程先生您去忙吧!」鄒飛又活潑地招呼了一聲。

  等程久安走後,鄒飛坐在周通旁邊,笑得眯眯眼看向周通,說道:「周通,我們就是來玩玩的,你別拆穿我們的身份,等會兒出去請你吃飯,你看怎麼樣?」

  周通:「……」

  周通疑惑地看向何愁,又看了看鄒飛,覺著今天的鄒飛有點不對勁,活潑得很,以前鄒飛成天跟在何愁身邊,像是個跟屁蟲一樣,成天黏黏糊糊的,雖然也愛說話,但是話裡多少都帶了幾分小傲氣,不會像是這樣。

  鄒飛見周通不說話,拿胳膊肘捅了捅周通,說道:「你看怎麼樣?給個準話吧?我倆這次來真不是騙人的,怎麼樣怎麼樣啊?」

  周通沒正面答應,只隱晦地說:「看情況。」

  「那我這就算你答應了啊。」鄒飛笑得揚起兩邊的酒窩,他看向周通剛摘下來搭在沙發上的木雕畫,一臉驚喜地說,「這木雕畫好精緻啊。真逼真……紅酥手,黃藤酒,滿城□□宮墻柳……有意思有意思。」

  他的手不停地在畫作上撫摸,尤其是仕女身體周圍左右流連,周通目光落在鄒飛指尖,忽然看到一點點光閃爍在鄒飛指尖,周通眼疾手快地將鄒飛的手抓住,拿離化作。

  鄒飛一驚,差點彈坐起來,他一臉發懵地看向周通,問道:「怎麼了?你怎麼忽然抓住我手了。」

  不對。

  周通眼裡的陰陽眼游動,仔細看向鄒飛,捕捉著鄒飛身上氣的變化。

  鄒飛額頭上的那一團陰雲越積越多,比他上次見到的還要濃郁,然而正是因為這團陰雲太過濃郁才導致周通無法看清黑雲之後的東西。

  他覺著這次見到的鄒飛跟以前不一樣的,但是不一樣在哪兒卻又看不出來。

  周通又看向何愁,從剛才進門開始,何愁就一直一句話不說,也不看鄒飛,像是個盡職盡責的保鏢一樣只負責跟著鄒飛,其他的事情一律與他無關。

  這倆人,到底怎麼了?

☆、第132張符 得線索

  抱著懷疑的心情,周通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們兩個,鄒飛全程跟程老爺子攀談,話裡思路清晰,時不時開上那麼一兩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逗得程老爺子連連開懷大笑,就連有關木雕方面比較專業的知識也是信手拈來,一番暢談下來,十分愉快。

  到了飯點,程老爺子留他們一起吃飯,周通答應了凌淵晚上要回去吃飯就沒逗留,鄒飛和何愁也以有事為藉口推辭,跟周通一起離開。

  三人回去的方向相同,拼了一輛出租車,鄒飛還是揚著笑臉,十分愉快的樣子,他看周通不說話,問他:「你是不是覺著我變了?」

  周通莞爾一笑,禮貌地說道:「是比之前活潑多了。」

  「不只是活潑吧?」話裡頭有了幾分得意,鄒飛衝周通眨了眨眼,眸子裡狡黠無比,「之前在平山村裡被大水從地宮裡衝了出來的時候撞了腦子,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醒過來之後感覺腦子清明多了,好多事情學起來都變得容易很多,就比如說木雕,這麼枯燥的玩意我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補了一個晚上,看了幾本專著就全都記下來了。」

  周通微怔,看向何愁,何愁點了點頭,認同了鄒飛的說法,鄒飛笑了笑,說道:「愁哥也很驚訝,一開始我挺不安的,但是後來覺著這是好事,我變聰明了就可以照顧愁哥了,誰也不能欺負我們倆,我要讓愁哥過上好日子。」

  說這話的時候,鄒飛雙眸亮起,堆積在眉心上的陰雲也散去了一點,就這片刻,周通發現鄒飛居然已經入了道。

  鄒飛笑眯眯地看著周通,絲毫不介意周通的打量,他說:「那位程老先生家裡的情況你應該知道,那幅釵頭鳳的木雕畫是有問題,但問題不在木雕畫而是在程老先生雕刻用的工具筆。」

  周通問道:「怎麼說?」

  鄒飛說:「包括那幅木雕畫在內,房間裡所有出自程老先生之手的木雕畫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隨著雕刻用刀的深淺變化附著在畫上的氣的高低強弱也會變化,用刀深刻的地方煞氣較重,用刀淺薄的地方煞氣較輕,所以我覺著問題在刻刀而不是在木雕畫上。」

  周通又問:「那把刻刀你見過嗎?」

  鄒飛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也只是剛才才想明白,準備下次去看一看。」

  這確實是條線索,周通也將其記在心上,但對鄒飛跟何愁的行為很不理解,這兩人以前就做著行騙的行當,現在卻無償幫忙解決程老爺子的事情是為了什麼?

  鄒飛忽然喊了停,司機靠邊停車之後,鄒飛就對周通說:「我們到了,有空來找我們玩,估計要在A市待上一段時間,那就這樣吧,有緣再見!」

  臨下車前,周通拉住何愁的衣袖,不動聲色地將一張紙塞入了何愁的口袋裡,何愁回頭看了一眼周通,周通很自然地笑著對揮手:「再見。」

  何愁微微皺眉,手伸入口袋,攥緊了那張紙。

  周通回家之後吃過晚飯,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打車進去了鄒飛他們住的地方,他在附近的星巴克內坐著等何愁。

  到了約定的時間何愁還沒來,周通看著外頭空盪蕩的街,有點懷疑,難不成真的是他想多了?又等了十幾分鐘,何愁推門而入。

  他雙手抄在口袋裡,看也沒看周通,先去收銀台點了一杯咖啡,隨後坐在周通身邊,像是全然陌生的兩個人一樣。

  何愁抿了一口咖啡,不太耐煩地說:「有什麼事這麼晚叫我出來?」

  周通問道:「鄒飛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何愁又喝了一口咖啡,沒應聲,周通也不急,他跟何愁之間的關係不算太好,沒到何愁願意掏心掏肺地跟他交代所有的地步,周通約何愁出來就是在賭何愁跟鄒飛的關係,鄒飛如果出事,何愁不會袖手旁觀。

  何愁也不知道這事要怎麼說,就連他都不明白。

  鄒飛說的都是真的,當初他碰了腦袋住了半個月的院後就莫名開竅了,除了這個之外,基本沒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有那天晚上他做夢夢見了小時候的事情,看到了一個衝他咧嘴笑的嬰兒。

  然而那會兒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嬰兒就消失了,只是眨眼的功夫,何愁以為自己是精神壓力太大,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眼前就出現了幻覺,沒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可鄒飛卻是越來越不對勁。

  與其說是因為入道而改了之前骨子裡的懦弱跟膽怯,倒不是如說是徹底換了個人。如果不是鄒飛還記得他跟自己以前的事情的話,何愁都要懷疑鄒飛是不是被掉了包了。

  想到這兒,何愁鬱悶地嘆了口氣,把半杯子的咖啡一口全都喝了,想要藉助咖.啡因來刺激一下渾濁的大腦,他說道:「鄒飛有古怪,但是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你看出什麼了嗎?」

  「他的氣時強時弱,我們分開之後到現在之間發生了什麼?」

  「沒發生什麼。」何愁斟酌了下,把嬰兒的事情跟周通講了,周通琢磨了下,說道:「可能是中陰身,你沒看清他去了哪兒?」

  「中陰身?就是山裡那怪物?他逃出來了?」

  「是。」周通點頭,「中陰身常以嬰兒的姿態出現,他這次出來的目的是什麼我還不清楚,但是肯定會來找凌淵,我已經拜託韓家楚家撒網查看,一直以來都沒什麼消息,各地都太平得很。」

  要是被那怪物附身就糟了,何愁焦灼地將紙杯捏成一團,說道:「電話給我,鄒飛有情況我就聯繫你。」

  「好。」兩人互換了電話號碼,各自離去。

  何愁回到租的房子裡,發現鄒飛並不在家裡,何愁打開燈,房子裡空盪蕩的,幾個傢具冰冷地擺放在房間裡,一點人氣也沒有。

  「去哪兒了……」何愁心裡懷疑,打電話聯繫鄒飛,鄒飛的手機鈴聲在房間內響起,何愁在沙發上找到了鄒飛的外套,他的手機就放在外套口袋裡。

  摸出鄒飛的手機,何愁看向屏幕,愁哥兩個字一直閃爍個不停,何愁握住手機,掛斷了電話。

  鄒飛的變化也許一般人感覺不出來,但是他是鄒飛最親密的人,鄒飛的任何細微變化他都可能感覺到。

  陌生感,現在的鄒飛只給他留下了一種陌生感。

  難道真的是被那怪物附身了?

  何愁心裡一緊,門鈴這時候響了起來,鄒飛在門外喊道:「愁哥,你在家嗎?我看著燈亮了,快來幫我開開門啊!」

  何愁放下兩部手機,把房門開了,何愁手裡拎著好多東西,懷裡還抱著幾瓶啤酒,進了屋後,心滿意足地將東西全都堆在桌子上,一擼袖子,滿面笑容地衝何愁說:「快,快來,我買了好多燒烤,晚上吃那點根本就不夠塞牙縫的,餓死了!還有啤酒,沒那麼多手拿,就買了三瓶,不夠一會兒再下去買?」

  「這麼晚你就去買酒了?」何愁問道。

  鄒飛一愣,見何愁陰沉著臉有些不高興,撒嬌地往何愁懷裡湊,細聲細氣地說:「是啊,讓你擔心了嗎?」

  「沒有。」何愁把鄒飛的頭推開,不冷不熱地說:「餓了就吃吧。」

  鄒飛眨巴著眼看向何愁,有些沮喪地低了頭,隨後拿起一瓶啤酒在桌子邊緣把瓶蓋起了,說道:「一起吃!剛才我偷吃了一串,很好吃啊!」

  周通披星戴月地回到家裡,房間內空無一人,天眼鎮壇木第一時間飛了過來,在周通面前瞎晃,周通在天眼上輕輕一彈,隨手脫掉滿是寒氣的大衣外套掛在衣架上,問道:「凌淵跟雲修去哪兒了?」

  天眼鎮壇木:「……」

  小偶貓噠噠噠地跑過來,叼了周通的褲腿,往前扯,天眼見狀立刻躥前一步,攔在周通面前,小偶貓沖天眼特別凶地喵嗚叫了一聲,平日裡膽子頗大的天眼居然瑟縮了一下,往旁邊讓了過去。

  小偶貓滿意地嗚了一聲,繼續叼著周通的褲腿往前扯,周通看他那個方向是後院,彎腰抱起小偶貓,往後院走去。

  天眼見狀要糟,當即猛地撞在茶几上,咚的一聲,周通回頭瞪天眼,「你在遮掩什麼?」

  天眼躺在茶几上裝死,一動不動。

  後院的拉門打開,凌淵一手泥巴地走了出來,他身邊跟著雙手抄在袖子裡一臉雲淡風輕的雲修,雲修呵呵一笑,說:「這麼快就回來了啊?」

  凌淵走進浴室,把泥巴洗了,周通靠在浴室門上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玩泥巴。」凌淵把上衣脫了,露出健碩的上半身,蝴蝶肌隆起,凌淵伸了個懶腰,對周通說:「幫我拿個換洗衣服,我要洗澡。」

  「玩泥巴?」周通挑眉看他,這理由他要是信了就是腦子被驢踢了……

  「嗯。」凌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應了一聲。

  「當我傻的嗎?」周通直接一腳揣在凌淵屁股上,凌淵借勢滑入浴缸裡,動作利落得像是條泥鰍。

  這人真是……越來越滑頭了……

  周通嘆了口氣,只好回去給凌淵拿了衣服,又去後院查查看有什麼蛛絲馬跡。

  雲修飄飄蕩蕩地飄過來,問他:「你今天陰陽眼又動了不少吧?」

  「怎麼?」周通掃視了一眼後院,發現他們動了那口井,井水湧了出來,周圍的土壤一片泥濘。

  「有五弊三缺的人,越是使用術數,天道降下來的懲罰就越為殘忍。你命本來就不長,再這樣下去,恐怕連三十五歲都活不到了。這點你應該清楚。」雲修不鹹不淡地說,彷彿平常聊天一樣。

  周通說道:「我知道。」

  「那你還這麼熱衷於這個?不想活了?」

  「不是我熱衷。」周通將後院拉門拉上,他大概知道他們在搞什麼了,凌淵想給他續命,但天道如此,光是算命避凶,改動風水都足以影響人的命局,招來五弊三缺,別說改命這種東西,逆天而為除了慘死沒有別的下場,就連飛升的神龍都尚且沒有任何辦法何況是他們這些普通人?

  周通嘆了口氣,看向雲修:「這些已經融入到了我的生命中形成了我的手足甚至心臟,換位思考,如果你是我,能夠捨棄得了這些嗎?」

  雲修:「……」

  「你的命局不是不能改。」感同身受,雲修也是一臉無奈,他說:「我生前最精於算卦,我給你算過一卦,你不是短命相,但是你的陽壽卻又不長,這本身就是衝突的。凌淵跟我說過,你生死簿上的死期被修改了兩次,第一次是你父親強行給你修改的,第二次卻是用虛線勾了一道,死期未定,所以……我跟凌淵才會想嘗試一下,將你的命局扭轉。當年的那道天雷,白羽邪用替身之法幫凌淵躲過了,我們由此得了靈感,想效仿一下。」

  「所以你們在學女媧摶土造人,準備再造一個我出來?」

  「聰明。」雲修點了點頭,「這些他本就沒打算瞞著你,只不過他那個人你也知道,什麼話都憋在心裡,沒有十成把握他寧願被你誤會猜忌也不想說。」

  「你倒是了解他。」周通微微一笑。

  雲修背後一僵,明明自己是一團氣卻感覺到了刺骨的冷意,他忙解釋:「不是不是,你要是認識一個人好幾千年了,你也會這麼了解他,不,對於凌淵,即便你沒認識他好幾千年你也比我更了解他。」

  周通忍俊不禁,搖了搖頭,對雲修說:「他要做的事情我不會隨便阻攔,但是你要勸著他,我的生命重要,他的生命同樣重要,我承我父親蔭庇開了這麼個鋪子,算是半個生意人,買一賠一的買賣我不做。」

  頓了頓,周通又轉而詫異地問道:「不過,他就不怕再造一個我出來,步了他的後塵?」

  一聽周通問這個問題,雲修的表情就變了,那一臉酸味的刻薄樣子像極了給媳婦穿小鞋的惡婆婆,雲修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地說:「他怕什麼啊,他說,他那替身當初行了邪路是因為他心中不純,有惡念,而你不一樣,你心中純潔得如雪山白蓮一樣,高潔高貴高冷,啊——」

  雲修忽然輕呼一聲,身上那點氣差點被打散了,正洗完澡,濕漉漉的一身就走出來的凌淵冷著臉看向雲修:「滾。」

  雲修:「……」

  小偶貓喵嗚叫了一聲,歡快地在沙發上打滾。

  雲修委屈地瞪了一眼落井下石的小偶貓,心裡直犯嘀咕:老子怕你們心裡有結,好心好意幫你們把話說清楚,怎麼就誰也不待見呢?真是過分……

  凌淵過來抱住周通,當著雲修的面虐狗,問道:「今天去看的怎麼樣了?」

  「有幾個問題正要你幫忙看看。」

  周通拿來紙筆,大致把程久安家裡的布局圖畫了出來,說道:「水生木,黑為水,程久安家裡風水布局有講究,他家中傢具顏色主要以黑色為主,就連墻面都用涂漆抹成了暗色調,進屋就要開燈,否則光線很差。考慮到他家裡都是木雕,以黑水養木無可厚非,但是屋小門寬,又沒有門簾格擋,就形成了散氣的局勢,不是蘊養反而是逸散之局,這我就看不明白了,好不容易靠黑水養出來的靈木之氣全都被散出家門外了,這是個什麼道理?」

  周通又那副木雕畫又跟凌淵講了,包括何愁跟鄒飛倆人的變化,凌淵聽了之後也覺著可能是替身在作祟,但到底沒有證據,跟周通約好下次一起去見見鄒飛他們,至於程久安家裡的問題,還得到了現場看看才能下決定。

  程久安家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鄒飛他們的不能,周通第二天就帶著凌淵去了鄒飛租的房子,他們起的早,但是鄒飛他們起得更早,周通一去的時候都人去樓空了,房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周通打了個電話給何愁,那邊等了好一會兒何愁才把電話接了,一聽那邊的聲音,就知道鄒飛又去了程久安家裡。

  這小子到底鼓搗些什麼呢?真衝著程久安家裡的木雕去的?但是明顯不像。

  想了想,周通乾脆帶著凌淵直接去了程久安家裡,一進家門,就看見鄒飛在那邊嘴甜熱絡地跟程久安說話,程久安正把珍藏的木雕畫拿出來給他們看。

  鄒飛笑眯眯地捧著木雕畫,見到周通凌淵的時候,毫無異色地站起來打招呼:「你們好呀。」

  凌淵眯著眼看鄒飛,把鄒飛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看了個遍,沒發現鄒飛的異樣,他站在周通身邊,衝周通搖了搖頭,周通更是詫異,他見陽台上放著一大塊花梨木原木,問道:「程老先生是在雕木雕畫?」

  「是啊。」程久安點了點頭,說道:「昨晚心癢難耐,大半夜的睡不著,起了個大早去老街淘了個這塊原木回來,剛想雕,你們這就來了。」

  「趕巧。」周通笑著說,「我們有機會能見識一下名作的誕生過程。」

  「這話說的抬舉我了。」程久安不太好意思地說,見幾個年輕人是真的想看,一想到現在大多數年輕人都寧願去玩些什麼psp之類的也不願意靜下心看一些傳統工藝,心裡頗酸,他嘆了口氣,妥協道:「好吧,今天就給你們看幾個基本的雕工技藝。」

  「好啊。」

  昨天,鄒飛提出木雕畫作上的怪異之處在煞氣會隨凹槽深淺變化,他今天看了是這麼回事,但是不是雕刻工具的問題,今天正好有機會驗證,幾人一齊跟程久安到了陽台。

  那邊光線比房間裡好了不知道多少,還特地被程久安擴建,論起面積比客廳大上一圈,木板堆在那兒,程老先生洗了手後就開始拿著刻刀,準備在木雕上進行雕刻。

  木雕工藝複雜,所用工具更是五花八門,基本分鑿、刻、雕、磨等,放在程久安右手邊的幾樣工具零零落落地散在那兒,大小不一,樣式不同,但在程久安手中就如同活過來了一樣,靈活地在木雕上活動著。

  周通仔細看著那幾樣工具,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就連程老爺子手底下的木雕也不見什麼奇怪的氣散出。

  程老爺子刻了大半輩子的木雕,自然知道什麼原木是好木,他也有眼光,挑回來的這塊原木靈氣十足,若是雕成了又是一個瑰寶,但卻不至於生出怨氣來。

  這半個多小時的雕刻工作,周通愣是沒瞧出什麼特殊。

  他扭頭去看鄒飛,發現鄒飛看得十分專注,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虛心學習的木雕後輩一樣。

  何愁倒是看得漫不經心,對這技藝不感興趣。

  程老爺子一邊雕刻一邊解說,忽然開始咳嗽起來,周通遞過去一杯茶,說道:先休息休息吧。」

  程老爺子將茶杯放下,說道:「年紀大了,力不從心,這才半個多小時就累了。」

  他將刻刀放下的時候,整個木雕畫的氣場就變了。

  周通看著畫作之上只完成的一小朵雕花上的靈氣被什麼東西吸走,先是攢成了一條團球,隨後在蕩起的波紋之中,向大門外甩去。

  那比之一般房門都較寬較高的大門此時變成了一張張開著的巨口,將靈氣吸出了門外。

  原本靈氣充沛的原木立刻少了一塊,那朵栩栩如生的小雕花像是死了一樣,萎靡不振。

  程老爺子精神不好,沒注意到這一點,他收拾好工具,把盒子蓋上,拿油紙蓋上木板,說道:「你們要是還想看的話,明天再來,下午我好好休息休息,養足精神,木雕得專注,但一天只能雕半個小時能雕出什麼來呀,一朵花都雕不好。」

  周通瞥了一眼大門,問道:「程老先生為什麼要把房門擴建得這麼大?」

  「搬原木方便啊。」程老先生感慨道:「這些原木都是寶貝疙瘩,說的俗氣一點,價格都不便宜,一不小心弄壞了邊角可就不划算了。」

  周通聞言看向鄒飛他們,鄒飛正站在客廳中央,抬頭看那副掛在墻壁上的鳳頭釵木雕畫,察覺到周通的視線,他轉過頭看過去,衝周通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單純。

  周通回之笑容,兩人視線碰撞在一起,眼裡都有幾分不著痕跡的探究。

  出了程老先生家裡,周通看了一下時間,牽上凌淵的手,心情頗好地說:「走吧,我請你吃飯,吃完飯陪我去老街買點東西。」

  「好。」凌淵問也不問就答應了。

  周通笑著說:「我想我應該知道怎麼破這個煞局了。」

☆、第133張符 尋寶玉

  晚飯過後,周通跟凌淵打車去了老街。

  晚上的老街不比白天人少,前段時間過年掛著的紅燈籠還沒撤去,一到晚上,古色古香的狹長小道上綴滿了各式紅亮的燈籠,喜氣得很。

  周通一路上沒有提過破除煞局的方法,凌淵也很默契地沒有提及,兩人隨便聊著家長裡短就逛到了老街最深處。一路上,周通雖然偶爾進了幾家店鋪看了看,但沒有多停留,看似隨意,但目的很明確。

  他走到了老街最深處,到了端木秋所開的那家綠意門前。

  綠意門口也不免俗地掛了兩個紅燈籠,只不過燈籠卻比別家都精緻很多,上面用綠色勾出來的花紋被燈光一映漂亮得像是塊翡翠一樣。

  周通見狀,感慨了一句端木秋的蕙質蘭心,跟凌淵一起進了屋。

  綠意裡照舊熏著香,獸首香爐裡青煙裊娜而出,端木秋就坐在櫃檯後面,一邊托著煙桿吞雲吐霧,一邊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發呆。

  周通見她那副無聊的樣子,忍俊不禁,笑道:「秋姨怎麼了?這幅樣子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樣,不知道是哪個男人這麼有幸能得秋姨青睞。」

  見到周通進屋,端木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吐了口煙,把煙桿放在玉制的小枕上,嗔笑道:「幾個月不見,膽子肥了不少,連你秋姨也敢調笑了?」

  「哪兒敢。」周通笑著打趣道:「還不是看秋姨魂不守舍的。」

  端木秋嘆了口氣,說道:「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呀。」她眼睛一亮,想起周通每次來都是帶來的大生意,忙問道:「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小通你這次來是不是有大生意照顧我?」

  「是有。」周通也不客氣,直說道:「想問問秋姨這兒有沒有分別是金、水、土的玉石。」

  「人家來我這兒都是買好看又吉利的,就你小子事刁,非要買帶屬性的,為難你秋姨。」端木秋又是一句嗔笑,不輕不重地埋怨了一句,不等周通應聲,就說,「也是你秋姨這兒貨色齊全,等著,我去給你拿。」

  俗話說,玉有五德,仁、智、義、禮、信正對應金木水火土五德,玉有五德屬性,或高或低,周通需要的就是土、水、金三德分別高的玉石,對外表現則是分別呈現土屬性、水屬性和金屬性。

  自古天師遇到煞局,要麼就改局,將煞局扭轉變為常態或者有大能者變煞為吉,要麼就是徹底將煞局填平,斬其首,斷其根。

  周通所要做的則是將兩者結合,破而後立。

  五行之中,土克水,先破環群狼環伺的黑水;金克木,以金斬斷黑煞氣運;最後以水生木,滋養木靈,保存木雕靈氣。

  程老先生家裡的問題還是在那副木雕畫上,而不是如鄒飛所說的那樣在工具上。

  鄒飛在故意轉移他的視線,那畫裡一定有什麼名堂。

  今天之前,周通還因為疑點太多而遲遲不敢下手,反而因思慮過多困住了自己的手腳,今天見識那一番氣的走向變化,算是徹底把思路打開了。

  那局勢其實簡單的很,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五行相生相剋的煞局。

  木雕本性屬木,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那一絲木靈中纏繞著水屬性的靈氣,被裝裱困在木雕畫中不得出入,水生木,自然把木雕養活了,再加上程老爺子賦予木雕的靈,這個木雕就成了沒太有自我意識的精怪類,以其為原點,在黑水加持的房間之中,越來越多的木雕受到了影響,就逐漸形成了一個木水雙煞的凶局。

  照理來說,青木堅韌,黑水溫和相較於白金、紅火這種殺伐氣較重的來說不易成煞局,但也說不準,五行本就難以捉摸,木雖「曲直」但也正因為可曲可直常顯露霸道,水雖「潤下「,但也有洪水猛獸一說。五行理論看似簡單,但是真正布置起來卻是最難下手的局,稍微得了五行心得的一二,就可以自辟門戶,吃穿不愁,其高深可見一斑。

  等了片刻,才見端木秋從裡屋拿出來三個錦盒,一一打開放在周通面前。

  那三塊玉石都是原石,沒怎麼經過打磨雕琢,天師們大多都喜歡用這類原石,一來未經過人手保留了玉石獨有的精氣,二來可以隨著天師們的需要再另行打造。

  那三枚原石都很不錯,周通看過之後,誇道:「我就知道秋姨這邊的玉石是最好的,老街這邊首屈一指。」

  端木秋拿出來的玉石都不過雞蛋大小,水潤光澤,一看就是上乘的玉石原石,端木秋經不得周通的誇,歡喜地拿起煙桿抽了一口,煙草的清香伴著店內熏香的味道,好聞的不得了。

  周通說道:「這金土兩屬性的原石我就買下了,秋姨開個價就好。」

  端木秋挑了細長精緻的柳眉,一副做生意人的精明樣子:「這原石是你自己用,還是替別人解局用?」

  「幫別人的。」

  端木秋眼中狼光一閃,笑眯眯地說:「那我就不客氣地開價了,兩枚玉石原石一共一百萬,你看怎麼樣?」

  「好。」周通一口答應下來,端木秋見周通一臉實誠樣子,開他玩笑說:「雖然有人給你付錢,但是你好歹也裝模作樣地討價還價一下呀,要是傳到那位大老闆耳中,那不壞了。」

  周通笑著說:「是我自己付錢。」

  端木秋一愣:「怎麼?」

  周通大體把程久安家裡的事情講了一下,端木秋聽後點了點頭,看向周通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溫柔,她說道:「最近藍道盛行,恨不得能從別人手裡多騙一分錢出來,也就你,不僅不賺錢還往裡面貼錢,我看那死心眼的老藝術家可沒多少錢貼給你買的這兩塊玉。」

  周通搖了搖頭,說道:「秋姨也知道我是商人,我幫他這麼多自然有原因。那個被封在木雕畫裡的火靈,要是能拿下來養在玉中,不管是用來做法器還是拿來出售都比這兩個原石的價格高出十幾倍甚至幾十倍,那是真正有靈的東西。」

  「你小子。」端木秋翻了個白眼,很不以為然,話雖這麼說,但那火靈拿下來如何處理也是個大問題,而且周通話裡很明顯還有別的目的,他不想說,端木秋也就沒過問,而周通的好意她自然也是沒說破。

  付過錢後,周通把沒有買下的那塊水屬性玉石推還回去,問道:「秋姨還有什麼門路弄來更好的水屬性靈石嗎?」

  端木秋一瞪眼,佯怒道:「怎麼?你就不問問秋姨手頭沒有更好的貨色了?」

  周通笑得乖巧:「我知道秋姨拿給我的肯定就是最好的貨色了。」

  「你這孩子倒是會說話。」端木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要是齊清那傻孩子有你三分會說話就好了。」

  「齊清最近還好嗎?」周通問道。

  「怎麼說呢……」嘆了口氣,端木秋頗有些心疼地說,「自從韓持父子倆得了報應之後,韓家倒是蒸蒸日上,但也苦了齊清,那傻孩子辦事太實在,腦子不會轉彎,有些事情非要親力親為,給自己添了不少負擔。」

  「齊清一向有擔當。「

  「那叫傻。」

  端木秋嘴上說著韓齊清的不是,心裡卻是高興,她這輩子沒有孩子,韓齊清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樣,韓齊清苦她心裡也苦,看著韓齊清有出息了她也跟著高興。

  提到韓齊清,端木秋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抽屜裡拿出張燙金小字的帖子來,說道:「差點忘了這個,三日後,在張家園那邊會辦一個賭石大會,聽說好多從緬甸帕敢帶回來的石頭,不僅有原石,還有很多解(行話,音同改)出來的翡翠,你跟我一塊兒去看看?沒準能弄到你想要的玉呢。」

  翡翠也是玉石的一種,紅玉為翡,綠玉為翠,最早翡翠二字是指的一種鳥,這種鳥雄鳥是紅色的,雌鳥是綠色的,故而稱作翡翠,到後來就被沿用到了玉石界裡。

  端木秋這麼一提,周通聞言眼前一亮,這倒是個門路,他本來就對賭石蠻感興趣的,想著有機會要去賭一把,跟端木秋問了下具體時間,沒什麼衝突,周通就答應了。

  他回去之後還在找合適的水屬性玉石,沒把機會都放在賭石上。

  用來破煞局的三塊玉石之中,這塊水屬性的玉石至關重要,前面都是相剋,而這塊玉石是拿來做相生之用,其靈氣要大於土屬性,以免被克制,還要清純乾淨能不被屋內原有的黑水煞局所影響,最重要的是,水克火,不能折損了原來的火靈,一般的玉石可不行。

  三日後,周通就帶著凌淵去了會場,雲修知道後死活鬧著要跟著一塊兒去,凌淵在青銅戟頭裡待了兩千年,裡頭早沾滿了凌淵的氣息,雲修住著不舒坦,想要弄一塊玉石來養自己的靈體。

  玉石這東西,在蘊養方面的功效最好,民間常有說法,若是生下來的小孩身體不好,拿塊合適命格的玉來養著就成,《紅樓夢》裡賈寶玉含玉而生就被宣揚是天降的富貴相。

  張家園是所老園子,相傳是晚清時候一位喜好收藏玉石的閒散王爺所建,專門收養他所請來的玉雕師,閒暇時常常會在這裡辦玉石品鑑大會,歷史習俗遺留下來,到如今,這處老園子就繼續被沿用當做玉石品鑑大會的場所。

  這一期大會的主題是翡翠。

  只要去主辦方那邊登記繳費,就可以拿著自己得來的翡翠原石在大會上出售,除了販賣原石的,還有販賣解出來的翡翠或者是經過雕琢之後的成品,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算是翡翠類的盛會,就連A市一些常年不怎麼外出頗有些因為年歲而心高氣傲的老古董也驚動了。

  會場上,穿著不一的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各個攤位上都擠滿了賭石的人。

  這張家園的格調並不高,出入也不需要什麼門票,只不過會定期向有名望的人發帖子而已,也會給這些人特地準備休憩的雅間跟交流的晚宴。

  園子裡所販賣的玉石價格也高低不一,既有幾塊錢幾十塊錢一塊供人隨手解開瞎玩練手的原石,也有成千上萬,甚至幾十萬一塊的高價原石。

  賭石這玩意頂著個賭字,卻算做了三百六十行之一。

  相傳在春秋時期,有個樵夫名叫卞和,他從山中得了塊石頭,認為其中有玉,先後獻給了楚厲王和楚武王,但都以欺君之罪分別被砍去了左右雙腳,直到楚文王,慧眼識珠,得了石頭之後切開一看,就發現裡面盈綠滿堂,正是大名鼎鼎後來得一價值連城典故的和氏璧。

  所以,在案記載的賭石的老祖宗就是卞和。

  賭石一向有「一刀窮,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的說法,不僅考驗你的眼力跟決斷,更是考驗運氣,從無到有不過是一刀的事情,從有到無更是在眨眼之間,解漲解垮不過是一念之間。敢去碰賭石的一般都得有些膽色,不然的話,隨便一玩就鬧了個傾家蕩產,天台頂上都不夠排隊的。

  周通對賭石的了解不多,僅限於書本上的內容,紙上談兵,他也不急,跟在端木秋身後先觀察觀察再說。

  各個攤位上堆滿了原石,錢如流水譁啦啦地往外冒,幾家歡喜幾家愁,還有人解完之後當場暈了過去。

  正好旁邊一個人在解石,六十來歲的年紀,龍虎精神,一雙眼睛更是黑得發亮,他盯著那塊原石目不轉睛,黑眸裡映出點翡翠的綠來,當即眉開眼笑,心落下去了,穩得很。

  果然,那塊原石解出來之後是一大片翠綠的翡翠,雖然只有一片,但看成色水度估計大賺,那老先生滿足地將解出來的翡翠收好,樂呵呵地笑了笑。

  他一轉頭就看見周通在旁邊看,心情頗好地跟周通搭話:「年輕人,看你這小心翼翼的樣子,是第一次來賭石吧?」

  周通謙和地笑了笑,略微靦腆地點頭答道:「是啊,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哈哈哈。」老先生哈哈大笑幾聲,說道:「當年我第一次賭石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膽子也大,什麼都不懂就揣著錢來了,這麼多年過去,也算是積累了點經驗,作為老前輩給你提點幾句,這賭石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貪心,原石也就罷了,要是碰上那種半明半暗的,要記得『寧買一趟線,不買一大片』,綠色往深處裡頭鑽那可能是藏著好東西,但也要小心被騙,拿牙刷柄墊進廢石頭裡充翡翠的黑心人也不是沒有!」

  周通忙點頭應是,老先生剛要再說幾句,就見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全湧到一處去了,熱鬧得很,端木秋也是好奇,問道:「那邊怎麼了?」

  老先生瞥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年輕人氣焰盛,還沒在賭石上跌過不知道疼,再這麼鬧下去遲早摔個粉身碎骨。」他見周通跟端木秋都是一臉不解,遂解釋道:「那個年輕人在賭石圈裡有些名氣,叫李天河,據說出道以來解出來不少好玉,每次都得鬧出點名堂來,幹這行的大多都是為了個利,就這李天河想圖個名利雙收。這次,不知道又動了什麼大手腳。我老頭子年紀大了,賺這麼點夠了,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瞧。」說著,將玉石往口袋裡一揣就走了。

  一聽這個名字,端木秋來了興趣,說道:「這人名字聽說過,最近進來幾塊好玉都是來自這人之手,原以為是個老傢伙,原來是個年輕人。咱們去看看?正好讓你學習學習。」

  周通應聲,人流量太大,凌淵早就不知道什麼拉了周通的手,生怕被衝散了,兩人毫不避諱地牽著手走到那處人最多的攤位前。

  這是真正的人山人海,端木秋長得不算嬌小,將近一米七的個頭擠在人群裡什麼都看不見,周通跟凌淵個子高在後面倒也能摸到個邊角。

  只見人群之中放著一個解石的機械,一個年輕人氣定神閒地坐在一邊,不慌不亂地玩著手機,片刻,眾人眼前一亮,那塊原石之內亮出一片色澤極好的水色。

  解石的師傅手一抖,略有些哆嗦地說:「看這成色、水頭,應該是冰種……」

  「手下穩著點。」那年輕人從手機裡抬起頭,瞥了一眼解開的一線,說道:「裡面還有呢,別給我解壞了。」

  「哎!」師傅繼續解著。

  解石也有個意外,出了意外解石師傅不承擔責任,一般來說都不太會找陌生的師傅解,這年輕人跟解石師傅今天是第一次合作,就將這塊原石交給了師傅,膽子可不小。

  解到最後,眾人都是一臉艷羨,問過原石的價格之後更是羨慕得有些嫉妒心泛濫。

  這塊原石是十萬買回來的,解出來的冰種翡翠加工好了之後能賣上百萬,真是大賺。

  有了年輕人這一戰打頭,其他人更是打了雞血一樣紛紛轉身去物色目標。

  周通看過之後也大體有了心得,跟端木秋說:「秋姨,咱們也去看石頭吧。」

  「好呀。」

  端木秋雖然喜歡玉石,但在賭石方面並不在行,年輕的時候玩過一兩次,賠的比較慘就暗自決定不再在賭石身上耗費心神,雖說比周通見過點場面,年歲也長些,但論起賭石的技巧跟周通這個剛入門的也差不了多少。

  周通在一旁挑,她就在一旁看,也不搭腔,準備看價格情況,送周通一塊原石當做禮物。

  掃了幾個攤子,都沒什麼入眼的東西,凌淵跟在周通身後也沒見不耐煩,他倒是相中了幾塊,只不過周通沒中意他也就沒說什麼。

  玉石都或多或少有些靈氣,有沒有玉在石頭裡頭周通拿陰陽眼一瞧就能瞧出來,可周通要自己看,找點樂趣,凌淵聽之任之,耐心地陪他這個新手在石頭堆裡瞎轉悠。

  好不容易,周通停了下來,瞧中了一塊原石。

  賣石頭的是個老漢,穿著有些破爛,攤位上的原石也不多,來這兒的有不少是偷渡去緬甸,從那邊收購原石再轉手賣到這邊的,還有不少像是之前那位老先生說的隨手弄了幾塊石頭自己造原石,真真假假混在一堆,沒有個火眼金睛或者七竅玲瓏心的很容易被騙。

  也許是老漢的穿著跟攤位上的幾塊原石賣相不好,這家攤位前的人並不多,有幾人看過一眼就走,顯然對這幾塊原石很不上心。

  老漢空著急也沒辦法,這麼多攤位,他不能硬拉著強買強賣吧?

  周通一站到攤位前,老漢就十分殷勤熱絡地上來打招呼,再一瞧周通的相貌年齡,像是個不知世事的大學生,可眼底透露的幾分精明又讓老漢不敢貿然開口,斟酌了下,拿出中國人千百年來做生意不變的套路——以誠相待。

  老漢陪著笑說:「小夥子看中這塊原石了?」

  周通拿起那塊原石左右看著,觀察了片刻之後問道:「這塊原石什麼價錢?」

  老漢伸出手比了個手勢:「五萬。」

  周通抿了抿唇沒說話,一旁的人聽見這個價格就特地去瞧了一眼,說道:「年輕人別被騙了,這肯定是塊石頭,這五萬準打水漂。」話沒說完,被旁邊的人拉了一把,那人也知道自己多嘴壞了規矩,悻悻地聳了聳肩,嘀咕道:「我這不是看不慣小年輕被騙嗎,行了行了,我不說了,就我一個陌生人能吹什麼風啊……」

  端木秋經驗雖不足但也看得出來這塊石頭質量著實一般,但既然周通看中了她也沒話說,正準備付錢,就見周通問道:「三萬,賣嗎?」

  這討價還價真夠狠的……端木秋嘴角抽了抽,心想還好周通沒在她那兒講價。

  老漢又忙給自己的原石做推銷,見周通堅持三萬,還有成不了交就把原石放下來的意思,說道:「成,三萬就三萬,先說好,我只收現金。」

  「行。」老漢爽快,周通更爽快,端木秋想幫忙付錢,但被周通以人生第一次賭石給堵了回去,沒辦法只好等下一次機會。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周通拿了原石就準備找人去解。

  凌淵見他眉眼間的春風得意,說:「本來就能賺得不少,還硬生生砍人家兩萬,那老漢知道要被你氣死。」

  周通笑得更加歡快:「做生意,討價還價是正常的。」

  凌淵緊了緊周通兩人相握著的手,說道:「我幫你解。」

  「你會解?」

  「嗯。」凌淵說道:「小時候喜歡玩這個。」

  「那敢情好,要放在別人那兒解壞了就沒地兒說去了。」周通開心地應下了。

  「怎麼?」凌淵一挑眉頭,頗為挑釁地看著周通,「要是我給你弄壞了,你還要報復我?」

  「嗯……」周通裝作思索的樣子,衝凌淵狡黠地笑了,小聲說:「三個月不上床倒是可以罰一罰。」

  凌淵:「……」心狠手辣……

☆、第134張符 帝王綠

  於是,解石的時候,凌淵下手更是穩健,但到底是操刀操慣了的人,凌淵解石沒用機器,而是拿了寒霜就開解。

  凌淵長得俊俏又是拿刀解石,像是在耍花架勢,手底下又在開一個沒什麼賣相的原石,好多人都帶著惡劣的想法看笑話似的擠在他們周圍看新進圈的雛鳥跌第一跤。

  千古名劍寒霜就在眾人的圍觀下利落地給原石開了個窗。

  所謂開窗即是在原石的皮子上切去一小部分,切口磨平磨光之後開個「門子」以此來看裡面的含玉情況。

  凌淵開的第一道「門子」是暗的,一堆廢石頭,眾人見狀都知道基本沒戲了,嘲笑著散去了不少人,還有一些人抱著看到最後的心態繼續看凌淵用老技巧拿刀解石。

  下一刀一解下去,人群卻是躁動了。

  那點如水一樣的玉石鑲嵌在褐色的石塊裡頭,在太陽光的映照之下閃閃發光,近乎於透明的玉石之中斷斷續續藏著脈帶狀的藍顏色,正是冰種翡翠之中的「藍花冰」,還是上好的藍冰花!

  眾人都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這塊其貌不揚的破爛原石居然開出了藍冰花,有人問道:「這玉石多少錢買的?」

  「三萬。」周通笑吟吟地說。

  「三萬……我的天……」有人支撐不住搖搖欲墜,先前看到周通在哪個地方買原石的人紛紛湧向那個攤位,原本還無所事事的老漢頓時被圍滿了人,一時之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隔著人群遙遙看到周通帶笑的臉,老漢一愣頓時就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剛才那塊原石開出好東西了!雖說他轉手賣掉原石肯定是個賺,但賺多賺少……眼前這個情況瞎子也能看得出來啊!

  這一下鬧得動靜不小,周通這個藍花冰雖然比之前李天河解出來的要小一圈,但是論起質量可高了不止一籌,再加上成本也低,來來回回一算比李天河賺得還要多!

  這第一塊石頭可以拿運氣來說,但第二塊第三塊就不能了……周通接連又挑了兩塊原石,先後都開出了翡翠,雖然都是品質一般的豆種,還有一塊油青種,但也賺了不少。這年紀輕輕接連大賺,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周圍人見周通面相陌生,可手底下的功夫卻好得很,都以為是哪位賭石大家手裡養的小徒弟特地放出來歷練來的,跟在周通身後看他選石頭學手藝的人越來越多。

  李天河並不怎麼看得上手頭的那塊冰種,轉手就賣出去了,跟別人交易好之後從雅間裡出來就瞧見園子裡一堆人聚在一起談論著什麼,李天河問了身邊的助理,助理去打聽了之後回來說道:「有個年輕人花三萬解出來了藍花冰,後來又接連解出來幾塊豆種,手氣好得很。」

  「年輕人?」李天河重點落在了這三個字上,在目前賭石一行之中,他還沒聽說過哪個年輕人有這個本事,就連一些上了年歲自以為火眼金睛的老傢伙都未必有他這個眼力。

  身邊一路人說道:「我看剛才那年輕人的水平比那李天河還高,那種原石都能解出翡翠來也是厲害。」

  「我也覺著,他旁邊跟著的那個解石師傅也是個行家,現在哪還有用刀解石的啊,也不怕一刀下去把好好的翡翠紋路給切毀了,偏偏手底下穩得很,看出來路了嗎?」

  「看不出來,一點兒看不出來師承誰家,這賭石界裡也真是臥虎藏龍啊。」

  李天河全程皺著眉頭聽完路人的碎碎念,攥著的手機往口袋裡一揣,目光落在被人群團團包圍的周通身上,眼裡帶了些戾氣,說道:「走,去看看什麼人這麼厲害。」

  周通解出來的那幾塊翡翠都給了端木秋,其中最好的一塊豆種直接送給了端木秋,剩下的放在端木秋那裡處理出售,端木秋是這方面的行家,放她那兒是最好的。

  玩著玩著周通就覺著沒什麼意思了,雖然沒用陰陽眼,但到底還是能感覺到氣的變化,尤其是他是純陽體,對氣的細微變化更是敏銳,裡面有沒有翡翠能感覺出來,比用肉眼看靠譜多了,只不過有層皮子隔著,他又對翡翠不了解,皮子裡是什麼樣的貨色拿捏得不準。

  又挑了兩塊之後,周通就失了興趣,他伸了個懶腰,往凌淵身上靠了靠,說道:「玩夠了,開始乾正經活吧。」

  「你好。」一個年輕人忽然攔在了周通面前,周通抬頭一看,就看見李天河那張十分桀驁張揚的臉。

  李天河出身賭石世家,祖上以賭石發家,後來利用賭石積累下來的財富開拓了在相關行業的渠道,多線並存,在玉石尤其是翡翠行業裡可以說是獨占鰲頭的一門大戶。李天河從小跟著父親馳騁在賭石圈裡,打小手裡頭握著玻璃種長大,對翡翠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十幾歲的時候就在緬甸一戰成名,長到現在基本沒受過什麼挫折,心存傲氣是難免的。

  周通見李天河嘴上說著客套的話,臉上卻是一副不太友好的表情,知道這不是什麼善茬,禮貌地打過招呼,就有要走的意思。

  李天河上前一步攔在周通面前,說道:「聽說你剛才解出來了一個藍花冰?」

  「運氣好而已。」周通笑笑,謙虛地答道。

  李天河上下將周通打量了個遍,尤其是那張臉,確定周通是個生面孔,腦子裡不斷推測著周通師承何人,但到底沒個準確答案。

  腦子一轉,李天河稍微收起了點桀驁的態度,笑臉相迎,問道:「還沒請教這位先生貴姓?」

  「免貴姓周。」

  「在下J市李天河。」李天河主動報上名,觀察周通的反應,見周通沒太大反應微微皺了皺眉,李大少不太高興,在這行裡混的誰不知道他李天河的名字?難不成真的是個生手?

  「看周先生不是第一次賭石吧?」李天河試探地問道。

  周通點了點頭,直言:「是第一次。」

  李天河目光瞥了一眼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端木秋,他早就認出來端木秋正是綠意的老闆娘,在玉石界裡地位不低,能讓端木秋陪同,還說是新手?

  越來越不信周通的說辭,李天河輕哼了一聲表現得很是不屑,他沒戳破,仍是笑著說:「我與周先生一見如故,想交個朋友,這張家園裡人多貨雜,我陪周先生轉兩圈吧?」

  周通並不是很樂意,這李天河一看就是個麻煩,可是這種人吃軟不吃硬,他說不讓跟著肯定還會耍別的花招,他不就是看自己搶了他的風頭嗎?周通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禮貌地說:「那就麻煩李先生了。」

  李天河吊稍眼一眯,笑了起來:「客氣客氣。」走了沒幾步,李天河就將話頭拐到了凌淵身上,問道:「周先生這解石師傅是從哪兒請的?聽說直接上刀解石,技術真是高超。」

  周通瞧了一眼凌淵那十分厭惡李天河卻忍著沒發作的表情,笑著說:「家養的。」

  凌淵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

  在李天河聽來卻是敷衍,又追問了幾句卻見周通的態度明顯是在打太極,自己壓根就問不出對方的底細,只好又開始說一些賭石圈裡的事情試探周通的反應,結果說起理論來周通不輸什麼,但說起一些典故見聞周通就像是個雛鳥一樣,什麼都不懂。

  李天河心裡頭納悶得很,捏不準周通是個什麼水平。

  他有意向周通挑戰,但一來顧忌自己的身份,他一個行家跟一個新手約賭,這不是叫人嘲笑嗎?二來要掂量周通的能力,提高一下贏的把握。

  正想到這兒,李天河忽然見到周通去攤位上又挑了塊石頭,這次價格不高,一萬出點頭,李天河一眼就看出來周通這塊石頭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但行裡有規矩,他不好多嘴,只提點了一句,周通堅持最後將石頭買下來了。

  解開之後,裡面真的什麼都沒有。

  周通遺憾地聳了聳肩,說道:「唉,可惜了,什麼都沒有。」

  隨後又接連幾塊都解垮了,唯一一塊還只開出了一點少得可憐的油青。

  見證了周通挑石頭全過程的李天河一下子就傻眼了。

  這小子他媽的就是個新手啊!

  之前那些完全就是運氣好,白耽擱他這麼多功夫了!

  心裡頭跟吃了蒼蠅一樣,李天河撇了撇嘴,隨便扯了個藉口就離開了周通身邊,但是他留了個心眼,找人看著周通,結果坐回去沒多久,就又聽說周通在外面開了塊冰種出來。

  李天河徹底懵逼。

  這、這這這這到底是有真材實料還是故意藏著掖著怎麼著啊?

  這個風頭真不是周通要出的,他本來就想直接挑一塊能搭配風水局的翡翠就走,但是雲修挑中了一塊翡翠硬要周通買下,這才又鬧出了點事情。

  拿了翡翠之後,周通決定還是低調做人得好。

  一抬頭又看見李天河了。

  這回,李天河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周通的真本事挖出來,這一跟又跟了一下午,周通卻一塊石頭都沒挑,搞得李天河也沒什麼心思選石頭,白白浪費在周通身邊陪著他瞎逛,累得腿都快斷了,到最後窩了一肚子火沒處發作,憋屈得要命。

  累了一下午,一點收穫沒有,李天河少爺脾氣來了,甩袖子走人,臨走前笑臉也不裝了,板著臉就走。

  見他被氣成那個樣子,端木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調笑周通:「你就這點厲害,看把人家氣的。」

  「我可什麼都沒做。」周通無辜地說,「是他非要跟著我的。」

  凌淵笑著捏了捏周通掌心,周通笑意盈盈地看向凌淵。

  張家園的賭石盛會會一連進行三天,這第一天到了傍晚就沒多少好貨色,好的基本都被挑走了,大半個張家園被周通逛遍了也沒挑到個合適的。

  真是難。

  周通嘆了口氣,難道非得退而求其次不成?

  想到這兒,周通不是很滿意,振作了下精神,對端木秋說:「秋姨,你先去雅間休息休息吧,陪我們逛了快一天了,我跟凌淵再找找看。」

  端木秋也累了,就點了點頭,說道:「張家園九點閉園,不提供晚飯,你們要是餓了就來雅間,我讓人準備一下晚飯。」

  「行,謝謝秋姨。」

  「跟你秋姨還客氣什麼。」

  分別之後,周通就跟凌淵在小園子裡瞎逛游,不小心又撞見了李天河,李天河正在一個攤位前瞧原石,他受了一下午的氣準備賭個原石調劑調劑心情,在這附近一眼就相中了這塊原石,可以肯定這塊原石裡頭有翡翠,但是是什麼品種的就說不定了。

  賣原石的老闆認得李天河,知道是個行家,也看出來李天河的猶豫不決,將另一塊原石拿了出來,想跟李天河討個好,說道:「我在緬甸那邊的時候,他們都說這塊原石裡肯定有好東西,李先生瞧瞧看?」

  李天河一聽到好東西眼睛就亮了,接過那塊原石看了一會兒眉頭皺緊,搖了搖頭,將原石退還回去,「這塊原石裡面估計連片油青都沒有,當你李爺是外行呢?哄誰啊。」

  這一下馬屁沒拍好,老闆臉一脹紅,尷尬地陪著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緬甸那邊的給忽悠了。

  周通走了過來,指著那塊李天河壓根就不屑一顧的原石問道:「老闆,這塊原石怎麼賣?」

  李天河一愣,抬頭看見周通,眼皮子一跳,登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那塊原石裡真的有好東西?

  「這位先生想買的話……就、就十五萬!」原本老闆想開的價是二十萬的,但有李天河的話在前,他就不敢開這麼高的價了,自己先砍了五萬。

  周通搖了搖頭,說道:「李先生都發話了,這裡面沒什麼好東西,這個價錢太貴了。」

  李天河得意地哼了一聲,繼續看他的那塊原石。

  老闆一下子著了急,這塊原石是他高價收購過來的,價格開低了虧本,開高了根本就沒人買,他帶來的幾塊原石都賣的差不多了,就剩下手頭這兩塊,而被周通相中的這塊輾轉了好幾個地兒都沒賣出去,燙手得不行。

  李天河這時說:「這塊原石我買了。」

  得,現在就剩下這一塊滯銷貨了。

  老闆問周通:「那先生你準備多少錢買呢?」

  「八萬吧。」

  凌淵:「……」

  雲修忍不住在新買的還沒雕琢好的冰種翡翠裡哈哈大笑,這周通的性格他太喜歡了,簡直就是趕盡殺絕的典範啊!!!

  「八、八萬,您這價格也太低了點……」老闆嘀咕著,一臉為難。

  「那就七萬吧。」周通笑著說。

  老闆:「……還有您這麼砍價的啊,越砍越回去了。」

  「是啊。」周通坦然地認了。

  一咬牙,老闆答應了:「行,那就八萬吧。」

  周通也沒跟他爭,付了錢後就拿走了原石,遞給凌淵:「手底下輕點,一天的收穫全在這兒了。」

  聽了這話,原本要走的李天河腳步頓住,一天的收穫?八萬買了個破石頭,真是瞎了眼。一想到自己白天還跟這麼個瞎了眼的雛鳥浪費了半天時間就慪氣,李天河想吐血。

  他找的解石師傅的機器正好在凌淵附近,在等著自己這塊石頭出結果的時候,偷偷看向凌淵那邊的動向。

  這時候天氣挺暗的了,晚間時候雖然會點燈,但燈光會影響對玉石的判斷,所以晚上張家園雖然開園,但人並不多。

  剩下的幾個都圍在他們這邊等著他們解石的結果。

  周通這邊先出了結果。

  凌淵一刀下去穩健得很,登時現出一點驚人的綠意,那抹綠意濃得像是抽了芽的柳枝,水色十足,顏色亮得晃眼,第二刀下去,切去薄薄的一層皮子,那點綠色更是扎眼地出現在眾人眼簾。

  有識貨的當場倒吸一口涼氣,感慨道:「這綠……我在這行玩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水色這麼好的綠。」

  「不會是燈光照的吧?」

  「說不準,不過即便是燈光照的也不該是這麼綠啊……」

  「好東西,好東西啊……」

  等凌淵徹底將翡翠解出來之後,他捧了那塊玉石,頗有些得意討好地送到周通面前,說道:「帝王綠,一點沒壞。」

  「厲害。」周通一聲誇讚立刻被掩藏在眾人的驚訝之中。

  「帝王綠??我沒聽錯吧?」

  「真的是帝王綠。」

  「呵!這水色,綠得都快滴出來了!」

  「大賺大賺啊,我今個兒算是長見識了。」

  李天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有點小崩潰。

  旁邊解石的師傅正好解出了結果,膽戰心驚地叫了一聲:「李先生。」

  李天河火氣一湧,沒好氣地說:「幹嘛?」

  解石師傅一縮脖子,小聲說:「垮了……」

  李天河:「……」

  李天河氣勢洶洶地去找周通,決定放下面子,跟周通比個高低,結果壓根都找不到人,後來一查發現周通家裡就開了個看風水的小店別的啥依仗也沒有,他一向瞧不起這些什麼陰宅陽宅拿捏著假把式騙人的狗屁先生,得知這些之後,李天河頓時吐血三升,不是很想活了。

  得了帝王綠,周通今天的任務就徹底完成了,接了端木秋後就回了家。

  不得不說,這塊帝王綠是意外收穫。

  他原本只想找個水色好一點的冰種布陣,沒想到卻得了塊上好的帝王綠。

  帝王綠照理說五行屬木,但這塊帝王綠水色十足,在燈光映照下,那綠意濃得快要從玉石中化成水流淌出來,可以很好得頤養木雕,還因有木屬性在,能夠很好地防止火靈被破壞。

  真是完美。

  周通心情一好就答應了雲修要凌淵幫他雕玉的請求,凌淵二話不說也答應了,卻一口咬定這是周通欠他的人情,得靠肉來還,壓著周通做了一晚上。

  床上,凌淵一邊在周通身體裡大刀闊斧地馳騁,一邊咬著周通耳朵,喘息地說:「三個月不讓上床?嗯?」

  周通一臉無奈,在心裡暗自嘀咕:「怎麼這麼記仇……這還沒罰,要真罰了,不知道得是什麼樣子……」

  半夜,周通醒了過來,摸了摸床邊,凌淵不在,他爬起來,開了房門之後就見到客廳有微弱的燈光,凌淵的背影出現在眼前,他坐在客廳燈光最充足的地方擺弄著什麼。

  周通走過去,從凌淵背後看過去,凌淵正在雕刻他今天得到的那塊帝王綠。

  凌淵刻得專注,沒發現周通的氣息,周通去廚房給凌淵倒了一杯熱茶,回來放在茶几上。

  凌淵手一頓,抱住周通,輕吻了周通的嘴唇,「怎麼不睡了?」

  「你不在。」周通笑了笑,回吻過去,「你怎麼這麼清楚地知道我需要什麼。」

  「廢話。」凌淵啞著嗓子說,「我不知道誰知道?你想讓誰知道?」

  周通抱住凌淵,眉眼彎著,溫柔細膩。

  這塊帝王綠的翡翠合適是合適,但周通擔心它太過霸道,想要刻出個型來約束一下帝王綠內的靈氣,可是他還沒考慮好要雕成什麼,凌淵卻很清楚地知道周通的需要,將這塊不規則的帝王綠雕成了一隻烏龜。

  烏龜屬玄武,玄武為北,為黑水,正好可以彌補這塊翡翠水性不夠,又因龜食草,不影響翡翠原有的木屬性,而且,離中虛為形,與龜殼極為相似又貼合烏龜外硬內軟故而又可保存離火之屬,三者兼具,再合適不過。

  凌淵當晚就把這隻玄武小鬼雕好,還特地雕成了負碑之龜,有鎮壓之意,無論是現在用作鎮壓火靈之用,還是等以後周通想自用或者外賣都可以得個好結果。

  周通陪在凌淵身邊,但下半夜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靠在凌淵身邊睡著了。

  一夜起來,看見窩在沙發上抱著睡著的兩人,雲修一臉嫌棄地說:「真是不帶這樣虐狗的……老子不服啊……」

  洗臉刷牙吃過早飯之後,周通就帶著這隻雕好的小龜去了程老先生家裡,結果剛走到樓下,就見樓下圍了一圈警戒線,程老先生那棟房子樓下有戶人家窗邊搭了好幾個花圈,顯然死了人。

  周通心裡一緊,忙上樓,等程老先生開門後,就見程老先生神情疲憊,見周通來了,稍微振作了一點,把周通請了進去。

  周通擔心地問道:「老先生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唉……」程老先生深深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說,這幾天我心裡怕得很,晚上睡不太好覺,總是會夢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你看見樓下拉的警戒線了嗎?有人昨天在那兒莫名猝死了,聽說沒查出死因……」程老爺子說話哆哆嗦嗦,抖著嗓子說,「可是,可是我昨天下午午睡做夢,夢見有人死了……被一團紅色的氣絞住了脖子死的……晚上就聽說樓下小趙猝死了。」

  周通聞言,抬頭看向被掛在墻面上的木雕畫,眸子一緊,木雕畫裡的火靈快要衝破裝裱的封印,它的力量已經可以影響到周圍人,得趕緊動手除掉才行。

  周通正色對程老先生說:「老先生你信我,我要處理一下你們家的煞局,這塊玉石你拿著,你先出去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先不要回來,直到我打電話叫你回來為止。」

  周通說完,將雲修寄存的那塊玉石塞給程老先生,「雲修,程老先生就拜託你了。」

  「放心吧。」雲修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程老先生聽見玉石裡有人聲傳來嚇了一跳差點將玉石丟了,抬頭一看見周通認真地看著自己,眸子裡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不知怎麼就安定了下來。他收緊右手,攥著玉石,咬著牙點了頭。出門的時候,程久安看了周通一眼,叮囑道:「小通,小心點。」

  「好。」周通笑著將程老爺子送出了家門。

  就在程老爺子出門之後,房門關上的瞬間,木雕畫上女子溫婉柔和的面容驟然變得扭曲,一線火花從她的雙眸中射了出來,隨後,煞氣大漲,四面八方的木雕都開始震動,逸散出強烈的煞氣。

☆、第135張符 破火煞

  可能是周通身上帶的那塊帝王綠還是太過霸道了,哪怕雕琢成了一向溫吞沒脾氣的負碑玄武像也沒太能遮掩其上的靈氣,一踏進屋裡不久,火靈就受到了帝王綠的影響,察覺到周通的目的。

  也沒事,反正不需要他配合,直接拿下就是。

  周通給凌淵遞了個眼色,凌淵上前,以寒霜相御,周通拋出天眼鎮壇木,咚得一震,將四周圍想要撲上來的木雕煞氣鎮壓下去。

  一時之間氣勢僵持,周通從背包裡拿出七串珠子,掛在門口達成了珠簾,隔絕氣流外洩,封閉屋內的靈氣。

  那日他在程老太爺這裡看見木雕之上的靈氣被黑水吸走,直接流瀉出了屋內就猜到火靈利用房屋的風水布置,將木雕上原本的靈氣全都驅逐出去,再用黑水蘊養自己灌注到木雕上的靈氣,將木雕都為他所用,就猜到了這房屋內的靈氣循環套路,預先準備了這個珠簾做緩衝之用。

  趁著凌淵跟天眼一齊鎮壓木雕的煞氣之時,周通先將土屬性的玉石拿出來鎮壓在北方。

  自古五行對應五向,北方玄武為水,東方青龍為木,西方白虎為金,南方朱雀為火,中部麒麟為土。

  他手頭的這枚玉石被雕成了麒麟的樣子,在北方猛地一震。

  麒麟入住玄武黑水之境,必定是一番爭鬥,周通本來的目的就不是創造一個正常的五行循環,自然不用遵守常理,他要的就是麒麟厚土鎮壓黑水之勢。

  這間房子內的水氣往復,幾乎充盈了每一寸角落,但是免不了存在一個循環結點,以其為始以其為終,麒麟所鎮壓的點正是此結點。

  麒麟一入方位,頓時化形,《易冒》有云:「勾陳之象,實名麒麟,位居中央,權司戊日……蓋仁獸而以土德為治也。」厚實穩重的麒麟咆哮一聲,精準地落在結點之上,嘶吼著將往來的陰邪水氣全都撕咬扯斷,水本無形,按理說任由如何折騰劈斬都不會失去流動的特性,但是卻在厚土麒麟的威儀之下氣息漸奄。

  房間內木靈的煞氣頓時散去一點,失去了黑水加持的木靈光澤漸淡去,木雕的震動也和緩很多,天眼又趁機猛地一震,有些木靈瑟縮著往後退去。

  卻見大廳那副木雕畫上的女子形容猙獰,目光中迸射出紅光,開始突撞畫作表面,想要衝破出來,凶狠地死死盯著周通與凌淵,那雙眼神裡滿是怨毒。

  怎麼可能讓你出來。

  專心布下第一塊土屬性玉石之後,周通掐算之後,尋正方位,在東方放下第二塊金屬性玉石。

  這塊金屬性玉石沒有經過任何打磨,仍是從端木秋那裡拿回來的原石模樣,周通早就算好了,這塊玉石根本不需要打磨,越是純粹自然越是能發揮作用。

  在正東方位之上,正擺著一條土褐色的彩.金龍燈,龍口內銜著燈泡,周通飛快地將燈泡拆下來,將未經打磨的金屬性原石塞入龍口之內,口中念道:「東方龍角亢之精,吐雲郁氣,喊雷發聲,飛翔八極,周遊四冥,來立吾左。」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幾乎沒有任何停頓,金屬性玉石的靈氣直接借龍燈之勢昂首化龍,衝著四周圍的木煞仰頭一吼,將那些個木煞紛紛震退回去,金屬性本就霸道,周通又是直接利用的這間房子內的東西幫助金靈發揮功效,自然事半功倍,將那些個狂躁的木煞一一斬斷,震了個粉碎。

  凌淵收起寒霜,走到周通身邊,跟周通一起看向掛在墻壁上的那幅壁畫。

  就差這個了。

  最關鍵的一步。

  周通深吸一口氣,將雕琢好的負碑之龜從包裡拿了出來。

  如果要破除火靈還得先冒險將封印破除,在封印破除的一瞬間,藏匿在其中的火靈很容易趁機逃逸,沒有及時捕捉的話就很難抓了。

  然而即便那火靈及時被他抓住蹤影,第一時間拋出帝王綠,也未必能鎮得住那火靈,如果它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的話……

  想到這兒,周通看向房門門口,略有些不耐煩地心想:「怎麼還沒來?!」

  等不了了。

  周通看向凌淵,凌淵得了示意就手持寒霜踏前一步,寒霜劍刃向下,在裝裱表面輕輕一挑,就將外殼拆卸了下來,隨後凌淵大手一撕,登時屋內狂風大作,所有傢具都開始震動起來,就連先前布下的兩枚玉石所形成的幻象也被以木靈助燃聲勢浩大的火煞而衝得隱隱有散去的跡象。

  天眼鎮壇木啪得一聲巨響,暫時鎮住了火煞衝出來的動作,只一片刻的遲緩,周通就順勢將手中的帝王綠靈龜拋出。

  就在此時,房門被猛地撞開,兩個人影先後而至,在房門打開的瞬間,屋內的氣都被頗寬的房門給吸收出去,無論是先前就存在於房屋之內的靈氣,還是之後才出現在房屋之中由周通布下的五行之氣都逃不脫被吸走的命運。

  狂風大作間,周通看清了來人。

  鄒飛站在門口,黑色的雙眸中現出一點紅來,他望著木雕前飄蕩的紅霧,冷笑道:「還要放肆?非要把你逼到絕路才知道誰才能幫你。」

  火煞一振作,抵抗著吸力,竭力往窗外鑽去還想要逃竄,鄒飛臉色一厲,眼中紅芒大盛。沒等到周通出手,火煞就感覺到了強大的壓力,而被周通拋出的那枚負碑之龜則掉落在他身上,穩穩地端坐在上,如山沉穩。

  鄒飛望向凌淵與周通眼睛微微彎起,語氣頗為輕快地說道:「周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嗎?現在應該知道了……這火煞原本就是我的東西,但是這小傢伙不聽從命令,在這木雕裡養出了脾氣,性子野了,無論我怎麼命令都不願意回來,現在有你們幫忙,它應該知道誰才是他的歸屬。」說話間咬牙切齒,恨得不行。

  周通聞言,笑了起來,說道:「應該知道歸屬的人是你,不過是凌淵造出來的一團氣,怎麼就如此囂張?」

  鄒飛臉上的笑容僵住,他眸子中的那點紅芒又一漲,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聽見周通忽然輕喝了一聲,身旁人影逼至,鄒飛毫無防備地看著忽然向他出手的何愁。

  「愁哥!你要做什麼?!」鄒飛大驚失色地看向何愁,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卻見何愁將一張符紙正面貼在他的身上。

  鄒飛頓時慘叫一聲,捂著臉弓腰跌倒在地上,身子因巨大的疼痛而不停地扭曲著,周通見狀,說道:「果然還不夠……」

  何愁心疼得要死,他看向周通,厲色質問:「你這辦法不好使???」

  周通沒理會瘋狂嘶吼的何愁,陰陽眼在鄒飛身上掃視一圈之後,確認了他的猜測。

  那團氣不是魂魄,附著在人體內不好觀察,而鄒飛又因為黑雲壓頂,更是遮掩了他的行蹤,周通雖然懷疑中陰身上了鄒飛的身,但是卻不能確定,直到鄒飛對這幅木雕壁畫表現出了意外的在乎。

  先是頻繁流連於程老先生家裡,後來是刻意將他的目光從壁畫上轉移開轉移到木雕工具上,疑點實在是太多了。按照那替身的作風,如果是有什麼東西在程老先生家裡,他直接搶走了就行,殺那麼一兩個人不是大事,但偏偏要用這種巧法,可見他十分重視木雕畫裡的東西,不僅是重視,而且是無法靠蠻力搶過來的東西。

  巧的是,凌淵恰好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他前幾日在木雕畫上發現木靈的時候,凌淵就看出來,能讓這替身如此在意的東西就是他曾經吐出來的一口氣,確切來說,是從替身身上分離出來的一縷氣。

  周通猜測,當初他被天雷劈過之後,這團氣就散了點,分成了幾部分,後來又遭了雲修他們的圍剿,大部分都被封入了山林之中,剩下一小部分還在外遊蕩,可能附著在雕刻這幅木雕畫的原木之上陷入沉睡,被雕刻好藉著木靈蘊養恢復了部分意識,卻被封印在了裝裱之中,再往後的事情就如周通先前推斷的那樣。

  現在,那替身想要要回這一部分氣,可它卻生了反意,還可能感恩程老先生的滋養,助他成形,跟程老先生的氣運連接在了一起,有了自我意識,讓替身無法順利取回,這才三番五次地來程老先生家裡想辦法弄回去這部分。

  可替身算盤打得精妙,到底漏了一著。

  那氣是凌淵吐出來的,即便有木靈干擾又隔了層裝裱封印,凌淵怎麼可能不認得?再加上,凌淵的靈氣論起五行來本就是偏火,更加印證了這一點。

  周通利用了這點,想要以替身壓製這氣,等候帝王綠發揮作用。

  世間萬物變化,少有突變,大多都是循序漸進,以質變引起量變,破而後立,土石、金石之「破」可以在瞬間完成,但是水靈的「立」卻需要一個過程。

  周通就在等這一個過程。

  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被擺放在地上不斷地吸收靈氣正變得越來越綠的靈龜,又看向暫時被符紙鎮住的鄒飛。

  原以為這張符紙可以直接將替身的氣從鄒飛體內打出,看來還是不夠,估算稍微差了一點。

  左右一衡量,短時間內,周通就下了決定,他吩咐何愁:「按住他,讓他張開嘴。凌淵,你去幫靈龜,它是你刻的,對你親近。」

  「好。」凌淵選了個合適的方位開始幫助靈龜吸收靈氣。

  何愁得了周通的吩咐一愣之下沒反應過來,又被周通催促一聲,才下意識地照著周通的吩咐去做,等他牢牢將鄒飛按在地上的時候何愁才反應過來,他完全是按照周通的吩咐做的,腦子裡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周通說:「按好了。」

  來不及多想,周通的吩咐又下達了下來,何愁立馬照做,將鄒飛按住,周通單手捏住鄒飛的下巴,迫使鄒飛張大嘴巴,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之後是金菩提果,二話不說塞入了鄒飛口中,幫著何愁一抬鄒飛的後背,迫使鄒飛將那枚菩提果吞了進去。

  「你——」何愁驚訝地看著那金菩提果,哪怕他只是個半吊子的天師也知道這玩意的珍貴,就這麼給鄒飛吞了???這吞了就是吞了直接就回融入血肉之中,一點渣滓都找不到。

  正陷入萬分震驚之中,何愁就聽見周通嘀咕道:「按好了啊,想不到他看著挺瘦弱,怎麼這麼有勁啊……」

  何愁:「……」

  何愁立馬按住鄒飛,趁周通鬆開手的瞬間將鄒飛牢牢地抱在懷裡。

  金菩提果一入肚子裡就迅速融化殆盡,鄒飛紅彤彤的眼睛裡忽然冒出一點金光,隨後金光越擴越大,直接將紅光驅散乾淨,鄒飛忽然抱著何愁開始拼命嘔吐,死死地抓著何愁的衣服,吐了半天之後,雙眼模糊,有氣無力地說:「愁、愁哥……這是哪兒呀?我害怕。」

  何愁心裡一緊,顧不得一身狼狽滿是嘔吐物,將鄒飛緊緊地抱在懷裡:「沒事了,小飛沒事了,我在,別怕。」

  在替身被金菩提果彈出來的時候,周通就尋到了他的方位,腳下踩著禹步,勉強將替身困住,一時被困,替身立馬呼喚那一縷游離在外的氣附著在自己身體之上。

  周通沒有阻攔,揚高了聲音諷刺道:「替身終究是替身,無論如何也比不了本尊。」

  「你懂什麼!」嬰兒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替身那團氣已經化成了嬰兒的模樣,陰騭地看著周通,發洩心中的怒火:「當初他把我造出來,讓我統轄玄天殿,整個玄天殿被我治理得井井有條,還讓整個玄術法門界的人都忌憚我們,我完全可以取代他的位置,甚至比他做得更好!!我與他本源一致,這世界上容不了完全一樣的兩個,只能存一,當年那道天雷不是劈中他而是劈中我就證明我比他更加優秀!擇優而存難道不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嗎?」

  凌淵冷笑:「寒霜與天眼只認我而不認你。」

  替身說:「那又怎麼樣?不過是屈屈兩個靈氣而已。」他頓了頓,說道:「不要再叫我替身了,玉玄君!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我不叫替身,我叫天玄!!」

  名為萬物之始,萬物始於無名。名字對一個人的存在來說至關重要,意味著其在人世間的立足點,道佛捨棄凡塵名字,取道號佛號,也有開始踏上追求真理之路的意思。

  天玄而地黃,這小子野心不小。周通心想。

  「哦。」凌淵冷漠地應了一聲,似乎並不把他放在眼裡,「本來我造出你就是想讓你輔助我在玄天殿中的工作,等日後給你塑造個合適的肉身出來也不成問題,你想取名就取名,取一百個名字也不關我什麼事情。可是你做的太出格了,即便是個獨立的人來說也太出格了。趙家莊一百三十多條人命被你擺下的陰邪陣法害死,河東亂葬崗裡的屍體被你從亂石底下挖出來,拼湊成屍兵,害得大半個省的人都染上了屍毒瘟疫,你做這些也只是為了證明你的存在?」

  天玄毫無愧疚之意,反而頗為得意地說:「手段罷了,你不會連這點也想不明白嗎?心慈手軟?這個詞怎麼會出現在你身上。」

  「傻逼。」凌淵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周通:「……」

  周通咳了咳,見凌淵轉頭看向自己,不太耐煩地問:「我這話說得夠多了吧?」當場忍俊不禁,點了頭:「夠了。」

  天玄心頭一緊,意識到了不妙,他剛才在拖時間才願意跟凌淵說這麼多話,缺失的這縷氣游離在外多年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跟他心神合一的,更何況又生出了自我意識,要不是被困在木雕畫裡沒什麼修煉的條件,沒準會變成第二天他也說不定。

  來不及了,先走為妙。

  在山林之中,不是他沒那個耐心多等一個星期等大陣土崩瓦解,而是他不能等。一個星期後,大陣雖然崩毀,但是幾千年來山林自然修養所成的靈氣就可以將它困住不讓它出來,只能徹底損壞山中風水才行,所以才藉著爆炸炸毀了地下河的渠道,毀了那附近的風水。

  這也意味著他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風水不是一日形成的,改變風水尚且需要外力援助,還是得符合天道的外力,摧毀風水簡直是折損壽命的事情。

  不過他一團氣也不怕什麼折壽,可付出的代價也不輕。

  所以,在見到凌淵跟周通的時候他沒有刁難發作,只不過是利用周圍的環境給他們了點苦頭嘗嘗。他只想等到找回當年丟失的那一縷氣之後再行修煉,恢復之後去找凌淵算賬。這幾日,跟周通他們碰頭也沒惹出什麼麻煩,能避就避。

  打定了要逃竄的主意,天玄拖沓著一絲明顯不合拍的氣藉助房門大張而形成的吸引力往外出去,沒想到還沒逃出多遠身子就被什麼巨大的東西壓覆住,回頭一看,一隻巨大的負碑神龜正牢牢地踩在他上方,噴出了厚重的鼻息,不給他留一絲掙扎的空間。

  天玄:「……」

  他在等,周通他們也在等,互相牽制,拖延時間。

  然而他等輸了。

  負碑玄武威猛異常,有翻江倒海之勢,任由天玄怎麼掙扎都逃脫不了,這是在短時間內的,如果給天玄足夠的時間的話,這個負碑玄武拿捏不了他怎麼樣,只能暫且困住他一時。

  真正能毀了天玄的還是要看凌淵。

  但是,凌淵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才能毀了這團氣。

  又不是倒豆子,倒多了再塞回去,這氣吐出來了總不能讓他吸回去吧?想到這裡,凌淵臉更黑,他看向周通,周通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說道:「要不然先把他帶回去,跟雲修商量一下怎麼弄。」

  眼下也只能這樣,周通能將陣法算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不易了,再進一步的計劃也沒有個具體的,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

  樓下傳來腳步聲,周通看了眼何愁,何愁領會周通眼神,抱著鄒飛將房門關上。

  怒號的狂風驟停,珠簾停止晃動,周通從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蓋滿了陰章的小瓶子,對凌淵說:「把他先收進來吧。」

  凌淵接過瓶子,走向天玄。

  剛昏迷過去的鄒飛忽然睜開眼睛,他猛地推開何愁,將鎮壓在天玄身上的負碑神龜抓起,舉高之後猛地摔在地上。

  咚得一聲,翡翠碎裂的聲音清脆無比。

  鄒飛眼裡毫無神色,像是被什麼操縱了一樣。

  周通見狀,仔細一看,有道虛晃的影子漂浮在鄒飛身邊,有人拿了鄒飛的生辰八字,擺了提燈陣法,而鄒飛即是燈陣之中的傀儡,被當做提線木偶利用了!

  負碑神龜一毀,自然困不住天玄,天玄厲嘯一聲,從地上彈起,此時此刻,從窗外撞進來一個花圈,直直衝向周通所在的地方,凌淵抱住周通在沙發上一滾,避開了那個衝撞進來的花圈,再拿起寒霜的時候,卻見不到天玄的人影了。

  什麼人在幫他?

  氣死。

  周通陰沉著臉看向花圈飛去的地方,真是……費了半天功夫,卻殺出來個程咬金!不對……

  周通忙從沙發上爬起來,撿起碎裂成三部分的負碑神龜,將神龜翻了個身,四足上挺。

  在烏龜腳底下出現一點紅光,那點紅光如抽絲一樣逐漸沒入神龜體內,一點點地侵占了這塊上等帝王綠翡翠中的綠色,在片刻之後卻又退縮了幾分,只在最中間的地方凝出了一小片硬幣大小的紅斑。

  「凌淵……」周通怔怔地招手叫來凌淵,凌淵過來一看,肯定地說:「這是他沒帶走的那縷氣。」

  「真是辛苦你了……」這話是周通對帝王綠雕刻而成的負碑神龜說的,這帝王綠果然十分有靈性,被砸壞了也還執著地要困住天玄,哪怕沒能阻止天玄離去,卻將原本封印在木雕畫裡的那縷火煞給吞食在了體內。

  周通見狀,腦海中靈光一現,嘴角忍不住勾起,一雙陰陽眼內陰陽魚兩魚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喜色,不斷游走。

  周通看向凌淵,目光沉沉,星眸璀璨含光:「既然這玉可以封住他的一部分,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也可以封住全部的他?」

  是!!是有這個可能!

  凌淵一喜,抱著周通吻了上來。

☆、第136張符 狠換舍

  主意雖有了,但是具體怎麼實施還是個問題,一個問題是要困住全部的氣需要多少帝王綠,還有一個問題則是去哪兒弄這麼多的帝王綠。

  帝王綠這玩意不是路邊的石頭子,隨便就能弄到,現代人炒玉炒的帝王綠的價錢幾乎能上了天去,數量也少得可憐。

  即便周通能飛去緬甸,拿陰陽眼在原石堆裡挑翡翠,也未必能挑到數量合適的帝王綠,更何況賭裡頭本來就有幾分天意在,他拿陰陽眼窺伺天意不是什麼好事。

  手頭這塊基本已經廢了,當然不是指作用沒了,拿去出售或者當做鎮宅法器都是個寶貝,只是封靈氣的功效基本全無,再要用得等到帝王綠完全將火煞溶解才行,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恐怕得等個幾百年,早就晚三秋了。

  如果帝王綠不行的話,那別的玉石不知道可不可以。

  周通決定先去找到足夠的玉石再說,帝王綠難找,但跟帝王綠有差不多靈氣的其他玉石想要湊一湊的話應該不成問題。

  想到這兒,周通把房間內剩下還沒處理好的煞氣全都解決,打了個電話叫程老爺子回來。

  那幅掛在墻壁上的木雕畫算是毀了,畫作上的女子是核心部分,已經被火煞衝斷了好幾部分,尤其是精緻的面部出現了很多細小的裂紋。

  周通大致給程老爺子解釋了下,程老爺子雖然介意但到底是因為自己的事情,他得了周通的建議之後就將那幅畫拿了下來,用油紙包好了塞進了倉庫裡,以後再也沒拿出來過。

  等處理好了程老先生家裡的事情,周通看向鄒飛跟何愁,說道:「先帶鄒飛去醫院檢查一下,提燈陣傷內府,尤其是心臟。」

  「好。」

  去醫院檢查過之後,鄒飛就在醫院掛了水,何愁被周通叫了出去,這次是真的人如其名,愁得不行,一張俊臉都皺巴在了一起。

  周通跟何愁倆坐在長椅上,凌淵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聽他們倆講話,像是個盡職盡責的布景板,惹得雲修好一陣嘲笑:「什麼時候都是中心的玉玄君居然甘願當一個背景真是稀奇稀奇……」這話還沒說完,雲修附身的那塊玉石就被凌淵遠遠地拋到了樓下,跌進了花壇裡。

  雲修:「……」

  周通:「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何愁心裡一緊,後牙槽咬得死緊,眼裡情緒震盪得厲害,絞著手緩了很久才似經受不住打擊般的說道:「先說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他這次的劫難過了。」周通望著何愁的眼睛說道:「先前推斷他的劫難與水有關,運也與水有關,正是從平山村的大水開始,以水滅火性,斷了他跟天玄之間的聯繫。現在他的劫難已過,按照他的面向跟生辰推算,往後的日子都是富貴日,大吉大利。」

  何愁臉色緩和許多,再一想周通所說的壞消息,好不容易揚起一點的笑意又都被他收了回來,他萬分沉重地問道:「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周通長吟一聲,說道:「壞消息是他命雖好,但是活不長久。」

  「……為何?」何愁聞言一怔,瞪著周通,完全不願意相信這個說法,好像是周通胡編亂造出來的一樣。

  周通解釋說:「那團氣本就是帶煞,又在鄒飛身體裡附身了這麼久,陽氣被壓製,陰氣就會上湧,身體變差,常生疾病是常態,折損陽壽也是必然的事情。更何況他又因為入道犯了五弊三缺,那一缺……很有可能是命缺。」

  何愁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消息對他來說太震撼了,他根本就無法接受。

  他寧願鄒飛像是以前一樣窮苦一點沒關係,健健康康活潑快樂就可以了,可是現在卻落下個短命的結局。

  所犯命缺的人陽壽都不長,越是能力高的越是短命。

  如果鄒飛真如周通所說的那樣,犯了命缺的話,那他還有多少年可活?十年?五年?還是……三年一年?

  何愁垮坐在長椅上,雙手捂住臉面,發出了低沉的抽泣,周通對凌淵說道:「我們走吧。」

  凌淵點了點頭,上前拉住周通的手,交握的時候,周通能明顯感覺到凌淵掌心微濕,知道剛才他所說的那番話對何愁是打擊,對凌淵也同樣是打擊。

  犯了命缺的並不只是鄒飛,還有他周通。

  更何況,鄒飛的命缺還不是定數,他的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周通更加握緊凌淵的手,笑著問道:「午飯想吃什麼?我有點餓了,懶得回去做飯,下館子去吧?吃西餐?中餐?還是火鍋?」

  「都行。」凌淵難得溫柔地輕聲說,「只要你喜歡。」

  周通笑出了聲,將頭靠在凌淵肩膀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

  時效一到,花圈上的道符自動剝落,一團氣就從花圈裡飄蕩而出,嬰兒模樣的天玄肆意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眉宇間露出了明顯不滿意的神色。

  這是間破舊的小房子,墻漆剝落,被火熏得發黃發黑的墻壁上還掛著上世紀明星的畫像,房屋內傢具擺設一片混亂,像是經歷過洗劫一樣,空氣裡充斥著木頭髮潮了的腐爛味道。

  房間內沒開燈,昏昏暗暗的,陰影裡站著個什麼人,那人佝僂著背,形銷骨立,暗沉的皮膚皺皺巴巴地貼緊在骨頭上,乍一眼看去像極了被從棺材裡挖出來的枯屍。

  那人見天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發怯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他劇烈咳嗽著,好不容易平緩了,才拖著沙啞難聽的聲音說道:「大師蒞臨寒舍,蓬蓽生輝。」

  「你是什麼人?」天玄帶著一絲警惕地問道。

  「我是一個跟您有相同目的的人。」微弱的光線打在那人臉上,露出了一張幾乎不成人形的臉龐,鼠目糟鼻,黑眼圈懸在眼底,兩頰深深凹陷了進去。

  這張臉讓天玄感覺十分厭惡,更讓他厭惡的是這人身上那種灰敗的死氣。

  一點生機與活力都沒有。

  天玄目光裡的厭惡毫不遮掩,那人明確地感覺到了,他又咳了幾聲,忽然笑了起來:「老鄰居不認得我了嗎?」

  「是你。」天玄眼底的厭惡越來越明顯,「雖然你的氣息變了不少,但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氣息還是沒變。」

  寧塵子聞言也不惱怒,低低地笑了:「如果不這樣的話,我早就死了。每人有每人的活法,大師見笑了。」

  天玄冷哼一聲,說道:「你救我,什麼目的?」

  「我不想死。」寧塵子沉聲道:「之前被逼無奈,用了書上記載的老方子兵解,擠出遊魂,可無論如何也修不成靈體,只好找了個人附身。而被我奪舍這人,不幸的是並沒有入道,我用了些方法逼他強行入道,卻讓這具身體的陽壽變得更短。我大約半個月前奪了他的舍,他那時候大約只有二三十歲,現在……估計百歲老人都比我的身體要好。」

  話來不及說完,寧塵子又是低低地咳嗽了幾聲,他吐出一口淤血,說道:「我與大師當了這麼多年鄰居,雖沒有正面說上過一句話,但是大師的情況我是大體了解的,大師現在缺失了那一絲靈氣,修為肯定不如以前,正是需要修養的時候,我現在幫不了大師,但是有一個人可以幫您。」

  「誰?」天玄問道。

  「我的徒弟。」寧塵子顫顫巍巍地說,「他手裡攥著無數的法器靈器,各式能人,有很好的資源可以幫你。」

  天玄聞言,沉思了許久,他又問:「那你要什麼?」

  「我要大師助我活下去。」

  天玄畢竟是凌淵吐出來的氣,稍微一看寧塵子的情況就知道他癥結所在,說道:「你當初用來換舍的大陣出了問題,大陣把煞氣都並入你的魂魄之中,無論你怎麼換舍,你所寄住的舍都會頻繁毀壞。而隨著你頻繁換舍,你的魂魄必然會受到消耗,遲早有一日會消耗殆盡,那時候就不是死,是魂飛魄散。」

  「是。」寧塵子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正如大師所說。」

  這個問題天玄解決不了,就連他都無法解決自己氣不足的問題,他跟寧塵子唯一的不同就是,寧塵子是魂魄,不入駐肉體肯定會驚動鬼差或者人間術士來捉拿,更有可能因修煉不當被一點點磨損,而他這團本就合該存在於自然的氣則不一樣,他不需要肉體作為載體。

  肉體對他來說,有最好,沒有也沒關係。

  相反,換舍反而會削弱他的氣,玉石木絲之類能夠蘊養氣的寶物比人的身體要合適太多。

  天玄沒有說破自己無法幫助寧塵子,只是問道:「我能幫你什麼?」

  「幫我抓一個人,他目前也算是你的敵人。」寧塵子卑躬屈膝地低首說道:「他的名字叫周通,天生的純陽體,就是站在玉玄君身邊的人,他現在,是玉玄君的愛人。」

  天玄:「……」

  天玄琢磨了片刻,心裡有了主意,他點了點頭,應道:「好。」

  寧塵子見天玄答應了,嘴角咧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他從口袋裡摸出一部破舊的老式手機,給陳恩撥了電話過去。

  陳恩這一段時間以來瘋狂地尋覓寧塵子,想要寧塵子解決落在趙京山背後的黑龍抓痕,然而一無所獲,這個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一樣消失無蹤,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直到寧塵子的電話打進來。突如其來的機會讓陳恩很快就跟寧塵子約下了見面的地點。

  陳恩派來的轎車將他們從破房子裡接去了城裡一家高檔的日式料理店,在幾乎密封的包房內,陳恩面無表情地看著變了模樣卻仍是十分衰老的寧塵子,低聲道:「師父。」

  寧塵子笑著衝陳恩擺了擺手,挪動著蒼老的身體坐在榻榻米上,捻了一塊生魚片沾著芥末吃了,剛吃一口就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大笑出聲:「活著真好啊。」

  趙京山端坐在寧塵子對面,因為上次黑龍一事對寧塵子的印象並不好,那次不僅沒有讓然然復活還直接毀了她的肉體,本來一個失敗者是沒有資格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可是,對於他背後永遠也不會愈合的傷口,陳恩力薦寧塵子,趙京山給陳恩面子就又見了寧塵子一面。

  寧塵子有些本事,他瞥見趙京山的臉色就知道他受到了黑龍煞氣影響,整個人都顯得病態不少。

  趙京山不想跟寧塵子浪費時間,單刀直入:「你的要求是什麼?」

  「你背上的煞氣好治卻也不好治……」

  話沒說完,寧塵子就如同吃東西噎住了一樣,瞪大眼睛,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喉嚨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玄從他腰間的石塊上飄蕩了出來,很是嫌棄那一點靈氣也沒有的普通石頭,以一個嬰兒的樣子落座在趙京山面前,他指著趙京山問快要窒息的寧塵子:「就是他,是嗎?」

  寧塵子連忙點頭,雙眼圓瞪,快要脫眶而出,瘦弱疲軟的身體堅持不住倒在地上,寧塵子一把抓住矮桌的桌腿,渾身抽搐。

  寧塵子:「大、大師救我……」

  天玄輕蔑地瞥了一眼寧塵子,又看向趙京山,「不錯。」

  趙京山:「……」

  趙京山警惕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從桌子底下摸出一把手.槍對準天玄,陳恩踏前一步,手裡捏著幾張符,小心翼翼地看向天玄。

  天玄冷笑一聲:「我用這些符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們在哪兒。」

  說完他一步步走向趙京山,趙京山瞳孔一縮,喝道:「不許動!」手指略一用力,微微扣動扳機。

  天玄無動於衷,繼續面無表情地走向趙京山,他明明一張稚兒面容此刻在趙京山等人看來就如同厲鬼一樣,趙京山手指一抖,子彈射了出去,直直地穿透天玄的身體,在其身體中心穿了一個洞。

  「啊——」天玄驚叫一聲,捂住胸口,在一眾沉默的注視下,惡劣地笑了起來,他咯咯咯地笑了半天,最後站直了身體,露出身體中被打穿了的孔洞,沒有鮮血,沒有骨肉,空洞洞的一個窟窿擺在幾人面前。

  天玄一掌將陳恩推開,陳恩手裡的符紙無火自燃,燒到陳恩指尖,燙得他下意識地將符紙全都丟在了地上。等再反應之後,天玄便踏前一步,化成一團氣從趙京山的五官之內鑽了進去。

  陳恩大吼一聲:「老闆!」

  趙京山像是被什麼抓住了一樣,身體上挺,渾身抽搐,手.槍掉在地上,砰的一聲,那雙漆黑的瞳孔裡顯現出了一抹紅色,隨即紅色沒入瞳孔之中,又恢復了往昔的黑。

  漸漸平復下呼吸的趙京山錯愕地癱坐在地上,陳恩踏前一步想要檢查趙京山的情況,趙京山卻厲喝一聲:「別過來!」

  陳恩腳步頓住,緊張地看向趙京山。

  趙京山深吸一口氣,將西裝外套連帶著裡面的襯衣一併脫下,剛才的劇烈掙扎已經讓他背後的傷痕裂開,那道永遠也不會愈合的傷口內滲透出的血液早就將他的衣服打濕,他渾不在意地將沾滿了污血的衣服全都丟在一旁,在聞到刺鼻臭味之後,抱怨道:「真是惡臭……」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背後那道傷痕就開始迅速愈合,煞氣被皮肉驅逐而出,先是漫出一道,隨後又有千絲萬縷的煞氣頻繁往外湧出,一時之間竟生出雲海一樣的浩蕩氣勢,只不過都是些熏人眼球的污濁之氣。

  陳恩驚訝地看向趙京山,沒有佛珠加持,他被那種氣勢壓迫得動彈不得,等煞氣全部散去之後,冷汗不知不覺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趙京山活動了一下身體,背後一繃,那道傷口徹底愈合,他看向陳恩,吩咐道:「去給我拿件衣服過來。」

  陳恩怔了片刻,聽趙京山厲喝:「沒聽見嗎?!」

  「是。」陳恩低沉地應了,眼神裡卻帶了幾分懷疑地看向趙京山。

  趙京山嗤笑一聲,說道:「我還是我,你緊張什麼。」他盤坐回來,拾起筷子,夾了一塊生魚片,隨後桌子上的酒杯自動漂浮起來,湊到趙京山唇邊,哺入趙京山口中。

  日本清酒的香甜在唇齒間碰撞開,舌尖受到的刺激讓趙京山舒服地眯了眼睛,喃喃道:「真舒服啊……這就是入了道的感覺嗎?」

  ******

  周通又跑去端木秋那裡,綠意雖小,但是要說A市內的好貨大多都集中在端木秋那裡,他把封印了一小縷氣的帝王綠靈龜遞給端木秋,問道:「秋姨,你這兒還有沒有成色這麼好的玉石了?不是帝王綠也行,靈氣差不多就夠了。」

  「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就摔成這樣了。」端木秋愛玉如命,瞧見精緻的負碑神龜摔成這樣心疼得要命,放在手裡摩挲了一會兒之後,說:「這麼好的玉不是輕易能得到的,我這兒雖然有幾個品相不錯的玉石,但到底是經過後期打磨,也經多了人手的。這玉石不比銅錢,青銅器之類的,那些是經過的人手越多威力越大,玉石這些就跟古時候的修士一樣,清修靜養才好。恐怕達不到你的要求。」

  端木秋也瞧出來周通這次來是有大事,想了想,將碎裂的玉龜放下,對周通說:「你先看看再說吧,也好有個對比,讓我知道你到底是要什麼樣的,我去找找老朋友,看看能不能給你弄來幾個。」

  「行,那就麻煩秋姨了。」

  「客氣什麼呀。」

  端木秋說完,轉身又進了店內,這次等了好久才拿出來一個盒子,她對周通說:「這玉是我得的第一塊寶玉,一直放在蓮花池裡養著,前後一算養了快有二十年了,算是鎮店之寶,我這綠意還是根據它而來的,你看看成不成?」

  說完,將盒子推到周通面前,周通一臉慚愧地說:「其實也不是急用,秋姨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甭跟我客氣。」端木秋掩去了心疼,將盒子在周通面前打開,說道:「你看這塊帝王綠行嗎?」

  那塊帝王綠論起成色比周通原本的那塊還要好,只不過已經被雕琢成了玉蟬的樣子,雖說雕工極好,玉蟬翅膀上的細微之處都纖毫畢現,可終究成了型,又以人靈蘊養了這麼多年,少了些自然的靈氣,比起他手頭這塊剛從原石皮子裡劃拉出來的帝王綠還要差上一點。

  再加上又是端木秋的心愛之物,端木秋嘴上說著捨得捨得,但是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知道她心裡頭肯定不捨。周通前後一合計,說道:「秋姨這枚帝王綠也是上品,但是可能跟我需要的有少許出入,還要麻煩秋姨幫忙物色更好的,最好是剛從皮子裡解出來,還沒怎麼經過雕琢的。」

  端木秋聞言皺了眉頭,神色間頗為為難地說:「你說要只是找個靈氣足的玉石還好說,要找剛解出來沒經過雕琢的就有些難了。這些純種翡翠一般在解出來之後就能賣個大價錢,很少在市面上流動。如果你真想找的話,最好還是去賭賭石,不過風險也大。」

  端木秋並不知道周通的那雙陰陽眼,只知道周通賭石是在斷氣,可依照她的經驗,即便是天師大家,憑藉斷氣來挑選翡翠也不怎麼太靠譜,她雖然很少涉足天師一道,但畢竟也是入了道有些修為的人,再加上經營這麼個玉石鋪子,識氣的功夫從來沒有落下,就這樣也不敢輕易妄斷賭石裡的玄機,很擔心周通走上賭石這條路把自己的家產都給敗光了。

  這個法子本來被周通列為下下策,可仔細想想,卻沒有一個比這個路子更好的選擇。

  他點了點頭,送了一對豆種的翡翠鐲子給端木秋,說:「秋姨,這幾天再麻煩你幫我關注一下,如果有渠道的話一定要聯繫我。」

  「這事我答應你。」端木秋把鐲子推還過去,「但東西我不能收。」

  「秋姨。」周通笑著說,「那就這樣吧,鐲子放在這兒你拿去賣,賣得的價錢咱們三七分。」

  「什麼三七分。」端木秋板了臉故作生氣地說,「還是老規矩,我只抽你10%。」

  「行,秋姨說什麼都行。」周通笑呵呵地討好道。

  兩人出了綠意之後又在老街幾家玉石店看過,都沒什麼讓周通滿意的貨色,周通路上在琢磨是不是真要去一趟緬甸,那邊盛產翡翠,也許能淘到也說不定。

  正想著,卻見一輛車停在了他門前。

  那輛火紅色的蘭博基尼特別扎眼,引得周圍人都在駐足圍觀,從車裡走下來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春天太陽軟得跟團棉花一樣還戴了副墨鏡,左右看了看似是怕人認出他來一樣。

  饒是如此,周通也一眼認出來,這人就是前幾天在張家園碰見的那位李天河李大少。

  李天河一向瞧不起做這種生意的,可他別忘了最早的江湖還是得靠這批人給撐起來,以前相字先生還能擺個鋪子到衙門門口呢,賭行正式成型比這明八門晚了太多,再說,賭石裡頭的貓膩不比這些明八門裡的要少。

  可時代變了,現在的社會基本只認錢,舊社會士農工商最次等的商在現在反而地位最高,李天河家裡有錢,腰桿子就比別人挺,自然有脊梁去瞧不起一些他討厭的階層。

  這次他來這兒不是為了風水算卦,是來找周通一決高下的。

  那日回去之後,李天河的傲氣折磨得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最後決定,再來試探周通一回。

  這回,他肯定要探出來周通到底是個什麼底細。

☆、第137張符 獸鎮器

  李天河似乎怕被人認出來,左右亂瞟,畢竟這行當也是互通的,常常有人拿玉石之流的去找這類的風水鋪子開光或者做一些除祟儀式。他這一眼就瞟到了剛回來的周通,李大少跟周通瞪了一會兒眼,十分尷尬地咳了咳,把墨鏡摘了下來,扯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周通溫和地笑了,他上前去將鋪子門打開,引李天河進去,「李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李天河見周通舉止落落,臉上的表情自然了很多,他跟著周通進了店鋪裡,說道:「前些日子跟周先生一見如故,這幾日惦記得很……」

  話沒說完,李天河就覺著一把把冷刀子落在臉上,他身子一抖,往視線根源處看去,見到那天跟在周通身後的解石師傅正一臉寒氣地瞪著自己,登時就有些發矇。

  周通說道:「李先生喝什麼?」

  「隨便,不用太客氣。」李天河就坡而下,沒敢繼續之前的話,改了個說辭,「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是我已經把周先生看做認識多年的故友,昨日收了個請柬,立馬就想到了周先生,不知道周先生可否略給我點薄面,跟我一起去玩兩天,保管這趟值得很。」這話說得客套,但李天河那表情裡就沒多少客套的意思,他傲慢慣了,壓根就不知道怎麼放下身段,說這話的時候聽起來像是請求,但話裡的味道卻是「老子請你去是給你面子,你敢不去就是拂了老子面子,老子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說著,李天河就將手裡頭的請柬遞了過去,周通拿過來一看,頓時有種想要什麼什麼就送上門來了的感覺。

  李天河送來的這張請柬是國內有名的玉石大會的請柬。

  在這大會面前,張家園的這個賭石盛會根本就不夠看,J市是全國出了名的賭石大市,一向有小帕敢之稱,在J市土生土長的人,在知道人類基本常識的同時就知道賭石的相關知識,甚至有傳說,家裡人給小孩過成年禮的最好禮物不是金銀不是跑車,而是帶他親自去挑一塊他喜歡的原石。

  以賭石為中心,培養成了一個市獨有的文化,J市的市徽都是一塊解了一半的原石,其賭石盛行程度可見一斑。

  周通拿來請柬仔細看了,跟張家園的活動流程差不多,只不過格調比張家園的高多了,除了常規的賭石之外,還有專門的分別以「全賭」、「半明半暗」和「明料」為主題的賭石論壇,有解出來的好東西當場就可以進行交易,私下買賣,找人公證或者是提交拍賣申請都可以。

  這簡直是不能再合適了。

  有這麼正規的活動方,他也可以想辦法收點原石,就是不知道手頭的錢夠不夠用。周通琢磨著,準備回頭去銀行裡拾掇一下看看還有多少錢能不能都提出來,再不行就跟端正借一點。

  想到這兒,周通就把請柬給收了,「謝謝李先生的邀請,我一定准時到。」

  李天河嘴角一勾,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在四周圍看了看,可能是因為今天心情好,看周圍什麼都順眼,覺著周通店裡的擺設實在是招他喜歡,幾個玉器成色好得很,李天河摸了一把,說道:「周先生是個懂行的人,這幾枚玉器都是好東西啊,水潤水潤的。」

  「是啊,而且還能驅邪避禍,李先生有沒有興趣買一件回去擺一下?」周通似有深意地說。

  李天河聞言就將手收了回來,他將歡喜的目光斂去,假模假樣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算命的先生說了,我天生命硬,妖魔鬼怪避之不及,怎麼可能來騷擾我。」

  「妖魔鬼怪是不能……」周通故意拖長了音調,用算命師傅獨有的高深莫測的語氣問道:「那女人呢?」

  李天河:「……」

  李天河一哆嗦,像是被周通看穿了一樣,結結巴巴地說:「女、女人?什麼女人?周先生在說什麼?」

  「沒什麼。」周通莞爾一笑,不在意地將架子上的一枚小小的玉葫蘆拿了下來遞到李天河手中,「這枚玉葫蘆送給李先生。」

  李天河狐疑地將葫蘆接了,聽周通說道:「葫蘆音似福祿,多子,可吸收煞氣,是我送給李先生的小小禮物,謝李先生帶我去參加賭石大會。」

  這番話說得微妙,再接上之前周通說的要他防女人,李天河忍不住多了一個心眼,他道了謝後就將那枚玉葫蘆揣進口袋裡,開了車走人。

  等李天河走後,雲修從翡翠雕刻的白菜裡面飄了出來。

  那枚冰種翡翠在雲修的要求之下被凌淵刻成了一顆大白菜,剛雕好的時候周通雖然感慨凌淵的技藝高超,但架不住雲修那麼個人躋身在一顆翡翠白菜裡頭,第一次看見雲修從白菜幫子裡飄出來,沒忍住笑了好半天。

  按照雲修的解釋,白菜高潔典雅,潔身自好,正合適他不過,凌淵當時就冷笑著拆了雲修的台,說白菜好養活,雲修現在就是一個靈體,朝不保夕的,附身在白菜裡面好活命一點。

  雲修說:「他自己招惹了桃花煞不說,還覺著你在騙人,你幫他幹嘛?要女人身上跌一跤才知道疼,渣了那麼多女人,就差鬧出人命了。」人命自然指的是打胎墮胎。

  這邊見雲修冒頭周通就知道他沒好話,雲修一張嘴損死人不償命,又沒什麼發作的機會,按照凌淵說的,現在就跟村東頭的老大媽一樣成天背後說別人壞話,過過乾癮。

  周通安撫了雲修的情緒,說道:「他要是出了事情,誰帶我去J市參加賭石大會?」

  雲修一噎,拿那種一山還有一山高的眼神看周通,不禁轉過頭對凌淵小聲讚揚道:「眼光不差。」

  跟約定的日子還有一個多星期,這一個多星期夠李天河受得了。

  他眉心有顆小痣,桃花煞的煞氣都凝在了那顆小痣當中,前幾天在張家園裡見到李天河的時候,那顆小痣裡的桃花還只是含苞待放的樣子,不仔細看得話看不出什麼名堂,但是這次見了卻不得了,那桃花煞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催生得抽枝發芽,長得極快,將那顆黑色的小痣都染得有些發紅。

  過沒幾天就得有大災,周通給他的玉葫蘆只能幫著李天河擋擋災,平安渡劫是不太可能的。

  李天河是那種本身就長得會招惹桃花的長相,再加上後期的家世跟個人成就,讓他在女人堆裡很吃得開,漸漸就養成了不太把女人當回事的性格,俗話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輕易得到的東西哪知道珍惜?

  就如雲修所說的那樣,讓他吃點教訓也好。

  等到一個多星期後,到了約定見面的日子,李天河再出現在周通他們面前的時候跟變了人一樣,好像被誰折磨得蛻掉了一層皮,蔫了吧唧一點生氣都沒有。

  他坐在車裡,有氣無力地衝周通他們招了招手,「快上車吧,趕飛機。」

  周通跟凌淵對視一眼,再看李天河眉心的那一點黑痣,裡頭的紅褪去不少,桃花煞去了一半,但還有另一半在裡頭窩著,休養生息呢。

  李天河委屈地嘆了口氣,在脖子上一勾,勾出來塊玉葫蘆,李天河嘆了口氣,「這玉葫蘆真是好使。」

  被他托在手心裡的玉葫蘆裂了個口子,像是被什麼劈了一刀一樣,李天河喃喃道:「一個女人這麼凶悍……我把她甩了是正確的。」他把玉葫蘆攥在手裡,咳了咳,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頓了頓,李天河又腆著臉往周通面前湊,「那你看我現在還有桃花煞嗎?」

  周通噗得一聲笑了出來,他點了點頭,說道:「有,但是目前開不旺了,你以後小心一點,禁慾一段時間就能好,不過……」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用略帶威脅的語氣說,「如果你以後的私生活還是像現在這樣的話,恐怕桃花煞會纏你一輩子,到時候,誰也幫不了你。」

  「嚇唬誰呢……」李天河心裡這麼想著,明面上也差點沒忍住翻個白眼,但是第一反應做完之後,他心裡就虛了。

  沒準……是真的呢……?

  飛機一路飛往J市,落地之後,李天河帶著周通他們去了那邊預訂的賓館。

  李天河同齡朋友不多,大多都是些風月場上認識的酒肉朋友,平日聚在一起聊聊豪車聊聊女人還能說上幾句,聊起玉器賭石之流的就基本找不到個能說上句話的朋友。這一路上,跟周通聊了不少,發現周通遠不像是他想像中的那樣,靠著一張嘴皮子吃飯,肚子裡那都是有真本事的,說話辦事有涵養多了,就連笑起來都跟道春風似的,看著真叫人舒服。

  李天河不禁想,哪怕周通真沒啥本事,是他一時衝動把人家請過來了,這趟也不虧,認識這麼個朋友,划算的很啊。

  李天河辦事要面子,給周通安排的是最好的酒店,一間大套房,論起面積跟周通自己家裡差不多,甚至還要大上一點。

  凌淵就沒那麼好的待遇,給他安排的是稍微差一點的一間,結果凌淵直接拎著包就進了周通房裡,直到晚飯的時候才出來。

  李天河給周通他們準備了一桌接風洗塵的宴,J市是他老家,是李家勢力的中心,他身為土生土長的J市人當然要好好宴請一番周通。

  席上給周通敬了幾杯酒,上好的茅台全進了凌淵的肚子,周通笑得溫和,偶爾也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那麼咳嗽幾聲,搞得李天河都不好意思找周通的麻煩。

  吃也吃完了,喝也喝完了,散場之後,李天河還想先探探周通的套路,準備了點小宵夜敲了周通的房門,結果發現,那長得跟尊煞神一樣的解石師傅就在周通房裡,還剛洗完澡,圍著個浴巾,渾身滴水地從洗手間裡走出來。

  李天河手裡捧著的那點小點心差點全被他一盤子摔地上,整個人都傻了。

  但畢竟是風月場上混習慣的,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喜歡男人的朋友他也有那麼一兩個,李天河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十分淡定自如地進房間給周通分好點心,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凌淵的視線盯得渾身發抖,最後乾脆藉口離開。

  關上房門的瞬間,李天河腦子嗡得一聲醒了。

  媽的,他又什麼都沒問出來!

  而在李天河特地為凌淵準備的那間房裡,一枚翡翠白菜靜靜地躺在大床上,窗戶開著,吹進來一道春日的晚風,翡翠白菜十分舒服地翻了個個兒……

  周通他們是提前幾天到的J市,想著要熟悉一下環境,李天河這幾天的勁兒全都卯在了周通身上,帶著周通把J市大大小小的幾條古董街都逛遍了。周通對玉石的關注格外高,也沒避諱著李天河,李天河不傻,跟了一路也瞧出來周通在挑什麼東西,可具體在挑什麼他就看不出來了,只要是玉石類的周通都會看上那麼幾眼,而且還不是最極品的不看,胃口大得很。

  李天河想了想,乾脆投其所好,他帶著周通到了一家玉石店。

  三人還沒走進去,玉石店的老闆就率先迎了過來,這種店門口一般都有相面的夥計,這幫伙計別的能力沒有,看人認人都是一流,大老遠的就能看見過來的客人裡頭誰才有可能是真正的買家,提前跟老闆打招呼,好讓店裡頭的人做好準備,等客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再看情況出來攬客。

  李家在J市影響力大,但凡在這條街上做生意的,哪怕就是天橋底下擺個攤的都認識李天河,店主人請來相面的夥計一瞧見李天河就去把店主人喊來了。

  店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材沒發福沒走樣,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緞子長褂,盤扣一直扣在領口,一絲不苟,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倒有些晚清、民國時候的商人模樣,如果仔細看到話,還會發現,店主人衣服上的裝飾品都是上好的玉石,尤其是那顆抵在領口的翡翠,雕成了山茶花的樣子,富貴逼人。

  這其實就是商人的宣傳手段,無非是告訴買家,你看我身上用的玉器就是我們店裡產的,都是頂好的東西。

  李天河進了屋後就被店主人引著坐下,茶水緊跟著就送上來了,一點怠慢沒有,周通沾了他的光,喝著龍井看李天河耍威風。

  李天河說道:「薛老闆,今天我是帶朋友來你這兒參觀參觀的,要說J市最好的玉石店鋪,你們頤玉閣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李公子真是抬舉小店了。」薛老闆聽了這話臉上更是堆了幾分笑,他將目光落在周通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說道:「這位小公子是?」

  「我叫周通,他叫凌淵,打攪老闆了。」周通給他跟凌淵做了介紹。

  薛老闆笑得眼角皺紋堆起,問道:「不知道兩位公子想要看什麼?」

  周通也不在乎李天河的試探,直白地問道:「想看看店裡有沒有什麼好一點的玉石,最好是跟這個品相差不多的。」他將斷裂了的負碑神龜拿給薛老闆,薛老闆戴著眼鏡仔細觀摩了一下,看著斷口也是十分心疼,最後說道:「這是上好的帝王綠啊,看這樣子,剛解出來沒多久吧?」

  「嗯。」周通點了點頭,「請問老闆你這兒有嗎?」

  「有是有……」薛老闆頗有些為難地說,「也不瞞你說,帝王綠十分珍貴,一般的店鋪都是拿來做鎮店之寶的,小店也的確有塊帝王綠,可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的,不好外賣。」

  那塊帝王綠就被擺在店鋪裡頭,雖然沒明擺著寫上是鎮店之寶,但薛老闆注意到周通一進屋目光就在那塊鎮店的帝王綠身上逡巡了一會兒,眼毒得很,估計認出來了,他這時候再推脫反而會顯得虛偽小氣,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看這年輕人的氣度也不像是會胡來的人。

  既然這樣,周通也不好奪人所好,而且老闆意指的那枚帝王綠也不是很好,尤其是掛在這種店鋪裡,雖然能招財,但對翡翠本身來說並不怎麼好,比起端木秋那塊還要差上不少,遠達不到周通的要求。

  再一掃店內的其他玉器,也沒有能讓他滿意的,周通沒明說,只是眼神懈怠了許多。

  李天河察言觀色,自然看出了周通的眼神變化,他表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十分詫異。

  這周通怎麼回事?到底要買什麼?居然連頤玉閣裡的東西都看不上?他之前的那番說辭不是吹噓的,頤玉閣雖然地方不大,但樣樣都是精品,還不是那種從暗道裡來的,都是官貨。

  一樣都瞧不上???

  薛老闆做生意這麼久了,也看出來周通的興致懨懨,知道這生意八成是做不了了,只是礙於面子上的事情沒多說,他又陪著李天河他們客套了幾句就去招呼別的生意。

  正巧這時候有人踏進屋裡來,手裡捧著一個半臂長,一枕寬的錦盒,薛老闆見人面生就上去招呼試探。

  那人面相約有三十來歲,長得眉清目秀,讓人一眼就聯想到江南水鄉里略帶風韻的清雅書生,他進店門之後侷促地接了薛老闆幾招,實在應付不來,乾脆開門見山地說:「薛老闆,我這兒有件玉器麻煩你看一下。」

  「好啊。」薛老闆這兒也收玉器,他引著人坐下之後,換了另一壺次點的茶水招待。

  本來打算走的周通卻不動了,他停下來看著那人手裡捧著的錦盒。

  曾瑞明將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裡面的玉器。

  那是塊翡翠雕刻而成的雙翼神獸,面容似虎,身材似豹,頭頂生有一角,直沖天際而去,神獸五官猙獰,口鼻前衝,舌頭微卷,似乎在仰天咆哮,面目雕工細緻無比,顯得整個玉器有十足的威懾力。

  李天河見周通目光落在那物上,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那東西是個典型的鎮器。

  鎮器最早是拿來鎮席子邊角的,戰國時期席子的用處很大,一些邊角的地方容易在起身落座的時候被帶起來就需要鎮器來鎮住,大多數的鎮器都被雕刻成猛獸的模樣,諸如豹、虎、羊、龜、蛇之類,還有的則是像這具鎮器一樣,被雕成看不出是什麼原型的神獸模樣。

  後來隨著巫文化的發展,鎮器又拿來做鎮壓邪祟之用,在陪葬的時候常常會送入鎮器以作鎮壓鎮守之用。

  這枚鎮器很有可能是從墓裡來的,而這家頤玉閣的一個規矩之一就是不收墓裡的東西,再好也不收。

  曾瑞明也許是不知道這一點,把錦盒的蓋子打開之後就直接把薛老闆鬧了個黑臉出來,薛老闆蹙著眉頭說道:「先生既然選擇來我們頤玉閣出貨,就應該知道我們頤玉閣的規矩。」薛老闆指了指地面,說道:「地底下的東西我們頤玉閣可不收,您還是另請。」

  「不是……」曾瑞明聞言忙緊張地說道:「薛老闆你聽我解釋,這東西雖然是鎮器,但並不是從地下拿來的。」他琢磨了會兒,見薛老闆沒再生出什麼牴觸情緒,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知道你們這兒的規矩,可我也知道薛老闆是個實誠人,所以才把這個拿來你這兒賣的。這鎮器……其實,其實是我刻出來的。」

  「什麼?」不僅是薛老闆被驚住了,周通他們也被嚇了一跳。

  這個鎮器雕工細緻,一毫一髮都是精雕細琢做出來的,完全不像是現代人能有的工藝水平,也不是說現代人手法技巧落後,相反的,工具的發展讓現代人能夠很好地進行手工雕琢,但手頭的這個鎮器,技法手工都不是這個年代的東西。

  薛老闆不信邪地仔細看著這個鎮器,以老道的眼力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才確信眼前這個曾瑞明說的是真的。

  他剛才看走了眼,這個鎮器不是什麼古董,而是個現代工藝品。

  既然不是地下的東西,又是這麼好的工藝品薛老闆就沒道理不做這個生意,他念頭一轉,立馬改了口風:「哎呀,你怎麼不早說,真是誤會,你這技法真是好啊,怎麼就想起來雕個鎮器了?」

  曾瑞明見老闆信了他的說辭,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一雙眼睛清澈無比,顯得十分乾淨:「只是覺著這塊玉特別適合做成鎮器。」

  聽到這句話,周通的眼神就變了。

  這人,有點意思。

☆、第138張符 兩儀門

  薛老闆本來就是隨口說那麼一句的客套話,聽見對方給了自己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也沒說什麼,笑眯眯地給對方開了個工藝品的實誠價格,曾瑞明聽了沒還價,倒是開了個別的請求:「老闆,這鎮器可以賣給你,但是請你出售的時候能叫我過來看一下嗎?」

  「怎麼?」薛老闆一聽這話就覺著有些燙手,怕這鎮器是有什麼別的用處,多留了個心眼,問道:「先生是要用這個鎮器?」

  「沒別的意思。」曾瑞明搖了搖頭,說:「這枚鎮器不適合我用,我周圍朋友也沒有契合它的,所以才拿到你這兒來賣,我想給他找個合適的買家,所以等有人想買他的時候,我能來你這兒看看嗎?」頓了頓,曾瑞明又想起了什麼,說道:「這樣,我再退給你30%的錢,你幫我這個忙,你看怎麼樣?」

  這鎮器薛老闆開價是十五萬,本身雕刻鎮器的翡翠就是上好的豆種,再加上這工藝,十五萬還賣虧了,薛老闆轉手就能賣個二三十萬,這人不僅不講價,還倒貼錢,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天河聽了那句話,忍不住嗤笑出聲,看曾瑞明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

  周通一直在回味曾瑞明說的那番話。

  看曾瑞明身上的氣,不像是入了道的人,可偏偏就知道玉石上有氣,各氣還會各自認主。早先就說過,玉不能隨便亂戴,尤其是二手的玉,自古皆知,玉有靈,人能養玉,玉也能反哺於人,其中的道理就連一些玩玉的普通人都知道,但是並不能看得明白。

  這人顯然能看得懂玉上的靈氣。

  薛老闆還在猶豫不決,你說這賣個東西還得讓第三方插手多膈應人啊,他也不差這麼一點利潤,還影響聲譽,前後一合計就覺著不划算,推拒的心情就來了。

  周通坐在那兒,雲淡風輕地喝著茶,間或往那邊瞟上那麼幾眼,一點開口的意思也沒有,這到底是對這人有興趣還是沒興趣啊,到底是對人有興趣還是對玉有興趣啊?李天河坐不住了,忍不住問道:「周通,你看好了嗎?要不咱走吧,還有別的店呢。」

  「不急。」周通笑著說,還給李天河倒了杯茶,「這兒挺風雅的,坐著休息休息。」

  李天河:「……」

  休息個屁,剛才他說休息的時候周通兩眼鋥亮地看玉,一雙長腿擺的跟上了發條似的!

  薛老闆琢磨了半天,把那鎮器又放了回去,說道:「曾先生我們這兒小本生意,經不住這樣折騰,人家想來買,我這一個店家還說做不了主,那多不好啊……要不然這樣,這條街上還有很多家鋪子,您再去別的地方轉轉。」

  「三成都不行……」曾瑞明低著頭嘀咕,還想再把價格壓低一點,但是想到回去之後這材料的錢還得給他朋友,實在不好再壓了。想了想,曾瑞明只好妥協地將錦盒抱了回去,一臉失望地說,「好吧,那打攪你們了。」

  「沒事沒事。」薛老闆忙賠上笑臉。

  周通見那人出了門才站起來,說:「咱們走吧。」

  李天河這杯茶剛涼到能喝,還沒輪到喝上一口就被周通叫了起來說是要走,臉一黑,李天河的耐性去了一半,賴性來了,學著周通之前的話,梗著脖子說:「我再坐會兒,休息休息,不著急。」

  「行。」周通笑著答應了,「你坐著,我再出去看看。」

  李天河:「……」

  這人怎麼這樣啊,一點也不按常理出牌的!

  李天河匆忙喝了一口茶,被老闆他們送出了門。

  周通跟在曾瑞明身後,見曾瑞明又進了另一家玉石鋪子,進去沒多久垂頭喪氣地把東西抱了出來。

  也不怪商家不領情,大多都是跟薛老闆考慮的一樣。你賣個東西,還得等第三方的人過來看看能不能賣,這不是給買家找噁心嗎?萬一買家瞧中了這個鎮器,你又死活不讓賣的,這多晦氣。所以大多都寧願不賺這個錢,也不想在這事兒上跌了分,所以等待曾瑞明的就只能是碰壁。

  曾瑞明一連走了五家鋪子都敗興而出,走著走著乾脆找了個舒服地方坐下,抱著手裡頭的錦盒連連嘆氣。

  周通瞧見時機差不多了,從口袋裡拿出翡翠白菜忽然往墻角上那麼一磕。

  雲修:「……???」

  然後上去跟曾瑞明打招呼:「這位先生,你好啊。」

  「啊。」曾瑞明正發著呆聽到聲音略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周通,「這位先生……」他對周通有印象,「是剛才在頤玉閣碰見的那位吧?」

  「是啊,你好,我姓周,不知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曾瑞明跟周通握了手:「鄙姓曾。」

  「曾先生,我之前看你在頤玉閣想賣這個鎮器?」

  「是啊。」曾瑞明嘆了口氣,頗為頭疼地說,「當初看這塊玉石奄奄一息,才想著把它雕成了型度災,可沒想到一直找不到個合適的主人,常年放在我身邊也不是個辦法……」說到一半,曾瑞明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連忙住了口。

  周通就只當自己沒聽見,說道:「那曾先生把這塊鎮器賣給我,你看怎麼樣?」

  「你?」曾瑞明一愣,略微瞪大了眼睛仔細把周通打量了一遍,最後眼底露出一抹喜色,「你真願意要?」

  「當然。」周通說道:「就按照薛老闆開的價來算,十五萬。」

  「好啊。」曾瑞明大喜,忙點頭,周通又說:「不過我這兒還有個小事要拜託曾先生。」

  「什麼事你說吧。」曾瑞明心情極好地回道。

  周通把被他故意磕碎了一個缺口的翡翠白菜拿了出來遞給曾瑞明看,說道:「這個翡翠白菜我十分喜歡,剛拿到手不久是被家里幾個小孩子磕出了個口子,你看看能不能給我補一下?」

  玉器十分金貴,一般來說,碎了裂了十分難修補,要麼包金包銀要麼改制,越好的玉石就越是難修補,但周通相信這個問題難不倒曾瑞明。

  曾瑞明拿著翡翠白菜仔細端詳了片刻,說:「雕刻這翡翠白菜的人雕工真好,比我手藝好多了。」

  凌淵輕哼了一聲,得來周通一個白眼,凌淵頓時握住周通的手,周通眉頭一皺,輕輕掙開,凌淵卻抓得越緊,故意在周通掌心撓了一下。

  酥麻感頓時傳到頭皮,周通臉上的笑都僵住了,回頭瞪凌淵,對方卻一臉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這一系列在暗地裡進行的小動作沒逃過李天河的眼睛,李天河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倆當街秀恩愛,刺得眼睛疼。

  曾瑞明專注於翡翠白菜沒注意到這倆的小動作,下了定論:「也算是他的運氣好,正好磕碰的這一小塊是雕刻時候多餘的,這翡翠我也說不上有什麼玄機,白菜葉瓣十五片就夠了,把這第十六片磨去就可以。」曾瑞明抬頭看周通,眼底有幾分掙扎,最後咬著牙認真地問,「要不然你跟我來我家裡,大概兩個小時就可以給你處理好。」

  「那多謝曾先生了,玉就先放在曾先生那裡,曾先生給我留個電話,我改天上門去取。」

  「這……」曾瑞明略驚訝地看著周通,「這冰種翡翠品相極好,雕工又如此細緻,比我那個鎮器要值錢多了,你就不怕我隨便拿個電話糊弄你,拿著翡翠跑了?」

  「曾先生會嗎?」周通笑著問。

  「……是不會。」曾瑞明訥訥地說,後來也覺著自己這個問題問的傻了,對方光明磊落地對待自己,自己還偏以小人之心思考問題,實在是不應該。

  曾瑞明賠了個笑,將翡翠白菜仔細收好,隨後跟周通互換了電話號碼就告了辭。

  李天河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但不好開口,憋了半天最後問道:「你怎麼想起買這鎮器了?那人是誰啊?你認識嗎?」

  「剛才不認識。」周通將鎮器放好,說道:「現在認識了。」

  李天河忍不住了:「……你們跳大神的說話都這麼玄乎?」

  「是啊。」周通也沒反駁,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李天河:「……」

  回到賓館,周通把鎮器放在書桌上仔細看著,凌淵背靠在書桌,拿手指輕輕一點神獸狀鎮器的眉心,一點熒光出現,微弱得很,片刻之後又沉寂下去,不復影蹤,周通說道:「十五萬,太划算了。」

  周通:「這玉心微弱,得靠有靈氣又有緣分的人養著,不愧是曾家的人,看東西準得很。」

  「你果然知道他的來歷。」凌淵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抓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張黃紙,拿起硃砂在上面寫著什麼,片刻之後,一張閃著靈光的固本培元符被凌淵攥在手裡,貼在了那玉心之上。

  周通頗為詫異地看著凌淵,打趣道:「你以前對這些弱小的東西可不是這個態度,堂堂玉玄君紆尊降貴給一個小小的玉心畫固本培元符?」

  凌淵:「堂堂玉玄君還會幹一個普通人呢。」

  周通:「……」

  凌淵:「試試?」

  周通:「別鬧了,你猜雲修會不會明白我的用意?」

  「十有八.九會明白,但是有十成不會讓你順利,那小子,睚眥必報,你磕碎了他的寄體,他肯定要找你麻煩。」

  周通一臉無辜:「我這不是給了他一個更好的嗎?而且是曾家人親自動手。」

  「曾家?」凌淵問道:「這個曾家到底是做什麼的?你見了他之後,連好玉都不找了,有十成把握?」

  「嗯。」周通篤定地說,「曾家世代跟玉息息相關,據說曾家人不入道就能感受到玉身上的靈氣,甚至憑藉肉眼就能看到玉心,他這次來估計也是為了J市的玉石盛會。說起來,我小時候還有幸跟我爸見過一次曾家人雕玉,見到過曾家的守護玉靈。」

  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周通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那時候還小,沒認出來那就是玉靈,我還以為是什麼仙女,拉著我爸說我見到仙女了,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爸就意識到我五弊三缺的命運是無法擺脫的了。」說到後來,周通聲音裡帶了些沉悶。

  「既然如此,你直接跟他合作就行了,大費周章的幹嘛?」換做平時凌淵管他曾家人是誰幹什麼的,跟他半毛錢關係沒有,他聽見周通聲音不對勁,才故意把話題轉了,好分分周通的心。

  周通說:「曾家人有祖訓,不輕易雕玉,尤其是用作法器的玉。你也知道,法器每次發揮作用都是以折損靈氣為代價的,曾家人愛玉如命,怎麼可能輕易雕琢?」

  「那他就會答應幫你修復翡翠白菜?」

  「會。」周通笑著點了頭,「有雲修在,他肯定忍不住動手。你看他今天不就主動請我們去他家裡了嗎?」

  凌淵把事情徹底想明白了。

  晚上,周通開電視看新聞,看過央視新聞之後換到當地的新聞頻道看了起來,凌淵在洗澡,周通就百無聊賴地聽著新聞玩手機。

  電視裡,播音員字正腔圓地說:「今日在天吉建設集團又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有員工不慎從腳手架上跌落下來,這是目前為止發生在天吉建設集團的第五起意外事故,政府決定暫且中止天吉建設集團在XX地的建築活動,徹查安全問題……」

  周通聞言,抬頭瞥了一眼電視屏幕,他記得這個「天吉建設集團」是趙京山旗下的建築產業,在全國各地都有項目,這麼大的新聞影響肯定很大,趙京山居然沒有攔下來就這麼讓電視播出來了?

  正納悶著,周通一眼看到了屏幕上出現了什麼東西,他一愣,畫面卻切到了現場的其他場景,周通忙拿起手機開始百度天吉建設集團的問題,果然在現場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這趙京山有點能耐啊……」周通忍不住吐槽,「這都把事情鬧到自己家工地去了,不要做生意了嗎?再說那具肉身不是早死就毀了嗎,還沒放棄,這是要養什麼呢……」

  正嘀咕著,就見凌淵從浴室走出來,他頭髮還沒擦乾,光著一雙腳濕漉漉的踩在地板上,帶出一身的潮氣,周通見狀早就習以為常,把床頭掛著的毛巾甩過去,「擦乾淨一點,我給你把頭髮吹了。」

  毛巾丟的有點偏,生生被凌淵妙手回春給勾在手上,他隨手糊弄地擦了幾下頭髮,就聽見周通說:「別糊弄我,好好擦,每次給你吹頭髮都得吹上好久,手酸。」

  凌淵:「……哦。」

  對方看都沒看自己,這小心思就被看穿了,凌淵越來越覺著周通難治了,不對,這人就沒好治過。

  第二天吃過早飯,周通就給李天河發了個信息,說自己出去轉轉,李天河起來的時候都九點多了,周通早就到了天吉建設集團的出事地點,逮不住人,乾脆就不管了,蒙頭繼續睡。

  天吉建設集團因為頻繁鬧出人命,已經把場子給封了起來,周通正琢磨著怎麼偷偷進去,就聽見背後有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回頭一看,老朋友。

  趙晗。

  上次在X市見趙晗還是小半年前,這會見了好像比上次更加高大威猛了不少,趙晗穿著一身軍裝,皮帶將腰勒得緊緊的,襯出窄腰長腿,他見了周通臉上的煞勁散去不少,眉眼一舒,笑了起來:「周通!好久不見!」

  「趙警官!」周通也很意外,意外過後就是喜,趙晗在這兒,他想進去不就容易多了嗎?

  見到周通趙晗也高興,他現在雖然名為武警,但實際上自從上次那個墓之後就被調去特殊部門了,這次這個事情,有專家看出來是有惡靈在作祟,才把他調過來跟這邊當地的刑警一起處理,他今天來是踩點的,準備把獲得的情況上報再請專人過來解決,這會兒周通在這兒,他吊起來的心一下子就放下去了。

  趙晗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問周通:「裡面是不是不幹淨?」

  周通也不避諱,點了點頭:「被擺了個陣法。」

  趙晗眉頭微皺,果然如此,他讓跟在身邊的幾個刑警把警戒線拉開,讓周通進去:「先進去看看。」

  「好啊。」

  三人一起進了建築工地,地上因為民工摔死留下的一灘血還沒乾,紅彤彤的一灘掛在那兒有點觸目驚心,周通繞過那攤血,走到擺放磚頭的地方,看了許久,趙晗問道:「有古怪嗎?」

  「有。」周通看向趙晗,說道:「趙先生帶匕首了嗎?」

  「帶了。」趙晗隨身帶著一把瑞士軍刀,刀鋒鋒利得很,周通沒接過來,對趙晗說:「麻煩趙先生獻點血,一點就夠了。」

  趙晗問都沒問就照著周通的吩咐在手指上割開一個口子,照著周通指著的地方滴了幾滴血下去,那血掛在磚塊表面,周通從口袋裡掏出五枚銅錢,一枚枚放在血滴左右,這五枚銅錢新舊相仿,分別是順治通寶、康熙通寶、雍正通寶、乾隆通寶和嘉慶通寶,正是常用來壓勝的五帝錢。

  五帝錢一落在石磚之上就側面站立了起來,沒有任何外力藉助,圍繞著那一滴獻血飛速旋轉,奇異景象看得趙晗目瞪口呆,都忘了手指頭上還汩汩流著鮮血。

  叮得一聲輕響,由順治通寶帶動了第一聲響聲,其後的四枚通寶緊跟著發生了共鳴,就在響聲達到同一頻率的時候,那滴鮮血開始冒起了黑煙,一簇簇的黑煙滾滾而上,像是燒焦了什麼東西一樣,惡臭逼人,熏得趙晗這個受過專門訓練的人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周通跟凌淵倒是沒退,周通將五帝錢一一收好,露出中間的東西,那攤血跡之中癱軟著臥著一隻通體灰黑色的肥碩蟲子,被趙晗的鮮血困在那裡動彈不得。

  周通解釋道:「這東西名叫線鬼,一般會寄生在死後的蠶蟲的肚子裡專門靠吸收人的陽氣而活,陽氣越足的地方線鬼長得就越好,工地這種基本上都是男人的地方可以說是他們的天堂。他們吸收陽氣生存,弱點也恰恰是陽氣。趙警官為人正派,你的血是他們最好的剋星。」

  「說笑了。」趙晗謙虛地笑了,他看著那隻蟲子還兀自在掙扎著沒有死,問道:「那這線鬼要怎麼解決?」

  「這隻先不解決。」周通說,「我還要靠這隻來找到其他的線鬼。」

  「其他的?」趙晗一驚,「這裡不止這一隻?」

  「是啊。」周通那表情似是在說趙晗天真,「線鬼這麼小一隻,吸收的陽氣也有限,只有一隻的話不會頻繁死那麼多人。線鬼跟動物不一樣,他們沒有地盤意識,只有分享意識,一隻線鬼打了標記的人會引來其他線鬼,數量不大的話,短時間內很難吸死人。我聽說這裡一個星期死了五個人,保守估計一下……嗯,大概有上百隻吧。」

  趙晗:「……」

  周通見趙晗臉色一變,拍了拍趙晗的肩膀:「沒事,找到一隻就等於找到了一百隻,這種東西很好解決的。」

  趙晗看到那蠕動的肉蟲就噁心,把瑞士軍刀在手裡握緊了一下,一副大義凜然獻血的模樣:「那我們快把這些東西都滅了吧。」

  「現在可不行。」周通說道:「大白天的這是要上頭條的。」他蹲下來衝趙晗招了招手,「有件事要辛苦你一下,你派人在工地裡找一下這個標記。」周通指著幾個磚塊掩蓋之下的地面,那裡露出詭異圖案的一角,等周通將磚塊搬開之後,露出了全貌,那東西像是個陣法,一左一右弧形套在一起,奇怪得很。

  趙晗看了半天沒看明白,一臉疑惑地看向周通,請他解疑。

  周通說道:「這是兩儀門,困住地靈用的。在建築工地,因為要築基,所以地靈活動旺盛,基是基礎,是萬物的開始,講究一個凝字。而這個兩儀門吸收的就是這個凝。」

  趙晗仍是一頭霧水,感覺自己過去接受的那些教育全都白搭了。

  周通耐心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有人將築基的凝聚力吸收走了,等以後這裡蓋好之後,所有的樓房都很不牢固,估計來個三五級地震就全都垮了。」

☆、第139張符 鐵製象

  這下趙晗聽明白了,這用心就太險惡了,天吉建設集團名聲在外,這邊的幾套中高層還沒蓋好就賣出去了不少,這要是都弄成了豆腐渣工程得出多少人命。

  趙晗問道:「要不要去通知一下天吉建設集團的人?」

  「沒必要。」周通冷笑一聲,「估計他們早就知道。」

  「什麼?」趙晗一怔,明白了周通的意思之後,又問道:「你是說趙京山知道這裡的情況,那他還……這有損生意的事情他會做?」

  「趙京山身邊跟著的那位陳恩陳先生是入了道有本事的人,這裡的情況逃不過他的眼睛。」周通沒說太多,趙京山的目的他還沒弄明白,不好貿然下定論,萬一弄錯了就麻煩了,不過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趙晗的身份。

  趙京山再怎麼厲害,身邊能人異士再多,也不過是個普通商人,在國家律法面前還不是一粒芥子。

  趙晗是個聰明人,聽了周通這話就知道應該去做什麼。

  隨便殺人的年代早就過了。

  周通看過之後就去附近的風水街上買破陣用的東西,那些陣法雖然小但是很麻煩,《易經》中云:「易有太極,始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解法就在這裡面,破除兩儀門讓兩儀化為四象,再由四象轉為八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落座八方就行。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一件事也等著他去辦。

  周通看了下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正想著,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曾瑞明的電話。

  周通勾了唇角,衝凌淵揚了揚手機,那表情裡頭帶了幾分小得意。

  電話接通之後,周通的聲音沉穩了許多:「喂,曾先生你好,是我的翡翠白菜已經修復好了嗎?」

  那邊曾瑞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周通一聽就知道事情辦得差不多了,笑了笑,說道:「曾先生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周、周先生……唉,我,我愧對周先生啊。」曾瑞明萬分沮喪地說,「那枚翡翠白菜被我修毀了。」

  周通故意誇張地「啊」了一聲,裝作壓根不明白怎麼回事的樣子,問道:「修毀了?怎麼會修毀了?」

  曾瑞明也不掩飾了,直接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訴了周通:「那日我見到你這顆翡翠白菜氣盛於內而少游走於外,定然要養著什麼珍貴的東西,極有可能是正在凝出玉心,正是關鍵的時刻,要吸氣斂氣十五片葉片就足夠了,再多一片不過是會分走玉的靈氣。這道理就好比人長頭髮一樣,一定長度的頭髮會更好地吸收營養讓頭髮越長越好,但太長了就會形成尾大不掉的劣局。故而,我決定磨去一片葉片,而你磕碰的地方就恰好是可以磨去的一部分,但、但是……」

  曾瑞明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話裡都急得帶了點哭腔:「我昨天雕刻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明明看得很準,但是下手卻歪了一點,把軸心部分給刻毀了,靈氣從縫隙外洩填堵不住,我、我修補不好……」

  周通聽了這話也是一驚,雲修居然對自己下手這麼狠,周通原本只是想讓雲修在那邊給曾瑞明搞點小麻煩出來,讓曾瑞明覺著愧對自己,沒想到雲修直接把軸心部分給弄壞了。

  周通抓住機會,也跟著沮喪地說:「真是可惜,這翡翠白菜是準備送給我家裡一位長輩給他祝壽的,怎麼就修復壞了。」

  「是我對不住你。」曾瑞明又連連道歉,「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要不然這樣,我再買一塊翡翠白菜送給你,只是沒有這樣好的翡翠種和雕工,但、但也不會太差。」

  周通的目的就不是這個,怎麼可能答應,他忙趁著曾瑞明還沒下狠心的時候說:「這哪能要你的翡翠,是我選擇讓曾先生幫忙修補的,這樣吧,曾先生給我個地址,我去曾先生家裡看看。」

  「行。」曾瑞明一咬牙答應了,報了個地址給周通。

  電話掛了之後,周通長籲一口氣,感覺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就累出了一身汗,以前金點先生舌燦蓮花也真不容易。

  雖然有些對不起曾瑞明,但也只能這樣,曾家家規森嚴,他貿然找曾瑞明幫忙刻玉肯定會吃閉門羹,還會讓曾瑞明心生警惕,以後想拜託他幫忙都找不到人。

  周通打車去了曾瑞明下榻的賓館。

  曾瑞明一早就在大廳等著周通,賓館大廳雖然安靜,但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周通按住曾瑞明要給自己看玉的手,說:「曾先生,我看隔壁有個茶樓,我們到那邊去說吧?」

  明白周通的用意,曾瑞明忙點頭:「還是周先生想得周到。」

  三人又繞去了茶樓,曾瑞明把那翡翠白菜拿給周通一看,果然在白菜梗的位置多了一道小小的裂痕,這道裂痕雖然不是很明顯但稍微仔細一看就能看出來。

  這對於玉雕師來說算是很低級的錯誤,稍微有點經驗的玉雕師都不會搞出這麼一道裂隙。雲修動作也太大了……還好這曾瑞明為人單純,不然放在別人身上肯定要起疑。

  凌淵說的果然沒錯……睚眥必報的雲修。

  不過這樣對玉倒是好,有雲修在,不是什麼問題。

  曾瑞明見周通低著頭專注地看著這枚裂了道微小縫隙的翡翠白菜,更是心中愧疚,他頗為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乾巴巴地說:「周先生你看,這翡翠白菜裂成這個樣子,它內裡的玉心恐怕要凝不成了,都怪我不好,真是對不住。」

  他是真心實意對這塊玉好,斟酌半天,跟周通又一次提出了之前的請求:「要不然這樣吧,周先生我再送你一塊差不多的翡翠製品,這塊你就、就當賣給我了,我再貼給你點錢,你看如何?」

  「這倒不用。」周通擺手,道:「我也有責任,勞煩曾先生費心費神了。」他故意在周圍掃了一圈,能很明顯地辨認出哪些是曾瑞明的作品,哪些是他收集來的作品,周通笑著問道:「曾先生的作品我越看越喜歡,我厚著臉皮開個口,想請曾先生重新雕琢一個送給我那位長輩,曾先生你看怎麼樣?」

  「這……」曾瑞明一怔,沒想到周通會開出這麼個請求,本來昨晚修壞了這枚翡翠,他內疚不安了一個晚上,各種補償都想到了,唯獨沒有這一點。再想起家中祖訓,曾瑞明實在是不好答應這個要求。

  周通見曾瑞明臉上有掙扎,笑著補了最後一招:「昨日曾先生賣給我的那個鎮器就很不錯,但是家中長輩年歲已高,送個鎮器怕是不妥。」

  「是這樣子的。」曾瑞明勉強點頭應是,周通這話提醒他了,他都已經壞了規矩,雕琢了一座鎮器賣了出去,再多賣一個也不算什麼。

  而且,既然是送給長輩的,那對玉本身也好,長輩講究「頤養天年」,玉石也得靠養,兩者相輔相成是好事。

  周通不給曾瑞明再進一步思考的機會,說道:「曾先生,過幾天正好是J市的玉石盛會,不知道曾先生有空沒有,咱們作伴一起去看看熱鬧,到時候也能挑選一塊好的玉料。」

  曾瑞明這次來就是為了這個,曾家這一代傳承了家族技藝的就他一人,雖說不輕易雕玉,但到底得把手藝一代代傳下去,曾瑞明隔三差五還是會雕刻出來幾個作品,但最近市面上有靈氣的玉不多,他這次來就是想挑幾塊有靈氣的玉回去養著,雕刻成型,順便向下一代傳授技藝。

  曾瑞明想了片刻就答應了周通的邀請,周通說道:「那就麻煩曾先生了。」

  「不麻煩,周先生客氣了。」曾瑞明說完之後,看見周通笑意盈盈的雙眸,立刻就明白這話裡有圈套,他還沒答應幫周通雕玉呢,周通就藉著一起去玉石大會讓他說出了答應的話,心中生了點疑,還想再細究一下,卻見到周通磊落地看向自己,那親和自然的笑容裡清澈得很,到嘴邊推拒的話又被他咽了下去。

  曾瑞明見周通擺弄著那翡翠白菜,眉眼眼裡都透著幾分失落,心裡愧疚感一湧,更是不好意思再拒絕,從心底裡也答應了周通的請求。

  中午的時候,周通請曾瑞明吃了個飯,下午去風水街買了一些晚上滅那些線鬼的法器,到了傍晚就接到趙晗的電話,說已經將工地巡查了十遍,一共找到了八扇「兩儀門」,問周通還有沒有缺漏。

  不愧是部隊出身的,辦事效率值得讚揚,周通說道:「一共就是八個,讓你那邊的人不要亂動,這是個陣中陣,八個兩儀門形成了文王八卦方位圖,為的是困住這些吸食陽氣的線鬼,在陣法之中肯定還有個汲取陽氣與凝聚力的法器。」

  趙晗利落地應了,又說:「那個趙京山我查過,手底下養了不少天師地師,定期會給他們撥一筆款項過去,可是又不見那些人為他做什麼事情,就連他公司的一些儀式都沒請到這批人,像是白養著他們一樣。還有你提過的,他身邊那個陳恩。我們查到他原本跟在一個叫寧塵子的天師身邊,這個寧塵子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提一個案子你應該就知道了。2003年那起大範圍自焚事件你應該知道吧?廣場上有人拉了旗子——『得天恩,轉輪迴,來世無苦無悲』。」

  「記得。」那時候周通才十一歲,對這個印象就很深,自焚事件被壓了下來,但是視頻卻一直流傳,就連現在到網上去搜一下還能找到當時的景象,驚人得很,那些人就像是受到了什麼蠱惑一樣,毫不在意身上燃燒著的烈焰,高聲念誦著趙晗剛才說的那些話。

  趙晗說:「那時候你可能還小,不太清楚那件事情,寧塵子是那次自焚事件背後的慫恿者,當時上頭派,呃,趙委員長親自去捉拿,結果沒有找到寧塵子,他回來之後就生了大病,醫院裡查證五臟衰弱,住院一年多,直到楚老先生來我家看望他不知道弄了些什麼,第二天就好了。能用寧塵子的徒弟,這個趙京山,問題太大了。」

  周通回憶起那跟在趙京山身邊的老頭,估計就是趙晗口中所說的寧塵子,可他是盜取通天鼓的人,難道寧塵子就是楚老爺子所說的那位表弟?這件事情,還得跟楚老先生聯繫一下才行。

  掛了跟趙晗的電話,周通晚飯隨便應付了一下,就帶著買好的道具去了天吉建設集團的工地。

  周通到了之後,先在趙晗的帶領下看了那八處設有兩儀門的地方,掐算了一下具體方位,找到了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各自的位置,最終推算出了中心點,一路尋找過去,果然在中心位置發現了一尊鐵製小象。小象埋入土中約有三寸,通體發黑,鼻子勾向下,取水取財之意。

  趙晗見了,不敢輕舉妄動,尤其是見到周通站在原地沒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了幾分,問道:「周通,這鐵象有問題?」

  「有。」周通看到埋入的鐵象與形貌之後就覺著十分棘手,不滿地嘀咕道:「難怪有恃無恐,也不怕別人毀了他的陣法,原來套下在這裡……」

  周通嘆了口氣,說道:「記一下位置,把這尊鐵象埋了吧。」

  「不管了?」趙晗一愣,有些弄不明白周通的用意。

  周通解釋道:「象可用作求財取財,但一般都是純金或者玉石雕刻而成,銀稍次之,但比鐵要好。鐵本就是死物,又常用作殺伐之器,戾氣很重,鐵製的小象雖也能吸財,但是卻比一般的器物多了幾分殘虐。這裡的地靈可視為財,小象吸走了兩儀門收斂的地靈,匯聚於一身,如果我們現在拔了它的話,恐怕這附近土地的靈氣就會被鐵象毀了。到時候不僅僅是這一個工地還沒蓋好的樓要塌,至少十年內這裡都不可能再有什麼用,地靈一毀,建築在這片的土地之上的一切都會失去根基,自然不可能有什麼發展。」

  「那要怎麼辦?」這可不是小事,趙晗倒吸一口涼氣。

  「我想想。」得找個什麼東西替換小象,卻又是能養的,如果金菩提果還在就好了,但一顆給了龍脈,一顆給了鄒飛,實在是麻煩。

  「有東西。」凌淵忽然插了一句,「你忘了?」

  周通疑惑地看向凌淵,兩人四目相對,不等凌淵說什麼,周通就猛地想了起來:「有了,那個神獸鎮器!」他微笑著看向凌淵,「還是你聰明。」

  凌淵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就又拉下來一張臉,不冷不熱的。

  「神獸鎮器?」趙晗感覺自己像是個二愣子,又完全在狀況外。

  「嗯,先前機緣巧合得了一個神獸鎮器,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不過得等兩天,那神獸鎮器裡的玉心奄奄一息,養幾天就好了。」周通前後一聯想,輕輕在凌淵肩膀上捶了一拳,「還好有你貼的那張固本培元符,省了好多功夫。」

  凌淵輕哼了一聲。

  周通說:「這幾天先攔著,盡量不要放任何人進來。線鬼也暫時不好動了,最遲三天我就過來處理這裡的事情,這兩天你帶著人去買一點糯米,在工地裡的每一塊放過磚的地方上面都撒上一點,一定要記住,每一個地方都不要漏。」

  趙晗嚴肅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糯米有要求嗎?」

  「沒有,只要是新鮮的糯米都可以。」

  「好。」

  「那麻煩了。」

  這邊事情一了,周通就準備要走,結果趙晗接到了個電話追著周通過來了,趙晗說:「周通,趙京山也來了J市,據查是為了後天的玉石大會。」

  「是嗎?」周通心裡有了底,對趙晗答了謝。

  一回賓館,李天河還沒找上門,周通問了下才知道李天河回了下老宅,今晚不回來了,想想J市是李天河老家,回去一趟無可厚非,他不在,周通也落了個耳根清淨。

  只不過後天就是玉石大會正式舉辦的日子,有些細節還想要問問李天河。

  好在李天河第二天就回來了,以李家特權帶著周通在玉石大會的主要場地轉了一圈,大致了解了各個地方會舉辦的項目。

  J市有條全國出名的城內河——星鶴河,星鶴河縱貫南北,澆灌兩岸,自古就有許多有關於這條河的風流韻事,如今已經形成了一條獨有的文化帶,玉石大會的場地就在星鶴河岸,占據了一整條河岸,甚至連遊船上都有展品展示,排場大得很。

  得知趙京山也會來之後,周通決定速戰速決,他跟趙京山之間梁子已經結下了,但沒必要在這時候上浪費時間,他這次的目的又不是趙京山。

  到會場之前,周通先和曾瑞明碰了頭,如果這次挑不中合適的石頭,有曾瑞明在的話,也能雕刻出一件適用的法器。

  李天河自然是跟周通一起,見到曾瑞明的時候,李大少很驚訝,指著曾瑞明半天說不出話,愣愣地看著周通。

  周通介紹道:「這位是曾瑞明曾先生。」

  「曾什麼?」李天河一愣,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曾瑞明聞言沒多想,重新做了自我介紹:「在下曾瑞明。」

  李天河:「……」

  見李天河沒說話,曾瑞明禮貌一笑就跟周通有說有笑地進了星鶴廟裡。

  李天河半天沒消化過這個事實,曾家的大名只要是在玉石界混過就知道,他家裡也曾經有人帶著上好的翡翠去找曾家的人雕刻點物件但都被曾家人禮貌地婉拒了,三番五次下來,雖然心裡惱怒但是也沒辦法,曾家的規矩誰都知道。而正因為如此,在玉石圈裡,都認為曾家人看起來彬彬有禮但是實際上很難親近。

  他們第一次見著曾瑞明的時候,還是在幾天前吧?怎麼就跟周通關係這麼好了?

  想起周通之前說的「剛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李天河就嘔血,當時他還覺著怎麼著來著?這個人傻逼?他才是傻逼,這麼好的結識曾家人的機會就被他白白浪費了!

  這次玉石大會雖然場地占地面積極廣,但是分區明確,賭石區在最喧鬧開闊的地帶,其他一些水榭長廊或者亭台樓閣的地方都在舉辦成品翡翠或者翡翠毛料的展示、出售或拍賣。

  周通對曾瑞明說:「曾先生,我想先去看看翡翠毛料,給家里長輩挑好了再逛一下其他區,心裡能安定一點。」

  「好,我陪周先生。」曾瑞明體諒地點了點頭,跟周通一起前往專門用來給人寄售翡翠毛料的地方。

  翡翠毛料是剛從原石裡解出來的翡翠,未經過一點後期加工,可塑性極高,大多數玉雕師都會買這些毛料再回去進行手工加工。

  曾瑞明跟翡翠毛料打了半輩子交道自然熟悉得很,跟在周通身邊給他參考。

  這些翡翠毛料在周通面前就跟被脫光了一樣幹淨,好壞一眼就能看出來,靈氣充盈的有,如死石一般的也有,又多又雜,看了沒多久就有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周通耐心地看下去,跟在他們身後的李天河倒沒了什麼耐心。

  他的興趣全在賭石上,這些已經解出來的翡翠毛料一點吸引他的地方都沒有,這倆人都看了快兩個小時了,得看到什麼時候?

  李天河正不耐煩地想著,忽然一抬頭看到了什麼人,他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從身後拍了周通的肩膀:「我離開一會兒,你們看夠了給我打電話。」

  周通見李天河神情有異,而且頻頻往不遠處看去,沿著李天河的目光看了過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並不意外的人——趙京山。

  趙京山跟上次見到的時候變得有些大,他之前眉宇間一直有一絲戾氣在壓迫著,正是那絲戾氣導致他無法順利入道,可如今,他眉宇間的戾氣散開,周身靈氣圍繞,尤其是靠近稍有靈氣的玉石時,還會產生一種奇異的共鳴,如同那些玉石渴望著他一樣。

  「奇怪……」周通嘀咕道:「居然已經入了道,是誰點化他了?」

  凌淵壓低了聲音說:「天玄。」

  周通:「……」他們倆怎麼搞到一起去了?

  就在這時,叮叮叮的連敲了三聲,隔壁亭子裡有人敲了鈴,麥克風將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送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夏老闆寄售了一塊極品帝王綠毛料,準備拿來拍賣,有興趣的老闆快上船了!」

☆、第140張符 不在酒

  這種船也是星鶴廟拿來做景點的特色之一,前面說,星鶴廟是沿河而建,河面上有很多仿古的小船畫舫,這些小船畫舫可以被人租去拿來做展覽或者拍賣的場子,畫舫上還有專門唱曲說評書的姑娘先生,風雅得很。

  畫舫有人合租或者單租,沿河游動,到一個大展子的時候會停下來吆喝,有興趣的交了錢上船參觀,畫舫游走一圈打過宣傳之後就在河面上隨意飄蕩,要是有拍賣會的話,還會定點拍賣。

  這條畫舫就是一艘游走的拍賣會場子,船工口中喊的「夏先生」就是包了這個畫舫的人,周通一聽帝王綠就有了幾分興趣,雖然有曾瑞明幫他雕刻,能充分發揮玉石的作用,但玉石不嫌好,有合適的帝王綠毛料那是再好不過。

  想到這兒,周通就對曾瑞明說:「曾先生,早就聽說這遊船畫舫是這次玉石大會的一個特色,我請你去畫舫上轉轉吧。」

  曾瑞明是老油條了,參加過好幾次玉石大會,自然玩過這個畫舫,他推薦道:「這夏先生每屆玉石大會都會租一條畫舫,畫舫上展出拍賣的玉石都是上品,確實值得一看。」

  「那就請吧。」

  周通正要走,卻抬頭一看,見到趙京山跟陳恩率先上了畫舫,他猶豫了片刻,正在斟酌要不要跟趙京山碰這回面,就聽見船工又吆喝了幾聲,想了想,還是果斷地上了船。

  人走到一半,聽見身後李天河的聲音響起,李天河不情不願地跟上來,對周通說:「我跟你一塊兒去。」

  「怎麼?」周通納悶地看向李天河,這小子之前不是避著趙京山嗎?好像有什麼過節。

  李天河沒解釋,勾著周通肩膀把他往船上帶:「家里長輩太煩,還不如在船上逍遙一點。」沒走幾步,胳膊上就被什麼人掐了一下,疼得李天河哎呦嚎叫了一嗓子,正要找犯人一扭頭就看見凌淵那張沉下來的俊臉,當即十分識時務地將手從周通肩膀上拿了下來。

  李天河不屑地嘀咕:「真當什麼寶貝,老子才不稀罕。」揉著被掐得紫了的胳膊,李天河走在周通他們幾人之前,率先把登船錢給服了。

  這位夏老闆租的畫舫是最頂級的,仿古式的裝修風格,空氣裡滿是檀香味,船頭坐著兩個穿著漢服的漂亮姑娘抱著琵琶唱崑曲,船艙裡以木製雕欄隔著,玻璃罩子裡展出著各式玉製品,蛇紋石玉、水晶石、雞血石……種類繁多,看得人眼花繚亂,大件如玉佛、玉觀音、玉如意、玉雕等陳列在兩側,下方的玻璃抽屜內還擺放著玉鐲、玉佩、玉玦、玉環等等,粗略一數,放在這裡展出的物件能有上百種,真是收藏大家。

  李天河每屆都來,可還是難掩驚艷,和曾瑞明一起都有些端不住架子得雙眼發亮,周通對玉石的興趣沒有他們那麼大也看得頗為有趣。

  一圈展品逛完,也差不多到了開始拍賣的時間。

  這邊是展區,前面才是拍賣的場所,船上置備了桌椅板凳,實木方桌靠椅,雕工細緻,上面還放著供客人磨牙的小零食,李天河面子大,有人見他上船後特意留了位子,拍賣會開始之前就請李天河落了座。

  周通他們沾了點光,坐在李天河旁邊。

  巧的是,正對面的位子就是趙京山的。

  趙京山拉著一張臉坐在那兒,只喝了幾口送上來的龍井茶,零食碰也不碰,陳恩雙手搭在身前,盡職盡責地站在趙京山身後。

  凌淵目光在趙京山臉上掃了一圈,低聲說:「是天玄。」

  「這麼明目張膽,他在賭我沒有第二個金菩提果把他逼出來是不是?可惜他賭對了……」周通隨性地剝著乾果,塞了一塊乾果肉進凌淵嘴裡,問道:「你說他的目的是什麼?」

  「玉。」凌淵吃下周通送來的乾果,確定地說,「他少了那一縷氣,肯定會找塊好玉來養,我最初造他的時候就是先在古玉裡養著。」

  「你看那塊帝王綠怎麼樣?」周通問道。

  「很好。」凌淵說。

  周通了然地點了點頭,他又在其他陳列的翡翠毛料裡掃了一圈之後有了點意外收穫,心中有了主意,周通問李天河:「李先生你看那塊帝王綠的毛料如何?」

  「綠而剔透,質地細膩,深翠欲滴,上品。」李天河是識玉的高手,這裡有很多人都認得他,聽他這麼評價對那塊玉的好感立刻多了幾分。

  周通滿足地點了點頭,眼裡閃爍了幾分對那塊帝王綠志在必得的氣勢。

  趙京山見狀,冷哼一聲,衝陳恩招了招手,陳恩低下頭將耳朵貼過去,仔細聽著趙京山的吩咐,片刻,將身子直起,應了句是,轉身出了船艙打電話去了。

  船艙內略微嘈雜了一點,以李天河那番評價為分水嶺,問貨求價試探的人越來越多,直到叮得一聲敲了銅鑼,咿呀咿呀的崑曲聲音漸息,底下才又安靜下來。

  拍賣會正式開始,穿著唐裝的主持人走到場地正中央,先客套了一番,將沒來現場的夏先生誇了一通之後就說道:「不好意思,讓各位看官久等了,想必剛才那一番展示大家心中已經有了中意的寶貝,在下也不多說,這就開始拍賣會。」

  第一件拍賣的是件普通的翡翠毛料,用作暖場,氣氛還算熱絡,後來拍的幾件都不溫不火,周通出了幾次價都是在出著玩玩,前面這幾件都有些暴風雨前的沉悶感,氣氛凝滯得叫人有些呼吸不暢,直到那塊備受矚目的帝王綠毛料開始拍賣,略顯沉悶的氣氛才逐漸變得熱絡。

  好多人都在等這塊翡翠。

  帝王綠不常有,如此好品相的帝王綠更是百年難得一見,在場能上得了夏老闆的畫舫的大多都是些有錢有權的人,野心也大,既然有一塊這麼好的帝王綠毛料,即便最終不能落在自己手裡,也要爭那麼一爭。

  拍賣帝王綠的時間正處在拍賣會的黃金分割點上,打的無非是以帝王綠來炒活氣氛,往後的幾件都會比較好拍一點這種主意。

  帝王綠毛料剛開始拍賣,就有人喊出了「三百萬」的價格,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三百萬顯得過於小氣了,而這人的身份也十有八.九是拍賣會請來的托,用來托抬價格,降低諸位大佬的防備心理,隨後,果然如同預料之中的那樣,船艙內的土豪們紛紛叫價,從起拍價一百萬一直加到了八百萬。

  李天河沒有出過一次價格,淡定地坐在那兒看著其他人拍賣,聽到八百萬的拍賣價格一出後,場上沉寂了不少,那拍出八百萬的老闆面露得意,搓弄著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李天河諷刺地笑了一聲:「八百萬就想拿走?做夢吧?」

  他正要出價,卻聽見耳畔響起了一個清潤柔和的聲音:「一千萬。」

  李天河:「……」出價的手被他壓了回來,李天河衝周通瞪了瞪眼,眼底有點不敢相信,這年頭的金點生意都這麼好做?能賺這麼多錢?

  周通出完價後,對面一直安靜的趙京山也出了價:「一千一百萬。」

  周通挑了眉頭,盯著趙京山,眼底的幾分不滿清楚地傳達給了趙京山,趙京山視若無睹,淡定地喝了口茶。

  周通沉了口氣,開價:「一千兩百萬。」

  趙京山雲淡風輕:「一千三百萬。」

  周通:「……」

  哪怕兩人沒有明顯的眼神交流和對話,那種針鋒相對的味道就傳了出來,擠得整個船艙裡都是。在拍賣場上這種情況很正常,有時候競拍到最後不是為了那件展品而純粹是為了一個面子問題,可那也得看情況啊。

  這倆人一看就不像是有什麼恩怨的,差了十幾歲能有了吧?再說這都抬到千萬高價去了,再拍下去就超了這塊翡翠毛料的價格,至於嗎?

  硝煙味太濃,反倒刺激了眾人看熱鬧的心理,都紛紛嗑起瓜子,翹著二郎腿看這倆人死磕。

  周通蹙著眉頭,略有些焦慮的心情明確傳遞了出來,曾瑞明看得不放心,勸周通:「這塊玉也不是很適合送給家里長輩,要不然咱們再看吧?」

  「可是……」周通猶豫不決,「這玉靈性這麼強,不買下來可惜了。」

  「唉……」曾瑞明也瞧出周通是真心喜歡,不再多勸,只說了一句,「量力而為。」

  周通微笑著點頭應了,再看向那塊帝王綠毛料的時候眼裡又布滿了濃濃的猶豫與不捨。

  最後,周通咬著牙加價:「一千四百萬。」

  「一千五百萬。」趙京山又加了價。

  周通長籲口氣,有些接受不了了,他抿了抿唇,喃喃道:「我想想。」

  其實趙京山也覺著這個價格太高了,但他一向在這方面花錢沒有上限,再加上體內有天玄作祟更是不可能棄了這塊翡翠毛料,更何況,他現在十分享受周通身上的挫敗感。

  「一千六百萬。」周通一咬牙,又加了一百萬。

  趙京山頗為訝異地看向周通,沒想到周通還能繼續堅持加價,趙京山對陳恩勾了勾手指,「你說他有那麼多錢嗎?」

  「不清楚。」陳恩如是相告,「他那家鋪子在他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生意不錯,最近幾年生意都很一般,大生意更是少有,不過他有個朋友很有錢。」

  「那這樣。」趙京山說,「去提醒一下主辦方。」

  「是。」

  陳恩照著趙京山的吩咐去找了主辦方查證周通的信譽擔保,主持人回來後得了結論,問周通:「周先生,您確定您有那個實力擔負這麼高的拍賣金額嗎?」

  「廢話!」周通還沒說話,李天河就率先給對方甩了臉色,「我的信用夠嗎?」

  「夠,自然是夠。」

  李天河卯了勁兒,靠在靠椅上,一邊喝著茶,一邊漫不經心地對周通說:「拍,拍死這個老王八蛋。」

  還不知道李天河跟趙京山的梁子結在了哪裡,得了李天河這句保證,周通拍起來就有底氣多了,直接跟趙京山撕上了兩千萬。

  這就太誇張了。

  兩千萬人民幣,真金白銀地砸過來都能把人給砸死!

  眾人一陣唏噓,就連趙京山都有些支撐不住。

  前段時間,他因為背後的傷,在公司經營方面有幾分疏忽,再加上背地裡搞得那些手腳,養的那批見不得光的人,手底下很多公司都是看著風光其實內裡就是一灘枯骨腐肉,根本撈不出多少油水,這兩千萬他得咬著牙才能付出來。

  如果再繼續加下去的話……恐怕真的付不起了。

  就在這時,主持人似乎查到了什麼派人來詢問趙京山的支付信譽情況,趙京山沒想到這邊跟銀行串通得那麼好,這麼快就查到了自己的資金狀況,臉色一黑,點了點頭。

  前後思慮一二,趙京山一狠心,加了價:「兩千一百萬。」

  還能再加?

  這是眾人心裡一致反應,有人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在略顯安靜的船艙裡格外清晰。

  趙京山看向周通,眼底滿是針對,不過他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周通繼續拍下去他就放棄競拍,兩千多萬的帝王綠毛料?抱著哭去吧!

  周通也被這個價格驚到了,他端起茶杯一個不小心差點把茶杯打翻了,凌淵上前去按住周通的肩膀,臉上神色凝重,見他這個樣子,周通差點沒忍住笑場,他以為自己夠會演的了,結果這凌淵比他還會演,真行啊。周通怕露出破綻,趕緊強行板了臉,結果這一下歪打誤著讓趙京山誤會周通這是扛不住了。

  周通深吸一口氣,說道:「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

  「周先生需要考慮多久?」主持人體諒地問道。

  「十分鐘吧。」周通認真回道。

  在允許範圍內,主持人點了點頭,說:「好,請周先生妥善思考。」

  周通道了謝後就坐在那兒喝茶沉思,兩條俊眉幾乎擰到了一塊兒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周通吃著乾果垂眸沉思。

  大家都以為他在仔細思考到底要不要這塊翡翠毛料,其實周通心裡早就有了定論……

  怎麼可能要……賣了他他也拿不出兩千萬來。

  但戲得演下去不是,察言觀色這點能力是打小就要培養的,那趙京山的樣子明顯是準備放棄競拍了,最後環節的戲份可得做足。

  十分鐘過去後,主持人問周通的意思,周通又故意拖延了片刻之後,一咬牙說道:「我……放棄競拍。」

  「好。」主持人笑了起來,「那就恭喜這位先生,以兩千一百萬拍得了這塊極品老坑種帝王綠翡翠毛料。」

  掌聲雷動,趙京山面無表情地在眾人的祝賀下喝了一口茶。

  他的手在抖。

  兩千萬,在以前來說不是問題,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太逞強了,然而天玄的念頭在腦海裡作對,趙京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天玄帶給他的影響力,哪怕他剛才有如果周通繼續加價他就放棄競拍的意識,真正到了那個時候他也不一定會放棄。

  對於天玄來說,這兩千萬隻不過是個數字而已,對他來說,卻是一筆巨款。

  趙京山深吸一口氣,只能認了。

  這一下掀起的浪頭太大,隨後的拍賣都讓人有些提不起精神,周通看向趙京山,笑得溫和而又無害:「恭喜你。」

  趙京山並未理會,臉色陰沉得可怕。

  喜個屁!

  李天河看周通敗了陣,有些不甘心,但是礙於家里長輩他不好跟趙京山明著作對,問周通:「你還看上哪塊玉石了?我給你拍。」

  「那就麻煩李先生了。」周通順桿爬了,他準備借李天河的手來拍,等拍完了錢還是要還給李天河的。他這回沒有自作主張,轉而問曾瑞明:「曾先生你看哪塊玉石毛料比較適合?」

  「周先生有想送的器型嗎?」

  「嗯……」周通思忖片刻,說道:「送龜吧,龜有長壽之意,適合長輩。」他故意裝作想起了什麼的樣子,對曾瑞明說,「哦,還有一點,我昨日接到長輩電話,說他晚上總是會睡不安穩,曾先生有什麼意見?」

  「睡不安穩可能是因為心神不寧,選個適合鎮心魂的就好,龜本來也可用作鎮壓之用,我選幫你挑個氣場契合的。」曾瑞明說話語氣溫柔,這會兒刻意被凌淵以氣壓著,那邊趙京山只能看到他們在這兒說話,卻聽不到在說什麼。

  曾瑞明左右看了看,最後指了指一塊玉石,周通點了點頭,那塊玉石正巧是周通真正挑上的那一塊。

  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他一開始就表現出對這塊玉石的喜歡,趙京山必然爭鋒相對,現在他把仇恨全都轉移到了本就備受矚目的帝王綠毛料身上,趙京山就會「放他一馬」。

  爭一口從來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簡單明確——拿到那塊他看中的毛料。

  正如周通估計的那樣,由曾瑞明指定,李天河出手,趙京山果然就沒再插手這塊毛料的拍賣,而且在座的人都賣李天河的面子,將那塊品質上等的冰種翡翠毛料讓給了李天河,周通以三百萬的低價成功拍到手。

  李天河把翡翠毛料送給了周通,周通也沒推拒笑著應下了,他趁著李天河不注意,將三百萬的支票塞進了李天河的口袋裡,還有一張道歉和致謝的紙條,李天河是聰明人,不會在這上面再做文章。

  既然目的達到了,周通在前面一處地方就下了船,陪著曾瑞明又四處逛了逛,買了幾塊翡翠毛料,又陪著李天河賭了幾塊石。

  曾瑞明身體不好,不太適合在這種人多的地方多待,到下午三點左右的時候就提出要離開,周通正好乘著這道東風,藉口送曾瑞明,一併離開了玉石大會。

  那塊玉石毛料就放在曾瑞明那裡,把雲修換了回來,曾瑞明作為補償給雲修剃掉了那多餘的一瓣白菜葉,又重新給雲修打磨了個外型,稍微一修卻似神來之筆,整個翡翠白菜的精神色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要不是那道裂隙的話,這價格得提升一半。

  曾瑞明不知道,那道裂隙也是關鍵一筆,他只以為玉裡的是玉心,要靠玉來養成才能反哺於玉,卻不知道那其實是個靈體,雲修可以把這道裂隙修復好,而且這道裂隙對他來說,有比沒有要好上太多,相當於他自己給自己開了扇門。

  晚上回到賓館,周通洗完澡後,跟趙晗聯繫商量好明天去處理工地的事情,他手裡拿著玉心已經養得差不多了的神獸鎮器把玩,凌淵出來從周通手裡拿走那鎮器放在床頭櫃上,抱著周通躺倒在床上。

  周通被凌淵吻住,凌淵的手不老實地從周通衣服裡摸進去,摸到周通胸前一點輕微一擰,周通悶哼一聲,被凌淵強硬的吻壓住了所有的掙扎和呻.吟。

  趁著雙唇分開,周通深吸幾口氣,說道:「怎麼感覺不對勁?」

  「沒什麼不對勁。」凌淵抱著周通,腦袋在周通頸窩處活動著,微長的頭髮刺得周通發癢,周通摸了摸下巴,隔開凌淵的頭,「別鬧了,出去看看。」

  「不用看了。」凌淵悶悶地說,「是李天河的桃花煞。」

  周通:「……不是吧?這麼厲害?」周通忙從床上坐起來,穿上拖鞋往門外走,凌淵跌坐在床上,懶洋洋地躺在那兒,胯.下頂起了一個小帳篷,他深吸了幾口氣才站起來跟在周通身後走出門。

  李天河的房門沒關,從微敞的房門之中傳來誘惑人的呻.吟聲,女人誇張而又甜膩的叫聲叫的人心裡發酥,周通將房門推開,不出意外地看見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李天河將女人壓在墻上,抬起她細長的大腿不停地在胯間出入著,他身體肌肉緊繃,沖天的欲.望撲面而來,大股大股的雄性氣息散發出來,熏得周通忍不住蹙了眉頭。

  他目光從李天河身上移開,落在他頭頂的一團煞氣之上。

  原本被積聚在眉心那一點黑痣裡的桃花煞已經衝破了束縛,將李天河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那桃花煞的影響力極大,以李天河為中心周圍一圈人都會受到影響,像是凌淵和周通這樣本來就對氣的感知力比較強的人來說,影響更大。

  李天河粗喘幾聲,胯.下擺動得更是頻繁,那女人急促地尖叫幾聲,看到周通的身影之後抱住李天河的脖子,性感地問道:「怎麼?喜歡多幾個人一起玩?」

  李天河沒應聲,他此時此刻就像是個瘋狂的野獸,除了占有之外一無所知。

  周通忽然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了李天河,盤亙在李天河頭頂的桃花煞徹底成型,一個女人的輪廓凝出,她尖叫一聲,指甲細長的十指衝著李天河的喉嚨掐去!

☆、第141張符 殺陳恩

  周通這一手拉得迅速,將李天河從女人身上拉了下來,隨後反手甩出六丁六甲符砸在那團桃花煞氣的面門之上,剛化出身形的女人慘叫一聲,在六丁六甲神威之下迅速消弭,李天河跌坐在地上,像是得回了幾分心智,怔忡地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完全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那被李天河壓在墻面上的女人衝李天河痴痴地笑了笑,隨後從眼中彌散出一道青煙,隨著青煙越來越濃郁,最後化成一隻稻草人跌落在地上,上面貼著的符紙無火自燃,將稻草人燒了個一乾二淨。

  李天河見狀,似是回憶起了一點什麼,太陽穴被什麼東西貫穿,一點電流在腦海裡不停盤繞,電得他頭髮發麻,李天河按住疼得不輕的太陽穴,問道:「這是怎麼了?」

  「你今天遇見什麼了?」

  李天河仔細回憶了一番,答道:「我爸帶我見了趙京山,席上多喝了幾杯酒,我就回來了啊。剛才那個女人怎麼回事?怎麼會忽然消失?」

  「倀偶,造來替人辦事的鬼傀儡。」周通問道:「你喝了趙京山敬你的酒?」

  「喝了。」李天河費力地靠著墻壁站起,一身的精力似乎被抽乾了一樣,四肢軟得不行,就站起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累得像是在爬一座高山,「那酒裡有問題?」

  「應該有。」周通大體思量一番,說:「你命帶午火,本來就是火桃花命,又生了一副富貴風流相,還好眉心有一點黑痣收斂了你的桃花,如果平時行為檢點,那黑痣會幫你消除桃花煞帶來的災厄,可是有人激發了你的桃花煞,我猜是引你喝了桃花釀的酒。」

  「難怪我喝了那杯酒後就渾身燥熱……」李天河嘀咕道。

  但趙京山的目的周通還拿捏不準,難道是因為李天河今天幫了自己,趙京山想要懲罰他?

  想到這裡,周通給了李天河一張真武帝神符要李天河帶在身邊,叮囑他這幾日就在房裡不要出門,尤其是要避著女性,更不要行房事,李天河膽戰心驚地應了,關了門後就縮在房裡,將所有的燈都打開。

  到半夜,疲乏感上湧,李天河漸漸睡著了,第二天一整天都縮在房間內閉門不出,平安無事。

  傍晚,周通跟凌淵吃過晚飯準備帶著東西去工地除凶局,還沒踏出房門就聽見隔壁屋子裡一陣響動,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音傳了出來,李天河慘叫一聲,匆忙間將門打開,衝了出來,被嚇得涕泗橫流地抱住周通的胳膊,哀嚎道:「鬼、有鬼啊……」

  這一聲動靜太大,左右房間的人有好幾戶都開了門出來查看,周通見狀,拉著李天河進了房間關上門,往臥室走去。

  臥室旁的落地玻璃碎裂成渣,十七層高樓下的景象一覽無遺,臥室內如颱風過境,一片狼藉,桌子上留下一團黑粉色的瘴氣,桃花的味道傳了出來,那張真武帝神符掉在地上,被桃花煞腐蝕得一片漆黑。

  再看李天河的面相,眉心那紅黑色的煞氣衝上頭頂,死死地纏繞著他頭上的生氣,陽火已經隱隱浮現在左肩處,稍微來點什麼就能直接將他肩上這微弱的陽火吹散了,危在旦夕。

  周通見狀,一時之間也拔不去他身上的桃花煞,李天河的桃花煞是先天加後天的雙重累積,又有人刻意助長,很難根除,此時此刻也只能暫時護著他不被桃花煞化作的女鬼所傷害。

  真武帝神符都不好使,這煞氣著實厲害得很。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趙晗在那邊說道:「周通,工地這邊已經準備好了,你什麼時候到?」

  「我這邊出了點事情……」周通頗為棘手地說,「有個朋友身上染了點桃花煞,不放便離開。」

  趙晗一怔,但很快就接受了變故:「那我們改天?」

  「不行。」周通嘆了口氣,解釋道:「今天是月晦日。每逢月晦日,七魄流蕩,游走穢濁,此時是每月最後一日,明日就是新月,即是重生。如果今天不拔除那隻鐵象的話,鐵象的邪煞之氣就會一天天變得更加厲害,以我那個鎮器目前的情況鎮不住鐵象的戾氣,還要再等至少一個月。這一個月時間太長了,什麼變故都有可能發生。」

  「那……」趙晗詢問周通的意思。

  周通說:「我過去。」

  「好。」這就是趙晗要的答案,他得到了周通的準話之後就掛了電話,回頭去吩咐手下人按照之前周通交代他的事情將整個工地封鎖住,確保萬無一失。

  周通掛斷電話之後對凌淵說:「李天河交給你了。」

  「不。」凌淵拉住周通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去。」

  「我那邊有趙晗,他命裡有武曲星庇佑,一般鬼煞侵害不了,又是世代軍閥,殺氣很重,我把天眼鎮壇木一併帶過去,你看怎麼樣?」

  「雲修也去。」周通從口袋裡掏出翡翠白菜遞給周通,周通推拒沒接,「以前還好,現在多了這麼一道裂隙,雲修不適合去那種遍布煞氣的地方。你放心,我有分寸,等改了地局之後我就回來,絕不滯留一步。」

  凌淵還是不肯答應,他根本就不想管李天河的死活,可看著周通堅持,他不想讓周通生氣,就勉強答應了,凌淵將寒霜交到周通手中:「帶在身上別離開。」

  「好。」周通接過寒霜,出門坐上趙晗派來的車一路趕到了工地。

  正是月晦日,頭頂月光微渺,幾乎看不到月亮的蹤影,烏雲密布,天氣晦暗,似是要下雨。

  在這種陰煞日子,線鬼活動越發旺盛,好多線鬼直接脫了寄住的肉蟲,化成一縷游絲在磚塊之上徘徊不去。

  那些線鬼自成法陣,原以為是用來吸收陽氣的東西,看來還有防衛的功效,恐怕他稍微動一下那埋在土裡的鐵象,這些線鬼就會一簇而上,吸食他的陽氣。

  這麼多隻線鬼一齊湧上來的話,恐怕不超過一分鐘整個人就會被吸成人乾。

  可估計布陣的人沒料到,會有趙晗這樣的人存在。

  正如先前所說,趙晗命裡有武曲星庇佑,金星當頭,陽氣大盛,身上又因為家族原因或多或少沾了血氣,煞氣凶得很,正是這些線鬼的剋星,有趙晗在周通身邊,這些線鬼連靠近都不敢,別說是吸收周通身上的陽氣了。

  周通恐怕生出變數,沒管這些線鬼,準備留到後期處理,他帶著趙晗飛快地行走在工地裡,找到那處鐵象的位置,挖出來一看,鐵象的制型變了。

  原本勾鼻向下的鐵象變成了勾鼻向上,由吸水的姿勢變作了灑水的姿勢,也就是說由斂氣變為了散氣,恐怕已經到了容量上限,這段時間就會被布置在這兒的人給取走。

  那個人十有八.九是天玄錯不了了。

  天玄是氣,但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氣聚則成形,他定然是想要聚氣而化形,利用這裡地靈的凝聚力再好不過。

  看來李天河的桃花煞也不是偶然了。

  周通對趙晗說:「我要布陣,你幫我掠陣,誰都不要靠近這裡。」

  「是。」趙晗認真地點了頭,站在周通身後,手握在經過特殊改良的槍支上,警惕地看著周圍。

  那樽鐵象顏色愈黑,濃得像是最純粹的墨,象鼻上揚,積攢的地靈快要滿溢而出,四足狠狠地扎入地面,堅如磐石,難以撼動,周通試著觸摸了下鐵象表面,登時感覺到指尖傳來了刺痛之感。

  他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將糯米、硃砂、雞血全都拿了出來,先在周圍一圈撒上糯米,又將硃砂圍繞其外,布下了一個困住鐵象靈氣的八卦陣圖。

  取出先前在風水小店裡挑選的銅錢,周通將八枚銅錢布置在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方,這八枚銅錢並不是周通先前所用過的五帝錢錢種,而是八枚普通的銅錢,表面色澤鮮艷,不見沉積的污濁,經手的人很少,又沒有帝王氣加持,是死錢,為的就是封住靈氣四溢。

  就在他在坤位插.入最後一枚銅錢的瞬間,從這一枚開始,一連八枚錢幣依次晃動,發出了嗡鳴聲響,在最後一枚天位銅錢響動之時,扎根在泥土之中的鐵象也跟著響動起來。

  剎那間陰風大作,晦暗的鐵象表面披著一層猩紅色的光芒,周通眼疾手快地催動六丁六甲符,猛地罩在鐵象表面。

  就在這時,慘叫聲驟然響起,趙晗往聲源處一望,估算了下大體方位猜測可能是手底下的人出了事情。他心裡一緊,回頭看周通,渾身緊繃,越發小心仔細地提放著可能發生的一切事情。

  六丁六甲符神威穿透鐵象,符紙如帛巾一樣緊緊貼在鐵象表面,仍是鎮不住鐵象的活動,那裡頭的地靈咆哮著要衝突封印,如同被激活了開關一樣,兀自震動掙扎個不停,有冰冷的煞氣穿透符紙表面,刺入周通掌心,周通忍著掌心的刺痛不敢輕易鬆手,從地面上蔓延出一道道黑氣上湧纏繞在周通手背之上,將他那隻手牢牢地定在鐵象之上,右手手掌如同被什麼細小的東西啄咬一樣,每一寸皮膚都疼得發麻,鮮血逐漸流淌了下來。

  周通咬著牙,將一隻手深入口袋,從口袋裡又摸出一張六丁六甲符,打在鐵象埋根的左邊三寸之處,符紙貼在地面上就被迅速染黑,只剩下符紙上的硃砂紅紋還在持續和鐵象的邪力抵抗,然而那些附著在周通手掌之上的黑氣被符紙神力衝散,周通忙將手從鐵象表面抬起,輕喝一聲。

  天眼鎮壇木從周通包裡跳了出來,猛地一震,巨大的響聲平地驚雷一般炸響,很快就將那鐵象震得安寧了片刻,周通趁機又忙附上一張六丁六甲符,兩張六丁六甲符徹底將鐵象包裹了起來。

  「啊——」外圍又是一聲慘叫,趙晗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人,猛地轉身,將黑黝黝的槍筒對準那人,卻見有人從角落裡爬了出來,瘦骨嶙峋,一身軍裝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被吸成了人乾的軍人衝趙晗伸出手,滿面驚懼地說:「快跑——有鬼——」隨即垮了身子,歪倒在一旁,瞪著一雙恐懼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趙晗。

  趙晗呼吸一緊,這是他的兵,跟在他身邊至少十年的戰友。

  然而情況不允許他太過悲傷,趙晗聽周通說:「線鬼被激活了,而且還不只是線鬼,有人來了。」

  他之前吩咐趙晗在工地灑了糯米和硃砂就是為了削弱線鬼的能力,以目前線鬼的情況來說,應該懼怕趙晗手底下那些兵才是,不會有這麼大的殺傷力,肯定有幫手。

  還得再快一點……

  周通專注地看向鐵象,有八卦陣相困,任由鐵象如何掙扎也不可能逃離這裡,只等到六丁六甲符的神力灌入鐵象之中,斬斷他跟地靈之間的聯繫,就可以將這鐵象拔離出來。

  砰的一聲槍響,趙晗一發子彈射了個空,猛地扭頭,卻見到一左一右冒出來兩個巨大的怪物,那兩個怪物身形龐大卻單薄如紙,周通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請來的凶神。

  周通對趙晗說:「拖著時間,我很快就好。」

  「殺。」一聲冷厲的命令響起,兩個怪物一起動作,趙晗利落地閃躲間,看到了站在兩個怪物之間的人。

  陳恩冷著臉,操縱著手裡的符紙,那一列黃符在他身前張開,陳恩忽然抹出一張,黃符飛起,躥到左側怪物的身上,怪物拔地而起,高躍之下重重下落大掌衝著趙晗逼近而來。

  周通匆匆瞥了一眼,對一直飄蕩在他周圍的寒霜說:「去幫他。」

  寒霜晃動了片刻,根本不聽他的吩咐,周通知道這是凌淵的命令,見趙晗無暇應付這兩個怪物,下了狠心,將手猛地往鐵象上一抓,動用純陽體的力量,將自身的靈氣注入六丁六甲符內,鑽入鐵象身軀之中。

  「快去。」周通咬著牙吩咐,「去給我多爭取一點時間。」

  寒霜猶豫了下,隨後聽著周通的吩咐,清嘯聲響起,環繞在趙晗周圍,以清純劍氣將煞氣左右震盪開。

  少了煞氣纏繞,趙晗舒服了很多,下一刻,一個人影逼到眼前,趙晗還未反應過來,陳恩的拳頭就砸在了他的臉上,趙晗被打得橫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

  兩個怪物左右一圍,將寒霜纏繞在中間。

  陳恩打在趙晗身上的那一下遠遠超過了人類所能有的力量,幾乎將趙晗的下闔骨頭打碎,趙晗爬起來,吐了口血沫,陰沉著臉看向陳恩,擺出格鬥的架勢,衝陳恩招了招手。

  陳恩冷笑一聲,衝趙晗而去,兩人鬥在一處,拳頭揮舞,招招致命。

  趙晗不敢跟陳恩硬碰硬,陳恩不知道被施加了什麼咒術,不僅力氣大得很,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即便趙晗又一肘子狠狠地砸在了陳恩的太陽穴上,這幾乎致命的一擊也不能給陳恩的動作帶來任何的遲鈍。

  周通那邊已經快接近尾聲,他見趙晗又被陳恩一拳打倒,大喊道:「擊他羶中穴,打散他穴中那口氣!」

  趙晗得了吩咐,看準目標,動作迅猛地揮拳而上,在陳恩衝他揮舞拳頭的瞬間一個矮身,由下至上,猛地一拳重重地打在陳恩胸口羶中穴。

  胸口洩了口氣,陳恩登時被趙晗打飛出去,然而在那瞬間,陳恩卻勾了胳膊,攔住趙晗的脖子,將趙晗的臉死死壓在自己胸前,胳膊肘窩抵在趙晗脖頸之上,將趙晗一併帶到地上,一隻手從褲子口袋裡飛快地摸出一張紙符貼在趙晗背後。

  趙晗頓時身體劇烈一抖,兩眼翻白,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就在劇痛之中暈了過去。

  陳恩搖晃著站了起來,吐了一口血,寒霜見狀衝破過來,那兩隻怪物卻不依不撓也不跟寒霜正面衝突,只是困住寒霜,短時間內讓寒霜衝突不出。

  周通沒有理會正在向他走近的陳恩,將雄雞雞冠血灑在鐵象表面,一聲金屬震動的清吟聲吒響,周通一咬牙,將鐵象猛地一拔,頓時大量黝黑的氣從那缺口處逸散出來,如湧泉一般滔滔不絕。

  陳恩面色一黑,快步跑過去,見周通還有動作,忙一腳踹在周通肚子上,將周通踢開,欲上前搶奪鐵象。

  ******

  凌淵心裡忽然猛地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由放在周通身上的那絲魂魄傳來的不適感讓凌淵立刻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走。

  雲修從翡翠白菜裡冒出來,喊道:「你幹嘛去?不管這個人了?」

  凌淵頭也不回,「管他去死,老子老婆都快沒了。」

  雲修:「……」

  那話裡帶著幾分微懼的顫抖,雲修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在床邊,翹著二郎腿,玉玄君何曾這麼在意一個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想起他前段時間給凌淵掐算出來的結果,雲修微微皺了眉頭,當年的那場大劫被他僥倖避過,這次恐怕是避不了了。

  ******

  陳恩忙去檢查放置在陣中心的鐵象,還沒來得及低頭身子就被撞倒,天眼鎮壇木威力極大地撞在陳恩的腿窩處,陳恩下盤不穩,右腿一軟,跪在地上。

  周通捂著肚子從地上爬起來,被那一腳踢得倒吸了一口氣,緩了一會兒才見好,他手裡頭攥著那樽鐵象,原本冒著黑煙的孔洞被他眼疾手快地拿神獸鎮器填堵上,靈威從鎮器上散發出去,一層層地鑽入土壤之中,鎮住了地下發狂亂竄的地靈。

  被破了金剛身的陳恩此時身體裡的力氣幾乎被抽乾了,他臨走前,趙京山在他胸口打入了一道氣,只要那道氣不洩他就有金剛不壞之身,威力巨大,然而副作用也強,只要這口氣散了,他渾身的力氣也會隨之被抽走,剛才踢開周通那一腳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他再想爬起來都難,別說身邊還有這麼一個天眼鎮壇木在防備著他的動作。

  陳恩想了片刻,不能就這麼功虧一簣,那周通看著厲害,但到底是個對付鬼怪的天師,他是人,又比周通強壯,如果趙晗站在這裡他可能還會忌憚,但是對付一個周彤,完全綽綽有餘。

  思慮之後,陳恩深吸一口氣,後牙槽一咬緊,咬破了藏在齒縫間的一顆藥丸,那顆藥丸綻開之後,黑霧從陳恩口鼻之中冒出,陳恩一攥手,粗壯的胳膊上青筋隆起,一球球肌肉高高鼓脹著,似是摧天撼地般的神威。

  陳恩忍著拉扯骨骼肌肉間的劇痛,不等到身體完全適應這顆藥丸,就快速往周通的方向衝刺過去,腳步飛快,抽出腰間的匕首,眼中厲光一閃,果決地高抬起手臂向周通心窩的位置刺了下去。

  周通按住腹部向旁邊猛地一滾,陳恩這一擊未中,又大吼一聲往周通身上壓覆而去,這一下被天眼鎮壇木撞偏,周通得了空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背包還落在陣法旁,裡面有幾張暫時可以困住行動的符紙,現在肯定是撿不到了。

  周通從口袋裡掏出陽章快速在手心裡一按,掌.心雷咆哮而出,劈打在陳恩身上,被雷火正面擊中的陳恩身體抽搐地軟倒在地,然而攥著匕首的手從未鬆開過,陳恩咬著牙,身體已經疼痛到沒有任何知覺的地步,他完全憑藉意志力從地上爬起來,伸出手去抓周通,一把抓在周通的胳膊上。

  「死吧。」陳恩的聲音沙啞到已經聽不出是人類的聲音了,他死死地盯著周通,手中的匕首垂落下來,往周通身上胡亂扎了下去。

  滾燙的鮮血濺在臉上,周通瞪大了眼睛,看向捏住他胳膊的那隻手,陳恩的身體向一側栽倒,斷裂的手臂湧出大量鮮血,大多數都濺到了周通臉上,而那斷掉的半截手掌還鍥而不捨地抓在周通胳膊上,到死也不肯放開。

  在陳恩匕首落下之前,凌淵一腳將陳恩的身體踹開,力氣之大直接將陳恩踹飛了出去,在地上拖曳了近五米才堪堪停下。

  凌淵膽戰心驚地抹了一把周通的臉,在看到周通臉上的笑時那顆一直跳個不停的心臟也沒有減緩速度,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有心,這種懼怕擔心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難受得讓人發瘋。

  他抱住周通,將周通死死壓在自己懷裡,感受到懷裡人的氣息包圍了自己,鼻尖吸入了他的生氣,凌淵大口喘息著,渾身發抖。

  周通推了推凌淵的胸膛:「好了,別抱著我,我疼的要命。」

  「你哪兒受傷了?」凌淵擔心地問。

  「肚子。」周通哎呦叫了一聲,「估計得腫上一大塊。」

  凌淵:「……」

  凌淵忙掀開周通的衣服,周通臉上一紅,按住凌淵的手:「別啊,回去再看,沒大事。」

  凌淵握住周通的手扔在抖,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下次你再讓我離開,我就把你捆了鎖在房間裡永遠不讓你出去!」

  周通:「……」

  他不會是激發了凌淵的某種陰暗面了吧……

  凌淵陰沉著臉將周通檢查了一遍,確定周通除了腹部的踢傷之後再沒別的傷勢,他將周通拉到身後,看向陳恩。

  陳恩胳膊被寒霜斬斷,大量失血,此刻臉色青白一片,就連呼吸都接不上,四肢大敞著躺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凌淵往前走了一步,周通拉住凌淵的胳膊,說:「陳恩交給我。」

  周通站在陳恩面前,還未開口就聽陳恩咳了咳,說話嗓音沙啞難聽:「當年在危難時分,趙京山給我一口飯吃,給我一個庇護的場所,幫我埋葬了我的妻子,我就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是他的狗。現在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你殺了我,別想從我這裡問出一星半點。」

  周通溫和地笑了,他看向陳恩臉上決絕,眼底一片冰冷:「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要跟你說這些,趙京山的事情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是想跟你說,你今天催動線鬼的時候有沒有想到,線鬼會反噬?」

  陳恩聞言,似是才明白過來什麼,那雙灰敗一片的瞳孔中露出驚恐,他想到了親眼所見線鬼殺人的場面,那幾百隻黑色的絲線纏繞到人的身體上,從雙眼、鼻腔、耳朵、喉嚨鑽入身體,甚至從毛孔中入侵,游走於每一寸的血管,吸乾身上的每一絲生氣,不留任何餘地,在承受著無盡痛苦之後被吸成了人乾。

  周通看見了陳恩臉上的表情變化,輕笑一聲:「殺人者,人恆殺之,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話音一落,周通將什麼東西拋到了陳恩身上,那扭動著的肉蟲從陳恩斷臂的缺口處鑽了進去,陳恩慘叫一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響動,無數的線鬼受到了鮮血的刺激,自各個角落洶湧奔騰而出,黑色颶風齊齊湧向陳恩。

  周通垂眸不再看向陳恩,軟軟地靠在凌淵身上:「走吧,該回去了。」

  「嗯。」凌淵攬住周通勁瘦的腰,享受地讓周通靠著自己。

  已經恢復意識的趙晗目不轉睛地看向陳恩被線蟲吸乾了的身體,在心裡吼了一句「痛快」,身邊不遠處就是他戰友乾癟枯瘦的屍體,趙晗抿緊了唇,拖著痛苦不堪的身體,走向隊友,他從肩膀上摘下肩章,溫柔地放在了那人的胸前,隨後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第142張符 審問趙

  在線鬼將陳恩吞吃殆盡之後,周通一把火鳳破穢符將陳恩的屍體連帶著百餘隻線鬼全都燒了個一乾二淨。隨後,周通忍著腹部的疼痛,蹲在埋了鎮器的地方,在周圍布下了一個陣法,使得鎮器鎮入地下不會被輕易撼動,在這裡鎮上那麼一年兩年的,這兒被吸走的地靈差不多就可以恢復了。

  這片土地在短時間內恐怕還是不能搞什麼建築建設,但是進行點別的東西倒是可以,最好的是種花草做綠化,以植物的靈氣與地靈之間進行溝通往復,循環不息,能加快地靈的恢復。

  周通將後期事項有條不紊地交代給趙晗,趙晗全都一一記下,等回頭跟上級領導聯繫善後。

  凌淵臉色還是陰沉著,那難看的臉色清楚地告訴周通「你下次再這樣就決不輕饒」。

  周通趁著趙晗回頭的時候,親了下凌淵的唇角,笑著說:「你不用擔心,陳恩奈何不了我的。線鬼被他的血液強行激發,他就應該知道會有反噬,我身上帶著其中一隻,只要他落在陳恩的身上,陳恩就會死。你也不用怪罪天眼和寒霜,天玄了解他們,知道他們的弱點,那兩隻凶神一名捲舌,一名豹尾,殺伐之氣不如大殺、喪門、亡神,卻纏功了得,寒霜又沒有你的駕馭,短時間內肯定脫離不了這兩隻凶神。而陳恩又是正常人類,天眼鎮壇木再厲害也不過是個鎮器,你讓他對付一個正常人類?」

  凌淵還是悶聲不說話,一想到剛才周通差點被陳恩殺了心裡就彆扭,哪怕他知道周通慣於算計,就連陳恩追逐他的路徑都是算好了的,腳踩天地人三才,以三才成卦,在剛才那種情況下,哪怕他不出手,周通也有辦法能制住陳恩。

  可他就是氣。

  周通見凌淵還是那副要死不活悶悶不樂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他拉住凌淵的胳膊,軟聲道:「好了,別生氣了,我跟你保證下次一定帶上你,再也不管別人了行嗎?」

  凌淵蹙著眉頭,明明想跟周通說自己不是生氣,可不知道為什麼話湧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只能抿緊了唇,將嘴唇繃成了一條冷厲的直線。

  周通瞧凌淵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哄好了,只不過凌淵那悶騷勁兒又開始發作,不樂意說話就是。

  他故意捂著肚子「哎呦」叫了一聲,凌淵一緊張,脫口而出:「哪兒疼?」

  「肚子……」周通說話尾音裡帶了些勾人的小撒嬌,說道:「估計腫得厲害,回去給我推一推。」

  「嗯。」凌淵徹底拿周通一點辦法沒有,這個人總是知道怎麼對付自己,也總是能一擊準確地戳中他的弱點,凌淵將周通抱緊,在他額頭輕輕地落在一個吻,啞聲說,「你答應了我的,以後不會讓我離開。」

  「好啊。」周通笑著說,「等我老了,你還年輕,那時候你不要嫌棄我就好。」

  凌淵:「如果你老了,我也會隨你變老。」

  周通笑了笑,「到時候我們兩個老先生就拄著拐杖在街上溜達,披著滿天星輝,去看我們曾經一起看過的風景。」

  想到這裡就頗有些憧憬,凌淵輕輕地嗯了一聲,緊繃的五官柔和下來,連嘴角都微微勾了起來。

  ******

  這次工地事件做得隱秘,趙晗一共帶了二十個武警圍守在工地周圍以防普通老百姓誤入,事後清點了一下發現死了七個,剩下的十三個也多少受了傷。他們都是特殊部隊出身,知道這次來執行的危險性,沒有一句怨言,在經歷過這麼大的一場戰鬥之後,還兢兢業業地幫著趙晗清理現場。

  周通也忍著小腹的傷幫著他們把線鬼寄住過的地方全都清理乾淨,全部工地一共一百多個地方,他們一直忙到凌晨,晨光微渺之時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東邊,朝陽初起,淡淡的金色光芒將城市輪廓地模模糊糊映照了出來。

  今日是新的一月的開始,等白天太陽的光芒照射入工地,就會將線鬼殘留的陰氣滌蕩乾淨,還這片土地一份安寧與清淨。

  ******

  陳恩是趙京山的左膀右臂,陳恩一死,趙京山的實力就會被大大的削弱,按照周通的估計,現在天玄差不多應該已經放棄了趙京山的身體,那枚帝王綠毛料一旦雕琢成型,天玄就會住進去,放棄趙京山這個寄宿體。

  正好這次工地事件鬧得不輕,有趙晗的特權在,「請」沒有天玄上身的趙京山稍微休息那麼一兩天也不是不可以的。

  趙晗辦事雷厲風行,連休息都不用直接當天就將趙京山「請」入了當地警局,做特殊審訊,在聽周通的話後將趙京山關入了特殊牢房。

  周通本來想直接去牢房裡查看趙京山的情況,結果凌淵死活不允許,堅持要周通先把小腹上的傷勢處理好。

  回到賓館,凌淵掀開周通的衣服,目光落在周通小腹上的一片淤青之後臉色又是一沉,這麼大一塊淤青,這要疼上多少天?凌淵不爽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周通的小腹,指尖溫柔地落在紫色的淤青上一點一點地將淤青揉散,在聽見周通低吟了一聲後,停了手,問道:「疼嗎?」

  「不疼。」周通往後退了退,笑著說:「你別這樣,癢。」

  凌淵抬頭瞪了周通一眼,周通笑得越發燦爛,「真不疼,給你個福利,幫我揉散淤血怎麼樣?」

  「好。」凌淵不容拒絕地說,拿了靠墊讓周通靠在床頭,自己側臥在周通身旁,溫厚的大掌在周通小腹上上下搓揉。

  藥油的味道鑽入鼻腔,周通被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眯了眼睛跟貓一樣發出了輕吟。

  揉著揉著,周通就覺出不對勁了,他腫的好像是腹部吧?凌淵怎麼在揉他的胸?

  「……喂。」

  凌淵的手摸上周通的胸膛,懲罰性地擰了周通的左乳,「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肚子上還有傷呢……」周通掙扎,一收腰的時候擠壓到了淤青,疼得哎呦叫了一聲,凌淵這會兒不心疼了,知道周通在唱哀兵策略,咬住周通的乳.尖,滿意地聽到周通的悶哼之後,一路順著向下吻去。

  他捧住周通勁瘦纖細的腰,目光沉沉地落在上面顯眼的淤青上,似是朝聖一樣落下了虔誠的吻。

  周通在電話裡尷尬地跟趙晗把約定的時間推後了一個小時,趙晗問候道:「周先生你沒事吧?你的傷很嚴重嗎?」

  周通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凌淵這會兒正討好地揉著周通腹部的淤血,好像要彌補剛才浪費的一個小時一樣,那副樣子完全是照慣例的誠心認錯死不悔改,周通好氣又好笑,又不好跟趙晗說真相,只好支支吾吾地說:「嗯……有點嚴重,不過沒關係,多處理一個小時就好了。」

  「好。」趙晗不放心地又叮囑道:「如果傷得厲害的話就不要勉強,多用藥油揉一揉。」

  「不勉強。」想起凌淵的所作所為,周通磨著牙說道。

  掛了電話,起床洗澡穿衣服,周通先洗好,忽然想起來什麼,猛地一驚,「糟了!」他把李天河給忘了!

  匆忙穿好衣服去隔壁房間,房門一推就開,房間裡一片狼藉,李天河倒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雷打不動,任由周通怎麼叫也叫不醒。

  查探了下李天河的呼吸,人還活著,周通愧疚地拍了拍李天河的臉:「李先生?李先生?」又用點了力,李天河還是不醒。

  「雲修?」周通四下尋找著雲修的蹤影,雲修一直沒有給他回應,好不容易在床底下找到了翡翠白菜,周通看過之後確信雲修沒事,放心地籲了口氣。

  就在這時,雲修的聲音響起,陰陽怪氣地說:「還知道惦記著我們啊……玉玄君那個不負責任的直接把這人丟給了我,你們不在的這段時間來了三批桃花煞,擋都擋不住,可憐我一個殘缺不全的靈體還要冒著犧牲自己的危險護著一個不相干的人……」

  周通聽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是虛驚一場,他看向李天河,笑著安撫雲修:「知道你辛苦,下次帶你去楚家轉一轉,那邊靈氣充足,你能好好養養靈體,這李天河怎麼了?」

  「被嚇暈過去了。」雲修一點也沒有被周通的好話收買,語氣還是不怎麼好,「這人真是好命,被女鬼一嚇就暈過去了,無憂無慮地昏睡,反正死了也是昏睡乾脆就讓他這麼死了算了。」說完,一股腦地又鑽回了翡翠白菜裡。

  此時,周通再看翡翠白菜,發現翡翠白菜的菜心處多了一點桃花似的粉紅,再看李天河,泛濫的桃花煞又凝進了眉心的那點黑痣裡面,前後一聯想,周通笑了笑,這雲修跟凌淵都是一個脾氣,做好事還不想別人知道,嘴硬心軟的主。

  雲修把李天河身上被激發的桃花煞吸走了一部分進入自己體內,再那桃花煞與雲修格格不入,靈體承受不住,恐怕在短時間內雲修有的受。

  這邊忙完回去,凌淵還沒洗好澡,周通在外面稍微等了他一會兒,浴室玻璃門是磨砂的,隱約能看見門上映出的人影,不知道怎麼,明明看不清楚,周通只是看到那個人在就覺著心安。

  他去衣櫃裡把凌淵要穿的衣服都收拾出來,還準備了兩塊厚毛巾。

  凌淵有個毛病不好,洗完澡總是不喜歡把水擦乾,尤其是頭髮,稍微一甩就弄得到處都是水,每次洗完澡,都要周通送上兩條毛巾,再板了板臉才不情不願地賴在周通身邊,讓周通給他吹頭髮。

  要是以後能經常過這種安定的小生活就好了。周通忍不住的暢想著這種美好平靜的日子。

  洗好澡,凌淵果然濕漉漉的一身走了出來,就在腰間圍了一塊毛巾,周通抓起毛巾丟了過去,蓋在凌淵頭上,凌淵問道:「剛才你在想什麼?」

  周通不解地看他:「什麼想什麼?」

  「洗澡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硬了。」

  周通:「……」

  雲修恨得牙癢癢,對這倆翻了個白眼,果然還是離得遠遠的比較好,才不會受這倆的刺激,他寧願跟那個李天河待在一個房間。

  等兩人都收拾好之後,周通打了車去到趙晗給他的地址。

  這裡在市郊,上世紀的時候就是一座監獄,不過因為地勢太偏,周圍環境又惡劣,送到這兒的犯人越來越少,當年的一批早就刑滿釋放,偌大的監獄裡頭只關了二十來個犯人,大部分都是不太好遷去別的監獄的犯人。

  趙京山被單獨關押在一處地方,趙晗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眼下將趙京山抓過來,一旦處理不好對外真的不好交代,尤其是趙京山還有些門路,找到上面去,趙晗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可趙晗背後也有勢力,還比趙京山龐大不少,又有特權,鐵了心地要為他一眾戰友報仇,跟趙京山死磕。

  到了監獄之後,周通先跟趙晗碰了頭,周通問:「趙京山沒掙扎嗎?」

  「沒有。」趙晗說,「我按照你的吩咐,沒有發現他眼睛裡有紅光才帶走的。」

  「昨晚天玄沒有來,肯定在忙著用那塊帝王綠毛料打造玉石來養身,現在也不可能在趙京山身上,我去看看趙京山。」要不是這樣的話,他還不敢讓趙晗去找趙京山,趙京山不可怕,可天玄可怕,他估計天玄會迫不及待地使用玉身來養活自己,畢竟對於靈來說,肉身比起純粹的玉石要差得太多。

  趙晗帶著周通走進關押趙京山的審訊室,趙京山端坐在裡面,脊背挺得筆直,還如同一個商界成功人士一樣,在看到趙晗帶人來了之後,趙京山露出一絲冷笑,只瞥了他們一眼就將視線移開,像是沒看到來人一樣,那模樣認定了周通他們拿自己沒辦法。

  牢門打開後,周通走了進去,跟凌淵交換了一個眼神,確定天玄不在才坐在趙京山對面,說:「陳恩已經死了。」

  趙京山眉頭一緊,眼裡的戾氣多了幾分,他充滿恨意地盯著周通,如同虎狼一樣的眼神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周通渾不在意地看著趙京山,開門見山地問:「你控制天師們為你辦事的陶偶放在哪裡?」

  「這位先生在說什麼?」趙京山嗓音沉沉地開了口,「我與先生只有幾面之緣,先生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他看向趙晗,說道:「警官,國家有法律規定,如果沒有確鑿證據的話,你們無權長期關押我的吧?」

  「是啊。」趙晗冷冷地開了口,「國家是有法律規定,可跟現在這種情況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已經被放回家裡了嗎?趙先生。」

  周通頗為意外地看向趙晗,他還想搞點事頭在趙京山身上,把他在這裡困個一兩天,好讓趙晗那邊的人去趙京山家裡查找陶偶的事情,結果沒想到趙晗這個平素看起來十分正直的熱血男兒,居然也有陰險狡詐的一面,而且還是這麼肆無忌憚地表現了出來,實在是讓他忍不住的想……拍手叫好。

  趙京山冷了臉:「這麼說你是要罔顧法律了?」

  趙晗同樣不依不撓,他一腳踩在趙京山身前的矮桌上,眼神陰狠地瞪著他:「罔顧法律的人是你,我只問你一句,犯下那麼多惡事,午夜夢回的時候你有沒有被那些枉死的人驚醒?你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嗎?」

  趙京山沒有回答趙晗的問題,梗著脖子跟趙晗對視,眼底一絲悔意都沒有。

  周通嘆了口氣:「好了,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了。」他沒再多問趙京山,站了起來,轉而對趙晗說:「這件事情還要麻煩你查一下,至於趙京山……送他回去吧。」

  「怎麼?」趙晗不理解周通的做法,「就這麼把他放回去?」

  「他的命不長了。」趙京山出現了跟鄒飛一樣的狀況,被天玄附過身,本身損耗極大,然而趙京山卻與鄒飛不同,趙京山是「死石」命,即是終生絕道緣,這輩子都不可能入道的體質,然而天玄卻強行改變了趙京山的體質,折損了趙京山的陽壽,不僅如此,周通瞥了一眼墻角下的一灘血跡,對趙晗說:「找個醫生查查,看他身體是不是發生癌變了。」

  趙晗一愣,眼底流露幾分快意,趙京山顯然也沒想到這一茬,眼中露出幾分迷茫,周通對趙京山笑了笑,說:「趙先生,珍惜你最後的這段時光。這恐怕是你以後日子裡最快樂的,憑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我敢保證,等你死後不會過得很舒服,絕對會懷念現在的這段日子,哪怕你會被癌症折磨得痛苦不堪。」

  趙京山露出驚恐的神情,他身體顫抖了片刻,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不遠處他咳出來的血上,過去所有的恐怖記憶全都在一瞬間湧上腦海,讓他情不自禁地發起了抖。

  周通毫不猶豫地邁出牢房,趙京山忽然叫住了周通,周通回頭看他,趙京山哀求著看向周通:「我願意把陶偶的事情告訴你,求你救我。」

  周通腳步頓住,他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趙京山,那臉上沒有平日裡常有的溫和笑容,眼底滿是冰冷的鄙夷。

  周通待人一向溫厚,哪怕他不贊同的事情也會持有尊重的態度,很少正面表露出自己的厭惡與反感,但是對於趙京山,他第一次在人前明明白白地表現出自己對他的討厭。

  「在別墅那會兒,我還覺著你有一點人情味,你願意為你的妻子犧牲自己,可現在我覺著你這個人從裡到外,爛透了。」周通冷冰冰地說,「生活不易,所有人都是在泥潭裡掙扎著活著,每個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意識,這無可厚非,可你卻將自己的性命與慾望抬得至高無上,視他人性命於草芥,亂倫理,絕子嗣,你的命我不會救,剩下的這段日子,你就靜靜地等死吧。」

  趙京山聞言,絕望地癱坐下來,眸子垂著,狠狠地攥緊了手。

  出了看守室,周通深吸一口氣,他說這段話的時候一直在壓抑著心中的憤怒,緩了很久才將心中的這口悶氣壓了下去,他抬起頭看向天邊的火燒雲,正燃燒得熱烈,如同人的生命一樣,可終歸有一日,夕陽西垂會落於西山之下,暮色四合之中沒有人還會記得曾經絢爛的樣子,群星閃耀,卻是……另一個開始。

  周通笑了笑,衝凌淵眨了眨眼:「我剛才是不是很帥?」

  「是。」凌淵摸了摸周通的臉,拇指在周通的臉頰上不斷磨蹭著,想吻他。

  周通笑得眉眼彎起,在凌淵有動作之前先攬著凌淵的脖子,吻了上去。

  「咳。」趙晗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兩人親密的動作,分開之後,周通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趙警官你搜查的動作快一點,差不多的時候就把他放回去吧。不過還要麻煩你看著趙京山,堤防他私下裡又搞出什麼動作。」

  趙晗有些不贊同周通的做法,他神情認真地說:「把他一直留在這兒也沒什麼事情,這點私權我還是有的。」

  「他既然會跟你來就不會沒有完全的準備。」周通說,「趙京山是個心細謹慎的人,在他開始踏上歪路的時候恐怕就料想到了會有今天,一定會有應對的辦法,你沒必要為了一個將死的人賠上自己的前途。」

  趙晗抿著唇沒說話,眼底有幾分感動,周通將他的情況考慮得十分周全,可是……趙晗咬了咬牙,心裡還在動搖,他不想把趙京山放出去讓他逍遙,他完全有那個能力把趙京山困死在監獄裡讓他痛不欲生,哪怕趙京山的人會在外面對他施加壓力,他也願意去承擔那些壓力。

  周通看出了趙晗的掙扎,笑著拍了拍趙晗的肩膀:「最重要的是,你死去的戰友不會願意看見你用這種方式替他們報仇,他們都是最偉大的戰士。」

  趙晗一怔,隨即眼眶微熱,過了片刻,眼底的掙扎消失,望著周通認真地點了點頭。

☆、第143張符 富貴命

  這邊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周通親自跟著趙晗去趙京山家裡查探陶偶和天玄的情況,趙京山老家就是J市的,本身就是搞房地產的,在J市有不少房產,真正的狡兔三窟。趁著趙京山暫時被困在看守所內,趙晗帶著兵以特殊藉口將趙京山所有的房產都翻了個遍,結果在城郊的一處別墅裡找到了一間存放陶偶的石室。

  那間石室藏在地下二層,以地下室打掩護,陰暗得很,周通他們到的時候,裡面的架子全都被搬空了,只剩下幾具碎裂的陶偶,而早有準備的趙京山顯然不害怕暴露有關陶偶的情況,每一個陶偶上面還都貼著被利用人的生辰八字。

  趙晗恨得一拳砸在墻壁上,說道:「老狐狸!就知道不能輕易放過他!」這裡架子這麼多,幾乎每一個格子上面都有存放陶偶的痕跡,粗略估計之下被轉移走的陶偶多達五十個,這意味著有多大五十個人還在趙京山的操控之下幹著逆天改命,轉移生機的罪惡勾當。

  周通已經料到了是這種情況,不過他懷疑並不是趙京山動的手,那具女屍已經被黑龍毀了,趙京山沒有理由還在乎這些術士的死活,轉移走這些陶偶的很有可能是天玄,或者是知悉趙京山情況想要利用陶偶作惡的什麼人。

  別墅裡還有幾個伺候的傭人,在趙涵湧進來的時候就一臉驚恐,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的樣子,都被暫時幽禁在一樓客廳裡,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些忽然占據了別墅的人民戰士。

  周通對趙晗說:「先去問問這裡的傭人。」

  「好。」趙晗現在一切都以周通的意見為先,完全聽從周通的吩咐。

  到了一樓客廳裡,周通挨個問了情況,都是一些不明真相的普通傭人,只知道趙京山會不定時地來別墅裡住上幾天,地下室從不允許他們去。再一想到,石室裡有獨立於別墅的暗門,周通相信這些人說的話不會有假,他們是真的不知道。

  正一籌莫展,凌淵卻忽然一腳將什麼人從門後踢了出來,那人膽戰心驚地看著凌淵,在凌淵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蒼白著臉哆嗦著失血過多的嘴唇哀求道:「大師饒命,大師饒命啊——」

  周通仔細一看,那男人腹部滲出血,髒兮兮的襯衫下擺被染得一片血紅,正是因為血腥味讓凌淵敏銳地發現了這個男人。

  周通走過去,按住男人的腹部,衝傭人問道:「有急救箱嗎?」

  「有,有。」傭人哆哆嗦嗦地在客廳茶几的櫃子裡翻找著,拿出一個急救箱,周通撕開襯衫,露出被血徹底染紅的紗布,紗布包紮得十分粗糙,邊緣甚至還勒進了傷口裡,周通將紗布解開,裡面黑黝黝的一條傷口又深又長,有受不住刺激的女傭見狀驚叫了一聲,害怕地躲在其他人的身後。

  周通蹙緊眉頭,不太抱希望地問道:「屋子裡有雞血嗎?糯米拿一點給我或者柚子葉都可以,再不濟就給我拿些鹽過來。」

  「雞、雞血……」有人訥訥道:「有,有雞血,我老鄉今天剛送了只小公雞過來要給我媳婦補身體,我馬上去取!」說著往廚房跑去,過了片刻,拎著只活蹦亂跳的小公雞出來。

  凌淵從那人手中接過,直接一刀將雞冠子剪了下來,將雞冠血全都擠進碗裡,遞給周通。旁邊有人將糯米拿了過來,凌淵接過,看著周通的動作。

  周通按壓了下那男人的傷口,登時擠出濃黑的血,伴隨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味,離得稍微近點的都忍耐不住地轉頭低嘔。

  男人慘叫一聲,開始劇烈掙扎,趙晗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胳膊,吩咐道:「壓住了!」

  「是!」

  幾個武警戰士立刻動作迅速地將男人壓在地上,男人雙眼通紅地不停慘叫,眼珠子圓瞪,血絲暴漲,那種劇痛刺激得他幾乎失去了理智。

  周通忍著惡臭,將男人腹部的黑血全都擠壓了出來,隨後見傷口裡露出了什麼東西,那一小球肉狀物不停蠕動著,傷口越裂越大,血液的顏色卻越來越鮮亮,周通見差不多了,將手中端著的雞冠血全都潑灑在傷口上,一瞬間,青煙冒了出來,男人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聲,掙扎得越發厲害,汗水打濕了灰撲撲的襯衫,跟被人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在傷口裡蠕動的肉狀物被雞冠血一澆就停止了蠕動,急救箱裡就有鑷子,周通拿起鑷子瞄準目標,迅速落手,將那東西從傷口中夾了出來。

  肥碩的蟲子渾身覆蓋著堅硬的甲克,被血染得通紅,口器還在不停開合,背後的翅膀撲扇了下就垂落下來,死了。

  周通見狀吐出口氣,再看男人傷口的情況,鮮血汩汩往外冒,周通先把血止了,又拿糯米在傷口周圍抹了一圈,最後套上繃帶。

  男人意志力夠堅定的,到現在還沒死,他軟倒在戰士懷裡,粗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見氣息才見平定。

  周通沒有給他休息的時間,說道:「地下室裡的那些陶偶去哪兒?」

  男人看了看周通,又將視線移開,沙啞著聲音說道:「被、被一個魔鬼帶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將陶偶帶去了哪裡,但、但是……」他腹部一抽,說話頓了一下,疼得直咧嘴,傷口比之前還要疼,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話,他的命就會丟在這兒了,男人穩了穩,顫抖著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周通,「陶偶上的名單都、都在這兒……」

  本子被鮮血染得看不到原貌,甚至有幾頁因為血液浸泡而黏連在一起,周通將冊子隨手翻開,一眼就看到了先前被陶偶禁錮了性命的洛漣海,那上面被劃上了橫線,末尾打了個問號。

  那隻黑亮的甲殼蟲已經咬破了他的內臟,再加上失血過多,男人說話極為艱難,「被劃掉的人已經死了,剩下的都是還活著的,你、你們可以去找他們……」

  「好。」周通將本子收好,說:「謝謝你。」他抬頭看向趙晗,商量道:「趙警官,把他送去醫院吧,傷口裡的煞蟲已經被我殺死,煞氣也處理好了,傷口按照正常情況處理就好。」

  「好的。」趙晗點了點頭,一揮手吩咐下去,戰士們將男人抬著出了別墅,送去醫院。

  等從別墅撤退之後,周通把本子遞給趙晗,說:「還要麻煩趙警官跑動,查看一下這些人的情況,楚家那邊我會跟他們把相關情況仔細說清楚,協助趙警官。」

  「謝謝。」

  周通笑著說:「不該謝我,我只是做了普通市民應該做的。」

  趙晗笑得爽朗:「要是普通市民都像你一樣的話,我們這些武警就該下崗了。」

  周通忍俊不禁。

  等回到賓館的時候,周通第一時間進浴室洗了澡,他提前買了些柚子葉除掉身上殘留的煞氣,洗好澡之後,凌淵拿著他的手機說:「曾瑞明的電話。」

  周通恍然道:「我差點都把他給忘了,看我這腦子。」他接過電話,滿是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曾先生,這幾日太忙了,沒來得及跟您聯繫。」

  「哪裡哪裡。」曾瑞明聽周通這麼客氣反而有點拘謹,他侷促地對周通說:「我之前答應要幫周先生雕刻一件龜形鎮器,本來說還是要一個星期左右,眼下這件事情可能要往後拖一拖了。」

  「怎麼了?」意外的變故讓周通一愣,問道:「是不是曾先生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是我家裡的問題。」曾瑞明傷感地嘆了口氣,「我外婆去世了。」

  周通:「節哀。」

  生老病死是難免的,周通也可以體諒,不過本來曾瑞明答應周通在J市多待幾天,等到把龜形鎮器雕好了再回去,眼下這種情況肯定不行,曾瑞明得回家給老人出殯。

  曾瑞明的老家在S市,真正的江南水鄉,那裡的姑娘被形容成是水做的一點也不誇張,即便跟人吵架的時候也是聞聲細語,一點脾氣不見。男人也很柔和,陽剛的面被柔軟的春風打散,卻像蒲柳一樣,骨子裡帶著一股子韌勁。每個人面上總是掛著笑容,人與人之間十分謙和禮讓,對待外來遊客也是相當熱情,周通曾經跟研究生時的導師去過好幾次,印象十分深刻,對S市很有好感。

  他考慮了片刻,決定跟曾瑞明一起去S市,一方面是重視那枚鎮器,另一方面則是想放鬆一下。

  最近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太緊繃了,每天都從早忙到晚上,任他再怎麼小巨人也熬不住這麼過日子,周通電話裡跟曾瑞明商量了之後就買了跟曾瑞明同一天的飛機飛去了S市。

  凌淵樂得這次小蜜月旅行,跟周通倆天天泡在江南水鄉的旖旎風情裡,過了幾天舒服日子。

  曾瑞明的外婆百歲高壽去世,是喜喪,因此曾家並不怎麼憂傷,只不過曾瑞明父母早就死了,舅舅一輩又沒了人,下一輩又都是女孩,直系男丁他輩分最大,所以葬禮少不了他的出席。

  因為是喜喪,周通也被曾瑞明邀請去參加他外婆的葬禮,出殯那天,曾家世家大家的防範就顯現出來了,每一個流程都按照傳統的葬禮流程來的,「買水」、「游才」、「出殯」、「燒香」、「下葬」等一一嚴謹。

  等到晚上就是宴請賓客的時候,喜喪不同於哭喪,晚宴辦得很大,多有沾沾死者長壽的喜氣之意,宴席上也沒什麼忌諱,照傳統還會請戲班子來唱幾台喜喪的戲,曾家是大家每一個步驟都不會少,晚宴更是十分隆重。

  周通作為曾瑞明的親友,落座在較為偏僻的位置。曾瑞明擔心其他人都不認識周通,怠慢了周通,就親自帶周通入席落座,兩人走到半路上,曾瑞明就被人攔住敬酒,那年輕人禮數周全地對曾瑞明作了個揖,說道:「曾老太太高壽,走得安詳,曾先生不用太過悲傷。」

  曾瑞明道了謝,喝了那人敬的酒,眼角余光看到這桌的位置空出來了一個,桌面上的碗筷動也沒動,問道:「吳先生的情況怎麼樣?」

  「在下替家兄謝謝曾先生關心,他情況好點了,只不過還是身體虛弱,不方便出席,希望曾先生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希望吳先生能早日康復,以後有機會一定前去拜訪。」

  兩人客套之後,曾瑞明不好意思地對周通笑了笑,帶周通到座位上坐好,道了句抱歉就去應付其他的來賓,不到一會兒功夫就有七八個人來向曾瑞明致哀。

  周通坐了一會兒,正跟凌淵有說有笑地吃著菜,一旁忽然有人說道:「請問是周通周先生嗎?」

  周通聞言看去,見正是之前跟曾瑞明客套的年輕人,那人見周通應了,放心地籲了口氣,略有幾分靦腆地笑著說:「果然是周先生,在下只遠遠地見過周先生一眼,怕一時唐突。」

  「不用這麼客氣,請問你是?」周通敢確定這次之前沒有見過這個人,他怎麼認得自己?而且說是遠遠見過,是在哪裡見過的?

  吳敏之習慣了彬彬有禮地說話,言談間很放不開動作,跟舊社會留下來的老夫子一樣拘謹,哪怕聽周通說了不用客氣還是不太自然地說:「在下吳敏之,過年的時候正在楚家做客,有幸聽說了周先生助錦鯉躍過龍門一事,也曾在楚家家宴上遠遠的見過周先生一面,這次能與周先生結識,實在是三生有幸。」

  「原來是這樣。」周通了然地點了點頭。

  吳敏之又跟周通客套了幾句,欲言又止的姿態十分明顯,周通知道這些世家子弟都有幾分別彆扭扭的傲氣,有些話很不好意思說出口,於是開門見山地問道:「吳先生如果有事情,直說就好。」

  被揭穿目的,吳敏之羞愧一笑,說道:「慚愧,真是慚愧。在下確實是有事要請周先生幫忙。」

  「請說。」

  「這事和家兄有關。」左右人都在看他們,吳敏之說,「借一步說話。」

  周通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凌淵也隨他站了起來,吳敏之一怔,看向周通詢拿眼神問周通的意思,惡作劇心思一起,周通故意說:「這是內子。」

  凌淵:「……」

  吳敏之:「……」

  吳敏之臉一紅,以這老夫子一樣的性格居然沒花多少時間就接受了這件事情,「那就一起來吧。」

  到了一處旁廳,吳敏之左右看了看,見沒人之後才把房門關了,坐在周通旁邊,愁容滿面地說:「我大哥病得很厲害,去醫院查了卻查不出什麼情況,只說是氣虛體弱,我原本以為跟鬼神詛咒之流的有關,就去楚家請楚家人查看一下,也查不出病因,他們都說我大哥是富貴長命的面相和八字,讓我不用太過擔心。可眼見著大哥一天天病得嚴重,我卻無能為力,不能只等著看命吧?上次與周先生失之交臂,這次再遇見,還請周先生能夠替我大哥診治一下。」他之前請楚家看過無效之後又想辦法去A市請周通但是店門一直不開,那段日子周通根本就不在A市。

  周通只聽吳敏之的描述也猜不出來他大哥的問題,就對吳敏之說:「我最近正好沒什麼事情,那這樣吧,我跟你去看看你大哥的情況,沒準真的是氣虛體弱呢?」他笑了笑,安撫焦躁的吳敏之。

  經周通這麼一說,吳敏之神色放鬆了一點,他笑著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周先生了,我回去讓家裡人準備一下,周先生什麼時候有空,我派車來接你。」不知不覺的,吳敏之說話也自然了一點,現在這個年代哪還有年輕人像他這麼說話的,老一點的人都不這麼說了,這個吳敏之估計是家規森嚴,越是緊張就越是把那些條條框框的往自己身上套。

  拜託給曾瑞明的龜形鎮器得等他外婆頭七過了才能開始雕刻,這段時間周通應該都是空閒的,他見吳敏之神情緊張就說:「晚宴差不多九點結束,如果那時候吳先生方便的話,我可以今天就幫吳先生看一下。」

  吳敏之一喜,忙說:「那就太好了!麻煩周先生了。」

  回到席上,台上正咿呀咿呀地唱著戲劇,周通看向五顏六色的舞台忽然眼前一花,凌淵及時扶住周通,擔心地問道:「怎麼了?」

  「沒事。」周通晃了下腦袋,將眼前那些亂七八糟開了花的顏色晃散,「眼花了一下。」

  再睜開眼睛,周通在周圍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絲絲顏色各異的線,那些線有長有短,有曲有直,各不相同,只一瞬間又忽然消失,再怎麼眨眼也看不見了。

  凌淵目光灼灼地落在周通的陰陽眼中,他撫摸上周通的眼眸,說道:「你的陰陽眼發生變化了。」

  「怎麼?」周通不解地問,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調到自拍界面,對著屏幕仔細觀察著,驚訝地發現,陰陽眼裡又生變化,陰魚之中埋著一點白,而陽魚之中藏著一點黑。

  他忽然想起書中的記載:「天地和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

  他這雙陰陽眼進化了。

  周通啞然,書籍中有說,陰陽眼所能並不僅僅是識氣視鬼,更能斷人命脈,論人生死,他剛才在人體內看到的那些微小的絲線難道都是人的命脈?

  每個人體內都藏著一線命脈,命脈長則壽命長,命脈短則壽命短,命脈曲折則生活坎坷,命脈筆直則順遂平安,這些命脈象徵著一生的變化。

  周通抿了抿唇,並不覺著這是什麼好事。

  他不想有這種通天之能,一個普通人擁有一點兩點金手指就足夠了,這種大能不是他肉體凡胎能夠承受得起的。

  在意識到這點之後,他就放棄了那本古籍上的修煉,現在看來,陰陽眼是會自動進化的。

  周通默默嘆了口氣。

  等晚宴結束之後,周通向曾瑞明打了個招呼就隨著吳敏之一起去了吳家。

  這些S市的大門大戶住得很近,曾家到吳家老宅不過幾千米的距離,開了十幾分鐘的車就到。

  吳敏之畢恭畢敬地把周通請進了家裡。

  吳家長輩不在家裡,他大哥又重病,現在吳敏之說話最好使,進了門後,幾個小輩都過來跟他請安,吳敏之匆匆應了,就帶著周通上了二樓。

  吳敏之的大哥名叫吳煥之,跟吳敏之一樣出身書香門第,是個圈裡有名的文學大家,出版過無數歷史向的賞析評談著作,口碑極好。

  進了吳敏之的房間,周通就被他們房中的藏書量驚到了,吳煥之的房間很大,卻有一大半都放著書架,儼然一個小型的圖書館,每一列書架上都擺滿了各式著作,分門別類地擺放得整整齊齊。

  周通見狀,往第一排書架上一瞥,原以為都是些什麼歷史類的書籍,沒想到居然是幾本民俗小說,還有幾本恐怖小說也陳列其中,不由多看了幾眼。

  吳敏之說:「這是大哥的愛好,他平素就喜歡看這些小說打發時間。」

  周通點了點頭,再一看,其中好多小說的作者都是同一個人,這個人他也聽說過,大學時代買了幾本,只覺著其中的玄學知識寫得十分精妙,有幾本拿過來都可以當先生的教科書用。

  沒再多想,周通坐在吳煥之床邊,仔細查看吳煥之的情況。

  眼中又是一疼,周通「撕」了一聲,閉上眼睛,試探著睜眼的時候就看見吳煥之身體內的命脈正落在眼前,那原本又長又直的命脈中間卻被死死地打了個結,前面一段如同普通的命脈一樣,而後面卻枯萎糜爛,萎縮成一小球團在結後。

  周通詫異間脫口而出:「看你哥的面相應該是富貴命,一生順遂,青雲直上,更是長命百歲之相,這命脈怎麼會打了個結?他最近是遇到什麼了嗎?」

  吳敏之聞言徹底呆住了,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個情況。

☆、第144張符 囚鬼換

  周通前半句話和楚家給出的結論是一個意思,吳敏之尚且還聽得懂,可到了後面,什麼命脈上打了個結就完完全全地鬧不明白了,周通的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吳敏之問道:「周先生的意思是我大哥是被人陷害的?」

  「這個不敢肯定。」周通說道:「不過你大哥有古怪是真的。」他再看向吳煥之,吳煥之身體裡的那根命脈又消失了,陰陽眼中的黑白兩點也隱匿在兩魚之中,不禁有些嫌棄這雙眼睛,時好時壞的算怎麼回事?

  吳煥之還在昏睡不醒,周通他們輕聲細語並沒有吵醒吳煥之,周通將吳敏之請出了房間,在走廊上問他:「你大哥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

  「大約兩個月前去醫院檢查的,不過據我大哥說他差不多是三個月前就開始不舒服。」

  「那三個月前他有去哪裡或者見了什麼人嗎?」

  「有。」吳敏之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道:「我還記得那時候X大請大哥去客串年終講座,大哥藉口有事給推了,第二天就離了家不知道去了哪兒,將近一個月才回來。」吳敏之皺著眉頭仔細往前推算了下時間,說,「大概就是十二月份的時候。」

  「十二月份是嗎……能把你大哥的身份證號給我一下嗎?」

  「哎,好。」吳敏之報了一串數字,周通拿筆在紙上記下,隨即打電話給趙晗,說:「趙先生,我這兒有個私事要麻煩你一下,能不能幫我查查這個人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去哪兒了?」

  那邊趙晗爽快地答應了:「小事一樁。」

  放下電話之後,周通沒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地問道:「平日裡有什麼奇怪的表現嗎?」

  「奇怪的表現……」因為家教的關係,吳敏之跟他大哥吳煥之感情正如君子之交淡如水,畢業之後進入社會更是忙碌於自己的圈子很少有往來,周通問起吳煥之的這些問題吳敏之沒幾個能答得上來的,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印象裡沒什麼奇怪的事情,不過大哥生病之後對去醫院這件事情挺反感的。我勸了他一個星期他才願意去檢查。對了!「吳敏之忽然想起來什麼,說道:「大哥好像早就知道他身體的情況,一點也不在意檢查結果。」

  「那你為什麼懷疑是有妖邪作祟,要去找楚家呢?以你們書香門第,應該會相信醫生,而不相信這些三教九流的學說吧?」

  「這個……」吳敏之神色有點尷尬,他為難地看了看周通,在糾結什麼問題,過了片刻,他一咬牙說,「這件事情是大哥的秘密,我也是不小心才知道的,他不願意讓我告訴別人,可眼下這是特殊情況,我要失約了,我對不起大哥。」

  他左右看了看見走廊上除了周通和凌淵以外再無第二個人就壓低了聲音對周通說:「大哥房裡的那些小說你看見了吧?有很多是他自己寫的,你可能聽說過他的筆名,他叫芥草先生。」

  「芥草先生?」周通怔住,「書架上的那些書全都是他寫的?」

  「嗯。」吳敏之點了點頭,說道:「大哥這個愛好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知道,不過這個筆名大約是十年前有的,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很熱衷於玄學之道,到了近乎於痴狂的地步,常常廢寢忘食,我也是那個時候知道他在關注這些事情。可能是一開始的熱忱淡了,最近幾年倒是沒那麼熱衷,今年身體開始變得不好,我前後一聯想就懷疑會不會是中邪了……」

  吳敏之咬了咬牙,說:「要不是的話最好,但萬一……」

  「這個說不清楚。」周通說道:「你大哥身上沒什麼詛咒遺留的痕跡,也不見煞氣,一時之間沒有根據判斷他是不是中了邪,我再觀察兩天看看吧。」

  「好。」目前這種情況只能這樣,吳敏之應了,他跟周通換了號碼,說:「這段時間只要周先生有空就可以過來,我隨時恭候周先生。」

  離了吳敏之家裡,周通坐在出租車上思考著吳煥之的情況,他問出租車司機:「師傅這附近有書店嗎?」

  「有啊,小哥要去書店?」

  「嗯,麻煩師傅先載我們去書店吧?」

  「行。」前方路口,司機師傅轉了彎,出租車駛入支路之中,最後停在了一家規模不小的書店門口。

  窗戶裡貼著大幅海報,一個黑衣的男人半邊身子隱沒在陰影裡,剩下半邊置身光明,胸前一盞蓮台正綻放著微弱的光芒,蓮台之中一顆金色的蓮子緩緩上升,彷彿被黑衣男人捧在手中一樣。

  這宣傳海報上寫著「長生」二字,正是芥草先生最近才推出的恐怖靈異小說《長生》,目前正在熱銷之中,各大書店都擺放在最佳暢銷書的書架子上,一眼就能看見。

  周通進了書店,拿起一本《長生》,又在旁邊專門擺放芥草先生其他著作的書架上抽出了幾本網上介紹的代表作,《人罪》、《泥犁》再加上《長生》正好是目前最熱銷的三部曲,去前台付了帳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趙晗那邊說:「周通我幫你查好了,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這位叫吳煥之的先生坐M航去了Q省Y市,他的相關資料我也幫你查好了,你給我個郵箱,我發給你。」

  「好,麻煩你了。」

  「哪裡話。」

  掛了電話之後,周通把自己郵箱編成短信發給了趙晗。

  吳煥之去了一趟Y市做什麼……S市離Y市很遠,幾乎橫跨了整個國家。公事?私事?吳煥之的去向有登機記錄可查,但到了Y市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壓根就無處可查。周通暫時將這邊線索放下,付好了三本小說的錢,回去在S市下榻的賓館。

  洗漱之後,周通就窩在床上看小說,一個晚上就將二十多萬字的《人罪》看完。

  這本恐怖懸疑故事並非都是腦內幻想出來的故事,而是根據一些已有的資料改編而來的傳奇故事,寫得高.潮迭起,謎案重重,讓人深陷其中,周通一口氣看完還覺著回味無窮,要不是凌淵看都已經快凌晨三點逼著他睡覺的話,沒準周通一晚上就能把這三本小說全都看完。

  這系列故事的主人翁是個和吳煥之一樣出身書香門第的年輕人,父母雙亡,由爺爺拉扯著長大,在故事的開始,年輕人的爺爺就因病去世,年輕人收拾遺物的時候翻到了爺爺所做的一本「驅鬼手札」,從此踏入了玄學的大門。

  從那之後開始,生活就發生了變化,他的周圍總是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件,年輕人在經歷這些事件之後變成了一位可通曉鬼神的陰陽先生,《人罪》的結尾留下了一個大大的伏筆,勾著人去看下一部,芥草先生寫得太好,周通居然在這本書上找到了共鳴,尤其是結尾部分,幾乎跟他的情況一模一樣。

  年輕人發現了成為陰陽先生的弊端,無法逃離的「五弊三缺」,鰥、寡、孤、獨、殘、錢、命、缺,而年輕人所犯的正是命缺,命中註定活不過三十歲。

  這正是天道對人類窺探天命甚至還妄想逆天改命、妄自託大做法的懲罰,所謂人罪。

  周通所看的故事暫時停在這裡,這本《人罪》在他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出版了,手頭拿到的這本都不知道是第幾次再版,內容沒太大變化,可以周通現在的情況看來比當初大學時代看起來感觸更深,裡面所用的套路與驅鬼方法都是正統玄學才會有的東西,有關於四柱測命、紫微星數的理論更是能看出吳煥之堅實的基礎。

  在看完《人罪》之後,周通有至少九成肯定,吳煥之是入了道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周通看不見吳煥之的身體狀況卻是個未解之謎。

  難道……周通猛然一驚,看向凌淵,低呼道:「凌淵,你說有沒有可能這本書裡的故事全都是真的,是吳煥之自己的經歷?」

  凌淵壓根就不知道書裡講的是什麼,當然無法回答周通的問題,他抓來書,隨手翻了翻,看了幾頁就皺起眉頭,說:「這種老村荒屍的故事不是經常都會有嗎?這人對屍煞的描寫也只不過是些紙上談兵的東西。之前天玄毀了一個整個村,拿全部村民煉制屍煞的時候照的就是這個古方,但是結果跟書上寫的完全不一樣。」

  周通瞪了凌淵一眼,有點粉絲護偶像的意思,他把書抽回來,看了一下有關於屍煞的描寫,說:「這畢竟是小說,肯定會增添一點人為的文學色彩,跟現實有出入是一定的啊。不過……按照你的意思應該不是吳煥之的親身經歷。」仔細想一想,周通也覺著自己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了一點,吳煥之是當地S大的榮譽教授,兼職宋史選修課,每個周要去上一次課,風雨不漏,這種邪祟事情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的搞不定,書上描寫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不可能全都發生在S市,那也太巧了點,如果是在兩地,吳煥之肯定□□乏術,沒可能在短時間內來回兩地跑。

  經歷不一定是真的,那人物原型呢?這個偶然從家中長輩遺物入了道的年輕人會不會就是以吳煥之為原型的?

  猜想到這裡,周通決定再去吳煥之家裡查探一下,看看吳煥之是不是真的入了道。

  周通打電話聯繫吳敏之,先跟吳敏之打了招呼,得知周通要來,吳敏之從研究所裡跑了回去,正好在家門口和周通撞了個正面。

  周通問道:「吳煥之先生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大哥早上醒得早,還下來吃了早飯,現在可能在休息。」吳敏之經常打電話回去詢問吳煥之的情況,對吳煥之生病之後的作息了如指掌。

  進屋之後,吳敏之問家裡傭人:「我哥醒著嗎?還是在休息?」

  「大少爺醒了。」傭人畢恭畢敬地回答,見吳敏之讓她退下就去廚房給客人煮茶。

  吳敏之直接帶著周通上了二樓,敲響了吳煥之的房間,門內傳來虛弱的聲音,「請進。」

  吳敏之推門而入,房間內窗簾拉開,陽光照射進來,空氣裡細微的塵埃粒子一覽無遺,吳煥之坐在躺椅裡沐浴著陽光,腿上蓋著毛毯,手指間夾了一本口袋書,周通瞟了一眼封面上的文字,是本簡裝版的《易經》。

  昨天他們過來給吳煥之看「病」的時候吳煥之是昏睡著的,因此並不知道,這次見到吳敏之帶了兩個陌生的年輕人回來,吳煥之有些驚訝地看向周通,問道:「這位是?」

  「我姓周,名通,這位是凌淵。」

  「在下吳煥之。」吳煥之說完之後就咳了咳,臉色被陽光打得更顯慘白,吳敏之緊張地拿起床上的外套給吳煥之披了上去,問道:「大哥你身體怎麼樣了?要不要去床上躺會兒?」

  「沒事。」吳煥之笑著拍了拍吳敏之的手背,說,「一直躺著骨頭都躺軟了,出來活動活動也挺好的。正巧今天太陽好,就起來曬曬太陽看看書。」

  周通笑著說:「是啊,剛立春,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太陽會越來越好。吳先生在看《周易》?對玄學很有興趣?」

  「略有幾分興趣。」吳煥之將書籤放入書中,把書本合上隨手放在了一旁的書架上,說,「中華文化博大精深,隨便一個分支拿出來都值得人深入研究。傳統文學引人入勝,這些小的旁門鑽研起來也別有一番風趣。」

  「吳先生說得對。」周通坐在一旁跟吳煥之聊了聊風水、除祟之類的事情,一開始還都是些淺顯易懂的東西,吳敏之偶爾還能插上幾句話,到後來越聊越深入,都是些精髓內容,吳敏之別說加入討論,聽都聽不懂,而吳煥之卻跟周通談笑甚歡,但不知不覺總是會上升到學術層次,要知道,真正的玄學內容,在學術層面和實踐層面完全是兩種,學者有時會光憑記載而閉門造車,肯定不知道他們這些在泥潭裡摸爬滾打的人積累下來的東西。

  這一番討論過後,吳煥之就像是個專心研究過玄學的普通學者一樣,聊起來固然開心,有時又會有幾分茅塞頓開,但論起根本,與周通真正接觸過的還是有些差距的。

  再說,吳煥之也不像是入了道的樣子,完全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難不成是他估計錯了?

  可是,只憑書本裡看來的東西是寫不出《人罪》這樣真實的小說的。

  周通一時陷入了思維困局,不知不覺有些走神,吳煥之咳了咳,說:「今天能得周先生探望實在是開心,只不過我身體實在是不好,就不多招待周先生了,等我……」吳煥之嘴邊露出一抹苦笑,隨後就化成真心的笑容,他充滿誠意地看著周通,「等我身體康復之後,一定登門拜訪。」

  「我才是,吳先生學識淵博,今日與吳先生一談才是真正的勝讀十年書,我打攪吳先生夠久的了,就先告辭了。」

  話音剛落,周通臉色一變,忙上前一步,還沒來得及觸碰吳煥之就被凌淵攔了下來,吳敏之詫異地看著周通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沒開口詢問,就見吳煥之忽然弓著腰身子蜷縮成一團,軟倒在躺椅上,口中發出幾聲隱忍的哀鳴,似乎身體裡疼得不得了。

  吳敏之想上前也被凌淵一併攔住,凌淵說:「別碰他。」

  凌淵對周通搖了搖頭,說:「救不了了。」

  周通咬緊下唇,「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東西?」

  「囚鬼換命。」凌淵說。

  吳煥之緩了半天才見好,他粗喘了幾口氣,對周通等人擺了擺手:「你們都出去吧,我沒事,剛才抽了下筋,現在好了,沒事。」他衝吳敏之勉強地笑了笑,「真的沒事,敏之快去招待客人。」

  吳敏之沒辦法,只好送周通他們離開,到了一樓客廳,吳敏之不顧禮數地拉著周通的胳膊,著急地問道:「周先生,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周通搖了搖頭:「這個東西我不熟悉,凌淵知道。」他看向凌淵,「解釋一下什麼是囚鬼換命吧?」

  「囚鬼換命是種以命償命的陣法,位於陣法之中的兩個人身體內都被埋下囚鬼,其中一個是父,一個是子,埋有父的則會通過陣法將性命傳送給埋有子的人,宮分七七四十九次就可以將性命完全讓渡給另一個人。然而讓渡的性命不是等價的,比方說,父的陽壽原本有七十,已經過了三十,還有四十可活,讓渡給子的性命就只有四年。」

  「我大哥他……」吳敏之臉色難看地到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凌淵肯定地說,「他體內被埋了囚鬼的父陣。」

  「這個陣有破解方法嗎?」周通問道。

  「無解。」凌淵肯定地說。

  吳敏之腳步一晃,眼底露出絕望,他腦子裡空白了片刻才緩了過來,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真的……無解嗎……」

  「是。」凌淵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唉。」周通嘆了口氣,同情地看著吳敏之。

  吳敏之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他啞著聲音喃喃:「到底是誰給我大哥用了如此陰險的陣法……我吳家跟他們有什麼仇怨非要這樣!」

  周通說:「吳先生你先冷靜一下,這件事情你大哥好像知情,很有可能是他身邊的人用的陣法,你大哥認識懂術數的人嗎?」

  「認識的?」吳敏之聞言,腦子清醒了一點,仔細回憶了下將吳煥之的言行舉止,一舉一動都在昭示著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處境並且沒有要改變的想法,難道是他自願的?可人生而求生,怎麼會有人求死?大哥沒有愛人也沒有子嗣,家中父母健在,大哥會為了誰放棄自己的生命?

  沒有這個人啊!

  吳敏之把腦袋想破了也想不出有這麼個人。

  他愁眉苦臉地看向周通,一頭霧水,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完全不知道該從哪兒理起思緒。周通拍了拍吳敏之的肩膀,安慰道:「這件事情對你打擊也挺大的,你先別想了,吳煥之吳先生那邊的情況可能也不想讓你知道這個事情,不過他是聰明人,今天我們的狀況他都看在眼裡,也許知道我們猜到了他的情況,你有空的話就和他好好談談,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吧。有事就再聯繫我,這段時間我都在S市。」

  事已至此,確實沒什麼周通能幫得上忙的,凌淵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周通也猜得出來,那個囚鬼換命父子陣雙方都應該是心甘情願的,正所謂替身頂罪,一命換一命就是這個道理。

  吳煥之既然是心甘情願的,那就輪不到他這個外人過多置喙。

  吳敏之還處在混亂之中,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好端端的至親變得短命這種事情換誰都接受不了,可是周通幫不了他,最多寬慰他幾句,然而這種事情,外人的再多寬慰都不如自己「想得開」。

  告辭之後,周通就打車回去,繼續看剩下的兩本小說。

  一本《泥犁》,一本《長生》都是續著第一本《人罪》寫的,在《泥犁》之中,少年接觸了更加殘酷黑暗的事情,甚至差點送了命。

  「泥犁」在梵語中意為地獄,是世界最痛苦之處,沒有喜樂,正與年輕人在第二部中所處的環境深刻關聯,在《泥犁》的結尾,少年因為處理還魂事件去地獄游走了一圈,重生回來之後,深覺人間完美,越發不想受天命之苦,不願意接受自己身負五弊三缺的命運,可在尋求破解之法的時候屢屢碰壁,與第一部時所表現出來的善良積極相比完全變了一個人,生活變得糜爛而墮落,被曾經得罪過的鬼怪埋在了冰天雪地裡。

  「他絕望地躺在冰冷刺骨的雪地裡,任由大雪埋沒了他的面頰,看向頭頂一片晦暗的夜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他感覺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凍僵了,血管內滾燙的血液也漸漸失去溫度,他已經沒有任何的感覺,就連心跳都變得幾不可聞。」

  「他想,他可能快死了,這遲早要來臨的死亡就要降臨在他的身上。」

  「泥犁就在眼前。」

  第二部戛然而止,周通看到最後,說不震撼是沒有的,吳煥之的小說寫得太好,周通情況特殊又極有代入感,他看完《泥犁》之後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長生》,正要翻開看,卻看見扉頁上寫著一句話。

  人如浮萍,漂泊不定,心如磐石,堅不可摧——芥草先生。

  幾個燙金的工藝字印在扉頁上,下面還有一串小字清晰地寫著——給我親愛的孩子。

☆、第145張符 盜墓人

  人如浮萍,漂泊不定,命如磐石,堅不可摧。

  周通反覆琢磨著這句話,目光落在「給我親愛的孩子」上面,他不知道這句話是吳煥之對誰講的,還是特意對自己講的。

  翻開《長生》,周通花了將近兩個小時將這本三十萬字的著作看完,再次翻開到扉頁上,看到那句話的時候,周通心中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長生》裡,置身雪地的少年被路過的路人救了送去醫院,頹靡而毫無生存意志地住了一個多院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克服五弊三缺的辦法,少年需要找到一顆仙丹,正是當初秦始皇東去東海三仙山求長生之道時所得到的仙丹。

  《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秦始皇始病於平原津,病死於沙丘,被送回屍體的時候甚至是和一群腐臭鮑魚放在一起。秦始皇在世時一向凶戾,身披血紗,無論是嚴刑峻法、徵斂無度還是令人膽寒心經的焚書坑儒,都足以讓秦始皇殺威赫赫,哪怕底下臣子再有虎狼之心也不敢在秦始皇頭上動土,結果卻死得不明不白。在《長生》之中,芥草先生大膽地推翻了歷史學家的說法,認為秦始皇在東海求到了長生不老的仙丹,只不過以肉體凡胎無法消化仙丹才一直沉睡不醒,如果少年有辦法找到仙丹的話,就有可能破除五弊三缺的命格,長生不死。

  《長生》的故事就截止在少年尋到了仙丹的一幕,少年在秦始皇病死的沙丘發現了一座古墓,深入墓中取得了仙丹,又展現出了第一部《人罪》時的聰慧與智勇雙全,只不過少年的心卻動搖了,心境也與第一部大相徑庭。

  放下《長生》,周通意猶未盡,肯定還有下一部,但一想到吳煥之的身體狀況,恐怕很難寫出來下一部了。

  入坑容易埋坑難……周通心裡有點不舒服,生出了要把吳煥之治好的心思讓他繼續把下一部寫完填平這個坑,小貓撓著心裡頭,癢得他渾身難受,周通試探著問凌淵:「真的沒辦法治好他?」

  「嗯。」凌淵再次確定地點了點頭。

  周通懊惱地垮了身體,遺憾地看著《長生》的封面,少年手托仙丹,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等到吳煥之死了,這個由他筆下獲得生命的人物也會隨之「死」去,而且還是死在這麼迷茫的人生階段,留下無數的遺憾。

  「囚鬼換命」的陣法不算難,但是因為失傳太久,沒多少人知道具體的布置方法是什麼,凌淵也只是知道個大概原理,陣法這玩意最講究細緻,所入方位必須一一嚴謹對應才行,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稍微改變一點就不是那個東西了,想到這裡,凌淵有些焦躁。

  周通察覺到凌淵的焦躁,按住凌淵的胳膊,問道:「在想什麼?」

  凌淵忍不住說:「我想找到子陣的人,他知道怎麼布置囚鬼換命。」

  「不行。」周通話裡帶著不容反駁的味道,嚴肅地看著凌淵:「我不需要,知道嗎?」

  凌淵:「我陽壽無限,分你一點又有什麼?」

  「這種飲鴆止渴的做法無疑是自尋死路。」周通神情雖嚴肅,但眉宇間透露著對凌淵的擔憂,囚鬼換命十分凶險,賭的是命,他不想拿凌淵的命來賭。

  凌淵心軟了一點,他抓住周通的手,說:「我再想想辦法。」

  周通臉上的厲色消失,他眉眼舒展開,露出一個平淡的笑容,他拍了拍凌淵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說:「芥草先生說得對,人如浮萍,漂泊不定,命如磐石,堅不可摧。你不用太過煩惱這些,人生而求生,沒人求死,我也想活,可是也得看辦法不是嗎?」

  「嗯。」凌淵悶悶地應了一聲,周通看他那神情也是打消了這個主意,稍微放了一點心。

  一個星期後,曾瑞明打電話聯繫周通說他那邊的情況差不多穩定了,可以開始準備著手給周通雕刻,昨晚上趕工畫了個大體的草圖,想問問周通的意見,看看有沒有哪裡要做什麼修改。

  曾家的祖傳技藝的優勢所在就是能夠充分發揮一塊玉石毛料的靈氣,他所設計出來的制型一定能夠符合周通的要求。周通放一百個心,但曾瑞明堅持,正好眼下也閒著無聊就跟曾瑞明約好了碰面地點。

  曾瑞明下午要去S市的古玩街買一些雕刻用的器具,兩人就約在S市的一間茶樓裡。

  周通到茶樓的時候,曾瑞明也剛到不久,小二引著周通去了二樓雅間,在樓梯口迎面撞上個熟人。

  兩人見面都有些驚訝,韓齊清臉上一怔,隨即喜色湧了上來,難耐激動地說:「周通?是你!好巧!」

  周通也有些意外,他笑著跟韓齊清擁抱了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齊清,好久不見。」

  「是啊,你怎麼在這裡?」韓齊清笑得十分開心,他拉著周通往裡面走,讓開樓梯,「我還想過兩天去A市拜訪你,沒想到在這兒就碰上了。」

  「我來麻煩一位朋友幫忙的,今天正好約在這裡見面。」

  韓齊清笑著說,「有緣千里來相會,這真是緣分。」

  「是啊。」周通笑著點了點頭。

  韓齊清看向周通身邊的凌淵,問道:「這位就是你的朋友?」

  「不是。」周通說,「我那位朋友已經到了,正在雅間等我,這位是凌淵。」

  「啊。」韓齊清一愣,隨即不好意思地說,「我耽擱你了,抱歉。凌先生你好。」

  「你好。」凌淵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

  「雖然不忍心打攪韓先生與朋友敘舊,但是時間不早了,還請韓先生請。」旁邊一個男人恭敬地對韓齊清說,手一伸,將韓齊清往樓梯那兒引去,態度有幾分強硬。

  韓齊清一時激動差點忘了正事,此番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恭敬有禮地說:「抱歉,我失禮了。」他對周通說,「我晚點聯繫你。」

  「行。」周通應了。

  臨擦肩而過的時候,周通發現那幾人跟在韓齊清身邊的人身上都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煞氣,手中都帶著一些驅邪用的東西,硃砂、桃木、銅錢等,看來是要去做什麼除祟驅邪之事。韓齊清跟在那些人身後走遠,出了茶樓的大門。

  「齊清應該沒事吧?」周通有些擔心地看著韓齊清的背影,想著韓齊清也是三大世家的人,對付這點還沒成形的邪祟應該不是問題。

  那幾個人身上沾染的煞氣正是日積月累而留下的,肯定是在一個帶煞的地方待了不短的時間,這種煞氣好除,糯米、柚葉就可以,但是……那煞肯定很厲害,要不然的話也不會一下子就傳染這麼多人。

  想到這兒,周通給韓齊清發了條短信:有什麼需要就聯繫我。

  收到短信的韓齊清看見笑了,他心裡一暖,回覆:一定。

  跟曾瑞明碰了頭,周通看過曾瑞明的設計草圖之後很滿意,能看出來,曾瑞明為了這個鎮器費了不少心思,每一寸都經過嚴密的精打細算,周通沒有任何意見,就連一向挑剔的凌淵也找不出一絲不好。一開始還以為周通在客套,曾瑞明態度端的小心翼翼的,後來見周通是真的打心眼裡喜歡,神態放鬆不少。

  席上喝了點茶,聊了點玉石,曾瑞明就徹底放開了。

  聊著聊著聊到了S市的四大家族。

  S市是座古鎮,有的不僅僅是江南水鄉的旖旎風情,還有的是才子登高一舉成名的佳話,在明清時期S市出過不少狀元,再加上富庶發達,本地養成了不少名門望族,經過歷時的顛撲發展至今,長盛不衰。

  其中就有以文學大家吳家,玉雕為名的曾家,賭石發家的李家,這三家的地位牢固,幾乎沒人不認,最後一家就有些說法。有些從宋唐時期就買了宅子在S市土生土長的人是不認這第四家的,在他們心裡S市也就只有前三家,另外一些稍晚一點才定居S市的則認為第四家足以與前三家相提並論。

  這第四家是何家,以古董為業,這本來是大家業,但是相傳何家背地裡有些不太乾淨,最早買下宅子定居的何家人手頭的這筆錢來路不正,錢是販賣了從地裡挖出來的東西攢出來的,換句話說,何家是盜墓起家,專發死人財。

  這一說法何家並不怎麼否認,談起老祖宗的事情也都是閉口不談,有幾分默認的意思,當年的事情傳到現在是是非非誰也說不準。

  不過,現在何家風頭正盛倒是公認的,發展狀況也是四大家裡面最好的。

  曾瑞明喝了一口茶,說道:「說起來這個,周通先生你上來之前可能在下面跟何家打過照面,他們剛剛才走,身邊還跟著個長相清秀的年輕人。」

  周通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剛才跟韓齊清一起離開的那批人就是何家的人。

  如果是何家的那就不奇怪了,盜墓畢竟是折損陰德的事情,父代造業子孫承業,再加上家裡頭放著不少陪葬用的陰物,一個兩個的常有些詛咒,運氣差點的還會沾上點墓主人的煞氣,常年把這些陰器擺放在家中多少都會沾染點陰煞之氣。

  正如此想著,雅間的門忽然被敲響了,陪侍在一旁的服務員開了門,見到領班的身後跟著三個中年人,怔了下,那幾個人推開服務員進了門,目光在房間裡掃視了一圈,最終落在周通身上,其中走在最前的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一直到周通面前,他先看了看周通,又看了下曾瑞明,對曾瑞明拱了拱手,帶了點禮數地說:「曾先生,不好意思,打攪了,今天我們有點事想跟您朋友說,還請您給我們何家一個面子。」

  周通瞥了一眼那人身後跟著的兩個人,各個人高馬大,站在那兒板著張臉一句話不說,他收回目光,喝了口茶,對十分為難的曾瑞明說:「曾先生,沒關係,我也想聽聽他們要說什麼。」

  「這位是楚家的周通周先生吧?」

  「我姓周。」周通不動聲色地糾正了何建明的話。

  何建民眼底有幾分陰騭,他說:「是周先生就好,先前沒有認出周先生,是手底下小的的過錯,眼下有件事情要麻煩周先生,如果周先生能夠辦得好的,我們何家能拿出來給周先生的謝禮可不小。」

  「那麻煩你先說一下是什麼事情,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辦得好。」周通笑著說,他按下不太耐煩的凌淵。

  在凌淵面前,這幾個何家人都不成什麼氣候,周通還沒動手,是擔心韓齊清的情況,依照韓齊清剛才的表現看來,何家請他去做了什麼事情,而韓齊清還沒有意識到何家潛在的威脅。

  「這件事情,周先生肯定能做好,即便做不好,也有韓家的少當家在,你們兩個都是一代翹楚,若是再做不好,也有你們的長輩可以代為出面。」

  這話裡威脅的意思就重多了,就連曾瑞明這樣心思單純的人也看出來何家人來者不善,曾瑞明說:「周通是我的客人,何先生這樣不妥。」

  「沒什麼不妥的。」何建民冷笑一聲,「四大家為一體,周先生既是曾家的客人,也是我們何家的客人。」

  他沒什麼耐心再在這裡跟周通繼續耗下去,何建民對左右吩咐道:「請周先生出門吧。」

  「是。」兩人同時向前一步,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把手.槍對準周通,下一刻,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手腕一疼,咚的一聲,手.槍同時掉在地上,其中一人臉色一變,反應快一步地蹲下.身去撿手.槍,誰料到肩膀一疼,整個人被人猛地踢飛出去。

  何建民臉色一變,這時才正視周通身後的年輕人,正要說話,周通把茶杯放下,對何建民說:「何先生,帶路吧。」

  一瞬間,主動權就被周通掌握在手中,何建民眉頭蹙得死緊,原以為對付一個江湖術士他帶一兩個人也就夠了,萬萬沒料到周通身後那人居然這麼厲害,出手動作之快讓他們三個沒一人能反應過來的。

  但這人還願意跟他走是怎麼回事?就不怕何家裡的龍潭虎穴嗎?雖然心中有疑慮,但畢竟這就是何建民的目的,周通願意主動跟他走是最好的,他沒必要在這上面多糾結,既然了解到對方實力深不可測,回去讓何家加緊防範就是了。

  曾瑞明見周通站了起來,下意識地自己也站了起來,他看向周通,抓住周通的手腕,對周通搖了搖頭,周通拍了拍曾瑞明的手,說:「曾先生,神龜鎮器的事情還要麻煩曾先生了。等做好了我再登門拜訪,答謝曾先生。」

  「周通……」

  周通溫和一笑,回頭對何建民說:「何先生,請。」

  「周先生,請。」

  何建民帶著周通走出雅間,那被凌淵一腳踹在墻根的人吃力地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跟在何建民身後,何建民見狀,臉色一厲將那人又踹翻在地。

  周通冷淡地從那人身邊走過,跟著何建民一起下了樓。

  坐上車之後,低調的奧迪開著車一路往郊區去,上了高速之後,確保這兩人不會再從車裡離開,何建民說:「這次也是迫不得已才請周先生過來,我知道你們道上有規矩,一山不容二虎,一件事情也不會由兩個陰陽先生來做,可此次事情實在是十分棘手。S市也有不少當地的大師,吹得上了天也沒辦法,我們也是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如果有得罪了周先生的地方,萬望海涵。」他之前在茶樓與周通擦肩而過,認出了周通,但並不知道周通跟韓齊清的關係不錯,兩人在茶樓的客套也被手底下的人錯誤地分析成了面子上的功夫。

  「何先生不如先說一下是什麼事情。」周通開門見山地問。

  「周先生認得曾先生,想必應該知道我們何家的出身。」何建民毫無保留地說,「不瞞周先生,我們何家老祖宗的確是靠盜墓發家的,當時盜了一座秦時的古墓,得了一件寶貝從那時候就發了家。這事情損陰德,我們也都清楚,而那時,在盜了第三個墓之後,報應就顯現出來的。老祖宗一連生了三個孩子,不是身體上有殘疾就是智力上有殘疾。因為這個,老祖宗停過一段時間。後來機緣巧合,老祖宗得了一件寶貝,供在家裡頭,再生下來的孩子就完好無損,甚至在孩提時代就表現出在某一方面的驚人天賦。老祖宗認為是寶物的庇佑就將寶物仔細供奉在祖廟之中。再往後,不僅常常在墓中有驚無險盜得真品,子孫後代福澤也十分深厚。」

  周通聞言,聽到最後就知道這其中肯定有古怪,哪裡有這麼好的東西,供奉著就可以彌補盜墓時折損的陰德,真要有的話,那這玩意估計也是個邪物,這些積累下來的報應沒準會在某一時刻一齊爆發,到時候,何家要受的災難恐怕就後代有殘缺這一點的了。

  何建民續道:「哪怕現在我們已經不做這行了,還一直在供奉著這件寶物,依循老祖宗的祖訓,代代相承,不得不說,這東西真的有用……」

  「真的不做了嗎?」周通打斷何建民的話,目光沉沉地看著何建民。

  被周通的目光看得心虛,何建民心裡一空,這周通怎麼知道的?看出來的?再一想,這些人最擅長察言觀色,哪怕有真本事的也得有二兩功夫放在看人上,心裡一穩,何建民皮笑肉不笑地說:「到我們這一代是斷了地下活動的,但是有個別子孫不願意放棄祖業還在繼續也說不準。」

  周通諷刺地笑了笑,但何建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硬著頭皮吃下了周通的諷刺。

  何建民咳了咳,忍著心裡頭那點不痛快,繼續說:「問題就出在這個寶貝身上,上個星期,有人闖入祖廟裡,把這寶貝給砸了,自從這寶貝被砸了之後,家裡就出現了問題,接連不斷的死亡,死相還極慘,剛死的時候就有蛆蟲從屍體裡爬了出現,放在那兒一會兒工夫就開始散發濃郁的屍臭。這件事情太過邪門,所以請周先生來看看,給我們指點迷津。」頓了頓,何建民拋出了籌碼:「如果周先生能夠幫我們何家解決問題,我們不僅會安然無恙地送周先生離開,還會送給周先生一筆不小的報酬。」

  「是什麼樣的寶貝?還在嗎?」

  「是把青銅刀,我們不敢亂動,還在祖廟裡放著。」

  「我先看過再說。」

  「好,麻煩周先生了。」

  「不麻煩。」周通開始跟何建民講條件:「你之前請的韓家人也在你家裡嗎?」

  「是的。」何建民說,「韓齊清韓先生已經先一步光臨寒舍。」

  「我要先見他。」

  何建民皺了眉頭,他擔心兩派先生碰頭還沒解決事情就先打起來了,猶豫不決。周通說:「你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可擺陣布局除煞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我跟他很有可能同時布下對沖的局面,到時候產生的影響沒準還會加強你家中的煞氣,你不讓我們商量一下的話,難不成是想看到你家徹底毀了?」

  也是這個道理……因為常常下墓,何建民對玄術略懂,雖不如周通精深,等粗通皮毛是有的,聽周通這麼一說立刻有了顧慮,前後一思忖,道:「那行,我先安排你們見面,只不過,還請兩位先生能夠共事,如果有什麼矛盾要及時跟我聯繫解決。」

  「這個何先生放心。」

  到了何家之後,韓齊清已經看過一圈家裡頭的風水,不見什麼問題,等逛了一圈回來之後見到隨著何建民一塊兒進屋子的周通一怔,納悶地問道:「周通你怎麼來了?」

  「何先生請我來看風水。」

  「是嗎?」韓齊清眼裡有些不悅,這可是壞規矩的事情,哪有同時請兩個先生看風水的?不過,對方是周通,韓齊清心裡的不悅也就散去了。

  周通問道:「齊清你有發現什麼嗎?」

  「這家裡陰氣繚繞,不像是陽宅倒像是給死人住的陰宅,我走了幾個地方煞氣都濃得要衝上天去了,不過沒生出幾個小鬼倒是有些令人費解。」韓齊清指了指房子的一腳,那裡是獨立於整棟別墅而建的一間耳房,從這裡看去,能看到耳房內飄渺的燈火,正亮著幾隻蠟燭散發著微弱的光輝,韓齊清說,「煞氣基本都是從那兒湧過來的,那裡是什麼地方?」

  何建民臉色大變,同時也放下了點心,韓齊清一眼就看出了家裡祖廟所在,可見是有真本事的人。

  周通一看何建民的臉色就知道那應該就是他所說的祖廟,對何建民說:「那就先帶我和齊清去看一下你們家裡供奉的這件寶物吧。」

☆、第146張符 殺生刃

  何家對祖廟十分看重,依照祖訓,每日酉正點燈,卯正熄燈,卯正到子正這五個小時內還會點蠟,每晚都有人守在祖廟裡防止蠟燭被熄滅,每日如此,從不間斷。

  周通他們到的時候,守夜人正在給蠟燭翦燭,燭光恍惚一閃之後,燭焰拔高,映出祖廟裡何家人列祖列宗的牌位,牌位之間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楠木梨花匣子,上面貼著一張封條,黃底符紙上硃砂殄文,正位於最頂層的老祖宗牌位之下,像是被老祖宗手托著的一樣。

  何建民對守夜的家奴說:「這兩位就是我請來看風水的高人,你先下去吧,等下再叫你過來守夜,讓底下那些人都小心點,沒什麼事別過來這裡。」

  「是。」

  何建民親眼看著家奴退去,等確定看不到人影了之後才把祖廟的門關了,從內反鎖,他對周通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周通引入到一側偏廳之中。

  這間偏廳往日裡是給守夜的人稍微休息用的房間,裡面一張不足一米的窄床,一張桌子一個板凳,墻壁上還掛著仿吳道子真跡的畫,何建民走到畫像旁,將畫像取了下來,撕開表面一層掩護,露出藏在墻壁裡的櫃子。

  何建民解釋說:「家傳寶物壞了的事情我們不敢宣揚,只能依照之前請來的大師的說法,暫時封存在這裡。」

  櫃子裡是一個保險箱,何建民擰動密碼鎖,細微的喀嚓聲傳來,何建民將保險箱打開,搬出藏在裡面的一個匣子。

  他神情嚴肅地抱著匣子遞給周通,說:「這就是我們老祖宗從墓裡帶回來的寶貝。」

  「我看看。」周通從何建民手中接過匣子,何建民在交接的時候手一抖,細小的動作讓周通蹙了蹙眉,再看何建民謹慎地退後了一步,似乎是怕被傷到一樣,這匣子裡的東西以前肯定出過什麼事情,不然的話何建民不會有這種動作。

  凌淵從周通手裡拿過匣子,說:「我來開。」

  周通不逞強,把匣子交到凌淵手裡,凌淵擺擺手,讓他們都站在匣子背後去,自己正對著匣子,打開來的瞬間,凌淵臉色一變,迅速將匣子關了上去,神情不妙地看向周通。

  周通問:「怎麼了?」

  「是把殺生刃,斷了,上面有惡魂停留的痕跡。」

  所謂殺生刃是指沾染過無數鮮血,殺戮不斷的兵器,殺生刃一般來自地下,大多都是古代將軍手中持有的兵器,隨著將軍一路殺伐,刃下亡魂無數,又埋在地下,飽食陰氣卻缺乏鮮血灌溉,一旦從地下挖出來,殺生刃上的霸道戾氣極重,很容易傷人。

  依照凌淵的說法,這把殺生刃上還附著著惡魂,一般來說,殺生刃上殺氣極重,魂魄不敢輕易靠近,亡魂能附著在殺生刃上很有可能在其還沒形成殺生刃的時候就與刀連在一起。

  秦時的武器基本沒有鐵器,由於技術限制,冶鐵技術雖然存在,但只能用於農業耕作,武器大多都是青銅器,而青銅器不同於鐵器,是活物,承載了最早一批先民的願望,在商周時期常常被用作祭祀用具,很適合做鬼物棲身用的器具。

  這把青銅劍上附著有惡魂並不稀奇,但稀奇的是,渴血的殺生刃配上惡魂,居然沒有把何家鬧得個天翻地覆,反而還讓何家蒸蒸日上,這是個什麼說法?

  周通和韓齊清有同樣的考慮,兩人都開始懷疑何建民話裡的真實性,周通看向何建民,說:「何先生,這個附身在青銅劍上的惡鬼不可小覷,我希望何先生能夠跟我們坦誠合作,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們,如果因為何先生的保留而發生了什麼事情,就不是我們兩個能救得了的。」

  何建民臉色變得難看了一點,咧著嘴笑了笑,說:「哪裡的話,我也想趕緊處理這個問題,怎麼可能有所保留。」

  周通深深地看了何建民一眼,確定何建民肯定有隱瞞他們的地方,周通點了點頭,沒再繼續逼問何建民,韓齊清則不放心地多問了幾句,何建民都否決了韓齊清提出的幾個假設。

  「有屍體在嗎?我去看看屍體。」周通岔開了話題,問何建民。

  何建民搖了搖頭,說:「沒有,屍體散發的惡臭味太重,我們全都火化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何建民警惕地問道:「誰?」

  「建民哥,出事了!又有人發病了!」

  何建民忙從偏廳裡出來,將鎖打開,開了門之後緊張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問道:「怎麼了?誰發病了?」

  「在林發病了!」

  「不是有大師發下去的符紙嗎?」何建民氣惱得很,那些個狗屁天師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沒用!一點用沒有,你快去看看在林吧!」

  何建民點了點頭,回頭對從偏廳走出來的周通他們說:「你們不是要看屍體嗎?這裡就有現成的。」神情陰霾,倒像是周通他們幾個把人弄死的一樣。

  凌淵冷笑一聲,說:「將惡魂附身的殺生刃供在家中,能有此惡報全是他們自己造的孽。這件事情,我覺著可以不用管了。」

  「嗯。」周通也猜了個大概,現在讓他比較好奇的是,究竟是誰毀了這把殺生刃,而且毀的手法還不是斬滅惡魂,而是激化了殺生刃內的惡魂,讓它到處作惡。

  跟在何建民身後進了一個房間,推開房門就聞到一股惡臭味,床上正不斷傳來慘叫聲,幾個大男人守在床邊上,緊張地看著躺在床上受苦哀嚎的年輕人,可他們幾個完全不敢靠近三步內,都膽戰心驚地看著年輕人活受罪。

  「讓開。」何建民撥開人群,走到年輕人身邊,他將被年輕人掙扎著踢了一半到床下的被子掀開,露出年輕人的身體。

  觸目驚心!

  在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殘忍的一幕。

  幾隻肥碩的蛆蟲正在年輕人身體上攀爬著,時而鑽進衣服裡,登時傳出年輕人的慘叫聲。

  再看他的身體,皮膚潰爛發濃,又被年輕人抓撓得一片鮮血淋漓,沒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何建民喃喃道:「是、是屍毒……果然是屍毒。」

  何建民手指發抖,卻怎麼也不敢觸碰年輕人,他看向周通和韓齊清,哀求道:「大師,求你救救他,他還是個孩子,連十八周歲都沒有到,正是大好青春啊!」

  韓齊清難受地搖了搖頭。

  「不是屍毒。」周通說,「這是詛咒,如果是屍毒的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傳染,而詛咒,只會傳染一個人。」

  這話一出,房間內的所有人都戰戰兢兢,他們互相打量著彼此,在對方身上尋找詛咒的痕跡,周通對何建民說:「找副手套過來,再殺隻公雞,取雞血,一盆鹽水或者泡過柚子葉的水。」

  「好。」何建民點頭應了,衝站在門外不敢進來的幾個人吼道:「快去拿!聽見沒有!快去拿過來!」

  幾個人跌跌撞撞地離去。

  過了五六分鐘,東西還沒送上來,床上那人就已經死透了,年輕人瞪著一雙眼睛就連死後臉上都滿布痛苦,孤立無援地望著空盪蕩的天花板,身體抽搐,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奔赴黃泉,遺留在人間的只有身上濃郁的惡臭味。

  周通要的東西送上來之後,他先在柚子葉的水中洗了洗手,隨後戴上手套,將整噴柚子水全都潑在了屍體之上,滋滋滋燒焦的聲音響起,那些個還在屍體上蠕動攀爬的蛆蟲被柚子葉一澆,渾身冒出黑煙。

  周通戴著口罩,忍著惡臭,將年輕人的屍體用柚子水洗了個遍,隨後將手套上沾了的公雞血有序地塗抹在屍體上。

  何建民看不懂周通在做什麼,他緊張地盯著周通的一舉一動,韓齊清解釋道:「你不用擔心,他在找詛咒,只有找到了詛咒的印記,才能知道是什麼樣的詛咒,會傳染給誰,怎麼樣解除。」

  何建民點了點頭,繼續盯視著周通的動作。

  「找到了。」周通將少年的屍體翻了個個,在背後靠近腋窩下發現了一個形狀扭曲的印記,「就是這個。」

  何建民探頭過去一看,頓時臉色鐵青,他渾身一哆嗦,腳步站不穩地搖晃了一下,顫抖著嘴唇說:「這、這就是詛咒?」

  「是。」周通說,「身上有同樣印記的就是下一個被詛咒的人。」

  何建民「……」

  周通看向何建民,將沾滿了血的手套摘了下來,微笑著問道:「何先生,你還要繼續隱瞞下去嗎?」

  何建民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掌心,他眼中布滿了對死亡的恐懼,他強忍下不斷冒頭的恐怖心思,對周通說:「周先生,這邊請。」

  周通跟在何建民身後,到了何建民的房間內,剛關上房門,何建民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周通面前,再也扛不住地涕泗橫流,哀求道:「周先生,我不想死,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你先告訴我,殺生刃是怎麼回事。」

  「是,是,我全都告訴你,那把殺生刃是個邪物,根本就不像我和你說的那樣。」何建民哭得淒慘,「老祖宗把殺生刃從地下帶出來之後就發現那把殺生刃是個邪物,一出來就要殺人,連殺了他十個兄弟才穩定下來,只剩下老祖宗一個人,殺生刃強迫老祖宗把他帶回家裡供著,要求老祖宗定期給他獻祭鮮血,一開始牛羊雞等畜生的血還能滿足他的要求,可後來他要喝人血,每十年就要殺一個人供血給他喝,如果不供的話,他就要殺光何家所有人,一個都不剩!」

  說到這裡,何建民臉上的表情越發驚恐,他用力咽了口口水,緩和了片刻才繼續說道:「老祖宗沒辦法,就只能答應了他的要求,殺生刃跟老祖宗達成協議,只要老祖宗定期供人血給他喝,將他供奉起來,他就絕不會傷害老祖宗家裡的人,還會保證當何家的守家鬼,庇護子孫後代。老祖宗一開始不信,只以為是養虎為患,後來下了幾個墓都是大賺,就答應了惡鬼的請求,將他供奉在了祖廟裡,定期供給他人血。」

  那現在的情況基本就明朗了。

  那把殺生刃裡寄居著一個惡魂,惡魂一邊吸食何家供奉的人血,一邊吸收何家供奉列祖列宗時的祈願力,來增進自己的修為。現在,殺生刃斷了,惡魂跑了,以為是何家的人弄斷了他寄居的殺生刃,就降下詛咒報復何家。

  惡魂寄住在殺生刃上這麼多年都沒有離開可能的原因是他需要一個載體,更有可能是因為他根本就無法離開殺生刃。

  如果是前期在這把武器還沒形成殺生刃開始,惡魂就附身在了武器上的話,這第二點猜測就很有可能。武器形成殺生刃的過程中會沾染殺伐戾氣,對附身在其中的魂魄會形成一種威懾力,長此以往,附身在殺生刃中的魂魄就與殺生刃形成了一種牽引力,很難克服殺生刃帶給他的壓製力。

  現在殺生刃毀了,惡魂自然惱怒,降下詛咒也就不稀奇。

  周通又問:「祭祀給殺生刃的人血是哪兒來的?」

  「這……這……」一下子被問到了關鍵處,何建民心裡一慌,眼神遊移,半天也說不出句囫圇話來,周通眼神冰冷地看著何建民,問:「是不是用的何家人的血?還是三十歲到五十歲左右的青壯年的血。殺生刃渴血,一點血肯定滿足不了它的要求,我猜是將整個人的鮮血全都放空了是不是?!」

  尾音帶了點怒氣,最後半句話周通幾乎是低吼出來的,何建民身體猛地一抖,軟倒在地上,死亡當頭的時候,人總是喜歡胡思亂想,深藏於內心深處的恐懼一股腦地全都冒了出來,當年做的惡事報應在身上,何建民呼吸急促地喘息了幾下,說道:「是、是……你猜得一點沒錯,就是這樣的……」

  韓齊清聽完這段話後震驚得無可復加,沒想到這何家人看著外表光鮮亮麗,內裡卻已經腐爛骯髒成了這個樣子,真正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你們蠶食同宗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的處境?」韓齊清磨著牙惡狠狠地說,「你現在畏懼死亡而變得惶恐不安,還是因為一個惡魂降下的詛咒,可他們呢?他們臨死前的那種不甘與絕望你能體會嗎?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推進火坑之中慘死的!」

  「我錯了,我錯了……可是沒辦法,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我們只能照做,如果不這樣的話,整個何家都會死,別說他們,我們連一絲血脈都無法保存下來!」何建民還在狡辯。

  「都是藉口。」周通說,「你們連反抗都沒有,將惡魂供奉在香火最好的位置之上,甚至還占有了你們老祖宗應該享受的供奉。他給你們帶來了極大的好處吧?」

  周通目光在房間內一掃,冷冷地說:「青銅雁魚燈、唐三彩花卉紋枕、明成化鬥彩高足瓷杯、唐瑞獸葡萄紋銅鏡……一屋子的寶貝,隨便拎出來一件都能賣出高價,可真是一本萬利啊!」

  「沒有、我沒有……」身體已經開始傳來疼痛感,小腹處被詛咒的印章滾燙髮熱,何建民顫抖著身體跪在周通面前,「救救我,大師,我不想死,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啊……」

  「知道是誰劈斷了殺生刃嗎?」

  「知道,這個我知道。」何建民似乎看到了希望般抖了下身子,他瞪大眼睛看著周通,詛咒入侵身體讓他的神智變得十分不清楚,就連說話的嘴唇都開始抽搐,何建民抖著聲音說:「是、是他……是何冬,是何冬。」

  「何冬是誰?」周通問。

  何建民腦子一活,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他此時此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那似笑非笑的樣子陰森可怖,「呵呵,你、你先救我,我再告訴你,何、何冬是誰……」

  周通嘆了口氣,說:「居然還沒傻。」

  凌淵將何建民一腳踢倒在地,粗魯地扒開何建民的衣服,露出了小腹上詛咒的印記,周通將六丁六甲符貼在詛咒上,拿陽章在上面輕輕一蓋,表面頓時冒出滾滾黑煙,何建民疼得大叫,慘叫聲引得門外的人衝了進來,一個個神情警惕地看著何建民,將手/槍對準了周通。

  凌淵踢了一腳何建民,何建民悶哼一聲,詛咒的力量被六丁六甲神的神威壓製下去,何建民腦子恢復片刻清明,他呻.吟著說:「我、我沒事……大師在幫我,你們都出去,都出去。」

  「是,大哥。」

  「大哥你真沒事吧?」

  「出去!滾出去!」何建民大吼一聲,衝進來的一批小弟立刻跑了出去,將房門關上。

  身上餘痛猶在,何建民咳了咳,撐起椅子站了起來,他勉強坐在椅子上,顫抖著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溫水下肚,何建民舒坦了不少,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袖子上濕漉漉的一片,何建民顧不得其他,說:「大師是高人,何家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那個惡魂到處殺人,死在他手下的大多都是不知情的無辜人,我求大師救他們。」

  「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救你。」周通順著何建民的這番說辭說道,他才不信何建民是為其他何家人著想,只不過是拿這些何家人當幌子讓他出手幫忙而已。

  何建民點了點頭,說:「何冬……何冬的母親是最後一個獻祭給殺生刃的何家人。之前我說過,每十年何家就會獻祭人血給殺生刃,不過與你說的有差別的是,何家是直接將生人送給殺生刃,而不是先殺人後取血。何冬母親的生辰八字是滿足年齡要求的何家人中最適合獻祭的,我們就將她推進了何家祖廟,獻祭給了殺生刃……不幸的是,這一幕被跟過來的何冬看見了,被他知道了何家的秘密。我當時決定殺了他不留活口,一直追他到了後院池塘,他跳進池塘裡,那時和今天一樣冷,池塘裡的水幾乎在零攝氏度以下,我以為他必死無疑卻沒料到他逃出了何家。這……這大概是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十年前的事情……」周通琢磨著,又問,「你怎麼知道是何冬做的?」

  「每十年的那一天,殺生刃沒有喝活人鮮血的話煞氣就會大大削弱,十分脆弱,知道這個弱點的除了我們這幾個不可能動殺生刃的人以外也就只有何東,他故意挑在那一天出手毀了殺生刃。而那一天也正好是他母親的忌日,我們愧對這些枉死的何家人,就在祖廟裡給他們也準備了供奉的案台,何冬取走了他母親的骨灰和牌位,這是他對我們何家的報復。可他也害了那些無辜的人啊!」何建民仰頭看著周通,眼裡滿是憤恨,「大師,我知道我罪有應得,但是其他何家人卻沒罪,求大師救救他們。」

  「好了。」周通實在是看不下去何建民這副嘴臉,打斷了何建民的鬼話,「不用再在這裡惺惺作態,我會救何家人。」

  他問韓齊清:「齊清你有什麼想法?」

  韓齊清說:「我們可以直接在殺生刃旁守株待兔。」

  「嗯。」周通笑著說,「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凌淵咳了咳,周通改了口:「雖然還差一點。」

  沒明白過來的韓齊清忙追問道:「差一點?差哪點?」

  「不是守株待兔,而是打鳳牢龍。」周通笑眯眯地看著韓齊清,凌淵一見周通這表情就知道周通肯定又是一肚子算計,惡魂這倒黴孩子怨就怨作惡被周通給撞見了。

  惡魂與殺生刃之間有牽引就註定離不開殺生刃太久,肯定還要受殺生刃的限制而回來,周通只要在殺生刃上動點手腳就能讓那惡魂手到擒來。

☆、第147張符 除惡魂

  幾人又折返回了祖廟,周通算了下此地的方位,對何建民說:「幫我弄一碗井水過來,一定要是來自底下的井水,別隨便濫竽充數,再去買點銅錢,古玩街那邊隨便掏一點,我要一千枚,你多買一點備用,不用古帝錢,普通的銅錢就可以,金質要高,再買個十幾米長的金線,記住,一定要金線,不能摻一點紅色。」

  周通吩咐得仔細,何建民一一都應了,神情緊張,韓齊清不放心,說:「周通,我跟他們一塊兒去採買。」

  「也行。」周通點了點頭,「你去我也放心一點,那就麻煩齊清了。」

  「不麻煩。」

  見韓家大師願意親自動手處理這些雜活,何建民放了點心,又聽周通吩咐:「你現在去準備一些髒東西,比如說洗腳水之類的,如果能有女性來了癸(音同鬼)水,取點經血是最好的。」

  何建民一怔,下意識地問道:「大師要這個做什麼?」

  「我要毀了這把殺生刃。」周通果決地說。

  何建民心裡一慌,看周通這意思是準備徹底毀了這把殺生刃和附著在殺生刃上的惡魂,這樣的話,他們以後下墓就沒了庇佑,會多不少的風險,想到這裡,他嘗試著跟周通商量:「大師,不徹底毀了不行嗎?如果大師能夠鎮壓這隻惡魂,讓他能夠歸附我們何家,我願意給大師……」一咬牙,何建民拋出了大籌碼,「一千萬。」

  周通冷笑一聲:「好啊,不用一千萬,拿你自己的命來換就可以。」

  何建民臉色一黑,難看了不少,勉強笑道:「大師真愛開玩笑……」

  周通仔細叮囑:「別想著動手腳,要是出了事情,你命都沒了,拿什麼去下墓。」

  「是,是,大師說的是。」何建民連聲應是,出門吩咐去了。

  過了沒多久,有人抱了只小母狗過來,何建民問周通:「沒有女性正在經期,倒是有隻小母狗來了月經,能用嗎?」

  「能。」周通點了點頭,「取點經血出來,不用太多,一滴兩滴就夠了。」

  「哎。」何建民一揮手,那人就從口袋裡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比在小母狗的脖子上,周通臉色一變,喝道:「你做什麼?」

  那人下刀的動作一抖,擦著小母狗的皮毛過去,削掉了幾根毛,小母狗立刻哀嚎了幾聲,嗚嗚咽咽得好不可憐。

  何建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難道是不能用匕首殺狗取血?他困惑地問道:「大師,怎麼了?哪裡做錯了,你說,我們改。」

  「這裡到處都是陰氣,惡魂更是怒幟高張,你還要用血腥刺激他,嫌命太長了?」

  何建民聞言,白著臉給了手下一巴掌,那人被打得臉側了過去,右臉頰腫起,「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拿碗在旁邊接著!」

  「是、是……」

  周通看著不放心,又說:「準備盆洗腳水備用吧,越髒越好。」

  「是,你們幾個,到門口準備一盆洗腳水去!」何建民吩咐下去,守在門口的幾個人都應了,去端水把腳泡在水盆裡,因為沒有吩咐什麼時候能拿出來,又有前車之鑑,一個個的都不敢擅自行動,一直將腳放在水盆裡,等水變涼了,既不敢加熱水,也不敢拿出來,大冬天的就擠在越來越冷的水裡泡得腳上皮膚都起了褶皺,渾身哆嗦。

  韓齊清將金線和銅錢都買了回來,按照周通的吩咐串在了一起,周通檢查了一遍,一千枚銅錢除了頭尾兩個是康熙通寶以外都是金氣很足的死錢,看來韓齊清已經明白了周通的用意,他辦事周通十分放心。

  東西都準備妥當之後,周通將串好的一千枚銅錢交給凌淵,凌淵收了銅錢藏在暗處。還好這間祖廟只有一扇大門,沒有窗戶,省了周通不少麻煩。

  周通將天眼鎮壇木放在門口台階一旁鎮住出入口,又在兩側門上一左一右地各貼了一張六丁六甲符,韓齊清幫忙周通將整個房間以八卦方位布置好封鎖的符紙,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周通對何建民等人說:「你們都是何家人,身上流著何家人的血脈,惡魂吃了你們不少人,自然很熟悉你們的氣息,不想死的話就躲得遠遠的,我在你們正廳布置了護身的陣法,你把所有何家人都帶到正廳裡面去,沒什麼事情誰也不要出來,不管聽見我們這兒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

  「好,好。」何建民一出門口,見門外過道上還圍著一圈泡冷水腳的手下,臉色一黑,罵道:「都在幹什麼?大師讓我們走,你們還不快滾?」

  「可是洗腳水……」手下人鬱悶地說。

  「洗腳水端進來,你們走。」到現在也沒能從小母狗身上接出一滴兩滴經血,周通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洗腳水。

  幾個人哆哆嗦嗦地將腳拿出來,腳上穴位多,這麼冷的天把腳泡在冷水裡這麼久,凍得內臟都發麻,半盆灰不溜丟的洗腳水被何建民端著進了房間,何建民問道:「大師,洗腳水放哪兒?」

  「放這邊吧。」周通指了個位置,何建民剛把水放下,就聽屋外忽然刮起了狂風,一屋子的牌位喀拉喀拉地響動個不停,互相碰撞著,何建民害怕地繞到了周通的身後,膽戰心驚地問:「大、大師……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話音剛落,一道黑霧卷進屋內,房門陡然一關,貼在兩側的六丁六甲符神威赫赫將大門徹底封鎖了起來。

  現在好了,殺生刃與惡魂都在一個房間,他可以兩個一起毀了。

  周通看向出現在房間內的厲鬼,那厲鬼瘋瘋癲癲的,一頭長髮胡亂披散,雙眼冒出紅光,渴血地看向周通,臉上的戾氣毫不掩飾,他咆哮一聲,說:「我與何家不共戴天,這件事與你這個小小的人間術士沒有關係,要想活命的話,趕緊滾!」

  周通笑著說:「你真的會放過我?」

  「我說話算話,何家的人毀了我的殺生刃,我就要拿他全家償命!」

  「哦。」周通仔細想了想,說,「這件事情確實跟我沒什麼關係。」

  何建民臉色大變,他死死拉著周通的衣袖不肯鬆手,懇求道:「大師,大師你不能這樣啊,大師你不能丟下我們……」雖然看不到厲鬼的具體形貌,但是他身上的煞氣已經凝出了具體形態,那一團黑霧飄蕩在眼前,饒是何建民沒有真切地看清楚樣子,也知道那就是無形中讓他們何家人頻頻慘死的厲鬼惡魂。

  「你怕什麼?」周通諷刺地看著何建民,眼裡一片冰冷,「與虎謀皮這麼多年,這下見了你的老搭檔,怎麼怕成這個樣子?」

  「我、我……」何建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繼續哀嚎著懇求:「大師救我,大師救我。」

  周通聳了聳肩,說:「我可不好出手,你也看見了,這位煞氣烈得正常人肉眼都能看到了,肯定是個厲害角色,這把殺生刃就挺了不起的,能附著在殺生刃上的惡魂……秦朝時期就變成了鬼魂,時至今日,你算算看,他有多少年修為了?」

  惡魂聞言,放聲大笑,說:「小子好眼力,就衝你這麼好的眼力,你現在滾,我不追究你斷了我詛咒的過錯!」

  周通答謝道:「那多謝了。」說完,甩開何建民就要走,何建民死死抓住周通的胳膊,死活不鬆開,一瞬間,被驚嚇出來的眼淚鼻涕流做一團,邋遢地黏在臉上。

  韓齊清搖了搖頭,十分看不下去何建民的狼狽樣子。

  周通問他:「你還要跟他合作,讓他繼續幫你下墓?」

  「不、不了……」何建民深覺自己的愚蠢,連連搖頭,周通又問,「那我幫你解決了這個厲鬼,事成之後你給我多少報酬?」

  「多少、多少都行……大師你說多少都行啊!」

  周通笑眯眯地彎了眼睛,輕飄飄地說:「好啊,那我要兩千萬,你給不給?」

  「給!給!」

  周通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對厲鬼說:「不好意思,他願意給我兩千萬,可能我要辜負你的好意了。」

  「愚蠢!」惡魂厲吼一聲,一團黑霧衝著周通衝了過來,周通靈活地避開,在轉身的時候手中抹開三張六丁六甲符,拋出,接連不斷地打在黑霧上,那黑霧被神威頻頻打散,快要到惡魂本體上的時候被惡魂用煞氣彈開。

  周通毫不意外,嘴上卻說:「不錯,有些厲害。」

  惡魂冷笑一聲,踏前一步,動作飛快,完全不是人類所能應付得來的速度,韓齊清一驚,忙喊道:「小心!」喊完之後,祭出韓家祖傳的銅錢劍,向著惡鬼所在之處撲了過去。

  周通有條不紊地退後,閃避,偶爾拿出幾張六丁六甲符逼迫惡鬼走動,韓齊清在看了片刻之後就明白了周通的意圖,用銅錢劍配合周通纏繞惡鬼,兩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地出招,都是年輕一代之中的翹楚,韓齊清從小駕馭銅錢劍,腳下乾坤步伐更是踩得虎虎生風,相比之下,周通就稍微遜色一點,卻更讓惡鬼找不到門路,一時之間原以為周通是這兩人之中的軟柿子,可沒想到周通對氣的把握精妙,符籙出手速度又快,竟是比韓齊清還要難纏!

  惡鬼越發覺著不妙,心裡總有一絲不安浮現,他總覺著這間祖廟裡藏著懾人的氣息,像是在暗處等待伏擊的野獸一樣,不動聲色地將獵物鎖在自己的包圍圈內,只等著最合適的時機,猛地撲上來,一口咬斷自己的脖子!

  這種驚悚的想像讓惡鬼腳下一晃,身子被六丁六甲符擊中,登時慘叫一聲,往一側倒去。

  周通眼睛在屋內一掃,掃到瑟縮著躲在供桌底下閉著眼睛頻頻發抖的何建民,眸子一沉,他算了下方位,向何建民所在的方向撲去。

  被六丁六甲符打得渾身劇痛,惡魂身上的煞氣散了片刻之後又匯聚起來更強的煞氣,他嘶吼一聲,煞氣成形,化為利爪猛地向周通抓了過去。

  周通一躲,正暴露了藏在供桌底下的何建民,惡魂被何家人血液刺激,眼中紅光迸射,動作迅速地撲了過去。

  「小心!」韓齊清執起銅錢劍衝了過去,卻被周通按住了胳膊,周通對他搖了搖頭,韓齊清疑惑地看著周通,周通嘴角勾起,嘲道:「讓他感受一下那些人的恐懼。」

  韓齊清明白地點了點頭。

  何建民只見陰風撲面而來,下一刻有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的喉嚨,將他從供桌底下拖了出來,緊扣在喉嚨上的黑霧化成繩索全方位地鎖住了他的脖子,何建民的呼吸漸漸被扼緊,瞪大眼睛,呼吸變得急促,過了沒多久,雙眼上翻,明顯表現出大腦缺氧的癥狀,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忽然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拋飛,砸在牆上。

  咚得一聲,力道之大,整個祖廟都跟著劇烈搖晃了一下,何建民雙手按住喉嚨,劇烈地咳嗽了片刻,疼痛感傳遍四肢百骸,還沒緩過來,身子又被黑霧鎖在牆面上,頭被強制按在一邊,黑霧化成一道鋒利的匕首在何建民眼前飄蕩著。

  惡魂就是這樣取走其他何家人的鮮血的,在絕望之中逐漸取走他的生命。

  何建民大喊一聲:「大師!救我啊!」

  周通和韓齊清都沒有動作,何建民臉上露出了絕望,就在這時,牆角之中傳來銅錢震動的聲音,惡魂心中一慌,扭頭一看,一連串銅錢飛了過來,圍繞著他盤成了個圓,逐漸收緊,將惡魂的煞氣全都收斂在銅錢所做的圓圈之中。

  果然只有凌淵的靈氣才能催動這麼多的死錢,周通看著靈蛇陣逐漸成形,滿意地隔空對凌淵比了個大拇指,凌淵嘴角一勾,稍顯得意地衝周通挑了挑一邊的眉毛。

  這種剛鑄造出來的銅錢不同於古銅幣,身上靈氣很少,是死錢,如果要催動一千枚死錢動作的話需要耗費極大的靈氣,每一枚銅錢都必須聽從靈氣的調動,這是件極難的事情,在場所有人只有凌淵有這個能力,而負責將惡魂引入銅錢製成的靈蛇陣的使命就落在了周通和韓齊清的身上。

  至於何建民?隨他便吧。周通懶得管他,反正不是死在這裡,就是死在詛咒上。

  靈蛇陣蜿蜒如蛇,一圈圈盤繞很快就惡魂死死地束縛在陣法之中,頭尾的兩枚古帝錢開始嗡鳴作響,其上的靈氣通過金線逐漸與凌淵附著在銅錢上的靈氣融匯在一起,九千九百九十八枚銅錢也隨著發出共鳴的震動,在震動聲中,惡魂被強大的靈氣壓迫著,不斷發出尖銳的哀鳴聲。

  就在這時,房間內斷裂成兩半的殺生刃也開始震動,似乎是感覺到了惡魂的呼喚,顫抖著要從錦盒中跳出來,兀自震動不停。

  周通見狀,搬起地上的洗腳水猛地全都潑灑在了殺生刃上,象徵著髒物的洗腳水一潑上去,澆出蒸騰的水汽,殺生刃的靈氣頓時散去了一半,被困在靈蛇陣中的惡魂更是慘叫不已,痛苦難擋,甚至開始向周通發出了求饒的哀鳴聲。

  周通理也不理,惡魂拿住何建民做人質,威脅道:「你不是要救他嗎?你放了我,我就放了他。」

  周通為難地說:「可是我放了你,你就會逃出去作惡了,他死一個人可以救何家全家。」

  何建民立刻大喊:「不!周先生!你要救我!要救我啊!」

  周通沒說話,他低頭看向這把殺生刃,這個惡魂不怎麼值得忌憚,令他忌憚的是這把殺生刃,被洗腳水澆過之後,這把殺生刃並沒有完全失去靈性,而且還隱約顯露出了帝王的威儀,最早的時候可能是給王族佩戴的武器,只是靠這一盆洗腳水的話還不足以毀掉,得要更髒的東西才行。

  靈機一動,周通立刻有了主意,看來這何建民還有點用處。

  他對惡魂說:「這樣,我倒數三二一,你鬆開何建民,我鬆開靈蛇陣。」

  「你說話算話?」惡魂懷疑地問道。

  周通無辜地說:「你要是不信我我也沒辦法。」

  惡魂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周通笑了笑,開始揚聲倒數:「三、二、一……」

  數到二的時候,靈蛇陣就有鬆動的跡象,向外擴散了一圈,等到他數到一的時候,靈蛇陣已經至少向外擴了兩步,惡魂見狀,將何建民往周通身上一推,往門口的方向衝刺而去,卻沒料到房門緊鎖,天眼鎮壇木恪盡職守地鎮守在門口,兩扇門上六丁六甲符余威猶在。如果是別的地方還能穿牆而過,可這裡是一家的祖廟啊,生怕願望逸散出去,這麼大的大家族凝出來的祈願力早就將周圍牆壁糊得嚴嚴實實,再加上房間布置下了八卦陣,惡魂絕望地想:他逃不出去了!

  靈蛇再度繞了上來,惡魂還沒逃出束縛範圍,就又被靈蛇陣圍在中間,迅速合攏的銅錢靈蛇讓惡魂寸步難移。

  惡魂咬著牙罵道:「你言而無信!」

  可現在周通沒工夫搭理惡魂的挑釁,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這把殺生刃上。

  殺生刃要活了。

  就在這時,斷成兩截的殺生刃猛地跳了起來,猝不及防地撞在周通肩膀上,周通雖有防備,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刀刃擦到,肩膀上衣服被劃開一個大口子,露出一道血絲。

  那把殺生刃在空中草草一合,如同沒有斷裂一樣,瘋了似的到處亂竄,向著銅錢靈蛇的方向衝了過去,要是讓他撞斷了金線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周通見狀對韓齊清喊道:「齊清,幫我!」

  「好!」韓齊清立刻應和一聲,執起銅錢劍,正要衝上去卻被周通按住,周通取出寒霜,快速在手掌上劃了一道,見血溢了出來,他將手掌在銅錢劍上一抹,推了韓齊清一把:「去吧。」

  韓齊清蹙著眉頭點頭,凌淵眼神一動,寒霜便飛了起來,在韓齊清之前將惡魂撞開,凌淵稍微一分神,被他操縱的這一千枚銅錢就稍有鬆動的跡象,周通立刻喊道:「凌淵,沒事,你專心駕馭靈蛇陣。」

  凌淵咬著牙點了點頭。

  韓齊清護住靈蛇陣,以銅錢劍上的鮮血引誘逼迫殺生刃以他為目標,將殺生刃引到一旁。殺生刃十年沒有飲血,又在上一次合該飲血的時間被人惡意斷成兩半,對血的欲望與積累的怒火幾乎到了一個制高點,根本就無法拒絕血液的誘惑,更何況韓齊清這把銅錢劍是由十帝錢串成,帝威赫赫,如果殺生刃真的如周通所想,原本是帝王所用,應該對銅錢劍很是懷有很強的敵對心理。

  周通用腳將水盆勾了過來,按住何建民的肩膀,說道:「快,尿在盆裡。」

  「什麼?」何建民大吃一驚,雙腿顫抖著問。

  「尿在這個盆裡,尿在褲襠裡也是浪費,不如幫我們一點忙,除了拖後腿也能有點作用。」

  「啊……」何建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的前襠濕了一片,肯定是剛才驚嚇間無意識地失了禁,何建民欲哭無淚,他解開褲子,掏出醜陋的性.器,對準水盆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何建民使出吃奶的力氣怎麼也尿不出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周通,「我、我尿不出來啊……」

  正用掌心的血分散殺生刃注意力的周通毫不理會,「尿。」

  何建民沒辦法,只好吹起了口哨,半天也尿不出來,他捏著自己下.體的手微微用力,可怎麼也擠不出來,周通見狀,一臉的嫌棄何建民不爭氣,他對凌淵使了個眼色,凌淵立刻鬆了下靈蛇陣,惡魂眼中一喜,以為是凌淵不小心松懈了,當即呼號著尋找突破口。

  陰風大作間,煞氣撲面而來,曾經跟惡魂近距離接觸過的何建民身體猛地一抖,馬.眼裡稀稀拉拉的流淌出幾滴尿液,隨即水柱噴湧出來,打在盆邊,像是個老頭一樣,射都射不遠。

  周通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幫何建民踢了一腳,才沒浪費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尿。

  「齊清!」周通喊了一聲韓齊清,兩人目光一對,各自點了點頭,韓齊清手持銅錢劍,兩指在劍身上一比,喝道:「開身之光明,點仙真之靈性,有求有應,有感有靈,去!」

  銅錢劍呼號而去,猛地敲擊在殺生刃之上,兩者相撞,殺生刃被重重地擊退,砸在牆上的瞬間,周通端起盛滿尿液的水盆迅速地潑在殺生刃上。

  破空聲炸響,驚雷一樣的聲音震懾得屋內幾人都頭暈目眩,殺生刃上的靈氣與帝威全都被這一盆骯髒的尿液潑得絲毫不剩,斷成兩截的殺生刃鑲嵌在牆壁內,青銅色逐漸變成了灰黑色,如同被腐蝕了一樣,變成了一個廢品。

  然而,令周通沒想到的是,在殺生刃毀掉的一瞬間,那惡魂也慘叫一聲,黑霧攏成一團,不住顫抖,忽然發生強大的爆炸,魂魄頃刻間瓦解,炸裂。

  凌淵撲過來,將周通壓在身下,用身體擋住了魂魄爆炸時帶起的強大力量,房間內牌位全都被炸了起來,到處亂飛,房門撲簌簌地搖晃了片刻,仍是沒擋住氣浪,被掀飛出去。

  熱浪自背後拂過,一千枚銅錢又重新結陣,這次是玄武陣,厚實的盾牌將凌淵和周通都攔在了後面,周通大喊道:「齊清!」

  韓齊清立刻就地一滾,跳到盾牌背後,周通眼角余光瞥到何建民身上,從盾牌後撤出,將何建民拉了過來。

  「周通!」凌淵大吼一聲。

  周通動作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我沒事。」

  就在他將何建民拉到盾牌後的剎那間,爆炸時產生的熱浪衝擊過來,全都被銅錢結成的玄武陣擋住。

  轟隆隆的巨響不斷在耳邊響起,他們幾人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等待著爆炸徹底結束。

  風平浪靜。

  周通等人渾身都是汗,身上臉上都狼狽得不行,一臉的灰黑,周通看著凌淵臉上髒成這個樣子,拿手給凌淵一抹,卻又抹了凌淵一臉血,當即沒忍住笑出聲,凌淵沒好氣地白了周通一眼,說:「你幹什麼還去救他?」

  「不救他不行啊……這個祖廟被炸成這個樣子,動靜這麼大,沒有他我們出去怎麼跟何家人解釋?」

  凌淵撇撇嘴沒說話,很不以為然。

  周通笑著說:「好了好了,這個不是大問題,我倒想那個惡魂是怎麼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是魂解。」

  一個並不屬於他們所有人的聲音響起,周通轉頭一看,卻見到原本放置老祖宗牌位的地方飄蕩著一抹虛魂,那虛魂穿著布衣草履,身披鶴氅,頭頂高髻,布帶束髮,活脫脫一副古人的打扮。

  他衝著周通等人左手壓右手鞠了一躬,道:「多謝幾位天師鏟除惡魂,放我自由。」

  周通等人面面相覷,問道:「先生是?」

  那人微微一笑,又作了一個揖,道:「在下徐清,原本是始皇座下方士。」

☆、第148張符 破命法

  秦始皇生前有三大異象,其一熒惑守心,象徵不詳;其二隕石墜落東郡,上刻「始皇帝死而地分」;其三,祭祀水神所用的玉璧被完璧歸還,托書「今年祖龍死。」無一不在昭告著秦始皇的死期將至。因此,秦始皇十分擔心預言成真,不斷派出方士去尋求長生不老之法。其中,徐福、侯生、盧生是他座下出名的三大方士,徐福最為出名,也是騙秦始皇騙得最狠的一個,這個徐清倒是沒怎麼聽說過。

  徐清看出他們幾人眼中的懷疑,自我介紹道:「在下一直跟在始皇身邊,常年隨侍,又沒什麼作為,幾位不認識在下也是應當的。」

  周通暫且放下這個,問他:「你剛才說我們助你脫困,你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

  「是這樣的。」徐清說道,「當年始皇於沙丘求得仙丹,吞服之後便因肉體暫時無法承受仙丹靈氣而昏迷不醒,吩咐眾臣將他暫時埋在沙丘,不得輕易打攪,又免朝綱不穩,壓下消息。在下被留在沙丘侍奉昏迷的始皇,與百餘人一起,百年老去之後,身體崩毀,靈魂卻機緣巧合地進了陪葬的器皿之中。」

  他側開身子,像是讓出一條通路一樣,做了個請的手勢:「幾位請看這兒。」他示意周通他們看向供桌表面,這才發現,供桌上這麼多的牌位全都因為爆炸而被熱潮.吹得東倒西歪,散落一地,只有老祖宗的牌位仍然屹立在供桌之上,像是鑲嵌進去的一樣。

  凌淵比了個讓他們後退的姿勢,自己走到供桌旁,仔細看著那個牌位,伸手在牌位上一摸,隨後輕輕轉動,機關軸活動的細小聲音響起,何建民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忽然出現在供桌表面上的暗門。

  「我居然不知道這兒還有個暗門……」何建民快看傻了,一臉的不敢置信。

  徐清說:「這裡是何昌盛的寶庫,他原本想效仿始皇重生,但是卻走錯了路子,反而使得自己的屍身困在寶庫之中,魂魄在漫長的歷史中逐漸湮滅,連輪迴都無法做到。」

  這個何昌盛正是何家建宗的老祖宗,也是當年將殺生刃帶回來並與其達成罪惡交易的人,何建民聽了徐清這番話更是不相信,他抖著聲音說:「胡說,老祖宗的墳還在我們何家的私墓裡埋著。」

  「可開棺一看。」徐清不慌不忙地說。

  周通走到供桌旁,俯身看了看通往一片黑暗的樓梯,見何建民那表情像是完全不知道這條暗道的樣子,周通衝凌淵伸手,凌淵握住周通的手一用力將周通拉上了供桌,「走吧。」

  「我就不下去了。」韓齊清穩重地說,「我在這裡幫你們守著。」

  「嗯。」周通點了點頭,「齊清辛苦了,你順便看著何建民,別讓他到處亂跑。」他故意嚇唬何建民,「這裡的煞氣還沒有徹底清除,為了你的安全就待在齊清身邊。」

  「是是。」

  徐清飄蕩在他們身前,帶著周通和凌淵走入了暗道,周通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亮了眼前的通道,暗道兩旁的燭火早在幾百年前就熄滅了,被氧化得發黑的蠟燭掛在布滿銅臭的燭架上,通道十分潮濕,帶著難聞的潮腐氣息。

  眼前出現了一扇鐵門,徐清站在一旁,指了指鐵門旁邊的地方,凌淵試探著摸索過去,手指尖觸碰到了一個開關,再往前探了探,是一個把手,他一咬牙,手上用力,將把手向自己的方向拉了過來。

  厚重的吱呀聲頓時響起,鐵門遲緩地向內開去,露出一間斗室。

  凌淵率先踏入斗室之內,掃視了一圈見沒什麼大問題才對周通招了招手:「沒事,可以進來。」周通舉著手機照亮了斗室。

  這間斗室是仿墓穴製造的,正放在斗室之中的是一口棺材,棺材蓋被粗暴地推到一側,暴露了棺材內的屍體。

  躺在棺材內的屍體已經腐爛得差不多隻剩下一副骨架,頭骨被砸得粉碎,行凶的石塊就丟在一旁,上面還有肉泥留下來的痕跡,可見當初是有人強行打開棺材,取了石頭將砸毀了屍身。

  除了這具棺材之外四周圍還堆滿了各式古董,來自五湖四海,不同朝代,各種制型,論起價值遠比何建民放在房中的那些要好上太多,全都是何昌盛拿來給自己鎮墓用的墓葬品。

  除此之外,居然還有一口井,井內的水還不淺,將胳膊伸入井中,手指尖正正好能觸摸到冰冷刺骨的水面。

  周通掃視了一圈之後,在牆角發現了一堆排洩物和食物殘骸,明顯有人生活過的跡象,周通將事情經過前後一聯想,問道:「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是不是何冬?」

  徐清一怔,沒想到周通居然知道,他問道:「天師和何冬是什麼關係?怎麼會知道何冬在這裡住過?」

  周通沒有回答徐清的問題,又問:「屍體是他砸毀的,對嗎?」

  「是。」徐清點點頭,「何家人殺了他的母親,他對何家恨之入骨。」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按照何建民的說法,何冬應該跳入池塘……井?」周通忽然想到了這點,他撿起地上的石塊丟入井水之中,石塊迅速下沉,深不見底。

  「是。」徐清又點了點頭,「天師猜得都沒錯,他當初跳入池塘之中,井水為陰,這也是何昌盛要特地在這裡放置一口井的原因,他需要這口井來引回自己的魂魄,與肉體結合才能重生。我通過這口井將何冬救到了這裡。」

  「他入道也是你帶的吧?」

  徐清忙擺手:「這倒不是,我生前也沒什麼作為,死後更是一隻沒什麼用處的鬼魂,要不然的話也不至於被困在這裡一直出不去。把他從這裡帶進來又送出去的本事雖有,但是引人入道卻是不成的。」

  周通問:「那他?」斷了殺生刃的手法特別陰毒,直接毀了殺生刃的命脈,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只憑藉一點髒東西還不能徹底毀了殺生刃,如果沒人引著,何冬不會有這樣的本事。

  徐清說:「是一本書引他入道的,當年何昌盛在沙丘挖到了始皇的陪葬坑,將我跟那把殺生刃帶了回來,連同一起的還有一本古籍,是當年始皇求到仙丹時遇到的仙人贈送的。仙人一共贈送了三本,修行這本始皇暫時放在我身邊,其他兩本都在他自己的主墓之中。何冬在這裡生活了將近一年,入了道後就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周通問他:「你附身的法器在哪兒?為什麼不隨著何冬一起走,讓他帶著你的法器離開?

  「他帶不動。」徐清苦笑著說,「一來,有殺生刃鎮壓著,我的魂魄不能到處亂走,二來……天師你看過就知道了。」

  徐清走到一台盛放著無數珍寶的寶鼎面前,說:「這就是我附身的法器。」

  周通同情地看著徐清:「難怪……」

  那四足方鼎極大極沉,以一個少年的力量想從水路中帶走實在是不可能。

  再一想,何冬其實也夠狠的了,他毀了殺生刃卻毀不幹脆,反而是激發了殺生刃的凶性,讓殺生刃代替他懲治何家人,卻不顧救命恩人,殺生刃不徹底毀去,可憐的徐清就無法從這裡離開,等同於何冬根本就沒有對徐清施以援手。

  徐清倒是心胸寬廣,他不介意何冬的無情,似乎早就看慣了人心這種東西,臉上一直笑意盈盈。

  周通想著順手幫徐清一把,準備出去找人幫忙把這個青銅鼎抬出去,徐清卻擺了擺手,說:「不用麻煩,我已經死了很久了,魂魄在世間飄蕩的時間也夠久的了,我請求天師將我超度,送我去黃泉投胎轉世成人。」

  「嗯,我答應你。」周通點了點頭,這點倒不是什麼難事。

  這邊看完之後,周通從斗室內退出去,沒有將徐清的事情張揚開,只說確實是在斗室內發現了一具枯屍,要何家人去準備超度用的東西。

  等東西都備齊之後,周通又返回斗室,將徐清的魂魄超度去了冥府。

  徐清微笑著看向周通,在悠長的吟唱聲中身影漸漸淡去,隨風飄入井水之中,臨消失前,徐清的聲音傳入周通耳中:「為答謝天師助我輪迴,那一冊書籍就放在四足方鼎之下,書內有破解五弊三缺之法,我借花獻佛,萬望天師笑納。」

  周通聞言,臉上表情一僵,隨即眉頭蹙起,目光落在四足方鼎之下,凌淵察覺到周通的異常,問道:「怎麼了?」

  周通心跳如擂鼓,在面對即將破除五弊三缺之法的時候居然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他有些害怕是徐清的一個惡劣玩笑或者是徐清弄錯了,他抿了抿唇說:「徐清剛才說,四足方鼎下有破除五弊三缺的方法。」

  凌淵表情一變,當即快速奔往四足方鼎旁邊,正要蹲下.身去撈那本書,卻被周通抓住了胳膊,周通苦笑道:「平日裡我再怎麼對自己對別人說淡定淡定,隨緣隨緣,真到這個時候了,反而這麼緊張,真是不像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看向凌淵,認真地說:「我自己來。」

  凌淵擔心地看著周通,但還是聽話地退後了一步,讓開四足方鼎前的位置。

  周通腳步沉重地走到方鼎之前,蹲下.身將手伸到方鼎之下,摸到了一個東西,他手一頓,心跳加快,周通緩了緩,一咬牙將那本書從方鼎之下抽了出來。

  那是個不太厚的竹簡,編造細緻,饒是經歷了這麼多年的時間蹉跎也沒有開線崩裂,打開竹簡草草一掃,就連上面的文字也很清晰,只不過那上面都是小篆,一時之間還真看不懂。周通將竹簡收好,放進包裡,對凌淵說:「走吧,我們回去再看。」

  「好。」凌淵點頭,陪著周通又回到了上面。

  何建民聽話地還站在原地沒動,旁邊韓齊清沉著臉還手持銅錢劍擺出一副隨時應戰的架勢,十分謹慎仔細。周通他們從斗室裡出來之後,對韓齊清說:「沒事了,裡面的煞氣都除乾淨了。」他又對何建民說:「你們老祖宗的屍骨在下面,不過有點慘,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再下去給他收屍。」對於何家的老祖宗何昌盛,周通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想起滿斗室的珍寶,周通說:「你們老祖宗當初生出來的孩子總是有殘缺就是因為挖了古人墳墓偷走陪葬品供給自己享用折損了陰德,現在那些陪葬品都放在斗室裡,如果你不想何家家道衰落的話,最好把那些陪葬品全都捐出去。」

  周通見何建民眼中露出些驚訝,隱藏在驚訝之後的貪婪一覽無遺,他冷笑一聲,說:「不是我嚇唬你,那些東西上面沾滿了陰氣,放在身邊一日就損一分陽氣。指不定還有新的惡魂寄居在那些陪葬品之中。」

  何建民想起之前的事情,臉色一變,心一狠,下了決心,開口說道:「這些東西我全都交給大師處理,就連我們何家的其他古物大師想拿走什麼就拿走什麼。」

  周通聞言笑了起來,跟韓齊清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帶著幾分笑意,「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周通忽然提起來了一件事情,「何先生記得答應我那兩千萬。」何建民心口一痛,哀叫著點頭。

  雖然很想賴賬,但周通的本事他是見過的,這類天師不怕假就怕真,稍微有點真本事就能把他們何家鬧個天翻地覆,更別說周通這種能除掉威脅何家多年的惡鬼,要他賴賬,也得有那個命才行啊。

  想到這裡,何建民叫苦不迭,回頭把周通送走之後,就開始琢磨著湊錢給周通,至於斗室裡的那些陪葬品,何建民連下去都不敢,別說去碰了,就這麼等到周通請的搬家師傅把所有的陪葬品都搬了出去的時候,何建民才敢在路邊瞧上那麼幾眼。

  長信宮燈、青玉百壽如意、銀鎏金無量壽佛沉香木筆筒,雕漆龍紋寶座……老祖宗的能耐果然比他強,何家如今不缺錢,他房裡擺的那些已經是珍寶了,這些從斗室裡搬出來的東西隨便拎出來一件都比他房間裡最好的還要好。何建民跟著看了一路,眼見著一個個寶貝都被裝到了卡車上,心裡疼得在滴血。

  周通匿名將所有陪葬品都捐給了當地博物館,細數之下一共十三件,太過轟動都上了報紙,到處都在尋找感激這位神秘的年輕人。

  韓齊清陪著周通一起把陪葬品捐出去的,眼見著那麼多珍寶全都捐出去,韓齊清心裡佩服得很,他對周通拱手作揖,做出了韓家的標準作揖禮,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周通尷尬地笑了笑,趁著博物館的管理員沒注意,他拉了韓齊清走出博物館,等到四下無人了,才說:「齊清你這句話可折煞我了。」

  韓齊清沒意識到周通話裡的深意,笑著說:「周通你不用謙虛,你值得一句大丈夫。」

  「不是這回事……」周通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我私拿了一件寶物,你不知道就是了,不是什麼大丈夫。」

  「啊?」韓齊清傻了,怔忡地看著周通,隨後覺著自己反應過了,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

  周通被他這個動作逗得笑了出來,他隨後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個東西,對韓齊清說:「我拿了一個蓮台,上面應該還有一個坐佛,這東西對我有用所以就留下來了。」

  剛才翻看竹簡的時候,周通就看到竹簡上刻著一個跟這個蓮台一模一樣的法器,直覺跟破除五弊三缺有關,就留下了這個蓮台,然而在那一堆陪葬品裡面沒找到跟蓮台搭配的坐佛,打算回去找尋一下,也許在商人手裡,最好在商人手裡,不然的話無論是在墓中還是在博物館裡都不好弄到手。

  韓齊清拿著蓮台看了很久,臉上露出點疑惑,他說:「周通,蓮台借我一觀。」

  「給。」周通把蓮台遞過去,韓齊清仔細觀察了片刻,又問:「你說這上面有個配套的坐佛是嗎?那坐佛長得什麼樣子?」

  「你認得?」周通意外地問。

  「只是看這蓮台式樣有些眼熟,你有坐佛的畫像嗎?」

  「有,稍等。」周通又將竹簡拿了出來,展開後給韓齊清看了,他手指點在坐佛上,說:「就是這個。」

  韓齊清蹙著眉頭觀察,在看清之後,臉色嚴肅地問:「周通,你要這個坐佛做什麼?」

  周通沒立刻回答韓齊清的問題,以韓齊清的人品他絕對信得過,但是他擔心這坐佛背後有什麼名堂,思前想後,周通還是如實相告:「這坐佛可能可以破除我的五弊三缺。」

  「什麼?」韓齊清驚訝地張了張嘴,感覺自己似乎沒聽清周通在說什麼,他頓了頓,又問:「你怎麼就能確定他一定可以破除你的五弊三缺?」

  「我不敢肯定。」周通搖了搖頭,「只是是個機會,我想去嘗試一下。」

  韓齊清擰著眉頭沉思,他抓住周通的手,說:「周通,實不相瞞,這個坐佛我確實見過,當年秦王道的陰兵作亂,我父親借了你家的陰章鎮壓了陰兵,前些年來我們韓家一直在處理這個問題,我曾經跟著二叔去過秦王道,在盡頭的石壁上見到了這個坐佛,我們猜測,原本鎮守在秦王道上,防止陰兵作亂的正是這個坐佛。」

  周通一下子就沉默下來,不好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問道:「你確定嗎?」

  「坐佛用處不敢有十分確定,但秦王道內的坐佛應該就是這個坐佛。」韓齊清篤定地說。

  y市有很多秦始皇的陪葬墓,這秦王道是指三個連在一起的陪葬墓,這三個陪葬墓在地下相通,構成了一個三角形,如同護衛一樣將歷史學家們一直懷疑的始皇主墓圍繞在中間,這三個連在一起的陪葬坑就被稱為秦王道。

  二十多年前,秦王道陰兵作亂,從地下一湧而出,殺了不少住在墓坑附近的普通人,韓家當時正在附近,擔負起道義,將一眾陰兵驅逐回了秦王道,卻在門口與陰兵之間形成了一個拉鋸戰,為了鎮壓陰兵,就向周達借來了陰章,隨後經歷了長達十餘年才漸漸將陰兵全都趕到了另一個世界裡。

  在秦王道,陰陽的界限並不分明,有一個即便是正處在人生頂峰的楚雲辰楚老爺子也無法堵住的大門,陰兵就是從這個大門內湧了出來,時至今日,那扇大門還是沒有人有這個能力封住,只能靠強行鎮壓,然而終究是懸在脖子上的一把刀子,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陰兵會再次湧出作亂。

  這些事情周通都很清楚,如果那個坐佛真的如同韓齊清說的那樣,位於秦王道界限門上鎮壓陰兵的話,那就麻煩了,他不可能為了自己能夠破除五弊三缺而去取走這種重要的鎮器。但是……他做不到,凌淵卻不一定做不到。

  側頭一看,凌淵的表情分明已經開始琢磨著怎麼取走那個坐佛,周通心裡一緊,意識到事態的嚴峻性,不禁搖了搖頭,這條路太難走了,這分明是給他指了一條死路。

  就在這時,周通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吳敏之的電話,一接通電話,就聽見吳敏之匆匆忙忙地說:「周先生,我這兒查到了點眉目,我大哥一直在暗中資助一個叫何冬的男孩,那個男孩我查了下是何家人,早在十年前就失蹤了,你說會不會跟這個孩子有關?」

  「何冬?」周通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吳煥之所寫的《人罪》、《泥犁》與《長生》中的主角不是他自己,而是何冬!

  何冬跟自己一樣犯了命缺,正在尋求破解命缺之法。

  吳煥之去年十二月份去過y市,從那回來之後就開始生病,囚鬼換命的陣法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發揮作用的。

  事情全都串聯了起來,周通心裡卻升起了不詳的預感,引何冬入道的很有可能就是徐清送給他的這個竹簡,那何冬一定會去取那個坐佛!

☆、第149張符 鎮魂珠

  周通又跟吳敏之要來何冬的照片,打電話讓趙晗聯繫Y市那邊的人嚴密觀察,如果發現何冬就先找藉口把何冬抓起來,等他過去。

  眼下,周通先得研究清楚竹簡上所寫的內容,確定蓮台和坐佛的具體作用。

  照理說,秦始皇東去求取仙丹,所遇應該是道教的神仙,但卻得了個佛教法器這點就很值得懷疑,也許並不如周通一開始所預想的那樣,得到蓮台和坐佛就能夠破除五弊三缺,只是個必要條件。竹簡上的小篆通讀起來頗為費勁,周通熬了一夜才將竹簡全部看完,大體推算到了當年的事情。

  這件事情還要追溯到兩千多年以前。

  兩千多年前,秦始皇在沙丘得到了長生不老的仙丹,吞食之後便陷入昏睡,留下遺詔。先是命人在沙丘這邊打造了一座巨大的地底皇墓,供給他死後修養等到仙丹力量匯入身體得以復活,另一邊則請方士尋到了那處可容陰兵通往的大門,命人在秦都城咸陽修建了無數的陪葬坑,圍繞大門築成了秦王道,供給秦始皇死後在冥府驅使陰兵,保證他皇權屹立長存。

  至於蓮台和坐佛,功效也並不是周通一開始所想的那樣是破除五弊三缺之用,而是由秦始皇打造的。

  鎮壓秦王道鬼門的是一枚叫鎮魂珠的法器,有鎮魂珠鎮守,那扇大門即便不閉合也沒有鬼怪能夠通行,秦始皇打造出了坐佛和蓮台,犧牲了百餘名方士將鎮魂珠吸入坐佛體內,而自己則手持蓮台,遙遙操縱陰兵。

  然而實際上,秦始皇沒有甦醒一直長眠地下,也沒能夠操縱陰兵成為他的鐵騎,卻給後代人留下了無數遺患。

  鎮魂珠被困在坐佛體內,靈氣日漸削減,兩千年過去,鎮壓的力量漸弱,這才讓部分陰兵衝出了大門,造成了二十幾年前陰兵動亂的事件。又不能輕易觸碰坐佛,否則的話很容易毀掉鎮魂珠,前人布置鎮魂珠的方位都有講究,稍微修改一點威力就會大打折扣。

  而真正能夠破除五弊三缺的東西正是那枚被封在坐佛之中的鎮魂珠。鎮魂珠之所以能夠破除五弊三缺是因為吞服下鎮魂珠能夠徹底的洗髓伐毛,脫胎換骨,跳脫命格所束縛,成為不受命侷限制之人,自然不用再受五弊三缺的困擾,如同成仙一樣。

  也就是說,如果要拿到鎮魂珠的話,就要先取下坐佛,然而取下坐佛的過程中稍有不慎就會毀掉鎮魂珠,最終導致陰兵暴走。無論是坐佛還是鎮魂珠都碰不得。

  那他手中的這個蓮台呢?

  周通仔細研究著從斗室裡帶回來的這個蓮台,按照竹簡上記載,這個蓮台可以與坐佛呼應,坐佛吸收鎮魂珠的力量傳到到蓮台之上,用蓮台就可以操縱一眾陰兵,就如同古籍中記載魯殤王通過「鬼璽」操縱陰兵差不多。可他手裡的這個蓮台裡並沒有什麼靈氣,恐怕秦始皇當初的想法是好的,做法也是對的,唯一跟不上的就是當時的冶金技術水平,無法達到蓮台坐佛靈氣能夠相同的含金量,也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鎮魂珠的力量才會漸漸被坐佛削弱。

  當然這一切都是周通根據得來的所有信息推測而來的,前提條件是當初秦始皇碰見的那個仙人沒有騙他,他手中的這本竹簡上記錄的內容也是真的。

  這些東西是無從考究了,畢竟先人留下來的玩意真真假假的誰也說不準,防備著點總是好的。

  周通決定再去拜訪一下吳煥之。

  週末,吳煥之正好有空,精神也不錯就接待了周通,他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三個月時間過去,囚鬼換命的陣法差不多已經發作了十三多次,再有十幾次,他的生命就會走到盡頭。

  即便吳煥之一直在暗中資助何冬,但是未必會願意給何冬交換性命,其中肯定還有什麼隱情。

  吳煥之躺在躺椅上曬著早春的太陽,天氣一天天變暖,陽光也變得舒適起來,周通推門而入的時候,吳煥之正在愜意地享受他無數不多的日子。

  聽見開門的聲音,吳煥之睜開眼,微笑著看向周通:「周先生,你好。」

  「你好。」周通坐在吳煥之對面,正猶豫著怎麼開口,就聽吳煥之說:「周先生已經知道我和何冬的事情了吧?」

  「是。」周通有些意外地點了點頭。

  吳煥之說:「昨天敏之給你打的那個電話我聽見了,是我故意讓敏之知道我和何冬的事情。上次你來我們家裡,我就覺著你應該是敏之請來的先生。有些事情不是我故意要瞞著你們。一來,實在是不好當著敏之的面開口。他一直敬我愛我,這件事情他肯定不能接受。敏之那個人,別看看著穩重,但實際上衝動得很,如果我因為何冬死了,他肯定會找何冬的麻煩,何冬那個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了。二來,何冬本事不了,在沒有認清你們的能力之前我不能將他的事情告訴你們,對你對他都沒好處。何家的事情是你做的吧?我聽說了,所以才把我和何冬的關係透露給敏之,他一定會告訴你。」

  周通問:「吳先生與何冬是什麼關係?」

  「何冬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我……我很喜歡他母親,童年時,他母親常常做糖給我吃,我喜歡這個比我大十歲的姐姐,或者說,我愛她。後來,她在何家慘死,何冬來找我我就收養了他,只不過因為何冬知道了一些不能知道的秘密,不能讓何家的人發現他還活著,我跟他之間的往來全都是暗地裡的。」

  吳煥之苦笑地說,「這個陣法叫什麼來著……囚鬼換命是吧?本來他也不知道會這樣折損我的陽壽,等我身體一天天的變得不行了,他才知道這樣做的代價是什麼,他也不想這樣。我當然很怨恨他,每當被死亡將臨的痛苦折磨的時候我就會很難怨恨這個孩子,沒有誰能偉大到面對殺害自己的凶手時還能夠寬容以待,我只是個學者,我不是聖父。但是我又能怎麼樣,把他綁起來讓他把命還給我?還是去尋找邪術重新續命?我做不到這些。」

  吳煥之無奈地搖著頭,他臉上痛苦的神色不是假的,雙手緊緊地抓在躺椅的扶手上,吳煥之掙扎著說:「可是路都是自己選擇的,既然我走上了這條路就要接受一路上的風雨,哪怕前面是懸崖你我得走下去,人生路哪能回頭啊。再說,這本來就是我該受的懲罰,何冬修煉了一些邪術我知道卻從不阻止,我在盼著他有朝一日去何家給他母親報仇。這是我造的孽。」

  聽完吳煥之將他與何冬的事情全盤托出之後,周通問道:「何冬現在在哪兒?」

  「他二十歲的時候身體就開始變差,頻繁咳血,他懷疑自己五弊三缺之中犯了命缺。照他所說,他看過一本竹簡,竹簡內有除去五弊三缺的方法。四個月前,我與何冬一起去了一趟Y市去尋找那個東西,沒有找到,但卻發現了這個囚鬼換命的陣法,我給何冬續了命,就一起回了S市,最近一次,他發短信告訴我,何家的仇他報了,他又去了Y市說這次有了點線索,是昨天的飛機。你們去找他吧,讓他別再繼續錯下去了。」

  周通點了點頭,對吳煥之道了謝,臨出門前,吳煥之叫住周通,問道:「你們會怎麼處置他?會殺了他嗎?」

  「沒人能夠輕易殺人。」周通對吳煥之說,「生命是等價的,一命換一命,我還不想拿我的命去換他的命。」

  吳煥之點了點頭,目送周通離開。

  他會問這個問題不過是討個心理安慰,而周通以善良的方式給了他他想要的心理安慰,如果不回頭的話,何冬的下場會怎麼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從吳家出來之後,周通沒覺著輕鬆反而覺著沉重,一開始覺著何冬知道鎮魂珠的時候全都是猜測的,等確定了之後肩膀上的擔子沉得要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是假的,雖說他可以不管不顧,但是良心上真的過不去,一旦鎮魂珠毀了,死的人會有多少?一個?十個?一百個?不,恐怕整個Y市都會毀於一旦。

  更何況事情還沒這麼簡單,何冬要的東西也是他要的東西,然而此時此刻,他不僅不能拿到那個東西,還要保證它的平安無恙,周通覺著實在是有些諷刺。

  凌淵察覺到了周通的失落,摟住周通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懷裡帶了帶,嘴唇開闔了片刻,腦子裡擠滿了各種安慰的話,到最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微張著嘴唇,神情焦急地看著周通。

  周通微微一笑,側過頭,在黃昏的路燈下吻上凌淵的嘴唇。

  次日,周通前去拜訪曾瑞明,那天見周通被何家帶走,曾瑞明私下裡找了很多途徑想去何家把周通救出來,但都無功而返,後來周通打電話報了平安曾瑞明才放下心開始雕刻,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中靈感如泉湧一樣,三天內只休息了五個多小時就將靈龜刻了出來,打電話請周通去拿。

  周通遲遲沒有訂去Y市的機票就是在等曾瑞明刻好靈龜,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兩天,曾瑞明辦事很有效率。

  可拿到靈龜的時候,周通看著制型充滿了意外,曾瑞明好像知道了一切一樣,將靈龜完全雕刻成了鎮器的樣子,顏色油綠的翡翠被雕刻成了一隻仰頭呼嘯的神龜,龜口怒張,四肢張開,穩固地撐在地面,龜殼上雕刻著由三條虛實相間的直線組成的圖形,象徵乾、坤、坎、離、兌、巽、艮和震八卦。

  《周易•繫辭•上》說:「河出圖,洛出書。」洛書又稱龜書,與河圖並列術數之源,相傳是在伏羲帝時期,由龜背負在殼上獻給伏羲的。

  曾瑞明送來的這個靈龜翡翠分明就是個法器。

  周通對著曾瑞明作揖,抱歉地說:「對不起曾先生,你待我一片冰心,我卻欺騙了你。」對曾瑞明,周通真心滿是歉意,但是也沒辦法,這事要一開始不繞著彎得來的話,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曾瑞明擺擺手,忙扶起周通,說:「沒事,不用道歉。你被何家帶走之後我就有些懷疑,動用了些手段查了你的身份才知道你原來是位天師,一開始確實挺氣惱你騙我的,想乾脆把這事情找藉口給你推了。後來聽說你從何家出來的時候還搬出了點東西,市博物館又莫名在這時候收到了一些饋贈,何家的出身我比你清楚,這回你不能騙我了吧?那些東西是不是贈的?」

  周通也不瞞曾瑞明,大方地承認了:「是,是我。」

  「唉。」曾瑞明放心地籲出一口氣,像是解脫了一樣,他看著周通誠懇地說:「跟你相處的這段日子,你的為人我看的清楚,雖說曾家有規定不能將玉石刻成法器,但是我想,如果這枚法器能夠在正確的人手裡發揮作用的話,對玉本身的修行來說也是有利無害,所以才根據你以前的話將這玉龜刻成這個樣子,希望沒有自作聰明,弄巧成拙。」

  「怎麼會?」周通說,「這就是我要的樣子,曾先生果然妙手。」

  「別拍我馬屁了,東西都拿到了,你趕緊去辦正事吧?」

  周通連聲答謝,正要告辭卻見曾瑞明支支吾吾地問:「那顆翡翠白菜怎麼樣了?」

  「曾先生請看。」周通從口袋裡掏出翡翠白菜遞給曾瑞明,曾瑞明忙小心翼翼地接了,再一看,裂口的地方還在,中心團出了一小簇粉紅色,如同菜心一樣,訝然地看著周通:「這、怎麼會這樣……」

  「翡翠白菜吸收了桃花煞的煞氣,不過沒關係,等時間長了就會消融。」

  「不不不。」曾瑞明搖了搖頭,「我驚訝的不是這個,按理說,我不小心刻毀了應該折了他靈氣,可是它內裡的玉心怎麼越來越強了呢?」

  「雲修,出來答謝曾先生吧。」周通想了想,乾脆讓雲修來回答曾瑞明的問題。

  雲修吊兒郎當地從翡翠白菜裡冒出了頭,衝曾瑞明咧嘴一笑,那模樣不像是出來解釋情況反倒是像來給周通添亂的一樣,曾瑞明被忽然出現的雲修嚇得倒退一步,差點把翡翠白菜給丟了,周通忙扶住曾瑞明,怕他一不小心跌了一跤。

  曾瑞明臉色刷白刷白的,問道:「這、這是什麼?」

  「這是靈體,一直寄住在翡翠白菜裡與玉石互相滋養,曾先生割出來的裂隙幫了他。」

  雲修大大咧咧地做了個揖,鞠躬拜謝:「多謝曾先生。」

  曾瑞明不知所措,尷尬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懵了似的搖了搖頭,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還是不怎麼太懂,但是,他知道翡翠白菜沒有受損反而精進了是好事這就夠了,心裡頭對周通僅存的那一點不成氣候的埋怨也消失不見。

  S市的事情基本全都完成了,周通又去看過李天河,確保李天河性命無虞就坐上了前往Y市的飛機。

  飛機落地之後,先一步到Y市的趙晗前來接機,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把周通請上了軍用吉普,特殊部門在Y市有一個較大的根據地,有不少軍隊設備。二十多年前,國家還沒成立這個特殊部門,陰兵的事情全都是各地以韓家為首的天師們自發組成的小隊前去處理的,現在有了組織調度,方便多了。

  在吉普上,趙晗把平板電腦從背包裡拿了出來,調出資料給周通看:「周通你看,這是你上次在趙京山那裡查出來的一批人,前段時間我派了人一直在追查他們,發現他們都接受了統一命令,正在往Y市趕過來,你說會不會跟你說的那個何冬有關?」

  「跟何冬有關?」周通有些疑惑,這些人應該是陶偶被人拿捏在手裡才會聽從調派的,難道他想錯了,取走陶偶的人是何冬而不是天玄?何冬怎麼會知道陶偶?或者天玄和何冬結盟了也不一定。

  撲朔迷離啊……周通頭疼地支著腦袋思考。

  凌淵這時說道:「天玄最擅長操縱陰鬼之流。」

  周通擺擺手,說:「別說這些了,我現在不想聽這個,我們不如先聊一下待會兒吃什麼吧?」

  坐在前面開車的趙晗聽了周通的話笑出聲,他打了方向盤,將吉普往市區開去,特權優勢下一路暢通無阻,趙晗說:「我是Y市本地人,本生土長的老秦腔,想吃什麼,說話。」

  周通哈哈笑了幾聲,問凌淵:「你想吃什麼?」

  凌淵:「吃你。」

  周通:「……」

  趙晗咳了咳,兩眼往前看,一本正經地繼續開車:「我什麼都沒聽見。」

  趙晗沒帶周通去吃大飯館,吃了小巷子裡的一家小飯館,羊肉泡饃、油潑面,味道地道,據趙晗說是他從小吃到大的店,開店的老太太六十多歲了,精神矍鑠,唱起秦腔來高亢激昂,一點也不見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來的痕跡。晚上,趙晗開車載著周通在那一圈陪葬坑周圍逛了逛,越是靠近這些充滿歷史氣息的地方越是能感覺到民風淳樸。

  吉普車停靠在小山坡腳下,趙晗看著遠處民居內的燈火,說:「如果不及時阻止他們毀掉鎮魂珠的話,那這裡的百姓就要結束現在平靜的幸福生活了。」

  周通嘆了口氣,知道這是趙晗在給他施加壓力。

  趙晗把周通他們送到了賓館,剛洗完澡出來就接到了韓齊清的電話,他先回韓家準備一下再趕來Y市,明天凌晨飛機落地,約好下午一起去秦王道。

  因為情況特殊,趙晗跟上頭請示,以修整的名義,將秦王道周圍幾個對外開放的景點暫時封閉了起來,因為目前情況還不是很明朗,趙晗準備了撤離百姓的備用方案,但是還沒有實施,準備先看看情況再說,先不要驚動附近的居民。

  等韓齊清到了Y市之後,三人一起去了墓坑之中。

  秦王道是相對封鎖的,要從外圍墓坑進入,韓家有條特殊通道,周通在韓齊清的帶領之下,進了左側第三個陪葬坑內,那裡被之前的盜墓賊挖出了一個大大的盜洞,韓家沒有封鎖這條盜洞,拿來當做通路,從盜洞內走進去,陪葬坑裡濕氣很重,周通跟在韓齊清身後,左右觀察著。

  這條路上兩側石壁都繪著古老的圖案,大多都是記錄著秦始皇求取仙丹的記錄,古人調配的這種顏料在潮濕的墓道裡面還沒有氧化,顏色清晰得很。一直走到秦王道內,陰氣頓時撲面而來,即便過了二十多年,當年陰兵留下來的痕跡還沒撤去,兩側屍骨堆積,看外表已經看不出新舊。

  韓齊清解釋道:「這些屍骨裡有的是當初給秦始皇挖掘墓坑的工匠,有的是盜墓的人,還有的是我們韓家的人。」

  「為什麼不給他們收殮屍體?」

  「我二叔說,陰兵之所以會從那扇門內過來,是感覺到了這裡的陽氣,如果讓陰陽內外平衡的話,陰兵就不會過來了。」

  「難怪這裡陰氣這麼重,但保持陰陽平衡很難。」

  「是啊。」

  走了沒多久,墓道前漆黑一片,韓齊清停了下來,對周通說:「稍微等一下。」

  「好。」

  兩人等了不到一分鐘,就見走前方亮起一束光芒,有人提著什麼燈從陰暗的墓道內走了出來,那人走到光明處,讓周通他們看見了他的模樣。

  他的長相已經完全不像是普通人類,皮膚皺皺巴巴地貼在臉上,生了不少暗斑,骨瘦如柴,只穿著一件黑色的麻布衣服,陰風從墓道內吹過,鼓起他的衣服,感覺裡面空空盪蕩的。

  周通蹙著眉頭看向來人,那人低垂了眼睛,臉上如死人一樣沒什麼情緒地對韓齊清作了一個揖。

  「少主。」

  「達叔,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不委屈。」韓達搖了搖頭,將手裡的燈又打開,照亮了裡面的墓坑,「請跟我來。」

  「走吧。」韓齊清對周通招了招手。

☆、第150張符 暴雨前

  跟在韓達身後,三人沿著坑坑窪窪的墓道一直走到了最深處,韓達腳步停了下來,將手裡的燈遞給韓齊清,他就在黑暗之中摸黑離開。

  周通見他的身影隱沒在墓道之中,問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待在這裡?」

  「是。」韓齊清充滿敬佩地說,「二十多年前陰兵動亂的時候達叔父子三人都來了這兒,在那場浩劫之中,他大兒子小兒子都死在戰場,只有他自己活了下來。二叔說秦王道缺一個守門人,達叔就主動請纓留在秦王道內。這裡陰氣很重,達叔當年受的傷到現在還沒好,再加上被陰氣腐蝕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對秦王道熟悉無比,每一塊磚石每一寸土地,他不需要燈光就能辨認清楚。」

  「這燈也不是一般的燈吧?」

  「嗯,你想得沒錯。」韓齊清把手中的燈稍微提高了一點,讓周通看清燈裡的燈油,燈內的燈油是只有幾滴卻長燃不息,正是鮫脂,「為了保持陰陽平衡,只能這樣,鮫脂能長明又沾染了怨氣,其他全是明火,不宜出現在秦王道內。」

  周通點了點頭,再往前還有一小段路,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沒有人敢輕易靠近,正前方不遠處就是鬼門,站得稍微近一點,身上的陽氣很有可能把鬼門另一側的陰兵給吸引過來,更有可能被往來門縫之間的邪風給吸去另一邊。

  韓齊清站到韓家劃出來的禁行線上,用豎在一旁的竹竿挑起了鮫脂燈,靠近前方不遠處石壁上,指著被燈光照亮的一塊石壁,說:「周通你看,是不是就是竹簡上的那個坐佛?」

  周通看向燈光亮起的地方,從口袋裡拿出拓印了坐佛的紙片,仔細對照著每一個細節,最後點了點頭,說:「是,正是。」

  「那鎮魂珠就應該在裡面了。」韓齊清說道。

  「是。」周通點了點頭,「要保護的就是這個。」

  「嗯。」韓齊清左右看了看墓道,說,「能通往這扇門的就只有這一條通路,只要守好這裡他們就沒辦法進來。既然你說坐佛會削弱鎮魂珠的力量,那這個坐佛能夠取下來嗎?如果不取下來的話,恐怕等到百年之後,你我都化作一抔黃土,鬼門就鎮守不住了。」

  「我不敢保證。」周通轉而看向凌淵,問道:「你呢?能把坐佛取下來嗎?」

  凌淵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坐佛,說:「我能把鎮魂珠直接取下來。」

  周通:「……」

  知道凌淵還在介意鎮魂珠只能看不能用的事情,周通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韓齊清聳了聳肩,表示凌淵也沒有辦法。

  坐佛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一放,守住這裡,防止他人搗亂就可以。

  墓地下陰氣重不能多待,三人看過之後就退出了這裡,周通大致把墓穴內的情況記下來,回頭去跟趙晗商量守住秦王道的具體方案。

  一出墓坑,手機就響了起來,地下信號不好,趙晗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沒接到,一接起電話就聽趙晗說:「周通,你現在方便過來一下嗎?市區出問題了。」

  「好,我馬上過去。」周通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就趕去了跟趙晗約定的地點。

  趙晗見到周通二話不說就拉著周通往裡走,路上行色匆匆地說:「名單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經被我拘留了起來這些大多是走正規渠道的,一到Y市就進了我的封鎖範圍。但是還有小部分人的蹤影我找不到。」

  趙晗回頭遞給周通一張白紙,上面羅列了八個人的名單和具體情況,趙晗說:「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找到,行蹤全無,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身份證照理說是全國鎖定的,他們要想過來Y市肯定得用身份證買車票機票,可是消息一概全無。我查過,他們本來就不是Y市人,也不曾去過Y市。現在有一種可能,要麼他們被派遣去做別的事情,要麼就是走非法途徑入的市。不過,我已經確定的是,他們有人已經到了Y市。你跟我來。」

  趙晗把周通帶到了一個房間,房門打開之後,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味道重的讓周通忍不住別過頭去,緩了一點兒才跟在趙身後踏進屋內,趙晗分了口罩給周通他們,戴上之後才走到房間深處。

  那裡放著一張木板床,床上躺著具屍體,屍體面部潰爛化膿,臉頰凹陷,皮膚上生出了很多細小的褶皺,像是具乾屍一樣。

  趙晗戴上手套,取出一根針,抬起屍體的手,在指尖扎了一下,銀針極細,沒入指尖之後,沒有一絲血珠被帶出來,顯然屍體內的血全都空了,趙晗說:「這具屍體是剛才被發現的,我查了下是居住在秦王道附近陳家棟的一個村民,叫陳坎,平日裡沒什麼維持生計的工作,偶爾接幾個裝修的工程,錢夠花了就不接,直到窮的叮噹響為止,一個人住,沒有親戚,朋友也都是一些酒肉朋友。」

  「是被煞氣纏死的,生氣全無。」周通看了一圈之後,將屍體翻了過去,他伸手撩起死者的衣服,將皺起來的皮膚一寸寸地攤平,最後在他背後發現了兩個細小的傷口,如同被吸血鬼咬了一樣,只留下兩個牙印。

  「還有什麼別的消息?」

  「這個人在死之前殺了陳家棟三戶人家,監控器看到了,但那三戶人家的屍體全都找不到了。」

  周通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這些殺人的方式一點技巧都沒有,完全就是直接請凶神上身大肆屠戮,還順便把血液和生氣吸乾,擺明了就是在告訴他們,這都是他天玄在背後動手腳。天玄完全是在給他添麻煩,而且麻煩不嫌多,一件接著一件地來。

  周通把蒙在屍體身上的白布拉了上去,說:「屍體沒用了,火化了吧。你身邊入了道的人有多少?」

  趙晗:「十七位。」

  周通又問:「能單獨作業的有多少?」

  趙晗:「七個。」

  周通嘆了口氣:「聯繫楚家吧。」

  「好,我已經把這邊的事情跟楚家的聯繫好了,他們派的人正在路上,估計今晚第一批可以先到。」

  「那就太好了。」周通說,「你分配一下你手裡的那些人,讓能單獨作業的幾個天師帶上自己的人在秦王道附近布置一下,未來的幾天應該還會出事,能抓到搗亂的人最好,抓不到不要勉強,保命為上。」

  「那這個人?」趙晗問道。

  「我來處理。」周通給了趙晗讓他放心的回答。

  抓鬼驅邪這方面的事情周通在行,但人員調度是趙晗的強項,楚家和韓家的人一會合,就在趙涵的調度下跟他自己所帶的人結合成了幾支小隊,按照周通給他劃分的範圍,一直在秦王道周圍巡邏著。

  三天內抓到了三個用邪術在秦王道周圍作惡的人,這三人都在名單之列,是偷偷潛進Y市的,用攝魂術問了有關其他人的事情,這些人都不清楚,只是被人用陶偶威脅才用了這些邪術害人,其中一個還是在天師道上赫赫有名的大家,也踏錯一步而墜入了邪門歪道。

  問起威脅他們的人是誰時,三人也是一概不知。

  隨後趙晗又仔細查證了一番,確定這些人都是獨立工作,彼此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往來,依照名單,像是他們這樣在暗地裡害人的還有五個。

  這五個人藏得就深了,幾乎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而且作案的手段陰毒,在Y市找到的幾個吸靈大陣都是得要極為熟練的手法才能駕馭得來的。

  讓周通擔心的不是破不了他們的陣法,而是他們會用市民的生命做威脅,因為最近失蹤的市民越來越多了。

  趙晗忙得焦頭爛額,但是還沒有頭緒,Y市太大了,想要從這麼大的市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五個人實在是太難了。這些人又有天玄幫著遮掩氣息,就憑羅盤也難以尋覓,周通的陰陽眼再厲害也不可能一眼望過去貫穿整個Y市,一時之間搜查工作落入瓶頸之中,然而對秦王道的防衛工作一天也不敢松懈,尤其是凌淵更是肩負重任,這些人中能夠拿得下天玄的就只有凌淵一個,如果天玄想要聲東擊西,趁著周通他們去處理Y市發生的靈異事件的時候出手攻入秦王道的話,只有凌淵能夠阻止。

  這幾日,凌淵都被周通趕到秦王道唯一的入口處鎮守,免得被天玄鑽了空子,而且有他在,那個一直沒有露面的何冬也不敢貿然闖進去。

  趙晗拿著一張帛書興奮地敲著周通的門,周通開門之後,趙晗將帛書遞給周通,說:「查到了,周通,這帛書上面就是有關於鎮魂珠的記載。」

  擔心鎮魂珠是假,周通特地找趙晗去查證了一下竹簡上的內容,趙晗查了一個多星期才終於查出了點眉目。

  遞給周通的帛書是楚時的文物,帛書托在手上的時候頓覺靈力撲面而來,帛書上面繒寫著模糊不清的字跡,只能一邊閱讀一邊推斷上面記載的內容。

  周通對照著古文字字典將帛書上記載的內容翻譯了出來,又在網上查了下這張帛書,然而因為太過冷門,並沒有多少資料,但可以根據帛書確定,那張竹簡上記載的內容是真的。

  這張帛書原本歸於一個普通的農家女所有,農家女夢中夢見河神向她講述了鎮魂珠的故事,言說鎮魂珠原本是閻王淚珠所化,鎮守鬼門,防止陰兵作亂,農家女醒來後,發現自己正在繅絲的帛上出現了一串串文字將她夢裡的事情記錄了下來。然而帛書上沒有提及坐佛和蓮台的事情,只記錄了鎮魂珠的存在,也是草草一提,語焉不詳。

  周通拿著帛書研究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還給了趙晗。

  第二天,市裡又發生了大動靜,這次動靜極大,想壓下去都很難辦。

  市中心的紀念碑碑斷成了兩半,剖面整齊,像是被人從中一到切成兩半的一樣。然而那個紀念碑有三人合圍那麼寬,又是用最堅硬的大理石製成的,很難想像是怎樣鋒利的長刀能將這樣的石碑乾脆利落地一切兩半。

  周通前去查看之後,發現了石碑上殘留的氣息,這是在斷掉這座城市集合在紀念碑上的祈願力。動作這麼大,再遮掩氣息就難了,周通收集了石碑上殘留的氣息打入稻草人的體內,由著稻草人前去尋找作案的人。

  Y市是千年古市,又曾有帝王定都於此,千年滄桑之後,紀念碑上已經蘊有石靈,祈願力一毀,石靈暴怒不已,肯定會降罪在毀了石碑的那人身上。

  周通就準備通過石靈去找那人。

  破壞石碑上祈願力的手法刁鑽,恐怕不是一般術士能夠掌握得了的,很有可能是天玄親自動手。

  等天色暗下來之後,周通叫來韓齊清與他一起,兩人跟在稻草人身後一路走去,夜幕低垂,兩側路燈燈光昏黃,路邊偶有野貓叫上那麼一兩聲,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又一聲綿長尖銳的貓叫把周通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給喊起來了,這場景怎麼看怎麼覺著像是拍鬼片的,韓齊清一點感覺沒有,嚴陣以待,小心謹慎地觀察兩邊的情況。

  周通腳步一頓,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平房裡,韓齊清見周通停了下來自己也跟著停了下來,稻草人開始往回跑,鑽到周通身後抱著周通的小腿瑟瑟發抖。剩下的路不用稻草人指引,周通也知道怎麼走。

  從那平房裡面溢出了濃郁的煞氣,擋都擋不住,周通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這條線,這條線像是一堵牆一樣,牆內煞氣充盈,而牆外就像是普通世界一樣,正是這條線隔絕開了裡面的煞氣,難怪他們一直找不到。

  誰也想不到,在鄰近紀念碑的鬧市區裡會有這樣一條老舊的巷子,天玄找來的人就藏在這條巷子中的老房子裡。

  給韓齊清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先不要輕舉妄動,韓齊清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謹慎地點了點頭,兩人分頭行動,一人從一側繞過去,各自挑了位置站定,望向房子裡面,結果一看,同時吃了一驚。

  韓齊清瞪大眼睛看向房子裡頭,隨即扭頭看向周通,尋求周通的指示,周通目光落在房間內,仔細看了看後對韓齊清比了個進去的手勢。

  兩人又繞到房門口,房間由內向外反鎖,韓齊清跟周通退後幾步,同時撞在門上,房門被兩人強行撞開,一地的屍體全部暴露在眼前。

  韓齊清神色凝重地掃視了一圈地上的屍體,周通打電話給趙晗:「趙警官我們發現了幾具屍體,你現在過來一下。」他報了門牌號,在等趙晗前來之前先將屍體檢查了一遍。

  房間內一共躺著五具屍體,現場極為慘烈,牆角躺著一個屍體,腦袋撞在牆上開了花,桌角躺著兩個,一個腹部多處刀傷,鮮血到現在還在往外冒,腸胃都被拉扯了出來,另一個則是被人捅在脖頸處的大動脈,因大量失血臉色發灰瞪著一雙眼睛,剩下兩個一個躺在浴室門口,另一個則正正好落在周通他們進屋的腳旁,每一個的死相都極為淒慘。

  韓齊清胃裡翻湧,晚飯都險些湧出來,他臉色難看地蹙著眉頭,忽然腳步晃了晃,感覺眼前有些發花:「我怎麼頭有點暈?」

  周通聞到血腥味中夾雜著一絲特殊的香氣,目光在房間裡有目的地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茶几上的香爐,他忙拉著韓齊清退出房間,說:「屏住呼吸。」說完自己也忙屏住呼吸,將房門打開,又跑去窗邊,搬起石頭將一樓的窗戶玻璃全部砸碎。

  韓齊清一出房子就感覺呼吸順暢了很多,意識清醒了不少,他問道:「香有問題?」

  「是迷魂香。」周通說,「估計這幾個人是聞了迷魂香後產生了幻覺,殺了彼此。」

  「真是殘忍。」通過現場的慘烈狀況可以想見他們之間鬥得有多狠,毫不留情。

  等了一會兒,見屋內的香氣散的差不多了,趙晗的人也正好趕到,周通讓進去的人都戴好口罩,以防萬一。

  一番比較之後,趙晗對周通說:「這是名單上另外五個一直沒有下落的人。」

  「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名單上的所有人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了是嗎?」

  「不出意外是這樣的。」趙晗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周通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端正打過來的,一接通電話就聽見端正的大嗓門響起:「周通,你在Y市吧?嘿嘿嘿,我被我二舅派過來談生意了,大半夜的就被趕出家門,剛落地不久,你猜我怎麼知道你在的。為了你我都把訂好的賓館給退了,我要跟你住一個賓館,以後出門也好有個照應。」

  「回去。」周通二話不說直接趕人,「現在Y市很危險,隨便你跟你二舅扯什麼謊都不要繼續待在Y市。」

  「啊?」端正低呼了一聲,「那、那怎麼辦……我應該早點給你打電話的,唉,現在這個點也沒有回去的飛機了啊,我查查高鐵……」

  周通問趙晗:「能幫我送個人回去嗎?」

  「現在嗎?」

  「嗯,送出Y市就好,明天我讓他自己坐飛機回A市。」

  「好,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最好有照片。」趙晗爽快地應了。

  「就是他。」周通臉色一沉,指著拖著箱子站在不遠處不知所措的端正,在看到端正臉上的迷茫之後,周通無奈地嘆了口氣。

  端正尷尬地對周通比了個「嗨」的手勢,周通把電話掛斷,走向端正,二話不說拍了端正一巴掌:「真是來惹麻煩的,現在Y市真的很不安全,你快回去。」

  「難怪安檢這麼嚴格……這就送我回去啊?這都快十一點了。」

  「嗯。」周通嚴肅地點了點頭。

  第一回見到周通這種表情,端正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他滑著手機屏幕在找高鐵,周通說:「別找了,讓趙晗的人送你回去。」

  「啊?」端正越過周通看他身後的兩個人,韓齊清他認識,另一個就是趙晗?「兵哥哥啊?」

  「嗯。」

  端正被嚇了一跳:「這麼大的排場,連兵哥哥都給驚動了?什麼大案子啊?」

  「回去再講給你聽。」周通拍了拍端正的肩膀,允諾:「下次我一定陪你來Y市好好玩玩。」

  「這可是你說的啊。」端正亮了眼睛。

  「是是是,我說的。」周通好氣又好笑地推了端正一把,對趙晗說:「麻煩你了,趙警官。」

  「小事一樁,我現在就派車。」

  趙晗回頭去打電話,留下拖著個拉桿箱特別迷茫的端正,周通在端正身上掃了一眼,問道:「你的玉佛呢?」

  「別提了,晦氣!」端正一聽周通的問題就沒好氣地說,「我表哥家生了個小姑奶奶,三歲大,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把我玉佛繩子給拽斷了,搶走了我的玉佛不說還給我砸了!」

  周通:「……」

  端正一看周通的臉色就知道不好,小心翼翼地問:「小通你不會生氣了吧?」

  「沒有。」周通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符紙遞給端正,「這幾張符紙你拿著。」

  「好!」端正高高興興地收了。

  周通說:「那玉雖然砸了但是你沒丟吧?」

  「沒,我知道那裡頭有玉心,收著呢,想著等你不忙了再幫我重新搞一塊。」

  「那就好。」周通放心地點了點頭,他目光落在端正的拇指上,那裡套著一個翡翠扳指,顏色極為鮮亮剔透,即便在夜色裡也顯得水色十足。

  趙晗也注意到了那塊扳指,不經意地誇道:「扳指挺漂亮的,這翡翠,估計不少錢吧?」

  端正得意洋洋地揚了揚手,吹道:「極品帝王綠呢,我表哥賠給我的,不過想想也不划算,我那玉裡頭有玉心,能保我,這翡翠就是個翡翠,沒多少靈氣。」

  「也是。」趙晗隨口應了一句,見車開過來了,就把端正請上了車。

  端正拖著拉桿箱上了車,對周通招了招手,臨走前還不忘提醒一句說:「小通,咱說好了的啊,你都好久沒跟我一塊兒出去玩了。」

  「說好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端正咧嘴一笑:「放心!我保准聽話!」

  送走端正之後,趙晗摸了摸墜落在鼻子上的水珠,抬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夜空,說:「怎麼感覺下雨了?」

  話音剛落,雨水越來越多,稀裡譁啦地墜落下來,傾盆大雨驟然而至。

  「下大雨了。」韓齊清說道。

  另一邊,秦王道的墓坑之中,凌淵睜開眼睛,向頭頂看去。

  長明燈在身旁高燃,照亮了頭頂方寸之地,凌淵的目光卻像是穿透了厚實的土層,一直看到廣袤的天空中去。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凌淵不禁蹙了眉頭,心跳莫名地開始加快。

☆、第151張符 收天玄

  這場雨來得太突然了,氣象台都始料未及,而且雨勢越來越大,絲毫不見停歇,暴雨接連不斷。

  周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他坐起來,打開床頭燈,抓起手機緊緊盯著屏幕,總覺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會發生。

  凌晨一點,周通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幾乎第一下震動就把周通驚醒,周通一接電話就聽見趙晗沉重地說:「周通,有件事情要告訴你,希望你能保持鎮定。」

  「怎麼了?」周通忐忑地問。

  「我派去護送端正出市的人在101國道上發生車禍,整輛車都掀翻過去,具體情況還在調查,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在趙涵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周通就已經飛快地下床穿衣服:「去,趙警官麻煩你來接我一下。」電話被他握在手裡,緊張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等到了出事地點,周通傘也不撐就下了車。

  一輛軍用吉普將防護欄都撞歪了,整輛車向一側掀翻,順著山坡滾落下去,直到撞到一棵極粗的老樹才停下,就連這棵老樹也被笨重結實的吉普車撞斷了,可見當時側滑翻滾下來的力量有多強,車裡的人恐怕也……

  屍體還擺放在原位沒有動過,趙晗的人檢查之後匯報:「一共五具屍體,沒有發現端正的屍體。」

  周通:「……」

  周通閉了閉眼,再睜開,神情凝重地對趙晗說:「我們回Y市。」

  「好。」

  端正明明是跟著他們的車一起出來的,又在國道上發生了問題,天玄故弄玄虛?他挾持端正是為了做什麼?威脅他?不管怎麼樣,周通認了天玄的調虎離山,他不可能對端正的情況不管不顧。

  車剛發動開出去不到一百米,周通就接到了韓齊清的電話,韓齊清在電話裡說:「周通,秦王道出事情了,我和澤雲布置在秦王道周圍的人都斷了聯繫,已經發現了十具屍體。」

  「先穩住,我馬上過去。」

  剛掛斷電話,頓時一個急剎車,周通忙扶住把手,車燈光映照著前面的路,幾個人搖搖晃晃地排成一排,將眼前的路堵得死死的。

  趙晗探出腦袋,大雨瓢潑打在他臉上,在風雨裡大喊道:「讓開!都讓開!」

  那幾個人像是沒聽見一樣巋然不動地堵在路上,趙晗沒辦法,一揮手叫來幾個士兵,拎起手.槍下了車,靠近一看,那些人穿著普通,有的還是只有八.九歲大的孩子,大多都是在Y市失蹤的普通市民。

  趙晗的心一沉,槍支握在手中,沉重得要命。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向著自己的市民開槍。

  另一邊,秦王道墓道入口。

  韓齊清和楚澤雲匆匆趕到,與剩下的十幾個天師結成陣勢,謹慎小心地提防著潛伏在黑暗裡的一切危險。

  大雨降低了可見度,增加了作業難度,他們手中的符紙不避水,在這樣的大雨天裡很難發揮作用,就連繪製在地面上的陣法也因為雨水將硃砂全都衝垮,可以說,如果有敵人來襲的話,他們的戰鬥力至少被削弱一半以上。

  按照周通的計劃,如果真有人衝過來了,他們就暫時退入秦王道內,秦王道裡的墓道狹窄,易守難攻,也沒有礙事的雨水,布置在秦王道內的陣法也可以暫時將敵人的腳步拖一拖。

  在暗黑中,一排影子向他們緩緩靠近,幾人全都緊繃了起來,韓齊清緊張地對楚澤雲說:「來了。」

  那些人影越走越近,在燈光能照得清他們的位置停了下來,慘白的冷光燈打在他們臉上,映出了一張張豪無表情的面孔,這些人和忽然出現在國道上的人是一樣的,全都是之前Y市離奇失蹤的市民,一字排開如同一堵人牆。

  一個美麗的女人從中間走了出來,她懷裡抱著一個一歲大的嬰兒,那嬰兒身影模糊,雨水頻繁打在臉上,像是穿透了他的身體一樣,將他的身體打得支離破碎,開口說話時的聲音卻十分清脆,極具穿透力,如魔音灌耳,刺入韓齊清等人的耳中。

  天玄尖銳地笑了幾聲,說:「就憑你們這些蝦兵蟹將,也敢擋住我的去路?」

  韓齊清拱手道:「責任所在,萬死不辭。」

  天玄冷笑一聲:「是嗎?」他衝人群勾了勾手指,有一個人從人牆中站了出來,他毫無神采的眼睛在天玄打了一個響指之後變得有了幾分神色,像是從夢裡驚醒一樣怔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在看到韓齊清時,腦子裡嗡的一聲,之前所見到的慘象全都湧入腦海,他下意識地拔足往韓齊清的方向奔去,大喊道:「少主,救我!」

  還沒踏出一步,右腿的骨頭一節接著一節的粉碎,整條腿如同被被地震震垮了的大樓一樣寸寸碎裂,那人瞳孔放大,無力支撐地跌到在泥濘的地面上,慘叫聲隨之響起,在只有雨聲的夜色裡尤為瘮人。

  天玄又打了響指,一個男人面無表情出列,走到方才那人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頭髮,逼迫著他仰頭看著韓齊清,天玄笑得歡快,問道:「看見沒有?這個人是你的人吧?他正在向你求救呢,如果你願意撤掉你的人,放我進去,我就答應你,放了這裡所有的人質。」

  韓齊清的拳頭攥得死緊,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

  「倔骨頭。」天玄輕哼一聲,一聲響指之下伴隨著一聲喊到一半就斷在喉嚨之中的慘叫聲,韓家的人被活生生地擰斷了脖子。

  天玄又讓另一個人出列,恢復了她的意識。

  這次是個七歲大的女孩子,她害怕地站在原地嚎啕大哭,孤立無援地渾身發抖,在天玄的指揮下,男人捏住小女孩的頭將她拎了起來,對韓齊清說:「這次這個商品怎麼樣?我們來交易。」

  小女孩被吊在半空中,雙手雙腳仍在徒勞無功地掙扎著。

  楚澤雲看不下去了,喊道:「天玄,你把人都放了,我去當人質。」

  天玄笑了起來:「這可不是什麼划算的買賣。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放不放?」

  「齊清。」楚澤雲看向韓齊清,韓齊清臉上滿是掙扎,扣入手心的指甲挖出了掌心的肉,韓齊清此刻已經絲毫感覺不到痛苦了,他閉了閉眼,內心悲痛,艱難地下了決定:「堅守。」

  楚澤雲無奈地嘆了口氣,滿目悲愴。

  見他們不回話,天玄頗覺無趣地甩了甩手,男人的手收緊,要將小女孩的頭骨活生生地捏碎,小女孩吃痛地慘叫出聲,小孩子尖銳的慘叫聲響徹雲霄。

  忽然,一道紅光出現,有什麼東西猛地衝男人撞了過去,將男人撞翻在地,手上的力道一卸,小女孩被大力拱起,雙腳拖在地上,被一路送去了韓齊清那邊。

  韓齊清見狀,再也保持不了鎮定,他飛速撲往小女孩,將她抱住,小女孩撲倒在韓齊清懷裡,嗚咽地嚎啕大哭,韓齊清緊緊地抱住小女孩,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

  趙晗的人將這支人牆團團圍住,手中持槍警惕地防備著他們每一個動作。

  天眼鎮壇木飛回到周通手邊,周通走到韓齊清旁,看向天玄。

  天玄笑了笑,說:「怎麼?送給你的禮物沒有收到?」

  周通臉上笑意全無,他看向天玄,問道:「端正在哪兒?」

  「這要你自己去找。」天玄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你現在可沒那個功夫顧及他,也許就在你在這兒浪費時間的過程中,他就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放了人質。」趙晗厲聲喊道,裝備了特殊彈藥的槍支瞄準了天玄,天玄看也不看趙晗,動手又殺死了一個市民,趙晗扣動扳機,子彈飛快射出,卻直直地穿透了天玄的身體,只將天玄的影子打散了片刻,絲毫沒有傷到他。

  趙晗驚訝地看著天玄,一臉不敢相信。

  天玄沒有理會趙晗,又毫不留情地殺了一個市民,他對周通說:「你也想讓我放了這些懦弱的螻蟻吧?那這樣。」抱著天玄的女人從腰上抽出一把匕首,匕首騰空飛到周通面前,天玄說:「你在自己身上劃出一道傷口,我就放一個市民,只破皮可不行,我要入肉,見血。」

  「一道傷口一個市民是嗎?」周通冷冷地說,「很划算。」他接過半空中的匕首,抬起胳膊,在大臂上一劃,鮮血頓時湧了出來,在大雨中,傷口變得血肉模糊。

  韓齊清大叫一聲:「周通!」楚澤雲忙從口袋裡拿出紗布給周通包紮。

  周通擺擺手,讓他們先不要管傷口,對天玄說:「放人。」

  「漂亮。」天玄誇讚了一句,一揮手,一個人緩緩向周通他們走了過去,在半路上恢復意識,跌跌撞撞地向周通他們喊道:「救、救命……」

  確認市民安全之後,韓齊清忙將他納入了保護範圍之中。

  那人看著周通胳膊上的傷口,他之前自我意識雖然無法支配身體,但是卻能感知到外界的事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用什麼代價換來的。

  男人哽咽地說:「謝謝。」

  周通溫柔地笑了笑:「沒事。」

  天玄喊道:「繼續。」

  「周通……」韓齊清按住周通的手腕,「我剛才粗略一數,他那邊一共有三十多個人質,你難道要一個一個地換過來嗎?」

  周通看了韓齊清一眼,那深邃的眼睛裡有什麼話要說,但是韓齊清沒看明白,他怔怔地任由周通掙開自己的手。

  周通握著匕首,在身上又劃了一道傷口,「第二個人。」

  天玄拍掌叫好,按照約定,又放了第二個人。

  第三道傷口,第三個人,第四道傷口,第四個人,周通劃出了五道傷口,換回了五個市民。

  那些市民在風雨中瑟瑟發抖,一臉驚恐,彷彿眼前還遍布著鮮血一樣,縮在地上,將身體攢成一團。

  天玄滿意地看著周通遍體鱗傷,說道:「繼續,我說話算話,你劃一道傷口,我就放一個人。有一種刑罰叫做極刑,也叫凌遲,用刀將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剜下來,能片四千多刀,我這兒還剩三十一個人,你救得了他們,你也死不了。」

  周通抿緊了唇,提起匕首在身上又劃了下去,這一刀還沒落在身上,就感覺一陣勁風從秦王道裡刮了出來,將周通手中的匕首給卷飛起來,鏘得一聲,匕首跌落在地,砸在石塊上,上面沾染的鮮血漸漸被雨水衝刷乾淨。

  周通看著凌淵,小聲說:「來的太慢了。」

  凌淵皺著眉頭看他:「就非得這樣?」

  周通衝他眨了眨眼,眼神裡帶了幾分討好:「不這樣不行,不賣點慘他會覺著我有你罩著不好欺負。」

  凌淵梗著脖子,固執地說:「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你怎麼辦?」

  周通一愣,沒聽明白凌淵的意思,他抓住凌淵的手,說:「你怎麼會這麼說?」

  凌淵深深地吸了口氣,有話說卻又說不出來,只好轉了頭,神情凝重地看向天玄,「先不說這個。」

  周通心裡不安,還是按照計劃退後了一步,對韓齊清他們說:「凌淵出來了,你們換幾個人進去鎮守,齊清你也去吧,這裡交給我們。」

  「好。」韓齊清猶豫了下,還是咬了牙點頭答應了,帶著韓家的幾個人進到墓道深處。

  凌淵一出現,天玄的氣勢就弱了不少,對天玄來說,在場的人都不可怕,只有凌淵才最值得他忌憚。天玄盯著凌淵,兩人都沒有說話,也不用說什麼。

  凌淵先發動攻擊。

  他手持寒霜,猛地蹬地,快速向天玄飛奔而去,天玄操縱著抱住他的女人頻頻後退,隨後兩側的人質湧了上來擋在凌淵面前,凌淵在靠近人群的時候猛地一揮寒霜,劍氣橫掃而去,將一眾人質全都掀翻在地,腳步毫不停頓地奔向天玄所在的地方。

  天玄一聲呼號,幾個人質站住不動,從他們身體裡擠出了幾隻厲鬼,咆哮著衝向凌淵,凌淵眼角余光匆匆一掃,寒霜清嘯一聲,還未揮去,就見身後一道火光閃過,那些個厲鬼全都被吞噬在火鳳破穢符的烈焰當中。

  天玄微微蹙了眉頭,頗覺棘手,他反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銅鈴,不斷搖晃著,叮噹作響間那些快要散去的魂魄被無形的手強制地擰在了一起,數十個厲鬼化作煞氣盈天的巨人,將天玄包裹在其中,由天玄操縱著向著凌淵扣下手掌,凌淵側身一躲,轟的一聲,落在地面上的煞氣猛地震盪開一層塵土,就連大雨都被震飛,雨水如利箭一般劈裡啪啦地到處亂打。

  周通鎮守在墓道口,看向凌淵。

  凌淵和天玄的這場戰鬥是註定要進行的,兩個都是有千年道行的老妖精,根本就輪不到他插手,周通站在一邊,見縫插針地幫上凌淵一幫。

  那厲鬼凝出來的巨人見一擊未中,又揮掌下來第二擊,身材龐大,動作卻十分靈活,凌淵這次沒有閃避,操縱著寒霜向厲鬼之中劈斬而下,劍氣縱落,將厲鬼從中一劈為而,冤魂慘叫的聲音響起,有幾個意志並不堅定的普通戰士聽見慘叫之後捂住耳朵形如癲狂,持著手.槍到處亂射。

  趙晗眼疾手快地命令道:「快!按住他們!」

  其餘幾個士兵紛紛動作,將那幾個被魔音惑了心智的戰友壓倒在地,利落地直接敲暈。

  凌淵掃了一眼這邊的情況,知道這個方法不行,再這樣下去,他們其他人還得受到影響,關鍵還是在天玄。

  凌淵將寒霜反手持著寒霜,目光在巨人身上冷冷一掃,他忽然發力,從地面上一躍而起,身影矯健快如閃電,跳入厲鬼群中。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從厲鬼群中伸出來無數隻手撕扯著凌淵的皮膚,全被凌淵身上的靈氣所隔絕,凌淵神色未變,眼神冰冷地持正寒霜,將寒霜對著厲鬼中間猛地插了進去!

  「趴下!」隨著凌淵的厲聲怒吼,四周圍的人立刻聽從命令匍匐在地,一瞬間那些個通過天玄的咒語結合在一起的厲鬼頓時變得分崩離析,就好像被人拽斷了絲線的珠簾,被強行拆解了的鬼魂到處亂飛。

  凌淵抓住機會,縱身一躍,躍入到厲鬼之中,下一刻,那些個厲鬼又被吸引到了一起,被寒霜強行分開的地方重新閉合,凌淵被厲鬼困在了中間,警惕地四下看著。

  他現在的地方已經能大概看到天玄所在的位置,就在厲鬼凝成的巨人的心臟處,凌淵只要再破開眼前這道魂魄搭成的牆就可以。

  可是眼前,那堵牆上出現了無數張人面,或哀怨或可憐,全都望著凌淵,開口求饒:「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這些魂魄全都是普通市民的魂魄,天玄用他們組成了一道防線,防備著凌淵的闖入。

  凌淵棘手地站在魂魄之外,隔著一層模糊的「牆」看向面上帶著得意的天玄。

  天玄笑著說:「我這也只是試試,沒想到居然成功了,玉玄君居然會擔心一些普通人的性命,真是稀奇稀奇。」

  凌淵毫不理會天玄的挑釁,他忽然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向周通,卻發現周通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

  周通吩咐楚澤雲鎮守在墓道口,誰也不允許通過,他想到了什麼一樣,悄無聲息地從一側繞到外面去,誰也沒有驚動地尋找著什麼。

  一個陶偶跌跌撞撞地走在周通前方不遠處,最後停在了一輛轎車面前。

  周通站在轎車旁,喊道:「天玄,你可以出來了。」

  車門打開,一把傘伸了出來,隨後從車裡下來了一個胖胖的身影,端正的臉上沒了平日裡熱情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冷冰冰的嘲諷。

  他將手抄在口袋裡,說:「沒想到你會找到我。」

  周通在大雨中站在十米外警惕地看向天玄,問道:「你不是想要威脅凌淵嗎,放了端正,我給你附身。」

  天玄諷刺地看了一眼周通,眯著眼說,「你以為我會上當?你的身體是純陽體,我如果附身到你的體內就不是我控制你,而是你控制我了,真當我是傻子?」

  天玄手裡把玩著一個匕首,鋥亮的刀刃在端正的胳膊上磨蹭著,天玄說:「這具身體還蠻適合我的,至少待著比前兩個人還要舒服,但到底是肉體,沒有玉石住得舒服,要不是特殊情況的話,我還不想住在他身體裡。」他手指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贊道,「不過我真沒想到,凌淵都沒看出來那只是一個分.身,你卻看出來了,這麼聰明,怎麼就沒注意到我一早就將這個人控制了?他是你朋友吧?你應該很在乎他。」

  「是。」周通毫不避諱地承認了,他說:「不過你可能誤會凌淵了,在他看來,你的分.身也是你。」

  因為這句話,天玄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他忽然向周通衝了過來,端正那肥胖的身體在他的操縱下變得十分靈活,從他掌心鑽出無數只厲鬼,向著周通抓了過來,周通狼狽地避開天玄的衝擊,從口袋裡抽出符籙正對上那些厲鬼。

  周通連連後退,論起體力他不及天玄,地面泥濘不堪,好幾次都是險險避過,天玄緊跟在他身後,周通腳步踉蹌,很快就沒了章法,他一步步地向後退去,往凌淵所在地方趕去。

  天玄見狀,呼號一聲,猛地抓住將周通的肩膀,周通掌.心雷一動,電花打在天玄身上,天玄一個吃疼,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周通忙向一側跑去,就在這時,趙晗趕了過來,周通一把抓住趙,說道:「趙警官,跟我念。」

  「纖雲四卷諸天凈,請將星上身,急急如律令!」趙晗按照周通的說辭低喝一聲,頓時覺著四肢百骸內湧入了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趙晗吐出一口氣,感覺體內有火龍在咆哮著,無法壓抑的氣息衝出鼻腔,趙晗將周通往身後一拉,擺出格鬥的姿勢,迎戰天玄。

  「請將星上身又如何?」天玄冷漠地一笑,駕馭著端正的身體衝向趙晗,兩人鬥在一處,趙晗體格強壯,又是軍伍出身,在將神上身的情況下比被天玄操縱著的端正要靈活多了,再加上一旁的周通時不時地料理那些煞鬼,天玄絲毫沒有取得任何優勢。

  最重要的是,周通說的沒錯,他那個分.身的確是他,他被分出去了一部分力量,為了對付凌淵,分出去的還是一筆不小的力量,再這樣下去,等凌淵突破了分.身的束縛就該輪到他了!怎麼這麼慢,他等了這麼久的陰兵為什麼還不出現?!難道那個人背棄約定了嗎?他怎麼敢!

  見天玄分了心,趙晗抓緊機會,一拳揮下來猛地打在天玄的臉上,猝不及防的一下讓他附身的肉體難以承受地栽倒在地。

  這礙事的肉身!

  天玄見狀,在趙晗這一拳頭還黏在臉上尚未收回的時候,通過相接的部分猛地鑽入了趙晗體內。

  視角變換,天玄得意的勾起了唇角,活動了下身體,將星上身原來是這樣感覺,四肢利落,身體輕盈,爽得很,就好像幾千年前凌淵替他做的那具身體一樣好用。

  天玄冷笑一聲,回過頭看向周通,卻發現周通像是一切盡在意料之中一樣衝他微笑著擺了擺手。

  天玄一愣,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認定了周通是在故弄玄虛。

  周通笑著說:「有武曲星庇佑又有將星上身的身體感覺怎麼樣?」

  天玄厲色看著周通,卻在這時發現,想活動身體卻活動不了,趙晗不受他控制的就地一滾落在一個點上。隨著周通的念誦,地面顯現出了一個巨大的陣法,天玄被牢牢地困在了陣法之中。

  他想從趙晗體內出來卻如何也出不來,如同被關在了牢籠裡一樣,而這個牢籠還是他自願進來的,簡直可笑!

  趙晗喊道:「快!我堅持不了多久!」

  天玄咆哮一聲,不斷在趙晗體內衝撞著,周通見狀,拿捏好時機,從包裡掏出托曾瑞明打造好的神龜鎮器,拋向趙晗。在砸在趙晗的瞬間,天玄感覺有什麼力量拉扯著他將他拉出了趙晗的體內,任由他怎麼盡力地扒在趙晗體內也無法逃脫被吸出來的命運。

  神龜有靈,將天玄吸入體內,瓢潑大雨之中,那翠綠的神龜鎮器陡然變得十分龐大,一腳將天玄踩在腳底。

  就在這時,凌淵出現在周通身邊,將一縷氣丟入陣法之中,神龜仰頭叼住那縷氣,毫不猶豫地吞吃下肚,隨後低下頭一點點地啃噬著天玄的身體,將天玄吞進了肚子裡。

  被困在神龜體內,天玄如何也衝突不出,化成一點烏黑的氣沉澱在神龜之中。

  幾人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全都不敢懈怠地看著神龜,一切安靜如常,周通放心地垮了肩膀,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著說:「成功了。」

  話音剛落,天際一道閃電劃亮夜空,頓時打響一個悶雷。

  凌淵猛地抬頭看向天空,那黑壓壓的雲層似乎更低了一點,隱沒在雲層之中的閃電若隱若現。

  一直沒冒頭的雲修從翡翠白菜裡鑽了出來,對凌淵說:「一定是你和天玄的爭鬥把天劫引來了!怎麼辦,還一點準備沒有,我明明算的是要一年後。」

  「他怎麼會還有天劫?」聽了這話,周通也無法保持淡定,他匆忙地問雲修,「千年前他不是已經度過劫了嗎?不是天玄替他渡劫的嗎?」

  「那怎麼能算?」雲修狠著心說破了周通的自欺欺人,「那不過是凌淵捏造出來的一個替身,如果這樣就能躲避天劫的話,那麼多少修煉的人都能成功渡劫了?再加上凌淵兵解,只剩下魂魄凝成靈體,又不知道惹了什麼機緣,天劫遲遲沒有落下,現在他有了肉體,又因為跟天玄的爭鬥影響太大,招來了天劫。」

  雲修急得到處亂飄,慌亂不已地說:「糟了糟了,這回真是遇上大難了。」

☆、第152張符 渡天劫

  問世間誰人無憂,唯神仙逍遙無憂。

  修道者終其一生追求成仙之道,無非是想擺脫人間七苦,與九重天宮內的盛景相比,人間的繁華不過是過眼雲煙,然而人與仙之間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哪怕修為夠了,也不得不面臨一道橫亙在兩者之間的天塹——天劫。

  沒人知道操縱劫雷的是什麼,它從最早鴻蒙時開天闢地開始就存在,凡是逆轉天道者都需要接受劫雷的考驗,劫雷的力量是來源於亙古洪荒時期,穿梭了無數個歲月,其中蘊藏的強大力量就連神仙都會感到恐懼。

  哪怕某一人一生度過了無數磨難,過五關,斬六將,可在劫雷面前還會感覺人生而為螻蟻,如草芥一樣脆弱無援。

  如今這劫雷就懸在凌淵的頭頂,像是一口喪鐘一樣不斷地搖晃著,隨時都可能敲響。

  雲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蚱,到處亂晃,他腦子轉得飛快,在給凌淵想承受劫雷的辦法,周通握住凌淵的手,問道:「當年凌淵兵解,肉體已毀,魂魄還在,但劫雷卻劈在了天玄的身上,我們能再次用這個方法嗎?」

  「不成。」雲修搖了搖頭,「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上次就用了這種巧法騙過了天劫,這次恐怕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有人渡過天劫嗎?」趙晗問了一句。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趙晗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抬起手退了出去,走到一棵大樹前,憤怒地在樹幹上砸了一拳。

  「劫雷認什麼?」周通沉思之後,問道。

  雲修一怔,這個問題他們從未考慮過,劫雷是怎麼辨認該劈誰的?憑藉氣息?魂魄?還是肉體?

  周通說:「我體內有凌淵一魂,我和凌淵一起承受劫雷。」

  「我不需要!」凌淵大吼一聲,掙開周通的手,但周通的手攥得死緊,他瞪著凌淵,低聲警告道:「如果你敢掙開我的手,那以後你就永遠別再握住它。」

  凌淵:「……」

  凌淵喉結滾動,他望著周通,眼眸裡全是周通的影子,最後,凌淵搖了搖頭,仍是執著地推開周通,啞聲說:「我不需要,你會死。」

  周通卻固執地不放手,「別說傻話。」

  「我不傻!」凌淵低吼一聲,「你躲不過劫雷的,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你死。」周通說,「如果你死了,我也沒什麼好活了,反正我的陽壽也快盡了,我陪你一起下去。」

  凌淵死死地攥住周通的手,脖子上的青筋隆起,他低下頭吻住周通,將周通擁在懷裡。

  周通抱住凌淵,安撫道:「別擔心,我們都會活下去。」

  轟得一聲,就在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道落雷砸在地上,頓時將地面炸開了花,一簇火花在雨水中出現,隨後火勢猛地變大,就連這樣遮天蔽日的雨水都無法澆息,趙晗見狀,立刻組織士兵帶普通百姓撤離。

  「快走,都別待在這兒。張建你帶領一小隊把現場的百姓全都帶到臨近的市區,衛源你帶領二小隊封鎖這裡,澤雲,麻煩你帶領所有天師撤退到秦王道裡,別過來,所有人都不要靠近這裡!」趙晗強忍住心裡的痛苦飛快吩咐。

  周通跟凌淵相擁著站在大雨之中,劫雷在頭頂嗡鳴,又是轟得一聲,一道劫雷落在他們腳旁不遠處,將已死的屍體炸了個粉碎,凌淵按住周通的頭部,兩人同時蹲在地上,凌淵的胳膊上被雷火燒得血肉模糊。

  在他們周圍劫雷頻繁降落,清理出了一塊空地,大火將他們團團包圍,洶湧的火舌吞吐著,驅逐了周圍所有的人。

  又一道劫雷落了下來,突破了凌淵的靈氣罩子,直直地劈在凌淵的背上,周通抱住凌淵的時候,手掌所觸摸到的地方已經被劫雷劈得皮開肉綻,鮮血混雜著雨水流淌了下來,凌淵依然站立著,如巍峨高山屹立在周通身前。

  端正渾身疼痛地從昏迷中醒過來,一眼就看見被包圍在大火圈中的周通,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小通!」他咬著牙衝過去,向路過的戰士們求救:「滅火器呢?滅火器呢?小通,我來救你,小通……」

  路過的戰士們全都無能為力地看著端正,端正忽然脫了外套,發了瘋似的一瘸一拐地往火勢裡衝去:「小通,我來救你,小通,等我。」

  「你出去。」凌淵說,「這只是天劫將臨的前奏,我可以抵過天劫,而你一定不行,如果我活下來你死了,我怎麼辦?」

  周通:「……」

  凌淵堅持:「我可以,相信我。」

  周通猶豫了下,最終點了點頭。

  「端正!」周通大吼一聲,「別進來。」

  端正腳步停也未停地繼續往裡衝,他眼睛泛紅,像是一頭瘋牛,直到趙晗擒住端正,拼了命地將端正拉離危險範圍。

  凌淵推開周通:「你有自己的生活。」

  周通說:「我的生活是你。」

  凌淵頻繁親吻著周通的眼睛和他嘴邊的笑容。

  周通:「讓我再看看你。」

  凌淵笑著問:「記住了嗎?」

  「記不住。」周通搖了搖頭,「我再多看幾眼就能記住了。」

  周通小心翼翼地親吻凌淵的嘴角,他說:「你在發抖。」

  凌淵:「我沒有。」

  周通輕笑。

  凌淵:「有你在,我沒什麼好怕的。」

  周通閉上眼抱住凌淵,眼淚流了下來。

  轟得一聲,又一道劫雷落了下來,這次的威力比之前的更強,當劫雷落在凌淵的後背上時,凌淵的身體不可抑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他悶哼一聲,依然將周通護在懷裡。

  周通抬頭看他,凌淵依然面無表情,只不過發白的嘴唇在顫抖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通。

  「還記得芥草先生說過什麼嗎?」凌淵忽然問道。

  周通看向凌淵。

  凌淵說:「人如浮萍,漂泊不定,心如磐石,堅不可摧。」

  就在凌淵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周通身體飛了起來,一股力量托著他的身體將他往火圈之外送了出去,周通大喊道:「凌淵——」

  在火焰之中,凌淵的身影站了起來,他遙遙望著周通,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淡淡的溫柔笑容。

  周通跌落在地上,眼看著又一道劫雷直接打在了凌淵身上,他聽著火焰之中的咆哮,周通站在大雨之中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著火光之中巋然不倒的身影。

  他忽然往前邁動了一步,卻被機警的趙晗死死地拉住了手腕,風雨中,耳邊全是震天的雷鳴響聲,趙晗在周通耳邊大聲喊道:「別去!危險!你相信他!你相信他!」

  大雨打在臉上,周通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看著。

  直到火焰之中的影子倒了下來。

  周通的理智在一瞬間消失全無,他毫無預兆地掙開趙晗的手,快速奔往大火之中,凌淵蜷曲著身體倒在地上,血水被大雨衝刷,渾身沾滿了泥濘,狼狽不堪地咬住手臂,強迫自己不發出會讓周通擔心的喊聲。

  然而,不等周通靠近,又一道紫色的雷劫轟然而落,聲勢浩大幾乎遮掩了所有的聲音,如同一條雷龍一樣咆哮著從天空墜落,直直地衝向倒在地上的凌淵。

  「不——」周通崩潰地大喊一聲,腳步在那一刻頓住,像是被時間殘酷地凝住了,他來不及阻止,也沒有那個能力阻止,下一刻,周通毅然決然地跳入劫雷之中。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青銅戟頭飛了出來,身形暴漲,足有原來的百倍大小,旋轉著落在凌淵的頭頂,將剩餘的劫雷全都格擋在外,劫雷墜落在青銅戟頭之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瞬間炸出的氣浪將周圍的人全都掀翻出去,只有周通仍站立在原地,震驚地看著眼前的神跡。

  背負著洛書的神龜頂在青銅戟頭之下,發出巨大的嘶吼聲,四肢狠狠地踏進泥濘的土地裡,將青銅戟頭往高處頂去,兩者的靈氣交融將凌淵團團圍住,保護在中間。紫色的雷劫又一次打在青銅戟頭之上,大地都為之震顫,轟鳴聲響徹不絕,紫色的火花到處迸射,燃燒了周圍的土地。

  一顆流星忽然從天際劃過。

  最後一簇雷火綻開,細小的火花濺射在青銅戟頭的邊緣,消失不見。

  在聽到震耳欲聾的雷聲消失之後,所有匍匐在地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撤退入秦王道裡的天師門悄悄地走出墓道坑,仰頭看著眼前的景象。

  火焰之中,凌淵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身上矇著一層淡淡的金光,以凡人金身如同神祗一樣屹立不倒。

  這場與天劫的抗爭是他們贏了。

  所有人都開始歡呼,戰士們在大雨之中脫了上衣咆哮著擁抱在一起,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凌淵的天劫,彷彿度過了一個黑暗的末日一樣,迎來的光明照耀在每一個人心頭,他們流下了激動的淚水,親吻著泥濘的土地,感謝上蒼。

  劫雷的余威散去,青銅戟頭又恢復成原來的大小,落入了周通的手中。

  大雨越下越大,包圍著凌淵的火勢漸漸熄滅,周通快速跑過去,一把抱住凌淵,凌淵悶哼一聲,咧嘴發出嘶的一聲。

  周通問道:「怎麼了?」

  凌淵說:「身上的肉全都烤糊了。」

  周通:「……」

  凌淵倒吸一口涼氣:「真疼。」

  周通眼眶發熱,凌淵說:「我看見你衝進來了,你要給我殉情?」

  「想得美。」

  凌淵沉默了一會兒,問他:「你哭了?」

  周通說:「沒有。」

  凌淵:「還是不哭的好。」

  周通說:「我差點就忘了你的樣子。」

  凌淵笑了笑,撫摸著周通的臉頰:「還好我活下來了。」

  凌淵眼角余光瞄到了什麼,彎下腰將地上的翡翠鎮龜撿了起來,鎮龜內天玄的身影變得十分微渺,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散去的樣子。剛才的事情凌淵看在眼裡,知道是這隻鎮龜救了他一命,從青銅戟頭滲透下來的劫雷大多都被鎮龜吸收,陰差陽錯地將鎮龜內的天玄給劈散了。

  現在的天玄與其他的氣並沒有什麼差別,在鎮龜之中,不用百年就會被徹底消融。

  周通見凌淵摩挲著鎮龜,就把青銅戟頭也拿了出來:「它也救了你。」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凌淵握住青銅戟頭,「千年前我兵解之後一直以魂魄的形式在世間飄蕩,其後有一段記憶消失不見,包括我是怎麼進到這個戟頭之中變成靈體的這段記憶。在劫雷劈下來的一瞬間我想起來了,當年我魂魄被亡魂吸引,到了一處戰場,一個將死的士兵倒在我旁邊,他看見了我,我說我想要一個寄體保證魂魄不散,他就將他手中的青銅戟送給了我,就是這把,我附身在了青銅戟頭之中渡過了漫漫餘生。」

  那段丟失的記憶變得十分清晰,凌淵抬頭看著周通,說道:「我還記得,他對我說,臨死前還能再救一個人,真好。我是不是應該去找他?」

  「他現在又救了你。」周通微微一笑。

  凌淵心裡一緊,忙說:「我很感激他,但也只是感激。」

  周通真誠地說:「我也很感激他,他把你給了我,又把你帶回了我身邊。」

  周通眼睛忽然一陣刺痛,他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單手捂住眼睛,又不敢隨便亂揉,難受地緊蹙著眉頭,凌淵不顧血流不止的身體,問道:「怎麼了?眼睛怎麼了?」

  「疼。」周通的眼睛裡像是有什麼在破土而出,能清晰地感覺到眼珠裡豐富的毛細血管在膨脹的感覺,刺痛從細小的血管上傳遍了全身,周通痛苦地低聲呻.吟。

  「睜開眼,讓我看看。」凌淵抱住周通的雙臂,讓周通直起身子,周通嘗試著睜開眼睛,眼前一片迷茫,如同炸開了的煙花一樣紛繁繚亂。

  A市,綠意裡,端木秋忽然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她心緒不寧地呆坐了片刻,忽然抓起床頭的龜甲開始卜算,看著手心裡的幾枚銅幣,端木秋空落落的一片,喃喃道:「前途一片空濛,竟是大限將至之象……」

  雲修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仰頭看著頭頂漸漸明朗的夜空,掐指推算著,片刻之後,他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看著周通猶豫不決,平日裡舌燦蓮花,這會兒到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周通睜開眼睛後等了片刻,眼前的景象終於變得穩定,他能清楚地看到每個人體內存在的命脈,而且看得十分清楚穩定,無論他怎麼眨眼也揮散不去。

  凌淵驚訝地看著周通眼睛內的變化。

  那雙陰陽眼內陰魚之中陽魚扭曲,陽魚之中陰魚扭曲,陰陽彷彿合二為一,在雙眼之中融會貫通。雙眸中電光一閃,周通輕輕吐出一口氣,竟然帶了幾分雷火。

  想到一個可能,周通不可思議地說:「該不會是純陽體吸收了雷劫的力量吧……」

  再怎麼不可能眼下也就只有這一個可能。

  凌淵撫摸著周通的雙眼,總覺著這不是什麼好現象。

  「周通。」趙晗叫了周通一聲,周通回頭看他,見到趙晗體內的命脈綿長,不禁笑著說:「趙警官福澤深厚,又有武曲星庇佑,果然是長命百歲之人。」

  轟得一聲,原本平靜下來的烏雲之中忽然又驚起了一聲悶雷,隨後又是接連兩聲炸響,一共驚響了三聲悶雷。

  一瞬間,所有人臉上的輕鬆都褪去,憂心忡忡地抬頭看著再次密布的烏雲。

  雲修沉聲說:「這是警告。」他肅容看向周通,那張一向漫不經心的臉上滿是濃濃的擔憂,「上天在警告你,周通。」

☆、第153張符 秦王道

  其實周通會吸收雷劫裡的力量不是沒有可能,雷劫雖然打在凌淵頭上,但是在和青銅戟頭髮生碰撞的時候能量被分散,周通體內恰恰有凌淵一魂,又是陰陽體,無意中幫凌淵吸走了殘餘的雷劫。

  可這雷劫的力量太過強大,直接激發了周通陰陽眼的能力,讓一開始還處在進化期間,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命脈的陰陽眼獲得了最終的能力,到現在,周通才是真正地擁有了一雙可以觀壽命長短的陰陽眼。

  然而,所有人都覺著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在雲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氣氛十分沉重,凌淵的身體更是緊緊地繃住,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擔憂和憤怒。就連並不太清楚內情的趙晗和端正也沉默著沒有說話,壓不住心裡頭的擔心。

  周通笑了笑,將凌淵身上黏在血肉之中的衣服殘片揭了下來,說:「好了,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先把你這一身的傷口都處理好再說。」

  「我沒事。」凌淵攥住周通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一下,「身體自己會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周通指尖拂過的地方果然長出了新的嫩肉,皮肉綻開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閉合,生出疤痕。

  他上衣被劫雷劈得只剩下殘布掛在身上,暴露出結實的肌肉,因為身體緊繃,那些個肌肉全都隆起,上面的血水被雨水一衝刷,滑過身體,性感得不得了。

  周通嘖了一聲,眼神裡帶了幾分曖昧,凌淵挑了眉看周通,兩人眼神勾纏在一起,曖昧四溢。

  「咳——」趙晗咳了咳,從戰士那裡拿到一身軍服,遞給凌淵,凌淵隨手扯了身上一塊碎布,濕漉漉地一擰,把身上的血水草草擦乾淨之後才接過軍服穿在身上,腰間皮帶一扣勒出又細又直的腰,臀部挺翹,身材魁梧,如同一棵不倒的松樹。

  「不錯。」周通誇讚了一聲,上前幫凌淵整理了一下領子,凌淵回頭對趙晗面無表情地說:「這套衣服送給我。」

  趙晗:「……」

  趙晗見凌淵眼神裡帶了些威脅,頓時哭笑不得,忙說:「送!送你十套都行,就是肩章你得卸了還給人家。」

  「沒問題。」凌淵爽快地應了,隨後又怕趙晗反悔一樣確認了一遍:「十套?」

  趙晗:「……」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輩子還有被人打劫軍服的時候,「十套,一言九鼎。」

  「好。」凌淵臉上露出點笑意,他對趙晗說,「周通喜歡。」

  猝不及防一口狗糧啊……部隊裡太忙壓根就沒時間找媳婦的趙晗少將欲哭無淚。

  大雨還是沒有停息,仍在連綿不絕地濤濤下著。

  在場所有人都被淋了個徹底,濕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特別難受。凌淵張開軍服外套,擋在周通頭頂,他們走在隊伍中間,凌淵問周通:「他們的命脈你全都能看見?」

  「嗯。」周通點了點頭。

  凌淵又問:「我的呢?」

  周通說:「看不出你的。」

  「你自己的呢?」

  「也看不出。」

  凌淵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認真地對周通說:「以後不要多管閒事,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周通嘆了口氣,也要他能管得住自己才行啊,「我盡力吧。」

  凌淵身上的傷口還是沒好徹底,周通不放心,一眾人剛撤進墓道裡躲雨,周通就麻煩趙晗請帶來的幾個醫生給凌淵上藥。

  周通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換下濕漉漉的衣服,端正一屁股坐在周通旁邊,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向來在周通面前藏不住心事的臉上暴露了他的不安,周通拿乾毛巾擦著頭髮,問道:「怎麼了,有話直說,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小通……」端正一出口,嗓子啞的不像話,他剛才喊得太歇斯底裡,幾乎把喉嚨喊破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周通還在裝傻。

  端正板了臉,說:「我不傻,你不用瞞我。」

  周通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五弊三缺的事情端正肯定從楚澤雲他們口中問到了,也不再瞞,點了點頭說:「是。」

  「那你還……我還讓你……」端正恨得狠狠捶了自己兩下,眼淚湧了出來,他不解恨的打了自己幾個巴掌,「我還讓你幫我去破穢,你怎麼就不知道拒絕呢?你怎麼就答應了,我怎麼就非得讓你去?!這次也是,要不是我被控制了,你也不會這樣,我怎麼就這麼沒用!整天給你拖後腿……」端正低吼了幾聲,啞著嗓子責怪自己,渾身顫抖,壓抑不住的自我怨恨。

  周通握住端正的肩膀,說道:「沒這麼誇張,又不是破一次穢就短一次命,那這命缺也太不公平了。再說,我在幫忙破穢的時候感覺很快樂,更是十分高興你在困難的時候能夠找我去幫忙。端正,我從小到大只有你一個朋友,我想看見的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你,如果你因為我而這樣自我厭棄,那我會很傷心。當初在地宮的時候,通過六道七苦我感受到了死亡的痛苦,我看見你也是在這樣的大雨之中,跪倒在我的墓碑前,嚎啕大哭。當時我就想,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愛我的人,我不會輕易地死去,我會好好活著,珍惜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哪怕有朝一日我真的死了,我也會覺著死而無憾。我有你,我有凌淵,我有這麼多在乎我的人。我不怕死。死亡並不是人生的結束,它只是生涯的完成。」

  端正咬著自己手背,強迫自己不要哭泣,喉嚨裡爆發出壓抑的吼聲。周通擁抱住端正,輕輕地拍著端正的後背。

  處理完傷口的凌淵走了過來,他沉著目光坐在周通身邊,周通無奈地說:「我這還沒死呢,這些人就悲傷成這個樣子,搞得我好難受。」

  凌淵說:「你不會死。」

  「嗯,我不會死。」

  「你死了我也會找到你。」

  「好。」

  「我會找到你投的胎。」

  「那我要是變成了一頭豬呢?」

  「把你領回家,我養你。」

  「好,那說好了,我等你養我,我要做世界上第一頭耀武揚威的豬。」

  凌淵被周通的語氣逗笑了,兩人低著頭絮絮地說著繁瑣的事情,楚澤雲走了過來,問道:「齊清呢?怎麼沒消息了?我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也不見路上傳信的人。」

  「秦王道內手機信號很不好。」周通雖然這麼說,但也覺著有些古怪,韓齊清雖然有些笨拙,但是做事很謹慎,韓家在這裡鎮守這麼多年,是最了解秦王道內的情況的,不會不知道手機信號不好通訊不便的事情,一路上肯定應該會留有傳話的人,而現在,這些人也找不到。

  楚澤雲叫來一個楚家人,說道:「你去裡面找一下韓家的朋友,把我們這邊的請款告訴他們。」

  「是。」楚家的人得了命令之後就往墓道裡面走去。

  他們如今的位置還在外面的陪葬坑,秦王道還要再往裡走過十幾二十分鐘,周通他們耐心地等著,過了不到十分鐘,先前被楚家派進去匯報情況的人扶著一個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趕了出來,滿目恐懼地大聲喊道:「出事了!」

  那人腳下一個踉蹌,帶著人在昏暗的墓道坑內摔了一跤,楚澤雲慌忙上去扶人,被帶出來的人緊緊地拽住楚澤雲的袖子,大喊道:「楚家少主,陰、陰兵來了!」話音剛落,從墓道坑深處傳來恐怖的呼喊聲,地面驟然一抖,墓道坑周圍的石壁撲簌簌地抖落下磚石。

  周通手中的燈光打在那人的後背上,整塊後背上的肉像是被什麼蠶食了一樣,脊椎骨暴露在外,鮮血淋漓得一片,烏黑的血流淌在楚澤雲的手上,楚澤雲顫抖著將已經死了的韓家人放在地上,神情凝重地看著漆黑一片的墓道。

  「我進去看看。」周通說完就舉著手電筒大步往秦王道內趕去,趙晗見狀,點了幾個入了道的戰士,其他的全都留在墓道坑口鎮守,楚澤雲也叫上楚家人一起去支援。

  走了沒多久就見到苦苦支撐的韓齊清他們,韓家人一地屍體,韓齊清駕馭著青銅劍為陣眼織成了防禦陣暫時鎮守著此地。

  在防禦陣的另一邊,無數陰兵哀嚎著向外湧去,紛紛撞擊在防禦陣上,伸長了手拉扯著陣法這一邊的普通人類,一雙眼睛中滿是渴血一樣的鮮紅色光芒。

  這裡的所有先生都開了眼,能清楚地看見陰兵的樣子,他們之中幾乎沒人見過這樣成群結隊的陰兵,如同蝗災一樣盡數撲在網上,然而,現實是,這些陰兵還不是全部的數量,在沒了鎮魂珠鎮守的鬼門另一邊,還有數不清的陰兵大軍正在趕來。。

  周通一看現狀,祭起天眼鎮壇木頂在防禦陣法上,天眼石發出厲光,將一眾擁擠著往外湧的陰兵鎮住,那些陰兵被天眼的神力震得退後一步,然而身後湧過來的大量陰兵讓前排根本就沒有後退的餘地,全都簇擁在一起往前頂去。

  周通問道:「發生什麼了?」

  韓齊清慚愧地說:「我也不清楚,本來我帶了幾個韓家的人在這裡鎮守,忽然聽見裡面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這些陰兵就衝了出來,我猜,鎮魂珠已經被人拿走了。」

  「怎麼會?」趕來的趙晗也很吃驚,「我們明明沒有放進來任何一個外人,怎麼會被拿走?」

  「是沒有外人。」周通想明白了之前天玄在搞的把戲,難怪他一直在那裡拖延時間,「我們放進了普通的市民。」

  「何冬在市民裡!」一句話點醒夢中人,趙晗驚訝地說,可現在明白已經晚了,他們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天玄會用這樣的險招,也不知道那個何冬是怎麼說服天玄這樣剛愎自用的人。

  「那何冬人呢?」趙晗滿頭大汗地問道。

  「不知道。」韓齊清咬著牙,這句話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事已至此,饒是一向有紀律的趙晗也有幾分氣急敗壞,責怪著韓齊清,「這裡是你們韓家人鎮守的,你怎麼會連自己人都分不清?」

  「趙警官,別責怪他了,齊清現在鎮住防禦結界已經很困難,別再給他增加壓力了。秦王道內不許點明火,燈光這麼暗,很難分辨清楚。」周通拉過趙晗,說道,「事已至此,要想辦法將這些陰兵趕回鬼門另一邊,還要取回鎮魂珠。」

  周通目光在人群裡一掃,他忽然快速向一邊衝去,一把抓住了一個人,將他的身子扭了過來,那人當場開始劇烈掙扎,想要擺脫周通的鉗制,扭動著身體往外跑。

  趙晗見狀撲上前去將那人反手擒住壓在石壁上,死死地扣住那人的肩膀,周通站在他旁邊,陰陽眼目光凌厲,他低喝一聲,「何冬。」

  昏暗的燈光打在那人的臉上,果然照出了一張何冬的臉。

  趙晗二話不說開始在何冬身上上下搜查著,然而一無所獲。

  周通暗覺不妙,他在何冬臉上拍上一張符紙,砰的一聲,一個稻草人跌落在地上,眾人一瞬間都沉默了下來,緊緊地盯著貼著生辰八字的稻草人。

  「剛才那個人!」反應過來的周通大喊一聲,「那個過來報信的韓家人!」

  「快去。」趙晗拔足狂奔,拼了命地開始往墓道坑入口處奔馳而去。

☆、第154張符 滅何冬

  論起體能在場的人都不如趙晗,趙晗風一樣掠過眾人,身後幾個戰士緊隨其上。周通對凌淵說:「你在這邊幫齊清鎮壓陰兵,我跟過去看看。」

  「好。」陰兵這裡太過危險,凌淵巴不得周通不要留在這邊,免得周通又要動用能力,他點點頭,將寒霜拋出,劍芒在防禦網上織出了一層的新的靈氣罩子。

  周通跟在一隊戰士身後,大步追著趙晗去了,等到了墓道坑口,趙晗見門口一眾人都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隨便挑了個人蹲下去檢查,發現那人身上的骨頭幾乎全斷了,尤其是肋骨那部分,幾乎碎得摸不出骨頭的樣子,像是被什麼捏斷了一樣。

  周通看了一眼拋落在地上的紙符小人,說:「是凶神。」

  一個人忽然抓住了周通的小腿,周通一驚,低頭看去,那人滿臉鮮血,命脈斷裂到了盡頭,只剩下尖端的一小點還在堅持著,他將手裡的東西顫顫巍巍地捧給周通,是一個銅質哨子,聲音微弱地說:「吹響,我的蟲子在他身上……」話沒說話,徹底失去了生命力的身子軟倒在周通懷裡。

  周通抿緊了唇,從他手中接過哨子,湊在唇邊,嗚嗚咽咽地吹奏了起來,沾滿了血水的哨子聲音並不高,甚至有幾分沙啞,常常斷聲,幾個戰士面露猶疑,可周通仍是鍥而不捨毫不懷疑地繼續吹奏著。

  片刻之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蟲鳴,趙晗敏銳地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帶著一眾人飛快趕了過去,周通將口哨放入口袋之中,也跟著追了過去。

  在快要靠近聲源的時候,趙晗謹慎地慢下了腳步,他掏出改制手.槍逐漸靠近,周通這時才追上他們,落後一步地跟在隊伍之後。

  那個位置極為偏僻,又有石頭做遮掩,如果只是漫無目的地搜尋的話很難找到這裡。

  血腥味從角落裡傳了出來,趙晗向戰士們遞了個眼色,忽然往前一衝,衝入了角落裡,手.槍直直地指向角落裡的人。

  「不許動!」趙晗厲喝一聲,手指扣在扳機之上。

  那裡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他看了一眼趙晗,一直壓抑著的呼吸放平緩,頻繁喘著粗氣,間或伴隨著一兩聲難以抑制的哀鳴,背後的黑血一路流淌下來,味道腥臭難聞。

  何冬無力地喘息了片刻,極為疼痛地仰頭低喊了一聲,體力幾乎到了盡頭,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選擇藏在這個地方,想要等到這些人尋不到自己的時候再趁機逃出,然而打錯了算盤,他居然沒注意有人在他身上放了回聲蟲,被這些人找到了自己位置。

  何冬靠在石壁之上,手裡緊緊攥著鎮魂珠,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到了手中,死不肯放開,他眼神陰騭地掃視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鎮魂珠的確是在我這裡,如果你們不想它毀掉的話,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你活不長了。」周通看著傷痕累累的何冬,說道,「哪怕你現在得到鎮魂珠改了自己的命缺,也無法克制住侵入身體裡的煞氣。取走鎮魂珠的那一刻,陰兵就會從鬼門那一邊湧過來,而你在當時是最靠近鬼門的一個。你身上的傷不是偽裝出來的,否則無法騙過我們這麼多人。」

  何冬冷笑一聲,不屑地看著周通:「你知道什麼?鎮魂珠可洗髓伐毛,這種小傷小煞在鎮魂珠面前根本就不成問題。」

  周通見何冬還在狡辯,嘆了口氣,說:「投降吧。」

  何冬咬著牙瞪向周通,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的話他就要成功了,成功地拿到鎮魂珠,成功地回去S市,可事已至此,只差一步,前功盡棄。

  可他此刻又能做什麼?陰兵的力量侵入骨髓,正在一點點地吸食著他的血肉,他很快就會變得不人不鬼,甚至連魂魄都會被煞氣撕扯得七零八落。

  他人死後尚可以投胎轉世,但是他呢,恐怕一死就是永遠,永遠地沉積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裡,再也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上一絲一毫的溫暖,甚至連那些無情的唾棄、謾罵都不復存在,他感覺不到痛苦、悲傷,更感覺不到快樂。

  可對死亡,他後悔嗎?他害怕嗎?不,他不後悔,也不害怕,他並不懼怕死亡。

  何冬緊緊抱著鎮魂珠,他手掌剛摸上牆壁,趙晗的警告聲就在耳邊響起:「別動!」

  何冬聞若未聞,固執地扶住牆面站了起來,趙晗眸子一沉,扳機被手指扣動,一發子彈射了出來打入了何冬的肩膀上。

  何冬身子一抖,慘叫了一聲,快要站起來的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最後扶住牆面穩穩地站住了,他望向趙晗,眼睛裡凶狠得像是一頭要和人同歸於盡的野獸,何冬警告道:「如果你再動手,我就毀了鎮魂珠,我說到做到。」

  趙晗氣的渾身發抖,大腦一片嗡鳴,只能靠著殘存的理智勉強保持冷靜,看著何冬,勸道:「為了你一個人的生存,這麼多人都要犧牲,你不怕遭到報應嗎?」

  「報應?」何冬神色冷峻,滿目譏諷,「這個世界上沒有報應,老天爺是不公平的,趙警官我想問你,如果你父母不是你父母,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你還能這麼年輕就坐在這麼高的位子上嗎?你敢說軍隊裡比你更優秀更適合這個位子上的人不存在嗎?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他樣樣都比你強,體力、武力甚至腦力,你會心甘情願地將位置讓給他,而你自己去當一個普通的戰士?人都是自私的。像是我們這樣天生就不受老天爺眷顧的可憐蟲就只能靠自己去爭取,你強則他人弱,你就可以將別人踩在腳底下,讓他承受應該承受的『報應』。」

  「你說的很對。」這番話落在趙晗耳中,過度燥熱的頭腦一瞬間就冷靜下來了,之前因為衝動而漲起的怒火消失不見,他冷靜地看向何冬,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這支特殊部隊的頭兒嗎?因為我幹掉了原來的頭兒,如果我的手下之中有一個人比我實力強勁的話,我歡迎他將我踢下這個位置。」

  何冬抱著鎮魂珠,腳步蹣跚地向趙晗走去,因為忌憚何冬真的毀了鎮魂珠,趙晗揮了揮手,暫時讓何冬有活動的自由。何冬喘息著說:「話總是說得好聽。」他目光又落在周通身上,問道,「你難道就這麼服從天命嗎?上天賜予你能力,卻又用五弊三缺來限制你,你不會覺著憤懣嗎?我帶走鎮魂珠,是給老天爺一個教訓,聽說鎮魂珠可以給兩個人使用,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用鎮魂珠為你化解五弊三缺,也可以讓你優先使用,這是一個划算的買賣,你是聰明人,我相信聰明人的選擇。」

  周通搖了搖頭,勸道:「何冬,你沒有退路可以走了。」

  何冬輕笑一聲,他忽然拋出了一張符紙,符紙於半空中自燃,地面上陡然冒出一簇簇火花,何冬見狀,忍著背後幾乎難以愈合的傷痕大步往入口處衝去,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在他落腳的地方又拱起一道火柱,擦著他的臉面升騰上去,火龍攀高,撞擊到岩石表面,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

  何冬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條原本應該向人群中襲擊而去的火龍,下意識地退後一步,他咬著牙看向周通:「連這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是。」周通毫不避諱地展現著陰陽眼的能力,雙眼之中陰陽兩魚不停游走,在這雙將能力放大到極限的眼睛面前,何冬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暴露無遺,他在這裡布置的陣法全都被周通看穿了。

  何冬逃不掉了。

  就在這時,趙晗眼疾手快地撲了上去將虛弱的何冬按倒在地,一眾戰士一簇而上,將何冬牢牢地抓住,事已至此,何冬仍是咬著牙,目眥欲裂地嘶吼著,緊緊攥住鎮魂珠死不放手,他被按在地上,大聲咆哮著,臉上沾滿了泥濘,瘋了似的扭動著身體:「放開我——放開我——」

  趙晗一用力,直接將何冬的手臂給卸了,何冬慘叫一聲,紅著眼睛死死盯著趙晗,忽然一口咬向趙晗的手臂,卻被趙晗手底下的兵猛地扳住下顎,戰士按住何冬,眼裡滿是憤怒地說:「你錯了,我們所有跟在趙晗少將手底下的戰士都是心服口服,也許你不想承認,我也不想承認,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被上天眷顧卻更加努力。」

  趙晗看著那個戰士,眼裡露出幾分驚訝,那戰士卻毫不膽怯地看著趙晗,對趙晗點了點頭,趙晗望著他笑了,眼淚情不自禁地湧出,趙晗一把攬住周通,說:「對,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被上天眷顧卻更加努力。」

  趙晗將手裡的鎮魂珠塞入周通手中,對周通說:「鎮魂珠交給你我很放心。」

  周通苦笑卻仍是將鎮魂珠收下,眼下能將鎮魂珠放回去的人也就只有凌淵。

  何冬還在不死心地掙扎著,可他雙手雙腳全都被強迫張開,無法使用符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拿回了鎮魂珠。

  時間緊迫,周通離開的腳步卻停了下來,他轉回頭看向何冬,說:「我替吳先生謝謝你,也替吳先生說一句他不記恨你,他說,你是個可憐的孩子,希望你以後……」周通聲音頓住,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何冬沒有以後,陰兵的煞氣侵入身體,馬上就會扯碎他的魂魄,迴天乏術。

  周通搖了搖頭,將一本書丟在何冬面前。

  書頁正好翻在扉頁,上面不如同其他版本的影印字體,是吳煥之親手寫上去的:

  人如浮萍,漂泊不定,心如磐石,堅不可摧。

  拿到鎮魂珠,周通他們快速趕往秦王道深處,身後傳來一連串的嘶吼聲。

  「啊——」

  「啊——」

  「啊——」

  那是何冬在大聲地咆哮著,聲音裡面夾雜了無數的悲憤與悔恨。如同一個即將坍塌的巨人一樣,在向天地做著最後的懺悔。

☆、第155張符 大結局

  一開始周通以為何冬取鎮魂珠是為了給自己使用,擺脫五弊三缺的宿命,可後來他卻發現,何冬是給吳煥之準備的。

  如果是給自己使用的話,在他拿到鎮魂珠的時候就可以吞服下去,帛書上記載,鎮魂珠入體即化,根本不需要外界力量催動就發揮功效,而且發揮的速度很快。何冬將鎮魂珠吞下的話不僅可以使得自身重塑,更是能增進功力。可他到死都只是將鎮魂珠緊緊地攥在手心,沒有動過一絲一毫想要吞食下去的心思。

  這顆鎮魂珠恐怕是何冬為了吳煥之取來的。

  周通他們取了鎮魂珠趕回到鬼門門口,陰兵大軍又往前推進了一段距離,韓齊清他們節節敗退,就連凌淵也只能暫時止住陰兵前進的步伐,而無法讓他們後退。

  周家的陰章正懸浮在陰兵頂上,一眾陰兵的先頭部隊被束縛在前方,然而隨後趕來的陰兵如潮水一般,整個墓道坑內都彌漫著一眾令人難以呼吸的氣息,煞氣從另一側傳了過來,有些抵抗能力差的都被煞氣絞住了喉嚨,臉色難看地扶住石壁不斷嘔吐。

  墓道坑裡亂成一片,然而所有人都是全所未有的團結,在壓境的陰兵面前,他們手中的符紙毫不吝嗇地貼在兩側牆壁上,各式鎮壓用的靈器法器都砸向陰兵,陰兵的咆哮聲中,人類獨有的號子聲不斷回響著。趙晗等還沒有入道的普通人都在幫忙擺設陣法。

  年逾八十的老先生,一頭花白的頭髮在陰兵煞氣的刺激下接連不斷地掉落下來,原本濃密的白髮凌亂散了一地,與泥土混雜在一起,他面前擺著複雜的石陣,老先生壓抑著身體上的痛苦指揮著幾個戰士將石頭擺放到位置上,老人累得氣喘籲籲,仍是絲毫不停息地在石頭上用硃砂寫著符咒。

  在趙晗的整體調度下,韓齊清和楚澤雲各自指揮著各家的人,其餘一些零散的天師則在周通的安排下填補空缺。

  就在這時,地面猛地一顫,就連寒霜和陰章都受到影響向後彈去,整個隊伍被猛地向後推進,一瞬間前排的天師被煞氣衝的人仰馬翻。

  「不能再退了。」周通看了一下隊伍如今的位置,右上方不遠處就是放置鎮魂珠的地方,饒是如此,也需要鑽入到前排的陰兵隊伍之中,才有可能將鎮魂珠放進去。

  周通喊道:「凌淵!」

  凌淵看向周通,說道:「你知道鎮魂珠放在我手裡會是什麼結果。」

  周通說:「你不能。」

  凌淵:「我能。」

  周通握住凌淵的手腕:「如果這樣的話,我跟何冬又有什麼區別?」

  「是我結下的惡行,與你無關,如果他們怨恨的話就讓他們怨恨我。」

  周通冷笑:「與我無關?」

  凌淵低聲說:「對不起。」

  他忽然從周通手中搶過鎮魂珠,喝了一聲:「雲修。」

  雲修從翡翠白菜裡鑽了出來,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到有什麼東西拋向了自己,雲修抱住鎮魂珠,驚訝地看著:「鎮魂珠?怎麼會給我?」

  凌淵說:「這是我第一次求你。」

  雲修:「什麼?」

  凌淵:「讓周通把這枚鎮魂珠吃了。」他沒有時間讓周通吃下了。

  雲修被凌淵的要求嚇了一跳,當場就要將鎮魂珠拋出去,大喊道:「不行,這個事情我不能答應,你不想強迫周通,我也不想……」

  話還沒說完,凌淵忽然腳下發力,寒霜清嘯一聲,從半空中飛馳而下,落入凌淵手中,凌淵翻身越過陣法織成的防禦網,跳入了陰兵之中。

  凌淵身上有還未愈合的傷口,鮮血的味道刺激了一眾陰兵,那些原本都堆積在防禦網上的陰兵轉了頭看向凌淵,前赴後繼地湧了過去。

  周通:「凌淵——」

  在煞氣凝成的黑霧之中,凌淵手中寒霜飛舞,銀光閃爍,陰兵哀嚎著散去,一道道陰邪的煞氣綿延不斷地卷上凌淵的身體,剛剛有些愈合的傷口全部都綻裂開,鮮血四溢,到處迸射,煞氣纏綿進皮肉之中,流淌出來的鮮血很快被染得一片暗紅。

  「雲修!」凌淵隔著陰兵大喊道,「布陣,以我為陣眼,布九曲星芒陣。」

  「玉玄君!」雲修低吼一聲,目光沉重地看著在陰兵之中左右突進的凌淵,凌淵發出連綿不斷的咆哮聲,一聲比一聲高亢,幾乎掩蓋了陰兵們的呼號聲,彷彿要將喉嚨撕裂一樣。

  九曲星芒陣是玉玄君發明的一個陣法。

  以人精血獻祭為陣心,布置九曲星芒,為天羅地網,可以將通道徹底堵住,雖然他們沒有辦法將鬼門關閉,卻可以用九曲星芒陣在鬼門前壘起一堵高牆。陣法的強弱和陣心關聯極大,如果陣心人修為高的話,那麼這個陣法就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摧毀。

  如果成功的話,哪怕沒有鎮魂珠也可以擋住陰兵侵犯過來的步伐,只不過,作為陣心,凌淵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從鬼門另一端過來。

  「快!」凌淵又是一聲怒號,雲修渾身一抖,罵了一句「該死」,忙開始跟左右人討要符紙、桃木符和銅片,在地上布置陣法。

  周通一把拉住雲修,問道:「他要做什麼?什麼是九曲星芒陣?」

  「他要犧牲自己!」雲修恨得破口大罵,「他準備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陰兵,腦子壞掉了,以前的玉玄君看見這些陰兵殺人眼皮子都不帶抬一下的,真是腦子壞掉了,壞掉了!」他一激動,將手裡的一個桃木符直接掰斷了,雲修身體一顫,忍住心裡頭湧上來的痛苦,繼續布置著陣法。

  轟得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從陰兵深處傳來,一眾天師頓時出現了片刻的耳鳴,緩了半天才見好,周通踩在高處望過去,見到陰兵群中,有兩個手持巨斧的龐大陰兵正緩緩走來,兩陰兵騎著煞氣凝成的黑馬,高高在上,五官模糊不清,卻能清楚地看到從他們眼眶之中正冒出一紅一黑兩道霧氣。

  陰兵打馬定住腳步,猛地一斧子劈下來,煞氣噴湧而出將一路上礙事的陰兵也都劈斬成零散的魂魄,凌淵敏銳地避開這一擊,身子落入陰兵群中,四肢被陰兵瘋狂地拉扯著。

  幾個陰兵撲了過來,壓在凌淵身上,寒霜一掃,將那幾隻陰兵震盪開,隨即又撲過來無數只陰兵,嘶吼著按住凌淵的身體。

  遠處,兩個陰兵將軍越走越近,黑馬口鼻之中噴出黑霧,所過之處的石壁被黑霧腐化成液體,順著岩石表面流淌下來。

  「這是什麼東西……」

  饒是在場年歲最大最有經驗的老先生也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東西,韓家鎮守在這多年的韓達更是對陰兵將軍無比陌生,在二十多年前,何曾出現過這樣厲害的角色?

  眼見著凌淵陷入了陰兵的包圍之中,周通對雲修道:「給我!」

  「什麼?」雲修裝傻似的回應,繼續飛快地布置著九曲星芒陣。

  「對不起。」周通見雲修不正面回應自己,低吟一聲,忽然從地面上撿起一把桃木劍在雲修身上一劈,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雲修靈體的弱點,雲修靈體一散,鎮魂珠掉落在地上,周通彎腰撿起鎮魂珠,大步向陰兵群中跑去。

  「周通!」正在恢復靈體的雲修大吼一聲,聽到這聲吼聲,被壓覆在成千上百隻陰兵之下的凌淵猛地衝了出來。

  寒霜掃過,威力之大,直接將遠處陰兵將軍的腦袋削掉了一半,那將軍前進的腳步頓在原地,不過片刻,又凝聚回來了,眼中迸射著猩紅的如同象徵死亡的光芒。

  凌淵站了起來,滿身是血,五官已經被血染得難以辨認,他銳利的目光望過來,卻見到周通正往這邊衝了過來。

  凌淵大喊:「攔住他!」

  楚澤雲下意識地聽從了凌淵的吩咐,撲過去抱住周通,周通用力掙扎著,楚澤雲沒想到一向看起來瘦弱的周通會有這樣的力氣,幾次下來幾乎攔不住,周通忽然一掙,逃離了楚澤雲的鉗制,他高舉著鎮魂珠警告道:「別過來!澤雲,我不想後悔。」

  「周通……」楚澤雲為難地看著他,「凌淵不想看見你這樣。」

  「我更不想看見他在另一邊倍受折磨。」周通沉著臉說道,「那一邊就是鬼門,陰兵尚可以退入鬼門之中休憩,可是凌淵呢?縱使他擁有不老不死的壽命,可並不是讓他在那樣的人間地獄受苦的。這是我的劫,沒必要讓別人代我承受劫難。」

  趙晗踏前一步,周通敏銳地捕捉到了趙晗的動作,他靠近石壁,說道:「玉石俱焚的事情我不是做不出來。」

  趙晗搖了搖頭,將一把匕首拋了過去,周通接住匕首,趙晗說:「這把匕首是我們趙家一直傳下來的的寶物,跟在我爺爺身邊殺過鬼子的,上面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煞氣與戾氣都很重,是把沒入過地的殺生刃。」他收斂了臉上所有的擔心,站直了身體,前所未有的正經,對著周通比了個標準的軍禮,「祝你好運。」

  跟在趙晗身後的士兵都對周通行了軍禮,周通喉頭哽咽,感激地點點頭:「謝謝,謝謝你。」他緊緊握住匕首,身前的人給他讓開了一條通路,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情的韓齊清喊道:「幹什麼?周通你去幹什麼?別過去!危險!」

  「齊清。」楚澤雲壓住韓齊清的肩膀,「這是周通自己的選擇。」

  「選擇?什麼選擇?別過去!周通!」韓齊清悲痛地大喊。

  周通不管不顧頭也不回地向裡跑去,他拋下紙人,紙人見風就長,變成了一個巨人托著周通將他高高舉起,周通的身體越過防禦網,生人的氣息頓時引來了一眾陰兵,凌淵吼道:「回去!回去!」

  周通沒有回頭,他毅然決然地前進。

  越來越多的陰兵圍堵了上來,位列在右的陰兵將軍察覺到了周通的氣息,胯.下黑馬嘶鳴一聲,向著周通所在的位置踩踏而來,隨著他揮動手中長斧,越來越多的陰兵湧向周通,呼號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猛獸一簇而上。凌淵二話不說,掃開周圍的陰兵,然而圍堵在他周圍的陰兵太多了,又有煞氣纏繞在他的四肢之上,寒霜掃倒了一片陰兵然而又有另一批陰兵擋住他的去路,凌淵只能慢慢地不斷向周通的方向移動著。

  天眼鎮壇木和陰章飄蕩在周通左右,抵擋四周圍陰兵的攻擊,周通駕馭著紙符小人走向原本鑲嵌著鎮魂珠的位置,金佛被打碎,殘渣扎進泥土之中,散髮著微弱的光芒。

  瞄準了位置,周通正要將鎮魂珠插.入凹槽之中卻發現凹槽有些異樣,那牆面上凹陷進去的一部分比鎮魂珠的大小要大上幾倍,而且看形狀,如同一個蓮台坐佛。

  之前他們來的時候因為光線昏暗沒有看清楚,此刻,陰氣到處亂竄,塞滿了整處空間,就連牆壁上都攀爬著不少陰氣,只有鎮魂珠周圍的一圈沒有陰氣滋擾,反倒將原本的圖案映襯得清清楚楚。

  如果只有坐佛也就罷了,可偏偏還有蓮台的形狀,證明這一處凹槽本來就是按照蓮台坐佛並存的大小所制,周通心思一定,忙從挎包裡掏出坐佛與蓮台。

  這是他來之前託人打造的,純金的蓮台與坐佛,請的Y市一流金匠師傅打造,工藝精湛,按照竹簡上的記載,應該可以撐住鎮魂珠。

  就在周通掏出蓮台與坐佛的時候,左右陰兵大亂,受了刺激一樣往後瑟縮了一下,見狀心知有用,目光落在坐佛之上,陰陽眼竟然清楚地看到原本只是稍有靈氣的坐佛一瞬間變得如名僧金身,就連蓮台也多了幾分熠熠光輝,看來鎮魂珠與坐佛蓮台都是呼應的。

  蓮台坐佛,佛握鎮魂珠。

  想起竹簡上的內容,周通打定主意,正要將鎮魂珠放入坐佛之中,卻感覺身側一股陰風拂過,轉頭一看,先前離他還有段距離的陰兵將軍不知怎麼忽然發起了狂,手持長斧已然快要奔騰到了周通的面前。

  「呿!」一聲輕喝響起,地面上忽然躥起無數塊石頭,如落雨一般砸向陰兵,硃砂符咒發揮作用,陽火猛地燒起,將一眾陰兵燒得魂飛魄散,周通見狀,回頭對老先生笑了笑:「謝謝。」只這一刻,凌淵就已經殺了過來,陰兵將軍的斧子隨即趕到,凌淵架起寒霜擋住了陰兵將軍的斧子,那柄斧子全由煞氣凝成,但落下來的時候猶如有千斤重,砸在寒霜之上震得凌淵虎口發麻。

  他憤怒地瞪了一眼周通:「你下來幹什麼?」

  「對不起。」周通專注地將鎮魂珠放入坐佛體內,陰陽眼中映出坐佛內靈氣走向,周通看準時機,將鎮魂珠放入坐佛拈花手邊,兩者剛一接觸,鎮魂珠就融入坐佛體內,如同燈芯一樣在坐佛體內發出光輝。

  凌淵咬著牙,扭頭去看周通手中的坐佛,恨不得再將其中的鎮魂珠拿出來親自喂給周通服下,周通將蓮台放入坐佛之下,下一刻,坐佛陡然嗡鳴,佛光萬丈,蓮台散髮出七色彩光,托著坐佛往高處而去。

  「譬如三千大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恆河。一恆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莊嚴的佛音響起,坐佛落座於凹槽之內,便猶如佛祖親臨,映出佛光,其內又有道法陰陽魚游走一二,儼然道佛兩體兼容之宏偉寶象。

  這才是法器真正的樣子。

  在強烈的佛光與道意刺激之下,一眾陰兵全都哀嚎著向內縮去,數以千萬計的陰兵一瞬間喪失了戰鬥的意志,紛紛往鬼門內湧去,就連那兩位披靡英武的陰兵將軍也打馬掉轉頭,踩踏著其他陰兵飛速後撤,來不及撤退的陰兵則在照映之下化成飛灰,慘叫著化為殘灰。

  這群陰兵來得快,退的也快,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全都瑟縮回了鬼門那一邊,此刻,蓮台下落,從坐佛之下墜落在地,於地面生出朵朵白蓮,蓮葉舒展將鬼門遮擋了起來,也將無數的陰兵擋在了門的另一邊。

  周通放心地籲了一口氣,凌淵正在他不遠處,周通向弓著腰氣喘籲籲早就沒了人樣的凌淵伸出了手:「現在該輪到你向我說對不起了。」

  凌淵的手下意識地遞了過去想要握住周通的手,然而在快要接觸的時候,凌淵指尖顫抖了下又將手收了回去,他別過臉,憤恨地說:「鎮魂珠拿不到了。」

  坐佛與蓮台就像是兩把無法摧毀的鎖一樣將鎮魂珠牢牢地護住,凌淵沒有辦法去解開,事到如今,他們拿不到鎮魂珠了,也就是意味著,周通的五弊三缺仍是無法破解。

  周通說:「拿不到就拿不到吧,你還在就好。」

  凌淵抬頭看周通,忽然一把將周通抱在懷裡,死死地摟住,像是要將周通勒進自己血肉之中。

  周通問他:「剛才你捨棄自己堵住鬼門,想要獨自留在另一邊的世界,我不在你身邊與死了有什麼區別?」

  凌淵悶聲說:「可是你還有端正,有韓齊清,有楚澤雲,有你的八珍閣。」

  「可我沒有了你。」周通嘆了口氣,「真傻,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你怎麼會做?」

  凌淵沉默下來。

  他忽然感覺周通不說話了。

  凌淵忐忑地叫了一聲:「周通?」

  周通沒有給他回應,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一聲壓抑的「嗯」,凌淵想要看看周通但是卻被周通抱住,「別動,再讓我抱一會兒。」

  「你怎麼了?」凌淵察覺到不對勁,他用了點力氣,抬起周通的臉一看,頓時一驚。

  周通的鼻子之中湧出了大量的鼻血,鮮紅得刺目,凌淵趕緊抬高周通的額頭,衝左右喊道:「止血,止血!」

  楚澤雲遞上藥棉,凌淵笨拙地擦拭著周通的鼻腔,可還是止不住源源不斷流淌出來的鼻血,周通笑了笑,說:「煞氣太厲害,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些反應,沒事的。」

  凌淵沉默著給周通止血。

  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周通的鼻血止住,其他人也暫時處理好了急需處理的傷口。

  雖然他們贏了陰兵但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們犧牲了太多太多。

  一地的屍體,無數條鮮活的生命都葬送在這一狹窄的墓道坑之中。

  周通在奄奄一息的老先生面前蹲了下來,對他說:「老先生,上來吧,我背您出去。」

  「謝謝你啊。」老先生進來之前一頭濃密的白髮,現如今頭髮掉了個乾淨,頭頂光禿禿的沾滿了血與泥巴,他蒼白著臉爬上周通的後背,周通能清楚地感覺到老先生瘦弱輕盈的身體。

  凌淵想幫忙被周通拒絕了,路上,周通說:「謝謝您剛才救了我一命。」

  「沒什麼。」老先生呼吸漸弱,他趴在周通肩膀上,側著臉看向周通,老先生哽咽著說,「我的小孫孫跟你一樣大。」

  老先生的聲音在耳邊斷斷續續地響起:「我這輩子犯了獨缺,註定沒有子嗣,好不容易有個可愛的孩子願意叫我一聲爺爺,我拼了老命也要保他平安,我不為了別人,我就為了他一個。」

  「您救了他。」周通說。

  老先生輕輕的帶了點愉悅的笑聲在耳畔響起,搭在周通肩膀的手漸漸垂落下來,一剎那,時間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四周圍的聲音迅速退去,周通想要尋覓老先生微弱的呼吸聲可怎麼也聽不到,托住老先生的胳膊一用力,周通無聲地低吼了一聲,一路沉默著將老先生的屍體背出了墓道坑。

  很多人躺在墓道坑口,周通將命脈還未斷絕的人一一指出,讓楚澤雲與韓齊清他們將人帶回去,端正是其中情況最好的一個,玉佛雖然壞了,但是他身上還有玉心保佑,受傷最輕,只是昏迷了過去,送到醫院之後住了三天院就徹底恢復了健康。

  其他人就沒那麼好命了,有的重傷落下了殘疾,有的送去醫院搶救,不久後就不治身亡。

  這一場慘烈的爭鬥在天亮之前就悄然結束。

  當新的一天,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的時候,Y市忙碌的清晨開始,所有市民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開始了一天新的生活,沒有人知道,在之前那個大雨傾盆,電閃雷鳴的夜晚,犧牲了多少人,甚至就在他們睜開眼的一瞬間,無數人的生命葬送在這一刻。

  不過,他們這些人也不需要被其他人知道,對於他們來說,挽救下來的生命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寬慰。

  Y市後續處理都是一些小的問題,不需要周通操心,他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就和端正、凌淵一起坐飛機回了A市。

  端正特地請了寵物護理照顧小偶貓,一段時間不見,小傢伙有的長,幾個月大都像是三五年的成年貓一樣,身子大得不得了,按照護理的說法,小偶貓最近一個星期真可謂是瘋長,周通算了下日子,差不多是小傢伙該長的時候了。

  不過,再養下去可就麻煩了,偶貓體型本來就大,成年偶貓能長到接近於成年男性人類的身高,等小偶貓長大了,恐怕就會暴露,誰也想不到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大體型的貓,雖然舍不得,但是還是得將小偶貓送去楚家。

  楚家鍾靈毓秀,水產豐美,小偶貓肯定喜歡。

  可小傢伙不知道怎麼回事成天黏在周通身邊,周通去上個廁所它也跟著,生怕跟周通分離,一旦睡個午覺起來見周通不在身邊,小偶貓還會喵喵喵叫得特別著急,滿屋子找他。

  趁著凌淵不在,周通撓著小偶貓的下巴說:「你是不是覺察出什麼了?」

  小偶貓歪著腦袋一臉天真地看著周通,周通嘆了口氣:「恐怕過不了一個月了。」

  「喵——」小偶貓著急地輕咬了下周通的手指,黑溜溜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周通還要安撫小偶貓,卻覺著鼻腔一熱,鼻血又流了出來,他橫著拇指抵在鼻子下面,烏黑的血液很快就沾滿了手指,周通抽出紙巾擦拭著鼻腔,又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鼻血止住。

  他站起來,將沾滿了血的紙團丟在凌淵看不到的地方。

  這天夜裡,周通和凌淵在床上熟睡,夜半十分,小偶貓忽然從夢裡驚醒,他喵喵輕聲叫著,爬出了窩,跳到了床上。

  凌淵猛地睜開眼睛,在漆黑的夜色裡坐直了身體,他機械化地轉過身體,顫抖著推了推睡在他一旁的周通。

  沒醒。

  凌淵輕聲說:「周通。」聲音散在夜色之中。

  周通還是沒醒。

  凌淵聲音堵在喉嚨裡,他將周通抱在懷裡,體溫漸漸冰冷,小偶貓蹲在周通身旁,伸出舌頭舔舐著周通的手指,它尖尖的小牙用力地咬在周通指尖,然而平日裡那個總會將它抱在懷裡親暱地逗它玩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凌淵低聲說:「如果他投胎之後不記得我了怎麼辦?」

  「喵。」

  「他不愛我了怎麼辦?」

  「喵……」

  「我舍不得他。」

  小偶貓舔著凌淵的手背,凌淵看向小偶貓,說:「我們去地府見他,好不好?我已經讓他生過一次氣,我不會擾亂地府秩序,不會耽誤他投胎,我只是……想知道他會去哪裡。」

  小偶貓飛快點了點頭。

  主意一下,凌淵一招手,寒霜飛了過來。肉體凡胎是去不了陰間的,忘川船夫不渡凡人,凌淵如果要去地府尋周通就只能化成魂魄,然而如果他七日後無法從陰間返回的話,他的肉身就會腐爛,到時候魂魄無法回歸身體,他就會變成亡魂,運氣好的話仍是能修煉成靈體,如同千年之前一樣。

  人死之後魂魄會處在毫無意識的迷茫期被困在身體之內,如果心有不甘則會提前飄蕩出來化成厲鬼冤魂,然而一般都是等黑白無常前來拘魂。

  凌淵抱著周通,等著黑白無常。

  陰風蕩過,鬼影從門外鑽了進來,白無常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扶了下頭頂的高帽,抱怨道:「真是,這周達把家裡風水布置得這麼好,我等拘魂司都會受到這些貔貅、金蟾的影響,還這樣強,像是怕我們要帶走什麼似的,至於嗎?」白無常這一路過來吃了不少苦頭,抱怨不少,一眼就見到凌淵跟尊煞神似的抱住周通,瞪了瞪眼。

  黑無常將他瞪出眶的眼珠子接住,白無常樂呵呵地接過按上了,他嘴貧慣了,也不怕玉玄君,張嘴就來:「玉玄君你這是做什麼?我們拘的是魂又不是身體,你抱得這麼緊也妨礙不了我們拘魂。」

  白無常先拿殺威棒在周通面前一點,手中的鐵鏈便活動起來,如蛇一樣靈活往周通身前鑽去,白無常咧嘴一笑:「這小子生前幫地府良多,我這一路上一定待他好好的,閻王爺也吩咐過,下輩子給他安個好胎。不過這人的一世啊,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下輩子再見還知道你是誰啊?八爺你說是不是?」

  黑無常還沒給回應,白無常忽然覺著魂體一痛,直接被凌淵爆出來的靈氣掀翻在地,黑無常上前擋住凌淵,白無常哎呦哎呦地叫喚著,手裡頭的殺威棒都在發抖,他扶住高帽,罵道:「這賊狠的心,虧得我還在閻王面前替他說好話!氣死了,氣死了,八爺你快扶我起來,我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玉玄君。」

  「別鬧了。」黑無常冷著臉說,他轉頭看向另一側,喊道,「周達,你動作太慢了。」

  「我少了一魂修為又差,自然比不得兩位陰司,就來就來。」周達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了過來,他慢悠悠地飄蕩過了牆,身後跟著一個身穿紅袍,面色冷肅的黑面鬼神,他目光在房間內一掃,落在周通身上,問周達:「可是此人?」

  「是。」周達恭敬地回覆。

  這人正是一向有「晝理陽間事,夜斷陰府冤,發摘人鬼,勝似神明」之稱的崔判官。

  崔判官了然地點了點頭,對周達說:「陰陽眼,純陽體,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體質,不過也因為得窺太多天命,命缺相當厲害啊。」

  「大人明鑑。」黑白無常和周達同時拍了一聲馬屁。

  崔判官看完周通又看向凌淵,知道生死簿中沒有這個人的名字,他的生死不由地府管,也就將視線錯開不再看凌淵,轉而問周達:「閻君讓你帶來的東西你帶了嗎?」

  「小的帶了」周達從懷裡掏出一個烏漆墨黑的卷軸呈給崔判官,崔判官將卷軸解開,嘆道:「這有幾百年未用,想不到有朝一日還有可能用得上。」

  崔判官握住卷軸,大毛筆在周通面前一點,周通的陰魂就被勾了出來。周通迷茫地四下看了看,等回頭看見自己肉身正躺在凌淵懷裡時頓時明白自己的陽壽盡了,地府的人對他還不錯,在睡夢中安然死去,沒有感受到一點痛苦。

  周通看向面前站著的鬼差和鬼卒,為首的一個看大紅袍和手中的判官筆估計正是赫赫有名的崔判官,黑白無常是老朋友了,再之後……周達慈祥地看著周通,用嘴型輕輕呼喚了一聲「兒子」。

  周通見周達一切都好,雖然少了一魂,但魂魄比上次見到的穩定多了,氣色也好了不少,他笑著看向周達:「爸,兒子想你。」

  總算能夠父子團圓了,哪怕只有這麼一小會兒功夫也好。

  崔判官肅容威嚴,打斷了父子倆的溫情對視,對周通說:「你生前行善,不惜犧牲自己拯救了無數性命,更是解決了亡魂作亂的危機,閻君憐你,許你十世富貴無虞,你可願意?」

  周通陷入了沉默,他總覺著事情還有轉機,不然的話也不至於動用崔判官親自上來跟他說這些瑣碎的事情,他自問還沒那個地位。

  眼角余光瞥在周達臉上,周達一直不停地對周通擠眉弄眼,父子倆心有靈犀,周通鞠躬問道:「可還有別的選擇?」

  崔判官瞪了一眼周達,周達立刻面無表情地站好,崔判官無奈地轉過頭,將卷軸遞到周通手中:「這是第二個選擇。」

  周通將卷軸打開,裡面全都是有關於走陰人的記載。

  走陰人當初名噪一時,在陰陽兩界都相當吃得開,鬼差也需要人間的供奉,常常託付走陰人幫助他們在人間尋求供奉,陽間的人自不用多說,不惜花費萬金去祈求走陰人告知他們陽壽幾何。隨著名利雙收,走陰人自視過高,不僅變得傲慢無禮,更是輕易透露天機,最後被剝奪了走陰的能力。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了走陰人的存在,只剩下為數不多擁有陰陽眼的普通人。

  崔判官說:「走陰人被稱作人,是活人,但魂魄卻是游魂,他們身體會承受自然的生老病死,然而魂魄卻是不朽的,每次輪迴,走陰人可以不服用孟婆湯,直接入人道輪迴。閻君有意招你做這百年以來的新一位走陰人,也是唯一一位走陰人,但是眼下以你的情況有兩大問題難以解決。」

  周通聞言,恭敬地道:「大人請說。」

  崔判官:「其一,生死簿上,你的陽壽被天意劃了虛線,若是要延續你這輩子的陽壽還需得有人將虛線破除給你添壽,即有人願意將自己的性命渡給你,此人壽命不得受生死簿的限制,不然的話也是顧此失彼,亂了天地平衡,你需得找到這樣一個人才行。」

  凌淵聞言,說:「我已經度過天劫,生死不在生死簿上,你拿我的命去給他添命。」

  「你確定?」白無常插嘴說,「若是將你的命數添給他,你就會同他一樣感受生老病死,嘗到人間七苦,也會喝下孟婆湯,重入輪迴。」

  凌淵冷笑一聲:「我生死都不在生死簿上,你們地府的人管得了我?」

  眾陰官:「……」

  崔判官一噎可也無法反駁,這話確實在理,周達頗為滿意地看向凌淵,偷偷比了拇指。

  崔判官咳了咳,說:「白無常所說半真半假,你將性命讓渡給他之後,的確會有生老病,但死歸不得我們管,玉玄君若是不想死,以老年殘弱身體活個上萬年都不成問題,但恐怕一百多歲身體就不能使用,餘下的日子只能纏綿在床榻。」

  「到時候我自殺不就好了,到了你們地府輪迴應該不用喝孟婆湯吧?」

  「不在生死簿上,自然不用。只不過天理昭彰,玉玄君不要太過放肆……」崔判官忍不住說道。

  凌淵點點頭,這些事情他們不用擔心,「那就快說第二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好解決。」

  白無常多嘴又問了一句:「玉玄君真的要將命渡給周通?要知道你渡過了雷劫,只要將人間的緣解了那就很有可能飛升成仙,你將命渡給他就是放棄了成仙的機會,而且恐怕以後永生永世都無法飛升。」

  凌淵臉上是一貫的冷漠,他淡淡瞥了一眼白無常,握住周通的手:「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真是讓人羨慕……」白無常望著他們倆,目光呆滯,痴痴地說。

  黑無常咳了咳,說道:「崔大人說第二個問題吧。」

  崔判官說:「這第二個問題就比較難以解決。如果你成為了走陰人,還陽之後魂魄飄忽,本來走陰人可以陰魂離體下到地府去匯報陽間之事,但你體質特殊,純陽體能夠吸聚靈氣,魂魄入體之後恐怕很難分離,忘川船夫不渡活人,你要如何游走陰陽兩界,履行使命?」

  這倒是個問題,也是最令周達感到頭疼的問題。

  活人很難渡過忘川水,就連寒霜也無法漂浮在忘川水裡,身體一沾染忘川水,身上的靈氣就會十分凝重,無法使用術數,符咒之類也無法使用。從水面之上更是無法無法通行,會迷失在陰間的鬼霧裡。

  凌淵想到自己可以背著周通渡過忘川,但他孤身一人渡川都是難事,再帶一個周通恐怕會兩人同時跌入忘川之中,再加上,忘川底下還有無數無法投胎溺死在川中的亡魂,肉體直接接觸水面會被撕扯成碎片。

  這要怎麼辦?

  「《山海經》中記載,招搖之山有木焉,其狀如谷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如果我們能弄來迷古樹製成一艘小船的話,不用船夫引渡我們也可以過川。」周通說道。

  然而迷古樹樹枝沒那麼容易得到,在那之前要怎麼辦?

  一眾人人鬼鬼全都沉默了下來,小偶貓忽然輕輕叫了一聲,窗外一道閃電劈了下來,大雨晗裡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小偶貓跳上窗台,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用爪子不停抓撓著窗框。

  凌淵走到窗戶邊,剛將窗戶打開,就見一條龍鬚從窗外漂浮了進來,凌淵一怔,隨後喜上眉梢,頓時有了主意。

  窗外正飄蕩著一隻巨大的長須銀龍,額心一點紅斑如同灼灼升起的朝陽一樣炫目,銀龍低吼一聲,道:「小龍願意在忘川之中背負周通過河,還當初周通助我一躍龍門的恩情,直到周通尋到解決的辦法為止。」

  銀龍鱗甲堅硬,又是錦鯉所化,在楚家寒潭修煉了千年。據說寒潭水與忘川水相連,如果是銀龍的話恐怕不成問題。

  崔判官等陰官怎麼也沒想到周通還有這樣的機緣,一個個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這條銀龍飛升的時候引起的轟動不小,就連地府的人都知道,倒不是因為銀龍珍貴,而是因為這條龍在人間的緣結未解就能從鯉魚形態躍過龍門化身成龍,這點亙古至今幾乎未有。原來他的緣結要在這裡解。

  兩個問題全都解決,崔判官還有些恍惚,他來之前推斷成功的可能性十分微末,等到現在圓滿之時他反而有些怔怔,不敢相信,原以為消失在歷史洪流之中的走陰人能夠有朝一日重現人間。這簡直是一場大變革。

  周達垂了腰,拱手道:「大人,可以渡命了。」

  「哦,是。」崔判官回過神,招手讓凌淵與周通走到他面前,周通問道:「如果凌淵現在把性命讓渡給我,那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凌淵已經幾千歲了吧?」

  「三千多歲。」凌淵面無表情地說,「應該差不多,活得太久,我早忘了自己什麼時候出生的。」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凌淵急匆匆地問道:「我會變成一個小老頭?」

  白無常惡劣地笑了:「恐怕皮膚皺褶都快從臉上掉到地面上。」

  凌淵:「……」

  周通:「……」

  白無常拍手大笑。

  崔判官安撫道:「沒關係,忍個幾十年等周通老了,你們倆一起去投胎,下一輩子年紀就差不多了。」

  「幾十年?」凌淵瞪眼。

  「我自殺。」周通笑著說。

  凌淵咬牙道:「……我等。」

  一團暖光鑽入兩人身體之中,在魂魄正中心的位置緩緩散髮著柔和的光芒,一路上升,又從頭頂鑽出,最後互換位置落入彼此體內。

  周通的魂魄在一旁看著。

  周達走到他身邊,對周通說:「兒子,你受苦了。」

  「不苦。」周通說,「苦的是你,爸,謝謝你。」

  周達嘆了口氣,擁抱住周通,鬼魂無法流淚,周達不斷地拍打在周通的後背,在周通耳邊輕聲唱著小時候常唱給周通聽的歌。

  「小寶貝,快快睡」

  「丁香紅玫瑰,快輕輕爬上床,陪你入夢鄉」

  「我會一直保佑你,一直睡到天明」

  「我會一直保佑你,一直睡到天明」

  周通輕輕閉上了眼睛。

  暖光從兩人胸前漫出,落在崔判官的判官筆尖,那一瞬間,周通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拉扯著他向身體內鑽去,周通眼前一花,世界頓時一片漆黑,可身體十分舒服,像是陷入柔軟的床墊之中,羽毛在輕輕地撓著臉頰,有微風吹過耳畔,像是在唱歌。

  清晨的陽光射入房間內,周通在六點準時醒了。

  他坐起來,眼中露出幾分迷茫。

  昨晚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一覺睡起來原本應該刻骨銘心的事情都淡得像是籠著一層輕紗一樣模糊不清。

  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床的小偶貓被周通不小心壓了下尾巴,喵嗚慘叫了一聲,比一開始撿到的時候胖了好幾圈的身體一下子鑽入周通懷裡,周通一愣,察覺到是小偶貓的時候才放下心,不是夢,都不是夢。

  他抱著小偶貓起床穿拖鞋,一路尋找著凌淵的蹤影。

  浴室裡沒有,客廳裡沒有,廚房裡……在廚房。

  凌淵正在和一顆蛋鬥智鬥勇。

  鍋裡傳來煎蛋的滋滋滋聲,凌淵清臒的背影暴露在周通面前。

  周通放下小偶貓,從背後抱住凌淵,小聲說:「讓我看看,有沒有變成三千歲的老先生?」

  「你覺著呢?」凌淵轉過頭,露出半張帥氣的側臉,任由周通難得熱情地親吻自己的唇角,他伸出舌頭舔了下周通的嘴唇,甜得脊背發麻。

  周通笑著說:「怎麼這麼好還給我煎蛋?」

  「你爸說,你喜歡吃煎蛋,小時候只要你一哭,他就煎蛋給你吃,這樣你就不哭了。你昨晚哭了,我不想你難過。」

  周通一怔,恍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周達哄他的手法一向很笨拙,就連搖籃曲都能經常唱走調,周通每次看到他爸因為照顧不好自己唉聲嘆氣的時候心裡都很難過,所以才會假裝自己愛吃煎蛋,因為周達只有煎蛋能拿得出手。

  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吃。

  可是他喜歡看見周達開心的樣子。

  就如同他喜歡看見凌淵開心的樣子。

  周通坐在飯桌前,吃著一面煎糊了,一面還生著的煎蛋,笑著說:「真好吃,你以後要天天給我煎蛋,玉玄君這個稱呼用的夠久的了,周氏御用煎蛋師傅,這個頭銜怎麼樣?」

  「好。」凌淵認真地點了點頭,「只要你喜歡,哪怕我變老了,不能動了,也會給你煎蛋。」

  「謝謝你,凌淵。」

  謝謝你放棄了過去,放棄了未來,選擇了我。

  窗外,桃花枝芽伸入窗戶之中,枝頭一簇粉嫩的花苞正在緩緩綻放,陽光潑灑在花苞之上,反射出明艷的光。

  周通望向窗外,柔聲念道:「桃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晨光熹。念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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